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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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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三部 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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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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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56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韩国慌了,周王室也慌了,便一边向列国告急求援,一边仓促整顿军马准备应战。偏在此时,秦国丞相张禄却派来了河东守王稽做特使,向韩周两方申明:秦国无意全部占领汜水流域,只求将与河东郡、河内郡遥遥相对的大河南岸的河段划归秦国做渡口,秦国便立即退兵!战国之世,列国相互封堵,对关隘要津的争夺原是寻常。地势不利之强国威逼占据要津之弱国割让关津者,更是屡见不鲜。秦国特使一申明秦军意图,各国斥候立即飞马回报本国。赵齐魏楚四大国一听不是灭国之战,便立即松缓下来,嘈嘈发兵救援的声浪也顿时平息了。如此一来,周王室便顿时松了一口气。洛阳王畿濒临大河的土地本来就荒芜人烟,没有国人居住,几处要塞也无兵可守形同虚设,便割给秦国何妨?与王稽会商的特使立即回报周赧王,这位老天子却只是一句回诏:“只要秦不灭周,特使但全权行事。”于是周室特使立即与秦军达成盟约,割让了洛阳王畿的河外渡口,不再跟着韩国四处奔波求援了。

      韩国一见四大战国退缩,周王室割地脱身,顿时便没了主张。与秦国开战吧,分明是实力悬殊,割让汜水北段吧,又实在心疼。大河北岸的秦国河内郡正与大河南岸的韩国遥遥相对,东西横宽三百余里,便是只割得南岸河滩的二十里之地,东西也是茫茫一大片。更有甚者,大河南岸渡口一旦归秦,非但韩国与赵国间的渡河大道被截断,而且还将留在大河北岸唯一的飞地要塞——野王,孤零零地留在了秦国河内郡的汪洋大海之中;虽则秦国申明野王仍然是韩国城堡土地,可一块无法控制的飞地还不等于白送了秦国?

      韩国迟疑不决,秦国竟不着急,蒙骜大军只虎视眈眈地压在大河南岸也不出战。魏国如芒刺在背,便派出上大夫须贾做特使前来调停。王稽立即飞报范雎,范雎便秘密回书做了一番部署。次日王稽便盛宴款待须贾,申明丞相张禄之意:秦国唯求河外渡口不被韩国封堵而已,绝无灭韩之心;然则,若韩国拒绝割让,则秦军便要与韩国大臣结盟,共同拥立愿意割让渡口的新韩王!这一着却使须贾大为惊讶——韩桓惠王唯魏国马首是瞻,有他在,魏国便无韩国隐患,在三晋中也才与赵国有说话分量,若秦国助力韩国贵胄元老拥立亲秦之新韩王,对魏国岂非城门之火?须贾连忙飞书回报丞相魏齐,三日之后魏齐便紧急回书,命须贾力说韩王退让。

      须贾领命,星夜奔赴新郑晋见韩王,将大势与来意一说,韩桓惠王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韩国本来便有一班老贵胄盘踞封地,指斥韩桓惠王无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非王族掌军,只怕是韩桓惠王早已不在王位了;要得秦国助力,老韩世族势必弑君另立,甚或秦军只要驻扎不动,只是授意,韩国便要大乱了……念及危局在即,韩桓惠王便不再犹豫,立即派出密使与须贾赶赴秦军大营,第二日便订立了割让河外渡口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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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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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56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秋天到来时,函谷关外直到白马津的六百里河外渡口,便全部成了秦国土地,所有的要津渡口都驻扎了秦军大营。说是渡口,实际上却是南北宽二十里、东西长六百里的大河南岸原属周韩两国的所有关隘要津。以攻韩陉为由公然出兵,最终却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大河中原段的全部要隘渡口,且不为山东六国警觉,实在是远交近攻的一次大胜利。至此,范雎在秦国威望大增,在山东六国心目中便成了威势赫赫的强秦权相。

    第十三章 远交近攻 五、借得恩仇大周旋

      秋风寒凉的时分,魏国特使须贾到了咸阳。

      一进驿馆安置妥当,须贾便立即拜会丞相张禄,三日连续去了六次都吃了闭门羹。巍峨门楼下的护卫千长每次都只冷冰冰一句,不是丞相进宫,便是丞相刚刚歇息。无论须贾如 何拿出金币钱袋对千长笑脸周旋,那千长都黑着脸不理不睬。过了六天还见不上丞相,须贾便着急了。自从出使齐国“成功结盟“之后,须贾才具便大得丞相魏齐赏识;这次成功调停秦韩战事后,须贾已经在魏国朝野享有“邦交大才”的美誉,成了执掌魏国邦交的实职上大夫,只须再有一次邦交功勋,眼见便是封君领地的重臣了。须贾春风得意,便自请出使秦国,重结秦魏之盟。秦国在六百里河外驻军后,魏安釐王与丞相魏齐顿时如芒刺在背,对前年轻率参与赵国发动的合纵抗秦大是懊悔,若能与秦国再度修好,自是求之不得;见须贾请命,魏齐立即大加褒奖,安釐王立即下诏:须贾为王命全权特使,赐千金入秦修好!离开大梁那日,魏安釐王亲率百官到郊亭壮行,须贾风光得王侯一般,当场便是一番慷慨:“臣与秦相张禄有厚交,若不能立得盟约,甘愿受罚!”安釐王也是当场慨然许诺:“上大夫若立得秦魏盟约归来,便是万户之封也!”须贾看得清楚,一班与他资望相当的大夫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连日奔忙无果,须贾便对当日大言深为懊悔。

      原本听得传闻,秦国特使王稽与秦相张禄交谊甚深,自己与王稽在河外周旋得几日,襄助秦国拿下了韩国河外渡口,到了秦国王稽能不大行方便?有此因由,须贾才公然大言自己与秦相张禄交厚,原不过是想借重秦国威势为自己早日封君开道而已,何曾想到今日尴尬?入秦路过河东郡,须贾送了王稽三百金,力邀王稽与他同行咸阳。可王稽却是坚执推辞,说秦国法度严明,郡守不奉王命便是擅离职守,若获重罪岂非事与愿违?须贾无奈,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进了咸阳,眼见便是旬日之期,使节回报斡旋进展的第一道关口,自己却竟连丞相府还没进,更不说晋见秦王了。秦国邦交法度:使节入秦,先见隶属丞相府的邦交官员“行人”,行人禀报开府丞相而后排定使节行止日期。如今须贾非但进不得丞相府,连行人也不来驿馆交接,竟成了个无人理睬的孤居客一般,须贾如何不大为烦恼?重金疏通吧,三百金丢给了王稽,剩余大宗是要献给秦相张禄的,又不能动。无奈之下,须贾便鼓起勇气腆着沉甸甸的大肚皮,到咸阳的魏国商社走了一趟,压着商社捐了六百“义金”。然则有了钱却送不出去,秦国吏员没有一个人敢收他那精美的棕色牛皮金币袋,两三日奔忙,竟是一个金币也出不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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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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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须贾当真是无计可施了,只有窝在驿馆苦思退路。一时想起当年那个范雎,几句话便能使齐国君臣肃然起敬,须贾不禁便是长吁一声,若是范雎不死,何有今日之难也?

      “禀报上大夫:一落魄士子自称故交,在厅外求见。”

      须贾骤然一怔,故交?此地何来故交?想想左右无事便一挥手道:“领他进来。”

      随行文吏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间,一个布衣单薄神色落寞的中年士子,便走进了宽敞的正厅,一句话不说,只默默地盯着须贾上下打量。骤然之间一个激灵,须贾不禁脸色青白连连后退:“你你你?是人是鬼?范雎!你没死么?”一个踉跄竟跌倒在座案旁喘息不止。

      士子却是淡然一笑:“死里逃生,苟且求存,上大夫何须恐慌也?”

      一阵愣怔,须贾心中突然一亮便扶着座案站了起来:“范叔,来,入坐了。”转身便高声吩咐,“来人,上茶!一席酒饭!”

      驿馆之中原是方便,两盏热茶未罢,一席酒菜便抬了进来。须贾捧着茶盅呵呵笑道:“范叔啊,趁热快吃,不要饿着,吃了身子便热和也!”士子一笑:“上大夫不弃范雎寒素落魄,却也有进,我便消受了。”说罢径自举爵一饮而尽,淡淡漠漠地吃了起来。须贾便只捧着茶盅细细端详——面前这个布衣士子,除了短短上翘的胡须与略微胖起来的身板,显然便是当年的范雎;衣食有着而神色落寞,显然便是范雎逃入秦国后在市井谋生,依范雎之能,落魄市井岂能不落寞如斯?

      士子一时吃罢,须贾便是悲天悯人地一笑:“范叔啊,十月之交,衣衫竟如此单薄,如何耐得秦国寒风?”转身便是一声,“来人,拿件丝棉长袍来。”须臾之间,便有一个随行出使的侍女捧来了一件红色丝绸面的大梁上好棉袍。须贾笑着下令:“替范叔穿上了。”侍女一怔,便皱着眉头煽了煽鼻端,不情愿地为范雎披上了棉袍。

      须贾哈哈大笑:“如何啊范叔,这可是魏锦丝绵袍,当得十金也!”

      “如此谢过了。”士子依旧是淡淡一笑,“来时见上大夫郁郁寡欢,莫非使秦不顺么?”

      “小事一桩。“须贾呵呵一笑便皱起了粗大的眉头,“只是这丞相张禄难见得很,比当年田单还难侍候!范叔,你说老夫急也不急?”

      士子微笑沉吟道:“我倒是与丞相府护军千长有交,只是……”

      “好也!”须贾立即拍案笑道,“范叔,你还是做老夫随员,月俸十金!助我修好秦国,便是大功一件,老夫保你做个少庶子如何?”

      “也好。”士子笑着起身,“便请上大夫随我去丞相府了。”

      须贾高兴得大笑起来:“范叔可人也。来人!备车!丞相府!”竟是一声比一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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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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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轺车片刻备好,士子一拱手道:“在下道熟,便来驾车如何?”须贾正在兴致勃勃,立即吩咐驭手改做骑士随车护卫,自己便笑呵呵登上了轺车。及至士子驾车出了驿馆上了长街,便见一队巡街官兵夹道拱手,并挥手喝令行人闪避,须贾便大是快意,寻思这范雎却是个强他命,但做随员,主官便顺当,今日一驾车这秦人便大敬魏使,当真匪夷所思也!

      轺车驶到相府门前,竟没有进车马场停车,而是径直驶到了城堡般的巍峨门楼前,护卫军士竟是无一人前来呵斥阻拦。须贾正在一头冷汗,却见士子回头笑道:“上大夫下车稍等,我进去找人便是。”说罢下车便飘然进了丞相府,两排长矛甲士戳得竹竿一般笔直,竟没有一个人查问。须贾不禁大是惊讶,这范雎纵然识得千长,却如何竟有这般面子招摇进入丞相府而不受任何盘查?疑惑归疑惑,须贾还是按照吩咐下了轺车在门前徘徊等待。过得一时暮色降临,便见车马场轺车辚辚,冠带大臣络绎不绝地进了丞相府,从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中,却听得是丞相宴请百官,须贾便不禁大是振奋,今日若能得入秦相盛宴,回到大梁岂非大大一番荣耀?

      谁知在风中等候了半个时辰,竟还是不见范雎出来,须贾便有些不耐了。轻步走到门厅外一个游动的带剑头目旁,须贾谦恭拱手道:“敢请将军,能否将方才进去之人,他叫范雎,给我找出来?老夫先行谢过。”便将一个金币袋子塞了过去。

      “范雎?却是何人?”带剑头目黑着脸推开了锵锵做响的皮袋,只硬邦邦一句。

      “就是方才为我驾车者,进去找千长了,他是老夫随员。”

      “大胆!”头目一声呵斥,“那是大秦丞相张禄!知道么?”

      “如何如何?你,你再说一遍!”

      “那是大秦国丞相!有眼无珠也。”头目鄙夷地骂了一句。

      骤然之间,须贾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竟软软地倒在了大青砖地上。正在此时,门厅下走出一个文吏高声宣呼:“魏使须贾进见——!”抖做一团的须贾已经是恐惧已极,情不自禁地长跪在地惶急地向着灯火通明的丞相府叩头不止。带剑头目走过来猛然便是一声大喝:“爬进去!快!”须贾哭嚎一声:“丞相,须贾请罪了!”便边嚎哭边求饶,一条狗般匍匐爬行进了丞相府门厅。

      在带剑甲士的呼喝中,须贾一路爬过三进院落,膝头已经渗出了丝丝鲜血,犹自惊恐地爬着叫着。爬到第四进正厅,却见厅中灯烛煌煌觥筹交错,居中高坐的玉冠华服者分明便是范雎!哭叫着的须贾一爬进大厅,厅中便是一阵轰然大笑。范雎叩了叩座案,厅中立即肃静下来。范雎悠然笑道:“何物入厅?报上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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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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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小臣,狗……上大夫须贾,原是丞相魏齐之官狗。”须贾带着哭声吭哧着,变调的语音与怪诞的贱称,顿使全场又一次哄然大笑。

      “上大夫也?还是狗也?究是何物呵?”范雎微笑的嘴角抽搐着。

      须贾狗状抬头:“狗!狗臣请罪……”

      “请罪?狗有何罪也?”

      “须贾狗有汤镬之罪,请流胡地与畜生为伍,任丞相生死!”

      范雎笑道:“如此刑罚,尔究竟有几罪了?”

      “拔须贾之狗发,不足以计狗罪。”

      看着想笑不敢笑的官员们,范雎骤然正色道:“须贾,你有三大罪:疑忠忌才,撺掇魏齐陷害于我,罪之一也!魏齐酷刑加我,辱我于茅厕,你非但不止,且为帮凶,罪之二也!你鼓人入厕,尿溺我身,令人发指,罪之三也!你今何说?”

      须贾瑟瑟发抖上牙打着下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范雎沉重地叹息一声:“你须贾非但忌才贪功,且毫无大臣风骨,屡辱邦国使命。今日之事,你若能硬骨铮铮,堂堂正正为魏国斡旋,范雎尚可不计前仇,国事公办。谁料你贪生怕死,自取其辱到如此卑贱之地步,当真令范雎汗颜也!国有如此卑鄙无耻之徒当道,安得不灭不亡也!”

      不管秦国官员们如何感喟,须贾只自顾叩头,长跪伏地狗一般抬头哭喊:“小臣狗唯求不死而已!而已!”

      范雎鄙夷地一笑:“念你一饭一袍,我今便免你一死也。”

      须贾顿时绽开了卑贱的笑脸:“小臣狗,谢丞相再生之恩!”

      范雎大皱眉头,突然厉声道:“尔既自认狗臣,应有一罚!”

      “认罚!小狗臣认罚!”须贾竟是自甘赎罪般高声应答。

      范雎转身对一个侍立仆人吩咐几句,转身又道:“好,我便回你一食也。

      过得片时,便见一侍女手捧黑托盘走进厅中,将一只粗大陶碗置于须贾头前地面。须贾一看,竟是一大碗碎草黑豆狗食马料!正自惊怔莫名,便有两名脸上烙印的鲸刑官奴走了过来,两边夹持住须贾,猛力便将他的头脸摁进了大陶碗。

      众官大笑:“咥!快咥也!”

      须贾连哭喊也没了声音,只呜咽哼唧着费力地吞着草料,两颊沾满了草屑豆渣,却又被强壮的官奴威逼着不得不伸出舌头舔干净了草屑豆渣。在满堂哄笑中,须贾麻木地吃着,终于舔干净了粗大的陶碗,喉头呼噜一声,便爬在了地上。

      “须贾狗臣听着!”范雎冷冷地盯着直翻白眼的须贾,“秦国可以与魏国结盟修好,只是魏王须得立即将魏齐狗头献来。否则,大秦便与赵国结盟,两分魏国!”

      “丞相,当真?”须贾竟陡然沙哑地笑了起来,“交出魏齐,秦魏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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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范雎冷笑道:“你不信了?”

      “信信信!”须贾连连点头,“小狗臣也恨这只老狗,定要魏王交来老狗之头!”

      范雎大袖一挥却径自去了。大厅中一片轰笑,仆役卫士们一齐围住了须贾喊道:“小狗臣,爬出去!快!”须贾竟是高兴得哈哈大笑,丝毫也不觉得难为情地飞快爬了出去。

      回到驿馆,须贾立即下令随员整顿车马竟连夜出咸阳东去了。

      一路上须贾高兴得飘起来一般。官场数十年,唯有两个人使他又恨又怕,一个便是当年自己的门客舍人范雎,一个便是丞相魏齐。范雎之才如同身边一支明亮的灯烛,处处照得他猥琐卑俗,须贾便既用他又整他。原以为整治范雎一时没了轻重,生生让魏齐给打死了。谁想这范雎竟死里逃生成了秦国丞相!爬进相府那一刻,须贾当真是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想范雎只轻轻惩罚自己吃了一碗草料便放过了自己,看来纵是结仇,也当与此等君子结仇了。你看范雎,要复仇还一条条数人罪状,眼见自己吃完了草料,脸上颜色都变了回头便走。假若是魏齐抑或老夫须贾,一定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如法炮制让他喝尿吃屎,玩弄够了再用细细的竹鞭文火慢炖地抽死他!看来啊,此等君子连复仇都脸红,这君子名士却有个甚做头了?说是羞辱仇人,却还给自己撂下了一个天大的恩情——迫使魏国交出魏齐!虽说魏齐擢升了自己,但目下却已经成了自己的绊脚石拦路虎,只有拿下这个老匹夫,自己才能做封君丞相。无奈这老匹夫凌厉霸道且整人最狠,若害他不成,便定是灭族之祸!不想正在自己整日算计之时,却出来范雎这一着,岂非天遂人愿也?如何不令须贾要从心底里大笑出来?世人原是一团糨糊,苛责君子而宽待小人。譬如这范雎吧,虽则只是对自己羞辱了一番,却必定在一班文士眼里,在史家笔下,要变成睚眦必报的刻薄人物了。又譬如老夫,纵然放过魏齐,做个君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被那些迂腐书生们横竖挑剔?何苦来哉!强如发狠整人痛快了?如今范雎放过了自己,天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奈何自己了,若自己再亲自将魏齐人头送往秦国,秦王范雎对自己必是器重有加,岂非连魏王也要畏惧自己三分了?到那时,嘿嘿……须贾越想越是醉心,一路便只催随员们快马兼程赶路.

      回到大梁,须贾没有依照惯例先见魏齐,而是破例地立即秘密晋见魏安釐王。须贾如此这般一说,安釐王便是大皱眉头。魏齐是安釐王叔父,虽则霸道武断且常有僭越之举,使安釐王也很是不快,然毕竟又是撑持魏国的一根大柱,若将魏齐杀了,却找谁来撑持魏国?见魏王犹豫,须贾也不敢弄险进言,思忖一番便告辞出宫,接着便去了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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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齐正在与几个心腹夜饮谈笑,听说须贾到来,便散了酒宴立即在书房与须贾密谈。须贾说,自己车马刚进大梁,便被魏王密使在丞相府街口截进了王宫。魏齐惊问缘故。须贾便神秘兮兮地诉说了自己在秦国如何费力周旋方才与秦王张禄达成盟约的经过,末了恍然醒悟般突然问,丞相可知,当今秦国丞相是何人?魏齐便有些不悦,秦相张禄威压天下,何须明知故问?须贾压低声音变色道,不,是当年那个范雎!丞相可曾记得?见魏齐脸色顿时发白,须贾更是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在秦王宫如何见到范雎,范雎如何咬牙切齿提出要魏国交出魏齐的“故事”说了一遍,末了抹着眼泪长叹一声,秦王倚重范雎,便将在下做了个传信使者放了回来,要在下明告魏王:只有送上丞相人头,便是秦魏修好,否则便与赵国结盟瓜分魏国了。魏齐听得惊心动魄,连忙便问魏王何意?可有口风?须贾便沮丧摇头,魏王只说可惜王叔也!在下不知何意?魏齐顿时脸色大变,在书房焦躁转悠半日终是笑道,老夫平安无事,你去了。须贾连番哽咽,说了一阵上天庇护丞相保重的话,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去了。

      次日清晨,大梁便传出了一个惊人消息:丞相连夜逃出大梁,不知去向!须贾实在是憋不住满心欢畅,跑进后园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了足足半个时辰,便又抹着眼泪进了王宫,痛不欲生地向魏安釐王禀报了丞相逃亡消息。魏安釐王顿时痴傻一般愣怔了好大一阵,末了便问须贾,上大夫以为该当如何处置?须贾伏地大哭道,目下急务,当立即派一与秦友善之大臣入主丞相府周旋,否则魏国危矣!魏安釐王恍然大悟,当即下诏命须贾暂署丞相府处置急务应对秦国。须贾泪如泉涌,明誓一通便精神抖擞地入主了威势赫赫的丞相府。

      旬日之后,秘密斥候急报大梁:丞相魏齐逃亡邯郸,住在平原君赵胜府邸。

      代丞相须贾思忖一阵,便立即派出快马特使飞报咸阳丞相府:魏齐得赵国平原君庇护,魏国无奈赵国,唯秦王丞相马首是瞻耳!没有几日,秦国特使便随同魏使来到大梁,转达秦王口诏:魏齐既已出逃,秦国便不在追究魏国君臣;然则魏国须得承诺两事,方可与秦国结盟:其一,魏国不得再接纳魏齐;其二,魏国与赵国须得断绝邦交。魏安釐王召来须贾商议,须贾一力主张秦魏结盟,魏安釐王也是百思无计摆脱秦国近在咫尺的军威,只好与秦国特使订立了秦魏修好盟约。

      至此,赵国与一个渊源最为久远的传统盟邦便分道扬镳了。

      特使回到咸阳,秦昭王便立即与范雎密商下一步对策。范雎说,平原君是赵国三朝支柱,根基比廉颇蔺相如一班重臣更为坚实,只要将平原君威望势力消弱,赵国便大有可图。秦昭王却颇有疑虑,怕反而会激起赵国上下同心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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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8#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范雎摇头一笑,却向秦昭王说了一个故事:

      当年的郑国人将没有雕琢的玉叫做“璞”,周人将没有晾干的鼠肉叫做“朴”。有个周人揣着未干鼠肉路过郑人店铺,喊道:“谁人买朴?”郑人从店中走出道:“我想买,看看你璞如何?”周人道:“我朴上好,名副其实。”便掏出了布袋里的朴。郑人一看却是老鼠肉,便扭头走了。秦昭王笑道,朴璞混淆,与平原君却是何干?范雎便笑道,平原君自以为名动天下,便妄自尊大,将赵武灵王灵位迁出太庙,贬黜到沙丘宫祭奠。武灵王赵雍乃绝世雄豪,赵人对平原君已经大有怨声了。只不过天下君王不明真相,还将平原君当作大贤栋梁敬重罢了。若君王有郑国商人之明,试“朴”便知非“璞”,何疑之有也?

      秦昭王大笑,便立即派出特使向赵国送去一信,邀平原君入秦做十日之饮。

      这时的赵国,在位二十三年的惠文王赵何已经死了,太子赵丹即位堪堪一年,这便是赵孝成王。赵丹虽不若其父有主见,聪敏睿智却是过之,眼见自己年青不能震慑一班元老,便将大政交付了叔父平原君。其时恰有楚国名士虞子入赵,草鞋竹笠晋见赵丹,一番说辞大是不俗,力主赵国结盟三晋修好楚齐燕以孤立秦国!赵丹大为欣赏,当即赐虞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次日赵丹与平原君密商,再次接见虞子,立封虞子为上卿,与蔺相如同领相权,位在蔺相如之上!从此,这虞子便被赵人呼为虞卿,与平原君一起成为赵丹的两大支撑,蔺相如与老将廉颇的权力便渐渐小了。

      秦昭王特使一到邯郸,赵国君臣便犯难了。

      平原君之妻乃魏国公主、信陵君妹妹,原是赵国维系魏国的要害人物。魏齐却是魏国王族大臣中力主与赵国共进退的强权大臣。如今魏齐为范雎所威逼,逃到唯一能抗衡秦国且与自己有深厚渊源的赵国,平原君如何能不接纳?若交出魏齐,眼见魏国漂向秦国,分明便是对赵国重大危害;若保得魏齐平安,再寻机在魏国拥立新王,而后护送魏齐重回大梁执政,魏赵便还是三晋老盟。如此利害权衡,赵国自是不情愿平原君赴秦王之邀。然则如此一来,秦赵两国便会立即对峙起来,发生大战也未尝可知。赵国新君即位不到两年,朝野大局尚多有错综阻隔,骤然开战分明对赵国不利。如此权衡,便不能与秦国硬对硬僵持。更有为难处在于:秦国此举并非对赵国叫阵,而只是为丞相复仇;战国之世恩怨分明,名士复仇更是屡见不鲜,以魏齐当年对范雎之残忍凌辱,便是范雎亲率大军追杀魏齐,天下公议尚不足为奇,况乎与赵国商议交人?若平原君不赴约,显然便是拒绝秦国商议交人,赵国便分明失礼,届时秦国大军压境要胁迫赵国交人,列国便无由为赵国说话,赵国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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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蔺相如慷慨陈词,当先便是一句:“邦交无定势,唯利害耳。赵国断不能将邦国命运捆在赵魏结盟之战车上!”接着便历数魏国之反复无常,末了力主将魏齐解送回魏国,将这个火炭团回给魏国,让魏国自己与秦国了账!赵国要强大,除了维持与秦国不发生大战,便当不理睬列国龌龊,全力推行第二次变法!

      谁知虞卿却是大不赞同。虞卿当年流走列国,魏安釐王嫌弃虞卿寒酸破相而不用。魏齐却是赏识虞卿才具,盛宴款待,力劝虞卿留在丞相府做首席主书襄助自己执政。虞卿虽辞谢而去,却从此自认魏齐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不济处也常到大梁魏齐府公然讨金,每次都是养息数月携带百金而去。今日魏齐逃赵,虞卿却如何能赞同蔺相如将魏齐解送魏国?虞卿虽则不说国家利害,却将恩义必报的一番操守说得惊心动魄:“人言范雎:一饭必偿,睚眦必报。今追魏齐,足见其恩怨分明也!秦为虎狼之国,君相犹能如此,何独我大赵无情无义也?魏齐友赵二十余年,一朝危难入赵,赵国不思保全,反屈从于虎狼之危而落井下石,却有何面目以大邦立于天下!”

      反复争辩,莫衷一是,赵丹便要平原君决断。反复思忖,平原君终是主张保全魏齐,决意应秦王之约赴咸阳周旋。

      这年三月,平原君带着一百名武士门客与一千铁骑进入咸阳,受到了秦国君臣的盛大欢迎。所有铺排礼仪过后,秦昭王在咸阳宫偏殿与平原君小宴盘桓。饮得几爵秦昭王笑道:“素闻平原君高义,本王敢有一请,不知君有否担待?”平原君心下一沉便拱手笑道:“秦王吩咐,赵胜自是力所能及也。”秦昭王便道:“齐桓公得管仲为仲父,嬴稷得范雎亦若王叔也。今范君之夙仇魏齐在君之家,请足下派使归赵,取魏齐人头交来咸阳如何?”平原君笑道:“若不能为,秦王便要如何?”秦昭王笑道:“不消说得,只有请平原君长住秦国了。”平原君正色道:“贵而交友,为贱而不相忘也。富而交友,为贫而相周济也。魏齐乃赵胜之友也,危难来投,纵在我府亦不能交出,况目下已经不在我府也!”秦昭王拍案大笑:“呀!今日方晓魏齐不在平原君府也。如此自是好说,君且在咸阳盘桓几日,我自设法取魏齐人头,与君一睹也。”

      当夜,秦昭王便派出快马特使飞赴邯郸,呈给赵丹一封国书,声言赵国若不交出魏齐人头,非但要发兵攻赵,且要长期拘押平原君!赵丹一看秦昭王如此杀气腾腾,顿时大惊失色,平原君若得不在,秦国攻赵却是如何支撑?一时不及细想,立即下令出动王宫禁军包围平原君府搜捕魏齐!偏是平原君走时有秘密叮嘱,总管家老闻得王宫发兵消息,立即从秘道放走了魏齐。魏齐孤身逃出平原君府,连夜来到虞卿府躲避。虞卿思忖赵国朝局,知道此时已经无法说动赵王,便匆忙封了相印遣散了仆役,只带着六名心腹武士,五更时分竟与魏齐在大雾弥漫中逃出了邯郸。出得邯郸竟是四野茫茫,那一国都不敢去,计议半日,最终还是乔装成商旅潜进了大梁。虞卿本是楚人,便提出设法拜会信陵君,以平原君名义请信陵君致书楚国春申君,但有春申君庇护,便可在楚国高山大水中逍遥隐居了。魏齐自是立即赞同,虞卿便秘密来到信陵君府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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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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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6: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此时的信陵君因与魏齐政见不合,早已经成了深居简出的高爵闲臣,骤闻虞卿来见,竟是一时想不起虞卿何许人也,便吩咐不见。时有魏国八旬名士侯嬴在侧,便将虞卿其人其事大大赞颂了一番,末了竟嘲讽一句:“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深为惭愧,便立即追出府门,却已经不见了虞卿。次日出城寻觅,斥候却报说魏齐已经羞愤自杀,虞卿逃遁不知去向了。恰在此时,赵国特使赶到了大梁,立即便割下了魏齐人头径直飞送咸阳。

      秦昭王接到魏齐人头,便亲自郊送平原君归赵,平原君满腹愤懑无处发作,只有怏怏去了。秦昭王便亲自将魏齐人头送到范雎丞相府,大宴群臣庆贺。待群臣散去,秦昭王留下白起与范雎又秘密计议片时,白起便连夜赶往蓝田大营去了。秦昭王见范雎似乎并无大快之意,便笑问一句:“范叔啊,还有甚心事未了?说出来便了。”

      “臣大仇已报,唯余一恩未了。”范雎见问,倒是不遮不掩。

      “一恩?”秦昭王恍然笑了,“可是救你之人?”

      “正是。”范雎一拱手道,“此人两次救臣,臣却无以为报。”

      “此乃本王之过也!”秦昭王慨然拍案,“救得丞相,便是与国有功,何能不加封赏?范叔但说,此人何名?今在何地?”

      “郑安平。便在臣府做舍人。”

      “应侯但说,此人从文从武?”

      “郑安平原是武士,自然从武了。”

      “好!”秦昭王拍案,“本王定爵:郑安平晋军功五大夫爵!实职嘛,着上将军白起安置,应侯以为如何?”

      “范雎谢过我王!”追杀魏齐之时,范雎便在天下恢复了真名实姓,此时大是快意。

      秦昭王笑道:“范叔啊,今日快意之时,能否说说这郑安平当初是如何救你了?”

      “当年之危,一言难尽也!”范雎一声感喟,不禁便是泪水盈眶,断断续续对秦昭王诉说了当年那段逃生经历——

      郑安平将满身鲜血臭尿的范雎用草席一卷,便扛着走了。郑安平的家在大梁国人区的一条小巷深处,是一座破旧空阔的院落,房倒屋塌荒草丛生,唯有祖上留下的一座破旧木楼还值得几个钱,除此竟是一无长物。郑安平一进破院子立即随手关了大门,借着月光将血尿尸身扛进小木楼底层,轻轻平放在唯一的一张木榻上,便开始了紧张地忙碌:在屋角吊起陶罐,在院中拣来一堆干树枝生火煮水,又将一把锋利的短弯刀塞进沸腾的陶罐里,接着又从屋角一个砖洞中摸出一包草药,在一只小陶碗中捣成糊状,又从靠墙处搜寻出两块近二尺长的白木板拿到范雎床前。

      虽则一切就绪,看着血糊糊的范雎,郑安平还是惶恐得不禁拱手向天祷告一番,才开始咬着牙脱去了范雎的血尿衣衫,用弯刀刮掉浑身三十多处伤口的淤血,一一敷上草药汁。伤口处置完毕,郑安平便将两块木板夹于范雎两肋,用一幅白布从床下统身而过,将范雎整个身子捆包得固定在榻上,又抱来仅有的一床旧棉被盖住了范雎。一切做完,郑安平又赶紧用陶罐炖羊肉汤,炖得一个时辰,便用橇开范雎牙关,硬给他灌了一大碗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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