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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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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四部 阳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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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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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7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韩军将士满心一口吞下秦国丞相这方正肉,既掠大批财货,又大出一口多年被秦军压着打的恶气,心下竟丝毫没有强兵对阵的准备,乍遇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强大弩阵箭雨,顿时阵形大乱,在原野上胡乱冲突起来。当此之际,立功心切又料定秦军没有后援的韩朋正好率领百骑护卫冲出山谷,当即一声大喝:“司马!旗号发令:万骑一路,五路包抄冲杀,教秦军首尾难顾!杀——!”长剑一挥,率领主力万骑便向王亭正面杀来。其余四万骑兵飞云般飘开撒在原野,竟从四面八方向小小王亭压了过来!

      东周君正在亭外向吕不韦致洗尘酒,骤闻杀声大起,立刻做出一脸惶恐又愤愤然的模样嚷将起来:“我以大礼恭迎丞相,丞相却发大军攻杀,何何其居心不良!”吕不韦却是一阵哈哈大笑:“东周君好权谋也!好!你便来看看这支贼军如何下场!”说罢拉起东周君便登上了王亭旁一架不知何时矗立起来的三丈多高的云车。

      云车上,白发苍苍的司马梗正在镇静自若地不断对掌旗司马发令,对漫卷原野的韩军全然不屑一顾,见吕不韦拉着东周君上来,便不无揶揄地笑了:“丞相差矣!此君正欲号令王师里应外合,还是放他下去是也。”吕不韦一副恍然模样笑道:“原来如此,老夫何其蠢也!君自下车,号令王师去也!”东周君连连摆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周室只有郊迎仪仗,何来王师?老夫倒是想观瞻一番,秦军战力究竟如何?”“好个观瞻!”司马梗冷冷一笑,“目下东周君所谋,无非是我这千张弓弩能否顶得住韩朋而已。顶得住,亭下便是仪仗。顶不住,亭下便是王师了。”东周君面色顿时张红,只一串嚷着岂有此理,竟是蒙受了莫大冤屈一般。吕不韦一摆手笑道:“水落石方出,此刻争个甚来,观瞻便是了。”司马梗向原野遥遥一指竟是忧心忡忡:“东周君请看,韩军五路撒开遍野杀来,我只千张弓弩,分明是无法应对了。”

      东周君从来没有登上过如此高的了望云车,鸟瞰原野分外苍茫视线分外开阔,却见红色韩军遍野杀来秦军一排驽机似乎便是滔天洪水前的一道短堤眼看便要被洪水吞噬,不禁开怀大笑:“天意也!秦军也有今日,两公便是老夫阶下囚也!”

      吕不韦惊讶地盯着东周君,仿佛打量着一个怪物。司马梗再不理会,转身一声令下,掌旗司马便将晴空下的大纛旗猛然划得一大圈。随着黑色的“秦”字大旗在天空翻飞旋转,便有无数牛角号呜呜吹动,长长的牛车驽机阵迅速合拢,恰似一条黑色长龙突然收缩,一个驽机圆阵顷刻成型!

      东周君的万余王师原本环列在王亭之外,秦军的牛车队则一字长蛇地排列在这个巨大的红环之外。秦军开初列阵阻击韩军,王师始则愕然,继则欣欣然地在外围做壁上观,只要看秦军笑话。不想秦军驽机此刻突然飞动收缩,驽机圆阵倏忽之间便缩进了王师环形之内,王师仪仗竟成了牛车驽机的外围屏障。眼看外面韩军骑兵潮水般漫来,里面秦军驽机则蓄势待发,王师只要做了石板石磙之间粉身碎骨的物事!扮做司礼大臣的王师老将不禁大骇,血红着脸一声大喝:“鸣金四散!退开三舍——!”吼罢跳上东周君的青铜轺车便轰隆隆飞驰而去。匆忙拼凑起来的王师原本没经过任何阵仗,见大将先逃,乱纷纷鼓噪呐喊一声,便四散落荒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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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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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7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云车上的东周君两眼一瞪喉头猛一呼噜便昏厥了过去。

      云车之下的原野上,已经乱纷纷铺开了一场奇特的攻杀。

      韩国骑兵人多势众,然国力久衰,诸般装备老旧不堪——战马岁齿老幼不齐喂养精料不足蹄铁日久不修马力极是疲弱,马具笨重且破旧失修,兵器铜铁混杂长短不一,每骑士箭壶只有五六支长箭。更有甚者,这五万兵马是韩朋捧着王命金剑从三城紧急凑集而成,各军状况不一相互又无统属,冲杀起来便全然没有章法。唯一能激励将士的,便是韩朋事先下的全数夺秦财货的劫掠令,否则,还当真不知能否发动得第二阵多头冲杀?骑兵在平野上散开队形冲杀,原本对步兵阵形具有极大杀伤力。依战国寻常规矩,千张驽机结阵,大体当得两三万骑兵的猛烈冲击。目下韩国骑兵五万,照理秦军无法抵挡。然则,韩国骑兵对秦国步卒的驽机大阵反复冲杀,竟硬是不能突破这个小小的牛车圈子!两军战力之悬殊由此可见。

      盖秦国军法极严,一应兵器装备只要入军,除非战场毁损,绝不许因任何保养修葺之疏忽失职而导致兵器装备效力降低。秦军驽机分为大中小三型:大型驽机专对城垣攻坚,每弩配备两百名大力步卒专司上箭,箭杆如长矛,箭镞如大斧,其威力堪称惊世骇俗!中型驽机专对骑兵战阵,是步卒列阵对骑兵的最有效兵器,驽机可车载可人扛,两人上箭一人击发,一次连发六到十支,箭杆箭簇比寻常的膂力弓箭粗大几分,对高速奔驰的战马具有极大杀伤力。小型驽机则是山地野战的轻弩,俗称“脚踏弓”,也就是以脚踩之力上箭,而后瞄准击发。此次秦军有备而来,千张弩机全部是中型弩,牛车厢内箭支满装满载,每弩带箭足在六千支上下,配备三卒也尽是技艺娴熟身强力壮的连发弩机手,连番应对韩军五万弱骑竟是从容不迫。然则,要彻底杀退或歼灭骑兵,驽机阵必须配以骑兵或步军冲杀。毕竟,驽机是结阵防守,射退敌军之后不能避长就短地去冲杀。再说骑兵灵动可躲可闪,若是纠缠不退,驽机阵再强也只能耐心周旋。

      几番冲杀,韩朋知道了秦军驽机阵威力,本想退军,却畏惧韩王惩罚又垂涎吕不韦带来的财货大礼,寻思秦军之箭总有射完的时候,便督着几员大将似冲非冲似杀非杀地围着秦军回旋不去。秦军又气又笑,却也无甚妥善之法,只有与远远作势的韩军对峙。

      “此其时也!”云车上的吕不韦笑了。

      “丞相所言不差。”司马梗一点头转身下令,“伏兵夹击!”

      “嗨!”掌旗司马应命,转动机关,将那杆高树云车顶端还有三丈余高的“秦”字大纛旗呼啦啦大摆向西再猛然向东。如是者三,便闻隆隆沉雷动地,原先涌出韩军的谷口竟铺天盖地杀出了黑压压的秦军铁骑。一面“秦”字军旗与一面“蒙”字帅旗当先飞扬,在午后的晴空之下竟是分外夺人眼目!四野韩军尚在惊愕不知所以,黑色铁骑已经风驰电掣般兜了过来,看气势足足在十万之众。韩朋面色煞白一声大吼:“东向新郑!突围——!”一马飞出,红色韩骑便发狂般蜂拥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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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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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然则已经迟了。秦军的牛车驽机阵在云车大旗摆动之时,已经松开刮木刨开夯轮砖石缓缓发动。此时,一条展开的驽机长龙恰恰迎在当面,号角凄厉箭雨齐发,韩军如同潮水陡遇山岩,轰隆隆便卷了回来。背后蒙骜铁骑又排山倒海般压来,三面兜开的扇形远远超过了韩军的驰突之力。片刻之间黑红交错杀声盈野,整个大洛阳都在瑟瑟震颤……仅仅半个时辰,三川原野便在秋日暮色中沉寂了下来。

      “禀报丞相:上将军已经率军攻韩!”

      “好!”刚刚走下云车的吕不韦对蒙骜的军务司马一挥手,“转告老将军:我与上卿入洛阳,等候韩王特使,不立约不收兵!”

      “嗨!”军务司马飞马去了。

      司马梗摇摇头道:“韩王会来媾和?他若求救魏赵,我十万大军只怕少了。”

      “上卿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吕不韦遥望着东方新郑悠然一笑,“自古兵家以政道为本,政道不明,虽孙吴无可施展。这老韩王乃天下第一‘奇人’也!多疑若老狐,颟顸若草驴,小处锱珠必较,大处浑然无觉。以此公之心,大兵压境而求救强邻,终得受强邻要挟,或割地相报,或财货酬劳;秦军杀来,无非也是图地图财;惟其两方均要土地财货,老韩王便必选秦国!”

      “却是为何?”

      吕不韦扮着韩桓惠王老迈矜持的语调一摆手:“割地与秦,一举两得也!既消弭兵祸,又结好秦国。求救强邻,则一举三失也!始召兵祸,继折财货,又罪山东。”

      “甚甚甚?匪夷所思!”司马梗的雪白胡子翘得老高。

      “若非如此,如何便是天下第一奇人?”吕不韦哈哈大笑,“以老韩王想来,若求救魏赵,便得先顶住秦军。顶不住,要亡国。顶住了,强邻再来援救,韩国还得割肉犒劳。再说,你只向魏赵求救而不理其余三国,楚燕齐不能分一杯羹,不是得罪人么?这便是老韩王的一举三失!如此比较,老上卿说他会不会与我媾和?”

      司马梗连连摇头,“如此揣摩,未尝闻也!”

      吕不韦笑道:“我料,韩国特使至迟三日内必到。”

      “离奇荒谬,只怕未必。”

      “好!我便与老上卿赌得一赌!”

      “呵呵,老夫不赌海外奇谈。”

      “不韦单赌:韩使若来媾和,老上卿便领三川郡守三年!”

      司马梗目光连连闪烁,终是笑了:“如此赌注,老夫却盼你赢矣!”

      “一言为定。”吕不韦转身下令,“军马入洛阳!”

      三日之后,韩国特使果然火烧眉毛般赶到洛阳,提出割让两城请秦国退兵。吕不韦问那两城?特使说了颖水西岸两个小城的名字。吕不韦只摇头不说话。特使便换了两个稍大的城池。吕不韦还是只摇头不说话。特使满面通红,吭哧半日道:“巩城,成皋。再,再大就只有新郑了。终,终不能秦国割我都,都城也!”吕不韦不禁莞尔:“巩城,算得韩国城池么?”特使高声道:“巩城固非韩国,然韩国救东周,东周已经将巩城割给了韩国!”吕不韦哈哈大笑:“贵使是说,用秦国之城救韩国之急么?老韩王果真好盘算也!”特使大是难堪,低头嘟哝道:“索性秦国再自选一城。除了新郑不中,其余都中。”吕不韦淡淡道:“成皋、荥阳。否则便与蒙骜上将军说话。 ”特使默然片刻狠声跺脚:“中!便是这两城!秦国何时退兵?”吕不韦悠然一笑:“城池交割完毕,我军不再攻韩便是,退兵不退兵,却与韩国何干?”特使吭哧片刻急迫道:“也中!丞相立即派员随我割城,一面知会上将军停攻新郑,可中?” “也中!”吕不韦哈哈大笑着学了一句韩语,“只是不能给我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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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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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中!除了撤出守军,民人财货不动。”

      “好!书吏立约!”

      次日,老上卿司马梗随同韩国特使顺利接收了两座要塞城池。秦军停止了对新郑的围攻,大军驻扎在成皋、荥阳之间的汜水河谷,蒙骜便星夜赶来洛阳。

      原来,接到小东周联结诸侯谋秦的急报,吕不韦蒙骜嬴异人君臣三人便已经商议好连番对策:吕不韦偕新上卿司马梗为特使入东周,以抚慰之名突然擒拿东周君;蒙骜亲率十万铁骑秘密东出,歼灭最有可能援救东周的韩军;若一切顺利,蒙骜大军则立即继续攻韩,压迫韩国献出成皋等三城,与周室的三川王畿合并为三川郡;若皆无意外,则以饱有军政阅历的司马梗为新的三川郡守,着意经营为秦军山东大本营;若攻韩顺利,蒙骜则回军三川郡驻扎绸缪,来年大举进攻山东六国;除了协调各方,吕不韦则着重处置周室遗民,使三川郡不留后患。

      到目下为止,一切都按照秦国君臣的谋划进行着。

      吕不韦与蒙骜司马梗一番计议,立即按照既定方略铺排开来:吕不韦颁布丞相令,宣布正式设立包括成皋荥阳在内的三川郡;秦王诏书三日内到达,诏命上卿司马梗兼领三川郡守,整饬民政聚集粮草,以为山东根基;蒙骜秘密调集关内秦军陆续东出,屯扎于三川郡内各险要地段休整练兵,准备来年大举东进!

      大局部署就绪,吕不韦则立即与一班随行吏员清查典籍,讯问被缉拿的周官,草拟各种文告。三日之后,洛阳四门便张挂出第一张《秦国丞相令》:东周君反秦作乱,不株连三族,只依法斩首本族满门!周室封地取缔,全部王畿之地统归秦国三川郡!周室遗民之处置,待秦王诏书颁行后确定。

      “丞相全权处置周事,何须请诏也!”司马梗大是不解。

      “周室虽小,终究王畿,审慎为是。”

      “老夫听着不对。”

      “实言相告,”吕不韦见司马梗一副穷追究竟的神色,不禁便是一笑,“全权者,不变既定方略之谓也。当年灭周时昭襄王已经有明确方略:秦法治周。我欲稍变,焉得无诏?”

      “你欲稍变?要立新法治周?!”司马梗更是惊讶。

      “我变不在这个‘法’字,却在一个‘治’字。”

      “变治?民无治则乱。你却如何变?”

      “治变为化。秦法化周,化周入秦。老上卿以为如何?”

      “只怕难也!”司马梗连连摇头,“当年周室灭商也是一个‘化’字,化出了甚?化出了武庚之乱!你要化周,只怕王族老臣们便第一个反对!”

      “惟其如此,方须上书劳动秦王也。”

      “老夫也不赞同!”司马梗慨然拍案,“依法治国,政之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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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吕不韦淡淡一笑,转身从靠墙大铜柜中拿出了一卷竹简道:“此乃我草拟的上秦王书,老上卿可先行斟酌一番再说。”司马梗显然没有想到吕不韦已经草拟好了上书,惊讶接过打开,瞄得几行,不禁神色肃然地一气看了下去——

      臣吕不韦顿首:周室尽灭,三川郡成,惟周室遗民之处置颇费斟酌。臣领三十余吏备细查勘灭周八年之治情,多有不如意处。一言以蔽之:东周之乱,与我秦法急治不无干系也!盖周人特异,王道久远,望重天下,故能以微弱之势而久存战国矣!我以实力灭之可也,我以强法初治不可也。为彰显秦法之包容天下,臣拟四字方略:化周入秦。

      何谓化?秦法为本,力行经济,缓法治民,分而治之,磨合入秦。具体言之:留祭祀之地,改其嫡系,另立周君;王族迁秦国腹地,周君领新嫡系留居宗庙之地。此谓夺其势而安其民,缓强法而成我事也。我王当审慎思之也!人或曰:周室化商而有武庚之乱,我岂能为?臣曰:时移势易也,不可同日而语也!周行诸侯制,王畿之外皆诸侯,自当以法治而不当化之。秦行郡县制,凡我国土皆归我治,行秦法而化新民,无后顾之忧。更为长远计,秦国若不自此彰显秦法包容四海之博大,日后灭得六国,亦难免酿成汹汹祸乱也!是故,化周非但为今日大计,更为日后一统大计,若不从今日化周入手,后终措手不及也!

      良久默然,司马梗向吕不韦深深一躬:“大谋在前,老夫谨受教!”

      吕不韦连忙扶住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功臣,不禁便是一声深切地叹息:“老上卿片刻知我,国之大幸也!不韦之大幸也!”

      “言重了。”司马梗呵呵一笑,“秦王与丞相渊源甚深,老夫之言淡如清风,岂敢当大幸两字?”吕不韦摇头道:“老上卿过谦了。这化周之策阻力有二:一是王族大臣,二是军中大将。保不准,蒙骜老将军便要在此翻脸也。老上卿在军中资望深重,且说当得当不得大幸两字?”司马梗恍然大笑:“老夫又中你心战埋伏也!一通颂词,却要老夫做你说客!”

      “莫急莫急,卡住了再说。”吕不韦由衷地笑了。

      果然不出吕不韦所料,飞马急报的上书,一个月竟然没有回诏!

      司马梗自己先急了,只给随从文吏叮嘱两句,便兼程赶赴蒙骜军前。及至吕不韦知晓,早已追赶不及。三日后,司马梗又兼程赶赴咸阳。旬日之后,正在吕不韦焦灼不安时,司马梗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吕不韦快步迎出时,软倒在车轮下的老司马一扬手只说得“特使”两字,便晕厥了过去。

      秦王特使是驷车庶长嬴贲与长史桓砾两位老臣。

      桓砾宣读的秦王诏书大赞吕不韦化周方略思虑深远,末了说:“朝议虽有歧见,终以大局长远计而生共识:化周做特例行之。丞相但全权处置,毋生犹疑可也!”驷车庶长宣读的诏书却是始料不及:封吕不韦为文信侯,以洛阳十万户为封地!两特使与在场官吏同声庆贺,吕不韦却没有丝毫亢奋之情,洗尘酒宴完毕,安置好两位特使老臣寓所歇息,便匆匆来看望司马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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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昏黄的风灯下,老司马睡得很沉。吕不韦唤过家老询问一番,知道老司马已经经随行太医诊断服药而后安歇,方才大觉放心;回头又来王使寓所盘桓,两位老臣闻声即起,与吕不韦煮茶消夜,说起司马梗辛劳便是一番感慨唏嘘。

      老桓砾说,司马梗是带着蒙骜与军中一班大将的上书赶回咸阳的。其时正是三更,东偏殿当值的老桓砾说,秦王已经歇息,请老上卿明日再来面君。老司马却是硬邦邦一句:“三川民治如水火,当不得秦王一觉么!你若不报,老夫正殿锺鼓!”老桓砾二话不说,便去寝宫严令老内侍唤醒了沉睡的秦王。靡靡瞪瞪的嬴异人被两名内侍架着来到东偏殿,一见司马梗便是又气又笑:“一丞相一上卿,又是明诏全权,何事不得断,竟要本王夜半滚榻也!”老司马依旧冷冰冰一句:“一王滚榻,强如江山滚沟。”嬴异人不好发作,摇摇手道:“好好好,老上卿说事便了。”及至司马梗将来由说完,清醒过来的嬴异人捧着蒙骜等一班大将的上书却是良久默然。

      老驷车庶长说,当初吕不韦的上书一到咸阳,秦王便急召几位资深老臣商议。除了他自己,铁面老廷尉反对最烈,声言化周策便是害秦策,行之天下后患无穷!老太史令更以国命证之:秦为水德,主阴平肃杀,天意该当法治!若无法治,便无秦国!不知何故,连已经不涉政事的阳泉君也进宫面君,指斥化周之策为居心叵测,力主罢黜吕不韦丞相之职!面对汹汹朝议,秦王便搁置了吕不韦的上书。司马梗带来蒙骜等一班大将的上书后,秦王次日立即举行了在都大臣朝会,公然宣读了吕不韦上书与蒙骜上书,请司马梗与众臣庭争。

      驷车庶长说,老司马驳斥太史令的一席话最终震撼了朝堂,说着从腰间皮袋摸出了一张羊皮纸,老夫从史官那里抄录了老司马这番说辞,你且听了。

      “以国命之说非议化周之策,大谬也!水德既为秦之国命,何以孝公之前三百余年不行法治也!何以商君变法时,举国老臣皆以穆公王道为天意,而不以法治为天意也!不行法治,王道为天。法治有成,法治为天。究其竟,上天无常乎?朝议无常乎?商君有言: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故知者作法,不肖者拘焉!今丞相吕不韦审时度势,不改秦法,亦不拘成法,惟以民情而定治则,此乃商君变法之道也!公等拘泥成法,笃信虚妄,不以秦国大业为虑,惟以恪守祖制为计,秦国安得一统天下也!”

      “正是这番庭争,举朝非议之声顿消!”老庶长分外感慨。

      “也还有蒙骜的硬匝匝撑持!没有司马梗,谁说得动这班虎狼大将?文信侯,天意也!”老桓砾更是一副深知个中艰难的神色唏嘘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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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又是天意?”吕不韦淡淡一笑,一丝不易觉察的泪水却从细密的鱼尾纹渗了出来。此时一声雄鸡长鸣,吕不韦便站起来一拱手告辞去了。时当深秋,霜雾朦胧,吕不韦踽踽独行,心绪复杂得麻木无觉,洛阳王城空旷清冷的长街也虚幻得海市蜃楼一般……若非西门老总事与莫胡带着几个仆役找来,吕不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迷路了。

      三日后,吕不韦丞相令颁行洛阳:阳人聚半县之地留周王族后裔聚居,建庙祭祀祖先 ;周室王族后裔之嫡系重新确定,立唯一没有参与作乱的一个王族支脉少年为周君,奉周宗庙;其余周室老王族万余户遗民,全数迁入关中周原,置换出同等数量的老秦人填充大洛阳! 周人终于默然,完全没了脾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上天赋予的命运。

      新立的不足一百户的王族后裔,留在汝水北岸的阳人聚,开始了建庙耕耘的莘莘劳作。其余万户之众,在秦军的“护送”下回到了久远的祖先之地,真正开始了由周入秦的痛苦的脱胎换骨。也只是在此时,周人才恍然悟到了目下这位秦国丞相的宽仁——虽执秦法,却没有对东周君行九族之刑,果真以秦法的叛乱罪行刑,周王族只怕便要灭绝!虽迁关中,这些王族后裔的周人实际上却是回到了遥远的根基之地——周原,重操耕稼,尚可遥念祖先。若非如此,这些真正的王族后裔只怕当真便要绝望得投溺渭水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周人终于百般艰难地化进了战国新潮。

      倏忽之间冬去春来,吕不韦回到了咸阳。

      刚入四月,山东便传来捷报:蒙骜率二十万大军渡河北上,一举攻克晋阳 ,正挥师南下猛攻赵国腹地!吕不韦立即派出干员出河西接收晋阳,并筹划设立太原郡 。方过三月,又来捷报:蒙骜大军连克赵国榆次、新城、狼孟等大小三十七城,赵军连连败北!吕不韦直觉太过顺当,深恐蒙骜中赵军诱敌之计,连忙赶赴三川郡与司马梗商议。司马梗认为吕不韦顾虑不无道理,提出:为防万一,派老将王龁率五万精锐铁骑猛攻上党以为策应,使赵国不能从侧后袭击秦军!吕不韦欣然赞同,请准秦王嬴异人,当即命王龁率兵北上策应。及至入冬,王龁军传来捷报:上党大小城邑全数攻克,险要陉口全部占领,斩首六万,赵军败兵三万余逃出上党之地!已经赶回咸阳的吕不韦立即亲赴晋阳,正式设置太原郡,辖晋阳与上党之间全部新得的大小四十余座城池。

      在此期间,蒙骜大军东寻赵军主力不遇,本欲猛攻邯郸,又恐激得赵国调遣云中边军回防,遂休整两月,次年开春挥师南下,一举攻下魏国大河北岸的两大要塞——高都、汲城,斩首八万!拔城不多,魏军主力却大半覆没,以致逃回大梁还溃不成军。蒙骜接着挥军东进,越过魏齐之间的大野泽直逼齐国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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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山东六国大为震恐,一场救亡图存的合纵开始了艰难的谋划。

    第十章 合纵回光 三、布衣有大义 凛说信陵君

      重组合纵,还是两位草庐布衣鼓荡起来的。

      自河西不辞而别吕不韦,毛公薛公回到了邯郸,将一切与吕不韦嬴异人相关的余事处置妥当,便欣然来见信陵君。正在与门客斗酒的信陵君欣然出迎,立即将薛公毛公裹进了酣热的酒阵。毛公与薛公一对眼神,便放量痛饮起来。及至月上林梢,几个门客醺醺大罪相继被人抬走,林间亭下只剩下了毛公薛公信陵君三人。一番醒酒汤后,侍女在茅亭外草地上铺排好茶具座案,三人酒意兀自未尽,大碗牛饮着香醇的酽茶,林间月下便是海阔天空。

      “老夫三千门客,此六人号为酒中六雄,六雄!”信陵君脸膛亮红白发飞扬,脚下落叶婆娑,手中大碗飘忽,“老夫不以为然,约好今日与六雄林下鏊酒!结局如何?老夫大胜也!两公便说,老夫该当何等名号?啊!”

      “该当王号!”毛公猝然一喊,响亮非常。

      “毛公多戏言也!”信陵君呵呵酒笑不无谐谑,“薛公庄稳,请赐老夫名号。”

      “王号正当其人。”薛公也是清清楚楚一句。

      “酒仙也乱矣!”信陵君摇头大笑,“老夫无得名号,今日酒战终无正果也!”

      “嘿嘿,差矣!”毛公一笑,“非为无号,乃君无规矩也。”

      “老夫无甚规矩?”信陵君顿时板起脸,虽是佯怒,却也逼人。

      毛公却是不管不顾道:“世间名号,自来便有规矩。譬如我等两人,论名号,薛公是酒神,老夫才是酒仙。信陵君以薛公为酒仙,又拒酒王之号,谈何规矩矣!”

      “噫!酒仙酒神还有规矩?你且说说。”

      “此中规矩在于二。”毛公嘿嘿一笑,“其一,神、仙之别。自来神圣相连,大德大能谓之圣,圣而灭身谓之神。神者,天官也!但有神号,必有职司。譬如后稷升天为周人农神,神农氏升天为荆楚农神,公输般升天为天下工神。其余如风云雷电如名山大川,皆为神号。何也?天界职司之谓也!一言以蔽之,无职司不是神!仙者何?天界散人也。奇才异能谓之名士,名士身死谓之仙也。譬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俞伯牙独琴、庄子梦蝶、扁鹊不为医官而只矢志救人等等等等,方得为仙,此其谓也!一言以蔽之,凡仙,有奇才异能而无权责职司!此乃神、仙之别矣!”

      “算得一家之言。其二?”

      “其二,饮者酒风之别也!”毛公分外来神,“秉性豪侠,却不苟酒令,每每海饮不醉且能谈政论事者,谓之酒神也!此等人若薛公,若当年之张仪、孟尝君者皆是。散漫不羁,酒量无常,初饮便有飘飘然酒意,然却愈醉愈能饮,愈醉愈清醒者,谓之酒仙也!此等人若本老儿,若当年之樗里疾、春申君者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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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如此说来,老夫算得酒神一个!”信陵君慨然拍案。

      “张冠李戴,非也非也。”毛公嘿嘿直笑。

      “这却奇也!老夫再饮三斗无妨,如何当不得个酒神之号?”

      “经神、仙共议:信陵君非神非仙,当受王号也。”毛公一本正经。

      “老夫自来饮酒,惟闻酒神酒仙之号。酒王之号,未尝闻也!”

      “非也。酒徒、酒鬼、酒痴、酒雄、酒杰诸般名号,信陵君不闻么?”

      “那却与老夫何干?”

      薛公猛然插了一句:“酒号如谥号,酒王惟酒号之最,寻常饮者自然不知也。”

      信陵君目光一闪:“你便说,老夫如何当得酒王之号。”

      “好!”毛公却没了惯常的嘿嘿笑声,“王号者,德才位望也……”

      “休得再说!这是酒号么?”信陵君拍案打断。

      “老夫直言了。”薛公肃然起身对着信陵君便是深深一躬,“公子身负天下厚望,当了结客居生涯,回大梁即魏王之位,中兴大魏,以为中原抗秦屏障也!”

      “你……”信陵君不禁愕然,“两公蓄意,陷无忌于不义也!”

      “公子且坐了。”毛公嘿嘿一笑将信陵君扶到案前就座,“蓄意也罢,临机也罢,一言以蔽之,公子不做魏王,中原文明便将覆灭也!”

      “危言耸听。”

      “公子差矣!”薛公大步走了过来,“方今天下,秦国一强独大。反观山东六国,赵国已呈衰微之势,齐国偏安海隅,楚国支离破碎,燕国一团乱麻,韩国自顾不暇,无一国堪为合纵轴心也!惟有魏国,国土虽大销,然终存河外腹心,沃野千里人口千万。更为根本者,魏国有公子在焉!公子文才武略名动天下,更是王族嫡系,在魏众望所归朝野咸服,若能取当今平庸魏王以代之,何愁魏国不兴山东无救?”

      “嘿嘿!小也小也!”毛公竹杖当当打着石板,“公子若做魏王,先退秦,再变法,而后便当与秦国一争天下!王天下者,必我大魏也!安山东,何足道哉?”

      良久默然,信陵君喟然一叹:“两公之论,犹赵括纸上谈兵也!”

      “何以见得?”薛公神色凝重,显然是要说个究竟出来。

      “两公坦诚,无忌便也着实说了。”信陵君指节敲着案头,“一则,此举大违人伦之道,无忌不屑为也!方今魏王,乃我同胞,秉诏即位,我何能取而代之也!二则,方今魏王虽则平庸,却无大失。当年,我私盗兵符、擅杀大将而不获罪,足见其兼宅心仁厚也。当年,魏王欲结秦灭韩夺回祖先旧地,我力谏,王从之,足见其明断也。无忌客居赵国,自愧有背于魏王也,无得有他。若能回魏,助王可也,何须多王自立而引天下侧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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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9: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公子大谬也!”薛公慨然正色,“但为国君,国弱民疲便是第一罪责,何谓无大失也?好人未必做得好王。公器之所求,非好人也,乃好王也!”

      信陵君正要说话,毛公却是一阵嘿嘿连笑:“公之迂腐,老夫今日始知也!告辞!”当当点着竹杖便走了。薛公一怔一笑一拱手,也飘然去了。

      此后两年,毛公薛公竟从世间消失一般,任信陵君派出门客如何在邯郸市井寻觅,也是不见踪迹。信陵君没了直抒胸臆的诤友,顿觉百无聊赖,自是郁郁寡欢,沉溺酒棋色乐,竟是大见颓废。

      却说蒙骜大军攻魏,魏国君臣大是惊慌,安厘王魏圉与一班心腹连夜密谋,却是一无长策。安厘王脸色不禁便阴沉下来。良久沉寂,一老臣低声道:“臣有一策,我王或可斟酌中不中?”“有策便说,何须吞吐!”安厘王自己虽无见识,却最烦没担待的臣子。老臣却更见惶恐:“请王恕臣死罪,臣方敢言。”安厘王不禁大是烦躁:“病急乱投医,况乎社稷危难?纵然错谋,何来死罪?快说!”老臣终是嗫嚅道:“魏有一才,我王记得否?信陵君……”便吭哧着打住了。安厘王目光骤然一亮:“你是说,请信陵君回魏抗秦?!”老臣不敢应答,只低着头不看安厘王。另一个将军却促声接道:“末将愚见,信陵君不会回魏!”

      “却是为何?”安厘王大惑不解。

      “不会。”那个将军还没有说话,先前老臣却一反惶恐之态断然插话,“信陵君深明大义,若大王诚意释嫌,公子必能回魏!”

      “何谓诚意释嫌?”

      “公子离国,由兵事生嫌。欲以解之,自当仍以兵事。老臣之见,以举国之兵并上将军之印委公子,可见我王之诚也!”

      安厘王一番思忖终于拍案,立即命老臣为秘密特使兼程奔赴邯郸。

      老特使没有想到的是,信陵君一听是魏使,竟严词拒绝且不许门吏再报。如是三日,老特使竟连信陵君的面也不能见,焦灼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日正在百思无计兀自后悔自己说下了大话,却有驿馆吏来报,说一个竹杖老酒徒在门口大嚷要见魏使。老特使正在连说不见,已经有苍老的嚷叫声响彻庭院:“蕞尔魏使,不见我仙,你却能见得何人?啊!”老特使心下一动,连忙快步迎出肃然一躬:“敢问足下,可是老魏高士毛公?”老酒徒嘿嘿一笑:“你说是便是,老夫只要瞅臭魏王诏书,余无他事。”老特使惊喜过望,当即将邋遢肮脏的老酒徒请进正厅。老酒徒看罢诏书,只说声你老等着,便点着竹杖晃晃悠悠去了。

      自对信陵君建言无果,毛公薛公便愤愤然出游赵北燕南。在老卓原的天卓庄盘桓了半年有余,期间恰逢赵国大礼护送秦国王后归秦,毛公薛公顺便送走了赵姬母子。此后欲去齐国,却在济水东岸正遇蒙骜大连绵军驻扎,大野泽两岸所有的官道都被秦军封锁。薛公说,不妨见见蒙骜,一则可探听秦军意图,二则或可收弦高犒师之功效 。毛公却是嘿嘿冷笑,春秋秦军是偷袭之师,今日秦军却是明火执仗,还怕你知道?只怕去了便回不来也!薛公问为何?毛公连连点着竹杖说,不闻蒙骜吕不韦交谊么?若那蒙骜硬要将你我送到咸阳去见吕不韦,你还指望回来么?薛公恍然大笑,呀!懵懂也!老兄弟说得是,不去了!一番商议,两人终于还是赶回了邯郸,一路见山东庶民落荒遍野南逃避战,心下大为不宁,反复思虑,还是决意再见信陵君。正在此时,忽闻魏王特使入邯郸而信陵君不见,毛公机警,便有了驿馆酒徒的故事。 毛公见过魏王诏书,回去一学说,薛公二话不说抬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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