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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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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四部 阳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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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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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9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田单坦言,选中吕不韦是临机决断。他说了三个因由:其一,卫国小邦,卫商不易引起列国猜测;其二,吕氏在商旅道无名,云集即墨的各国盐商也不会在意;更要紧处,吕不韦初出商道便有能事之才、罕见悟性与愿循商旅大道的一片赤心。末了,田单便是一声感喟:“与君而言,此事虽有一举成名之利,也有一朝湮没于兵灾之险。君若为之,诚为商旅义士也。君若不为,田单亦当引为同道之交也。君自断之,毋得介怀矣!”

      “我做。”吕不韦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却有些谙哑,“生身一世,何处无险?刀兵连绵之世,初出商道便能追随先生,为生民免遭涂炭尽一己之力,不韦何其大幸也!”

      从此,吕不韦便成了卫国盐商,在海滨专开了一个吕氏大盐场,专一的做辽东海路盐生意,三年下来,竟成了赫赫有名的后起盐商。按照约定:吕不韦与田氏盐社对半分成,六年之后视情势再定。可在第四年开春之时,燕国合纵五国联军大举南下,一时战云骤起齐国人心惶惶。便在此时,田单赶回了临淄,派出快马执事星夜赶赴即墨,将田氏盐社的库存三万金并两车刀币全数装车交给吕不韦,催促他立刻离开即墨。田单的泥封密书只有短短两行:“齐国危矣!田氏与国共存亡。全金交君,毋得推辞,即速海船出齐,切切此意!”没有任何约定,没有任何叮嘱,吕不韦要赶赴临淄与田单告别,快马执事却是坚执摇头冷冷道:“齐军告败,流民塞道,公纵一死,与事何益!”吕不韦噙着泪光一跺脚:“走!”便装金上船连夜南下了。盐社的田姓族人全数留在了危城即墨,与吕不韦同行的只有非田姓的三十一个执事仆人。

      就是这样,吕不韦重新回到了陈城。两年之后,一个不速之客风尘仆仆地来匆匆登门,不意竟是大名鼎鼎的鲁仲连。鲁仲连告诉吕不韦:田单在即墨孤城抗燕,目下陷入了极大困境,极需外援,他虽联结楚国海路援齐,却是力不从心。鲁仲连给吕不韦带来了一封密书,破旧的牛皮纸上只有寥寥两句:“不韦但能援手,即墨生民之福。田单顿首。”骤然之间,吕不韦泪如泉涌,二话不说便担承了全部采购适宜。那时,楚国也在观望胜负,说好援救齐国只以库存器物为限,不能大肆购买而开罪列国。齐楚国情原本两样,如此一来,即墨需要的器物楚国往往没有,楚国多余的陈货即墨又不需要,开援两年,竟只运去了两船破破烂烂的兵器甲胄与一百石发霉的稻谷。鲁仲连气得吐血顿足,楚国君臣却是无动于衷。

      吕不韦没有慷慨激昂地宣示,只与鲁仲连约定每三月起运一次货物,由他的吕氏商社直运到琅邪装上海船,由鲁仲连押运北上。三言两语一说,吕不韦便匆匆去了,半月之后,鲁仲连便在琅邪接收了第一船物资。看着骤然精瘦黝黑满面风尘的吕不韦,看着满荡荡一船救战救命的货物,鲁仲连哽咽了,一句“真义士也”尚未说完,便挥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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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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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从此,吕不韦便在商道大显身手,兵器甲胄、布帛粟菽、酱醋烈酒、菜蔬干肉、皮革猛火油甚或牛马草料,举凡困境所需种种,吕氏商社都尽行收购,且件件都是长流水的大宗生意。一时间,这天府鬼蜮的万商之城便是议论蜂起争相猜测。郢都楚王得报,顿时大起疑心,为怕开罪于气势正盛的燕国,竟给陈县令下了一道密诏:立即驱逐吕不韦!正在此时,鲁仲连闻讯兼程南下,向楚王痛陈利害,才说得楚王勉强赞同放手。经此一挫,吕不韦索性便操起了游商生计,一车驷马,马不停蹄地奔波在中原各大商市之间,各色货物照样源源不断地运往琅邪装船。如此这般只出不进,三年多之后,偌大的吕氏商社便是山穷水尽了。堪堪此时,田单火牛阵大破燕军,齐国复国了!

      消息传到陈城,吕不韦顿时瘫倒卧榻,竟是三月未起。

      春暖花开的时节,鲁仲连来了,已被封为安平君的田单的特使也来了。形销骨立的吕不韦被隆重接到了临淄。新齐王要吕不韦做客卿颐养,吕不韦婉言辞谢了。田单要吕不韦入丞相府总掌商市,吕不韦也辞谢了。田单不解,吕不韦笑道:“义举不图报,士之道也,商之德也。不韦正在盛年,何愁不能自立于商道?为官累君,不韦不为也。但能揽得即墨重建生意,不韦足矣!”田单默然良久,便是一声感喟:“昔日弱冠之吕不韦,今日果成商旅大士也!”说罢当即书令:即墨官市之大宗物资,统经吕氏商社进出。

      此后,吕不韦重开商路,三五年间便又蓬蓬勃勃地发了起来。

      所不同的是,经过援齐搜购的几年锤炼,吕不韦对兵、铁、盐三大行洞悉备至,重入商旅便专做这三大行生意。即墨重建一了,吕不韦便将总社又迁回了陈城。说到底,他赞赏这个万商云集居南北枢要的古城,驻扎在这里,他便顿生运筹商战的勃勃雄心……

      故事完了,吕不韦疲惫地靠在石柱上闭上了眼睛。范雎却听得心潮难平,径自饮了一爵便兴致勃勃问道:“如此说来,你的十万金雄心已经成功了?”

      “十万?”吕不韦睁开眼睛摇摇头,脸上漾着难以琢磨的微笑,“不瞒范兄,截止目下,吕氏商社累金已逾三十万,作坊店铺四十余家遍及七大战国,执事雇员两千六百余人。”

      “三十万?”范雎惊讶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个韩国存金尚无三十万,你……”

      “不可比也。”吕不韦悠然一笑,“邦国财富在土地、城池、大军、官吏、庶民,岂是区区几十万金可比?若比活金,莫说韩国,便是目下秦国,也未必有三十万,是么?”

      “如此说来,天下四大巨商都是数十万金之富了?”范雎立即跟上一句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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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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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来数数。”吕不韦也是浑然不经意般笑着掰着指头,“楚国猗顿氏煮盐起家,目下已是第六代盐商,累金当在五六十万之间。赵国卓氏,主做战马生意,兼及木材石料布帛,目下第五代,累金当在四五十万之间。秦国寡妇清,主做车船生意,兼及采玉木材丝绸,目下第四代,累金当在六十万上下。魏国白氏,以铁行起家,兼及酒店珠宝,白圭时几为天下首富,目下第五代已经大为衰落,仅以祖先盛名跻身四大巨商。要说活金,实则已在十万之下。”

      “即墨田氏都算不得天下巨商么?”

      “自然算得也!”吕不韦喟然一叹,“范兄有所不知,所谓几大巨商者,也是天下士人的一种大体揣摩罢了,何能丝丝入扣?天下大商,惟独即墨田氏是王族支脉。惟是王族有顾忌,便素来不事张扬,然做得却都是实实在在的盐铁大生意,仅海盐一宗,便是天下最大盐商。如此十余代,你说累积财富有多少?若非六年抗燕打光了家底,田氏才算得真正的天下第一巨商。”

      “不韦,你为何不愿做官,当真志在经商?”范雎突兀了一句。

      “说不清楚。”吕不韦笑了笑,“那时,只觉得我不是田单,我只是个商人。”

      话语如流,不知不觉间夜色降临,初升的月亮已经挂在了胡杨林的树梢。

    第二章 商旅大士 五、吕不韦豪爽地接受了落魄者的托付

      一连三四日,范雎都饶有兴致地跟着吕不韦在陈城转悠。凡遇吕不韦处置商事,范雎便在一边听着看着,无人时便是一连串究底寻根的询问。吕不韦有问必答,每一宗都说得明明白白。几天下来,范雎便对汪洋大海般的商市有了大体的说叨,直做天外有天之叹。

      这一日无事,范雎便问吕不韦商战谷那两座奇高库房有何秘密?吕不韦二话不说,便将范雎领到湖边高房前。也不见吕不韦任何号令,恰恰便有一名精壮执事从胡杨林跑来,两扇三丈多高的包铁木门也自动地隆隆打开。当门便是一座与门几乎等高的影壁,影壁两侧的青石地面竟有寸许深的车辙。走过影壁,屋顶有大片阳光洒下,偌大屋宇丝毫不显幽暗,便见一排排几乎挨着屋顶的高大物事分成了三个区域密匝匝整齐排列,区域之间便是几道深深的室内峡谷,人立其下竟显得渺小起来。

      “四轮云梯!”范雎惊讶地喊了一声。

      “范兄,人说秦国大兵精良,你且看看我这货色如何,可入得蓝田大营?”

      所谓“大兵”,便是大型兵器的时称。范雎曾经是秦国开府丞相,自然熟悉秦军主要兵器,加之平日也喜欢谈兵,见吕不韦有意请他品评,便走近靠边一架仔细端详敲打一阵,啧啧赞叹道:“云梯能做得如此精细讲究,天下罕见也!一辆开价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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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兵行情范兄当知,以为当值几何?”

      “四十金。比寻常云梯多十金,公平交易。”

      “范兄果然知兵。”吕不韦一笑,“按货色论价,四十金不差上下。我这云梯,车轮、兵仓均用精铁包裹,车身、梯身尽是岭南水雾硬材所制,非但其坚如铁,且极难燃烧,除了猛火油,寻常火把根本奈何不得。若真要出价,五十金也是供不应求。然则,我做兵器交易从来是一国一价,不定死价。卖给楚国是三十金,卖给赵国便是二十金。若要卖给秦国,大约便得百金之数了。”

      范雎目光闪烁着揶揄笑道,“足下还是墨家弟子,兼爱非攻,抗秦义士?”

      “范兄,墨家弟子无商人。”吕不韦笑着摇摇头,“赵有灭国之危,楚有困厄之衰,自当别论。秦国嘛,恃强凌弱,总该不当助力了。”

      范雎淡淡一笑:“秦国历来不从商家手中买兵器。”

      “……”吕不韦惊讶了。

      “不韦,在秦国有生意么?”

      “没有。”

      “去过秦国么?”

      “没有。”

      “可惜也!”范雎长叹一声,“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天下最大商市,堂堂商旅大士竟视而不见,呜呼哀哉!”

      吕不韦哈哈大笑:“好好好,只要有了大生意,我便去咸阳争利!”

      范雎正待开口,却见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轻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吕不韦耳边低语了几句。吕不韦点点头转身拱手道:“范兄自看,我片时便回。”说罢便跟着须发雪白的老人去了。

      暮色时分,范雎正在胡杨林边漫步眺望晚霞,却见吕不韦从湖畔走来,便迎了过去:“不韦行色匆匆,莫非商旅有变?”吕不韦笑道:“范兄半只脚还在泥沼里,只怕还要拔得一阵。”范雎目光一闪,慵懒闲适竟是一扫而去:“士仓有消息?”

      “并非士仓。”吕不韦摇摇头,“一个楚商正在陈城寻觅范兄踪迹。”

      “楚商?”范雎大是困惑,“我与商旅素无交往,识得甚个楚商?”

      “商人是假,探察是真。范兄只想,还有何事未尽?”

      范雎皱着眉头道:“未尽之事,只有妻小庄园了。”

      “不会。”吕不韦又摇摇头,“范兄家事妥当,并无急难之所。”

      “噫!”范雎大是惊讶,“你却如何知晓?”

      吕不韦不禁笑了:“商旅通四海,得个消息何难?”

      “不韦呵,我终是明白:鲁仲连天马行空,如何却交了你这个商人朋友。”

      “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吕不韦一句撂过,语色便有些急迫,“我只担心,会不会是老秦王狐疑反复,起了……”却又突然打住,只看着范雎不再说了。

      一阵默然,范雎字斟句酌道:“老秦王秉性,只要功业有人撑持,做事倒是大器。当初杀白起,也是为了白起临危不受命,实在说,内中并无私怨。我若不荐蔡泽便扬长而去,倒是当真有身危之患。目下有了蔡泽撑持,该当不会异常。”吕不韦思忖道:“虽则如此,却也不能大意。与其让此人神秘游荡,不若先发制人。”范雎眼睛顿时一亮:“你且说说。”待吕不韦低声说罢,范雎便笑了:“谋人之道,不韦倒是通达。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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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当夜三更,一个楚商装束的中年人便被“请”进了天计寓书房。

      吕不韦板着脸沉声问:“敢问足下,为何在我庄园内夜半游荡?”

      “事出有因,先生见谅。”中年人操着一口魏国话不慌不忙笑道,“我乃大梁人氏,在荆楚做珠宝生意。三年前,一位大人在我店定制上等荆山玉佩九套,约定一年之期金玉两清。此后,大人竟音信皆无。今夜初更,在下于南国酒社外,不意发见那位大人的缁车,便尾随而来,寻思这是大人府邸,便欲与这位大人了清生意。不意缁车进庄,几个弯道竟不知去向,在下便四处寻觅。既见先生,尚请见告:那位大人可是贵庄庄主?若能一见,了却生意,在下当即便走。中也不中?”

      “那位大人高名上姓?”

      “大人密定生意,商家不得显客官姓名。”

      “我庄客人甚多,不知姓名如何查找?”

      “在下只请缁车主人一见便中。”

      “密定生意,必有信物。足下若拿得出,在下便去请大人辨认。”

      “中。”黄衫客思忖一阵,便从贴身皮袋中摸出一物双手递了过来,神态竟是十分恭谨。吕不韦将丝绳一提,此物便在铜灯下赫然闪烁出奇异的光芒,端详之下,却是一只铭文交错的黑色椭圆形玉璧。吕不韦慢悠悠地端详着问:“玉璧铭文,是甚文字?”

      黄衫客脸色顿时阴沉:“此乃大人定货信物,先生不当问,在下不当说。”

      “好,足下稍待,我这便去。”

      “不中!”黄衫客目光一闪,“先生有诈,还我玉璧!”说话同时突然闪电般一个凌空飞身,吕不韦手中玉璧竟不翼而飞,黄衫客却已经飞步到了门厅,两侧便有身影一齐飞出,堪堪左右夹住了黄衫客。“尔等何人!”黄衫客大吼一声,一口短剑便闪电般横掠左右身影。

      “西乞休得无理。”随着一声咳嗽,须发灰白的范雎从大屏后悠然走了出来。

      黄衫客骤然收势,目光瞥过便是深深一躬:“在下西乞木,参见应侯。”

      “这般行径,到此做甚?”

      “在下奉命寻觅应侯,有要事禀报。”

      吕不韦笑道:“书房清净无人,范兄便在这里与客官盘桓。我去安顿酒菜。”范雎多经密事,知道这是吕不韦的以防万一之想,便打消了要将西乞木带到自己小庭院的念头,说声你随我来,便带着西乞进了大屏后的书房密室。

      四更时分,吕不韦吩咐家老请范雎与客人小酌,家老却来禀报说书房里已经无人,先生的小庭院也黑灯了。正在此时,隐蔽在书房外胡杨林中的执事也来禀报,说客人已经走了,先生独自在湖边转悠了一阵便回小院去了。吕不韦疲累已极,一时来不及多想,倒头在榻便是鼾声大起。直到将近午时,吕不韦才被家老唤醒,说先生在天计寓茅亭下备了酒席正在等他。吕不韦连忙离榻冷水沐浴了一番,便散发大袖来到了茅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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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范雎在亭廊下拱手笑道:“今日反客为主,不韦尝尝我大梁风味。”

      吕不韦入亭一看,偌大石案上几色大梁名菜分外齐整:麋鹿炖、鼎方肉、大河鲤、藿菜羹、舂面饼,还有一大盘金灿灿的米饭团、两桶大梁老酒,名贵与家常兼具,竟是分外诱人。吕不韦不禁恍然笑道:“大梁酒肆厨艺精湛,在陈城大大有名,我倒是忘记了请范兄前去一了乡情,惭愧惭愧。”范雎哈哈大笑:“我何有如此周章?这是大梁酒肆送来的。”

      “噢,那个‘中不中’,他没走?”

      “此时定然走了。”范雎笑道,“此人也是奇特,分明一个老秦人,平日也是颇木讷一个人,昨夜却是一口纯正大梁话,且辩才赳赳,实在令人揣摩不透。”

      “如此说来,此人便是秦国黑冰台了。”

      “噫!你知道黑冰台?”

      “商旅道人人皆知。”吕不韦坐进了石案前,“黑冰台颇多奇能异士,出道之初,山东大商很是震惊,纷纷重金延揽死士护卫。后来见黑冰台做事讲规矩,只入列国官署府邸,从来不扰商扰民,便也无人计较了。”见范雎若有所思,吕不韦心下便是一紧,“这个‘中不中’既是黑冰台,莫非老秦王又盯上了范兄?”

      范雎摇摇头:“是太子,嬴柱。”

      “太子?”吕不韦惊讶莫名,“范兄与太子有恩怨纠葛?”

      “既非恩怨,亦非纠葛,一番事端而已。”范雎便将长平大战后的诸般故事说了一遍,末了粗重叹息一声,“秦自孝公以来,三代四任国君个个强势,不意到了这第四代,竟是一整茬软足公子,令人不忍卒睹,数也命也,不亦悲乎!”

      吕不韦淡淡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范兄当明此理。若依然揪心,便是秦根未断,不妨回咸阳再做丞相了。”

      “刻舟求剑。”范雎板着脸,“余事未了便要重新做官么?亏你商旅大士也!”

      吕不韦不禁笑了:“看来范兄已是成算在胸:只了事,不回头。”

      “然也!”范雎颇为得意地一拍案,“此中关节我早料到,举荐士仓便是善后之举。不意这位老兄刚上道便撩套,始料未及也!目下看来,当初我若不举荐士仓,此事便落到了蔡泽肩上。举荐了士仓,士仓一走,嬴柱反倒是顺理成章地粘上了老夫。你说,不了此事行么?”

      “如此看来,这个老太子也还不笨。”

      “此话好没力气!不笨便是好君主了?”

      “好君主由不得你我,急个甚来?”吕不韦看范雎焦躁不安,便是哈哈大笑,“来!辘辘饥肠,先吃先喝,大梁菜讲究得便是个热鲜。”说罢便给范雎打满了一碗香冽的大梁酒笑道,“先干一碗,范兄再开鼎了。”范雎干得一碗兰陵酒笑道:“分明商旅,却老儒一般礼数周章,没有钟鸣,还要开鼎!”便用铜盘中一支铜钩钩起了厚重的鼎盖,炖麋鹿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煞有介事地拱手一礼,“我有佳宾,示我周行。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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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吕不韦也煞有介事地吟诵了一句。

      “噫!你也来得?”

      “有礼无对,岂非冷落了东道?”

      两人的吟诵应对,原是春秋时期宴席间以诗酬答的一种礼节。范雎吟诵诗句的意思是:我尊贵的客人啊,请你为我指出路径。吕不韦作答的诗句意思是:虽有驷马高车如飞,这条路也太遥远了。范雎原是觉得吕不韦礼数太细,便索性以这番古礼难他一番,不想吕不韦应声做答,范雎自然大是惊奇。两人笑得一阵开吃,片刻便将一案大梁酒菜吃得干净。

      酒足饭饱,范雎思忖道:“后天便是旬日,士仓不来,我便告辞。”吕不韦道:“何须掐得如此之准,我纵有事,范兄只在这里等候便了,急个甚来?”范雎目光一闪却反问道:“你这次去何地?”吕不韦笑道:“范兄有事但说便了,何须明知故问。”范雎默然一阵,终是郑重其事道:“替我找到一个人,视境况援手些许。”吕不韦道:“你只说,如何样人?”范雎目光左右巡睃一阵,方才低声道:“嬴异人。”

      吕不韦一怔,笑道:“此等人还用找么?一国人质,大名赫赫。”

      “此一时彼一时。你只说,对你难不难?”

      “找人不难。”吕不韦笑了,“我只是不明:我一介商旅,对此等人如何援手?不若范兄与我同往邯郸,你说我做便了。”

      “我能入邯郸,何须烦你?”范雎板着面孔,“且不说赵国秘密斥候,我一动便会满城风雨,弄得不好还会重新挑起两强争端。更有一宗,当年老秦王为我复仇,曾经威逼平原君入秦并囚禁平原君两月,逼赵国交出魏齐头颅。此举非但使平原君蒙受耻辱,而且使魏国与赵国反目。你说,我入邯郸避祸尚且不及,还能伸展手脚办事?”

      吕不韦恍然大笑:“糊涂糊涂,我如何竟没想到也。不消说得,我办!”

      “若有大宗用度,我知会安国君加倍补偿。”范雎认真补充一句。

      “范兄差矣!”吕不韦一团春风的笑脸罕见地沉了下来,“我受范兄之托,却与某君何干?范兄若将此事当做奉命国事待之,恕不韦不能从命。”

      “拧了拧了。”范雎连连摆手,“商旅有盈亏。你对秦国原本便无好感,若再为此事亏了利市,岂非得不偿失?惟此耳耳,万无国事之想。”

      吕不韦哈哈大笑:“范兄试探于我,却是愈描愈黑也!若无国事之想,便是陷不韦于不义了。金钱为良友而去,岂能以利市计之也?”

      “好!老哥哥这厢赔礼了。”范雎说罢,起身便是深深一躬。

      “笑谈笑谈,折杀我也!”吕不韦呵呵笑着,连忙站起扶住了范雎。

    第三章 邯郸异谋 一、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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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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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朝阳初起,晨雾淡淡如烟。千里直下的大河在桃林高地骤然东折,冲破三门大峡谷掠过洛阳王城,便进入了一望无际的中原平川,苍苍茫茫的水面上白帆点点,便是分外的壮阔辽远。中流航道之上,一艘船头插着半人高红色菱旗的白帆小船,正不断在运货大船与各色官船间穿梭东下。过了虎牢关,精巧的白帆小船便渐渐慢了下来。此时舱中走出一人,白衣散发悠悠然船头临风站立,凝神远望一阵便问:“前方可是鸿沟渡口?”

      舱口站立的黄衫老者道:“前方正是鸿沟渡。半个时辰便到。”

      “我无急务,让过后面大船。”

      黄衫老者想说什么,思忖片刻终是走到船头取下了那面红旗,回头向舱中一声呼喝,小船便向边流航道荡了出去。

      战国之世,黄河还是清流滔滔航道宽阔,渭水、洛水、汾水等十余条主要支流也是水路通畅。其时除了燕国北部与楚国南部,天下货运十之六七尽在大河水网之内。夏秋两季,中原河段更见繁忙,货船官船渔船游船穿梭交织,直是一派兴旺。虽是列国纷争割据大河两岸,然对于天下共享的大河水道,却都是一力维护,没有一国敢于荒疏河道。便是水路航行,也有着约定俗成的法则:吃水深的盐铁兵器粮食陶器等大船行于中流航道,吃水浅的丝绸麦秸茅草竹竿药材等货船左行;官船与游船右行,渔船可在两侧浅水区抛锚捕捞,但不能在中流定死捕捞;无论中左右,都是双向航道,上下穿梭避让,全凭各自权衡。载客小船若有急务,只需在船头插一面红旗(夜航则为红灯),便可在航道间任意插空穿梭。所有船只都奉行着这些久远的习俗规则,一切都在古朴自然地流畅运行着。

      这艘轻盈的白帆游船,原是在中流航道快速穿梭行驶,此刻见一艘吃水极深高扬巨帆的大货船顺流直下。游船主人便拔去红旗偏出主航道,要让过满载货物的大船。白帆游船刚刚荡出中流,大货船水手们便是雷鸣般一声齐吼:“谢——”吼声回荡间,大货船便一座小山般悠悠压了过来。

      白帆船头临风伫立的主人不经意回首,目光骤然一亮!

      淡淡晨雾之中,只见一位绿衣少女跪坐高高的船头,裙裾随着河风飘起,宛若云中仙子一般。随着少女舒缓起伏的玉臂,巍巍船头便飞出了荡气回肠的乐声,似琴非琴,低沉舒缓,清丽空阔,直是从幽幽山谷中飘出。未几,一阵歌声随着清凉的晨风弥漫在淡淡晨雾之中,清纯柔婉,白帆船头的主人竟是猛然一颤!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寻之  宛在水中央

      何有伊人  相将共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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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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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9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彩——”歌声尚在悠悠回荡,河面各色船只上便不约而同地长长一吼,立即便有人高声呼喝:“大河国风,谁来对歌——”

      骤然之间,雄浑激越的歌声从白帆船头飞起,划破晨舞,直上云中:

      苇草茫茫  大河长长

      壮士孤旅  古道如霜

      何得伊人  集我苞桑

      悠悠大梦  书剑共稻粱

      歌声方起,便闻巍巍船头乐声骤然激昂飞扬,跌宕相随竟是丝丝入扣。歌声已落,高高船头便是悠长空阔的一声叮咚,依稀不胜惜别。便在河面骤然幽静之时,绿衣少女从巍巍船头站了起来,向着白帆小船遥遥招手。白帆下的白衣散发人对着巍巍大船也是遥遥一拱,白帆小船便箭一般顺流直下了。淡淡晨雾中,犹见绿衣少女凝神远望,良久伫立船头。

      一个时辰之后,满载货物的巍巍大船缓慢地靠上了鸿沟码头。

      战国之世,鸿沟是大河直通魏国大梁的人工河流。所有从水路进出魏国大梁的货物人口,都要在鸿沟渡口验关,而后方能交易出入,或出鸿沟而入大河,或入鸿沟而进大梁。大梁是素负盛名的天下大都会,财货游客吞吐量极大,鸿沟渡口自然也就成了中原极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与水路商埠。

      目下,鸿沟码头上停泊着各式货船与官船。那艘巍巍大船缓缓靠稳码头,隆隆抛下石锚,船舷中便伸出三副宽厚沉重的大木板,分别搭在了岸边的大条石上。一个身穿红色短袍的商家执事在船舷摇着一面小绿旗长长一喝:“货主卸货也——”

      早已在码头守侯的一名魏国商家一挥手,身后抬着大绳大杠草垫篷布的一百多名精壮雇工便围拢了过来。正在此时,一名红衣吏带着一队甲士匆匆赶来,远远便是一声大喝:“法度有变!且慢卸货!”魏国商人立即笑着迎了上来,欲待询问,却被红一吏一把推开:“官府验关,谁敢阻挡!登船!”身后甲士“嗨!”的一声,便径直涌上了卸货大板。

      “敢问关市,有何公干?”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从船舱迎出,紧身胡服,白发白须,分外的矍铄硬朗,当头便向红衣吏一拱。

      红衣吏冷冷一笑:“卓氏巨商也是天下闻名,竟敢骗关违禁,触犯大魏法度!”

      胡服老人淡淡一笑:“卓原乃赵国商人,如何触犯魏国法度?官差张冠李戴了。”

      “私运魏铁出境,该当何罪?!”红衣吏一声厉喝。

      “入魏商船,何来出境之罪?”

      “在此之前!”

      “商船出入,每次验关,本次追前次,魏国官府可有凭据?”

      “休得聒噪!登船便有凭据!”红衣吏转身一声大喝,“拿下老匹夫!其余登船搜验!”轰然一声,几支长矛逼上,一条铁链便哗啷锁住了老人手脚。红衣吏带着其余甲士便轰隆隆登上了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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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6 12:33: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父——”船头一声女子哭喊,绿衣少女飞也似冲了下来抱住老人,转身便是一声怒斥,“尔等无礼,放开我爷爷!”

      甲士头目盯着美丽的少女,淫邪地嘿嘿笑了:“放开?只怕官市大人想你。来,一起锁了!”老人脸色骤变,锁手铁链猛然举起,声如雷吼:“大胆!谁敢碰我孙儿!”甲士们猛然一惊退开。少女便是冷冷一笑:“不锁我也跟着爷爷,谁怕你们也!”

      正在此时,红衣吏黑着脸大踏步下船,将怀里一方木匣嘭的打开:“老卓原,这便是你出境魏铁之凭据!敢不认罪么?”

      “足下当真好笑也。”老人冷冷地耸着眉头,嘴角流露出轻蔑地笑意,“此铁为励志之物,乃你国名士孔斌赠送信陵君之礼。信陵君客居邯郸,老夫受人之托带货而已。既非商家货物,况只区区一锭,也算得魏铁出境?”

      红衣吏满面涨红,收起木匣大喝一声:“休得狡辩!带大梁官署论罪!”

      绿衣少女正待发作,卓原老人冷冷道:“昭儿少安毋躁,看好货船,大父不会有事。走!”绿衣少女哭喊一声便抱住了老人:“不!我要跟着爷爷!”红衣吏烦躁地一把拉开少女:“若再纠缠,一起带走!”绿衣少女脸色骤变,嗖地拔出一口雪亮的短剑:“竖子无礼!”一剑当胸刺来,竟是快如闪电!红衣吏尖叫一声就地滚出连忙便喊:“快锁上!带走!”一队甲士长矛齐伸,轰然一声便围住了绿衣少女。

      “住手!”随着一声断喝,一个白衣散发者快步走了过来。甲士们愣怔之间,白衣人悠然走近红衣吏,顿时便是满面春风:“敢问关市,这位前辈何事犯官?”

      红衣吏冷笑道:“足下何人?走开!否则一起带走!”

      白衣人不卑不亢道:“在下也是赵商。敢请关市告我,前辈究竟何罪?”

      绿衣少女目光飞快地一瞥:“他诬我大父出境魏铁!”

      便在白衣人问话时,一个黄衫老者悄悄走近红衣小吏,极其捻熟地向红衣吏衣袋中一伸手,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红衣吏觉得腰间皮袋猛然一沉,面色顿时温和,顾不得斥责绿衣少女,便向白衣人拱手笑道:“小吏奉丞相府差遣,拘押卓氏,因由么……”便凑近白衣人耳边一阵低语。白衣人向一拱手道:“敢请关市稍候,我半个时辰便来。”转身便上了黄衫老者牵着的一匹白马如飞驰去。

      黄衫老者向红衣吏拱手笑道:“敢请大人开了这位老人家锁链,我家主人必有重谢。”红衣吏迟疑片刻便一挥手:“开了。你等上船,本官在此守侯。”黄衫老者便向开了锁链的老人一躬:“老人家但请回船,一个时辰内定会完事。”老人慨然摇头:“那位先生仗义执言,老夫岂能先回?”绿衣少女顽皮地一笑:“爷爷歇息去吧,我在船下等候便了。”老人略一思忖便道:“如此也好。这位老哥哥请随我饮茶去。”便拉着黄衫老者登上了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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