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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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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三部 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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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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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五章冬战河内(2)

        二、咸阳宫夤夜决策

        匆匆赶赴秦国,鲁仲连要找已经离开临淄的冯。

        却说冯在孟尝君府领得一辆六尺车盖的青铜轺车并黄金百镒,连夜出了临淄向西而来,昼夜兼程,不消三五日便到了咸阳。对于秦国,冯并不熟悉,只识得一个当年出使临淄的樗里疾。寻思一番,冯还是觉得应该走樗里疾这条路子。樗里疾虽是闲居养息,毕竟资深望重还挂着个右丞相衔,更兼与孟尝君私交颇深,请他解困最是合适不过。思谋一定,冯不住秦国驿馆,而是在齐国商社下了榻。安顿妥当,冯一身布衣自驾高车,辚辚来到樗里疾府前。这便是冯的细心周到处,他要的是脱得官身国事之形迹,而只以布衣之士身份斡旋。战国之世,布衣名士的游说往往比特使之身更有效用,尤其是褒贬人事,布衣名士的说辞显然更见分量。

        樗里疾的府门不同寻常,虽不是门庭若市,却也出入不断。冯看得片刻,竟没有见一个来人被门吏拦住,仿佛谁都可以通行无阻。看得饶有兴味,冯将轺车在车马场停好,径直走到门前一拱手:“在下临淄冯轼,请见老丞相。”说罢抬脚往里走去。

        老门吏连忙拦住道:“先生莫忙,要见丞相不难,只是要老朽领你进去方可。”冯有意作色道:“如何别个长驱直入,我却要周折一番?”老门吏笑道:“那些人都是办琐碎的,比不得先生要见丞相。”冯笑道:“原不知情,却是错怪,相烦家老领我进去。”“那是该当。”老门吏说罢回头喊了一声,“今日见客止——”正中大门隆隆关闭了,只剩下南边一个偏门开着。见正门合拢,老门吏回身嘟哝了一句:“走了。”也不看冯径直前行去了,看似摇摇晃晃,实则却是快步如飞。

        “家老且慢行。”冯紧走几步追上,“这袋老齐刀,家老拿着了。”说着将一个呛啷作响的牛皮钱袋塞到老门吏手中。冯久做孟尝君门客总管,一则是深知门槛精要,二则也是手面大,三则却是见这老门吏委实厚道可亲,没有豪门欺客的恶习,诚心要给他一些好处。这“老齐刀”乃春秋老齐国铸造的青铜刀币,形制规整,铜料上佳,两百余年后被天下视做金币一般,却是非同小可。

        “这是做甚?”干瘦黝黑的老门吏钉子一般站住了,“没这规矩!拿回去。”说罢一伸手,那钱袋呛啷一声又回到了冯怀中。老门吏又是一句嘟哝:“走了。”又头也不回地兀自去了。

        冯第一次入秦,瞬息之间感慨良多,却不及细想,只快步匆匆地赶上了老门吏。片刻之间过了两进院落,来到了显然是公事书房的一座大屋前。老门吏也不说话,只对冯一摆手要他在廊下稍等,轻步走了进去。似乎只是一打转身,老门吏走了出来,还是只对冯一伸手做了个礼让,径自扬长去了。冯看了老门吏背影一眼,觉得这座府邸处处都透着一种莫名其妙,与其说是右丞相府邸,毋宁说是一座不伦不类还带有几分胡人野气的庄园,分明是粗简实在,却又弥漫着一种教人揣摩不透的诡秘。略一思忖,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肃然一拱道:“临淄故人,求见老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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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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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笃笃!”两声闷响,随后是沙哑苍老的笑声,“吆喝甚?端直进来。”

        冯只模糊听清了“进来”两个字,大步走了进去,却只见满当当竹简的书架中埋着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一拱手笑道:“倏忽二十年,樗里子别来无恙?”

        白发苍苍的后脑勺忽然变成了一张黝黑紫红的脸膛:“嘿嘿,还编出个冯轼骗老夫,我就知道,十有*啊,是你这弹铗要鱼吃的小子。”

        “老丞相好记性,多劳上心。”冯知道樗里疾笑骂便是亲近的脾性,不禁大是轻松。樗里疾却笃笃点着竹杖走了过来:“来,这厢坐。茶酒现成,你自随意。”冯坐在了与主案对面的长案前,却见这长案两边是左茶炉右酒桶,还弥漫着一股胡人帐篷的气息,不禁笑道:“老丞相不忘根本,还日进马奶三升么?”“嘿嘿,”樗里疾笑了,“积习难改也。咸阳临水,太得潮湿,马奶酒驱寒去湿。尝尝,保你不腥不膻。”冯提起酒桶斟了一大碗咕咚咚饮下,却觉酸涩辣一齐蹿上鼻腔,连打了几个喷嚏,顿时狼狈。樗里疾哈哈大笑:“齐人不行!要是赵胜那小子,这桶马奶酒啊,还不高兴得蹦起来?”冯拱手笑道:“原是我不善饮酒,要是孟尝君,只怕也是三两桶不够。”“嘿嘿,别提这小子!”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他的大散寒倒是管用,老夫总算能瘸着腿走路了,实想与他畅饮一回,哼哼,却只是见他不得,一个破丞相恁个忙?连出使都没了?啧啧啧!”

        “老丞相,”冯叹息了一声,“孟尝君已经被罢黜了。”

        “你说甚来?”樗里疾目光一闪笑了,“嘿嘿,这小子也有今日,活该也。”

        冯知道樗里疾说的是反话,笑道:“若孟尝君来秦,老丞相可是高兴?”

        “嘿嘿,倒也是。”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闲居无事,周游天下。你只回去对他说,来咸阳,老夫管他吃住,最好与老夫结伴,做一回西域游。”

        冯不禁哈哈大笑:“老丞相好主意!不过,我也有个谋划,或许更好。”

        “嘿嘿,老夫就知道你还有谋划。说。”

        “齐国之威望诚信,大半系于孟尝君一身。若孟尝君离齐去国,与国便会威望大增,诚信昭彰,而齐国则会威势大衰。目下,齐王昏聩褊狭,竟不容如此股肱良臣。秦国若能派特使隆重迎接孟尝君入秦任相,岂非弱齐而强秦,一石二鸟之妙策乎?”

        樗里疾飞快地眨巴着细长的三角眼,没有接话,良久嘿嘿笑道:“谋划倒是不错,果然狡兔三窟之首创者也!只是,此事得秦王太后定夺,人情虽大,老夫却无法卖了。”

        “自是如此。”冯笑着,“老丞相执掌邦交,禀报上去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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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嘿嘿,你倒是精!”樗里疾又是笃笃一点手杖,“你等着,老夫试试。”

        冯告辞走了。樗里疾没有立即进宫,在书房转悠了足足两个时辰,眼见红日西沉暮霭淹没了咸阳,才吩咐一声备车,坐着那辆特制的宽大篷车进了王宫。

        宽大敞亮的书房里,已经亮起了一个巨大的燎炉,木炭火烧得红亮亮,因了高大宽敞而倍显寒凉潮湿的书房暖烘烘一片干爽。围着燎炉,宣太后秦昭王与魏冄白起正在议事,也是*辣一片火气。

        六国战败而生出龃龉,原是秦国君臣意料中事,所期盼的也正是借着这种龃龉换来一段时日,扎实整肃一番内政,继续扩张实力。作为丞相,魏冄想做的,是在关中修一条大渠,引出泾水灌溉关中的那些白茫茫的盐碱滩。这本是秦孝公与商君的遗愿,秦惠王当政之年,被合纵连横搅得腾不出手来做这件大事,若能在他做丞相期间做成,对秦国无疑将是万世不朽的功业。作为新任国尉,白起想的是立即动手再编练二十万精锐新军,使秦军作战主力达到四十万大军,他便有足够的信心跃马中原,再也不必对合纵抗秦提心吊胆。宣太后倒是无甚宏图大略,只想平静无战事,她便可以趁此机会到燕国去住上一两年,与乐毅多多盘桓。她忘不了那个睿智刚毅的将军。作为秦王,嬴稷只是渴望自己快点儿长到二十一岁加冠亲政,在此之前,最好天下无事。

        可是,六国交恶的深彻猛烈,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四国攻齐骤然成势,又骤然崩溃。紧接着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赵国攻韩,又是齐国大扩军要荡平天下,燕国秘密练兵要向齐国复仇,接着又是春申君被罢黜、孟尝君被罢黜,等等,快马接连,消息频传,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个消息,都强烈地冲击着秦国君臣,都迅速地改变着秦国朝野的评判走向。然则无论如何评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说着一句话:“山东乱塌火了,秦国总不能干坐。”

        魏冄第一个坐不住了,径直找到宣太后面前:“六国交恶,天赐良机。臣请急召白起回咸阳,立即商议应对之策,绝不能坐失良机。”宣太后沉吟不定道:“白起多年离家,刚刚回去便夺人之情,我是不忍心了。”魏冄昂昂高声道:“白起国士良将,岂不知国事亲情孰轻孰重?太后不忍,我便去了。要打仗,没有白起不行。”说罢大步出宫,径直驾车直奔郿县。

        到了五丈塬,恰恰遇上白起与荆梅安葬老师。看着那一座黄土坟茔与粗糙的石刻,魏冄热泪盈眶,立即拟了一件《请赐荆禺爵位书》,以“先生育将,有大功于国”为名,请以军功爵封赏并厚葬隐逸名士荆禺。书简拟就,魏冄派郿县令飞马咸阳呈送宣太后。次日清晨,郿县令快马飞回,以王使之身宣读王书:敕封荆禺为少庶长爵位,以上大夫礼隆重安葬,由其女荆梅承袭爵位,着郿县令全权办理。白起原不知情,及至王书一下,连说不妥,说老师一生不求功名,如此做法有违老师心愿。荆梅更是噘着嘴巴不高兴:“秦法昭彰,废除世袭,却要我承袭爵位,惹人耻笑,甚个道理?”魏冄大是不悦,总算勉强接受了荆梅不承袭爵位,又是正色道:“以正道立功受爵,原是名士立身大道。先生不计功名而为国育才,国府明知其功而不赏,敬贤之道何在?白起,你倒是说说,先生曾经说过不受国家封赏的话么?”白起思忖片刻摇摇头:“没有。”“这便是了。”魏冄大手一挥,“大丈夫有功受爵,当之何愧?郿县令立即按王命厚葬立石!”白起想想也在理,便对荆梅道:“丞相所言,邦国大义。老师既是秦国老民,自当含笑泉下。小妹以为如何?”荆梅只低着头嘟哝了一句:“磁锤。听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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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事一了,魏冄立即对白起说了山东乱象。白起本来打算给老师守陵三月然后与荆梅一起回咸阳,听得魏冄一说,心下立即着急起来,只看着荆梅,脸憋得通红。荆梅噗地笑了:“磁锤,看我做甚?”又是轻声一叹,“老父高年亡故,又在临终前眼见你成人成事,也算是死而无憾老喜丧了,何在乎你厮守陵前?”白起吭哧道:“那你?”荆梅道:“磁锤,还能都走了?我替你守陵,到时自来找你。”白起有些犹豫:“这荒塬野岭,我担心你。”荆梅道:“婆婆妈妈,磁锤,谁用你担心?去,自个好好保重。”魏冄大是高兴,对着荆梅深深一躬:“姑娘大义高风,不愧墨家本色。三月之后,魏冄陪白起亲迎姑娘回咸阳。”荆梅笑了笑,眼睛里却闪着泪花:“只要他好。我没事。”

        一路快马,天黑堪堪回到咸阳,宣太后已经在秦昭王书房里等候了。

        君臣四人一碰头,会商立即开始了。先是年青的秦昭王将各路快马斥候与商人义报传回的各种消息归总说了一遍,末了激动地叩着书案:“百年以来,山东六国没有过如此乱象。若错过这个良机,教人心痛。如何动手,我却思谋不出,丞相国尉说。”宣太后笑道:“自作孽,不可活。这六国也是,神仙难救。甭着急,慢慢说,总是要瞅准了下手,叫甚来?谋定而后动。”魏冄性急,更加上已经思谋多日,接口便道:“以我看,这是大打出手的好机会。除了齐赵燕三国暂时不能打,魏楚韩三国,就看先咥哪一坨了。”秦昭王道:“齐赵燕为何不能打?”魏冄道:“齐国赵国正在势头,先避避再说。燕国穷、大、远,劳师远征也未必获利,也是先撂下再说。”宣太后接道:“虽说是穷大远,可这燕国却不可小视。姬平乐毅,那是上天给齐国预备的一个死硬对头,用不着秦国动手。”秦昭王笑道:“母后总是说燕国好。我却看燕国无甚出息,就一个姬平,一个乐毅,能成多大事?”魏冄摆摆手道:“先不说燕国如何,眼下是不宜动手便了。白起,你说。”

        白起也是一路思忖,大体已经有了成算,只不过他素来慎谋,寻常时只要有人说话,总是愿意多听,此刻见丞相动问,一拱手道:“启禀我王、太后:白起以为,丞相谋划颇有道理。目下秦国除边关守军不能动,尚有近二十万大军可开出山东作战。在魏楚韩三国之中,韩国也可暂时放过,因了赵国要攻韩,我无须与赵国在此时交战。以我军兵力,目下东出作战,尚不宜头绪过多,一定要确保一击战胜,得地、得人、得财,扩充我国力军力,为真正的大战打好根基。”

        “这话在理。”宣太后笑了,“不纯粹谋战,良将之才。白起难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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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好!”魏冄也是拍案赞赏,“你便说,如何打?还是那句话:我给你包后。”

        但说正事,白起的脸膛就没有一丝笑容:“楚魏两大国,目下都是一摊烂泥,借此良机,三月猛攻魏国河内,而后再立即转身夺楚江汉,如此两战,秦国根基可定。”

        秦昭王目光闪烁道:“十多万大军不算多,还要连续大战,兵士受得了么?”显然不放心。宣太后笑道:“别急,听白起说完,这两仗如何打法?”白起慨然拱手:“我王之疑虑,原是兵家之常情。若十多万大军一齐连续作战,确有不堪疲累之忧。但臣之谋划,却是两路进兵,先后开打,以我军战力与目下大势,绝有八成胜算。”秦昭王掰着指头沉吟道:“两路?那就是说,各以七八万兵力攻击两大国?这魏楚两国,可是老大国,些许兵力够么?”白起道:“灭国大战,自然太少。攻城略地,却是绰绰有余。”魏冄一拍案道:“我看可行!魏楚两国,今非昔比,这次狠狠割两块肥肉咥了。还是那句话,我包后。”宣太后笑道:“我不晓得打仗,白起说行,我看便行。放开手脚去打,败了也没甚要紧。秦王如何?”秦昭王知道母后在大事上总是要他说话,全他秦王决断之名义,也断然拍案道:“那便打。还是白起打仗,丞相坐镇后援。”

        正在此时,书房门口传来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与竹杖点地的笃笃声,紧跟着便是老内侍尖锐的长宣:“右丞相樗里疾晋见——”这也是秦宫法度:重臣进宫,内侍只宣不禀,实际是许可径直进入,只是要对国君事先打个招呼罢了。

        随着内侍宣声,宣太后已经站起来笑呵呵地迎到了廊下:“老丞相也真是,每次会商都召你不来,今日没召,你倒来了,成心给我难堪不是?”樗里疾嘿嘿笑道:“太后秦王召不召,我管不来。只要走得动,我便要来。”说着笃笃笃地摇了进来。书房中君臣三人也一齐站起,秦昭王笑着上去扶樗里疾入座,魏冄一拱手算是见过,只有白起肃然一躬:“参见老丞相。”樗里疾雪白的头颅转了一圈:“嘿嘿,君臣文武,四方齐备了。老夫撑持不住了,只说一件事便走。”

        “既来了,撑不住也得撑住了。”宣太后就近坐在樗里疾身边笑着,“老眼看远。你先听听他几个的谋划,掂量掂量。”对白起眼神示意,“白起,你给老丞相说说了。”

        “嗨!”白起如在军中般挺身应命,将目下各国大势与自己分兵攻击楚魏的谋划说了一遍,末了慨然拱手道:“老丞相文武兼备,当年纵横捭阖于六国,白起敢请教诲。”

        “嘿嘿,老夫最是烦为人师。”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不过嘛,这个谋划实在是好,大胆出奇,人神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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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好在何处了?”宣太后笑问。

        “嘿嘿,江汉河内,魏楚灯下黑。谋划选地之妙,魏楚断难预料也。”樗里疾又飞快地眨巴了一阵三角眼,“然则,此战却有一难……”打住不说了。

        魏冄先急了:“谋国为上,老丞相何须吞吞吐吐?”

        “这叫甚话?”宣太后有些不悦,“听老丞相说了。”

        “嘿嘿,无妨,原是老夫吞吞吐吐。”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这一难,难在为将用兵才智。我军兵少,又分两路,实则一场长途奔袭大战。此等战法,须得为将者大智机变,多方示伪,用兵如神,方有奇效。否则,便身陷泥潭不能自拔。当年司马错最擅此等奇兵奔袭,使秦国的十万兵力直是做成了三四十万的威力。老夫虽也知兵,却从来不敢打这等奔袭战。此中之难,非兵家良将,不足为外人道也。”老樗里疾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显然,是对长途奔袭战有着切肤之痛。

        “你是说,白起不堪大任?”魏冄有些不高兴了。

        “嘿嘿,非也。”樗里疾眯着细长的三角眼,“老夫只是说,河外大战是连阵决战,白起之才已经是天下皆知。然则奇兵奔袭,白起却没有阅历。老夫提醒而已。白起初次奇袭,不收成效不打紧,只要能震慑楚魏,且安然撤兵,白起便是天下名将了。赵国那个廉颇,还不只是善于御敌于坚城之下,打防守战而已?甚仗都能出神,那是吴起再生了。嘿嘿,老夫话多,聒噪了。”

        秦昭王目光一闪突然问:“白起以为如何?”

        白起听得很是专注,锁着眉头道:“八成胜算。白起不敢以国命戏言。”

        “没有被老丞相吓退,有胆气!”宣太后破例激赏一句,又是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放开手脚去打,败了不打紧。哪有个从来不打败仗的名将了?”

        “嘿嘿,这话在理。”樗里疾笃笃连点,“老夫不跌大跤,安得谈袭色变乎?”

        魏冄哈哈大笑:“白起,可知老丞相跌了个甚跤么?”

        白起红着脸笑了:“当年奇袭房陵,原是两路出兵,司马错出汉水,老丞相出武关。楚国在武关外本无重兵,楚军丹阳守将接商人义报,却故布疑兵,老丞相裹足不前。后来田忌率楚兵北上,正好截住了老丞相后军,秦军死伤万余。”

        “嘿嘿,那一战,老夫与张仪都栽进去了。”樗里疾的黑脸涨得通红。

        看着樗里疾的窘态,宣太后、秦昭王与魏冄不禁笑了。白起却肃然拱手道:“老丞相虚怀若谷,白起受教。”樗里疾笑道:“嘿嘿,虽是恭维,老夫却是高兴。秦有白起,国家之福气了。”宣太后恍然笑道:“哟,老丞相来有事,快说。”樗里疾点点手杖:“事不大,却难为老夫。孟尝君被罢相,冯来做说客,请秦国厚迎孟尝君入秦为相。虽说孟尝君与老夫交厚,嘿嘿,只是冯要学苏代为甘茂游说的老法子,老夫却不以为然。”魏冄便道:“孟尝君罢相,早已得到消息。冯此举,却是没有料到。孟尝君是个天下人物,到秦国做丞相倒也合适。”樗里疾笑了:“嘿嘿,你这个丞相作态了。迎不迎,那要看邦国利害,不是谁人肚量。”魏冄素来明锐快捷厌恶虚妄,此刻大窘,红着脸拱手道:“老丞相谋国至公,说的是正理。”樗里疾喟然一叹:“谋国至公,只有商君当之无愧,老夫却是汗颜。”一说及商君,难免触及秦惠王,秦昭王不想延续这个话题,插话道:“老丞相,你说冯效法苏代,那便是要借秦国之力使孟尝君复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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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嘿嘿,清楚得很。”

        “既是这样,那便好办。”宣太后笑着,“只说孟尝君在位对秦国好不好?”

        魏冄道:“目下齐国强大,秦国要在中原得利,便要稳住齐国。齐王田地暴烈无常,叫嚣一统天下,若没有孟尝君制约,可能野心膨胀,当真与我一争高下。”

        白起接道:“丞相言之有理,秦国不宜与齐国陷入纠缠。”

        “嘿嘿,留下齐国,有人收拾它。”

        “我看也是。”秦王一拍掌,“教孟尝君做齐国丞相,目下对我有利。”

        宣太后笑道:“好啊,人用我,我反用人,就是个将计就计了。”

        魏冄看着樗里疾笑道:“老丞相,你还能远游么?”

        “嘿嘿,老胳膊老腿等死了。此事啊,派个年青大臣最好了。”

        魏冄拍案道:“我看,请泾阳君出使齐国。”

        宣太后会心一笑:“好啊,便是泾阳君了。”

    第五章冬战河内(3)

        三、商旅孙吴秘定策

        没有樗里疾消息,冯在商社等得心绪不宁,又担心临淄随时都有出人意料的突变,便匆匆来找商社总事,想听听临淄近日消息。商旅流动不息,消息也连绵汇聚,这便是商社得天独厚的灵便处,也是许多周游士子愿意下榻本国商社的原因。冯来到后园总事房,刚到廊下,却猛然一惊,屋中传来清晰话语,一个声音似曾熟悉。

        齐国商社不大,却很是富丽幽静,在咸阳的六国商社中算是独一无二。商社不是经商场所,也不是某个商家的私产,而是身在异国的商贾们凑份子建成的公产。这种商社,表面上是接待本国商旅的寓所,实际上最要紧的用处,却是联络本国商旅共谋共议,排解本国商旅间的纠纷,避免进货重复与买卖冲突,对外则尽可能地统一物价,以在秦国大市与他国商人更有力地展开商战争夺。除此之外,商社还有一个隐蔽的使命,便是向本国官府禀报所在国的重大谋划与举动。各国官府与商旅,都将这种消息来源称做“义报”。义报永远都是秘密的,官府不公开赏赐,义报之人也永远不会公然署名。因了这个缘故,义报有了一个通例:由商社归总拟成密书,由顺路商旅送回。在战国之世,这是各国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会因了这种秘密而限制商旅往来。毕竟,商旅周流财货,哪个国家也不能拒绝商旅。作为商人,则谁也不会因了这是义报而推诿不做。毕竟,国家兴亡是天下大义,四海漂泊的商人也是有根的。因了这种种功能,商社在事实上成了一国商人在他国的号令中心,仿佛一个国家长驻他国的民间“斥候营”。唯其如此,弱国穷国小国建造商社,便往往是国府暗中出一大半钱,商旅们只在名义上分摊些许罢了。但是,商旅众多、实力雄厚的大国商人们,却往往不愿国府染指商社建造,宁肯自己分摊。所为者何来?却也是说法多多,有人说是争个商家名节,有人说为了经商更少束缚,有人说为了不受官场争斗的牵扯,更有人说,是为了避开那些令商旅们头疼的义报。虽说是众说纷纭,但大国商社都是商旅自建,倒也是无一例外。魏国、楚国、齐国、秦国,还有现下的赵国,甚至是卫国与原先的宋国这等国虽弱小却有商旅传统的邦国,商社都是商旅们自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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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在所有这些有名的商社中,齐国商社最是威名赫赫。

        从春秋开始,齐国便是有经商风习的大国。管仲首创的“官府国营大市”,使齐国人学会了做买卖,从此商旅之风大开,齐国商旅遍布天下。到了齐威王时期,临淄齐市已经成了与安邑大梁齐名的赫赫商市。齐宣王后期又经苏秦变法,更加之齐国远处东海之滨,蹂躏商旅的大战几乎从来没有在齐国本土发生过,近百年的太平岁月,齐国人的财富几乎是眼看着蒸蒸日上,齐国商人渐渐地超越了魏商楚商,成了天下举足轻重的商旅大国。

        虽则如此,咸阳的齐国商社依旧是不显山露水,依旧是秦国迁都咸阳初期建成的那座很不起眼的六进庭院。说它独一无二,这几十年不变便是其一。当咸阳日渐成为最大的商市都会时,其他大国的商社都是翻修改建不断扩地,唯独商旅实力最雄厚的齐国商社,却依然静静地蜷缩在这条林荫覆盖的小街,不可谓不奇。但是,若仅仅是一成不变,齐国商社也绝不会威名赫赫。

        齐国商社的口碑,是在商战中争来的耀眼光环。

        自春秋开始,华夏商旅便将商事买卖看做兵争一般。所谓“商家争利,犹如战场”,此之谓也。于是,有了“商战”一说,有了将兵器(刀)作为货币形制的匪夷所思的创举,也有了大商家以兵法谋略经商的种种奇谋神话。前如越国的陶朱公范蠡,后如魏国由商入政的白圭,便是以兵法谋略经商而致成功的鼻祖人物。进入战国中期,各国大商竞相涌现,楚国猗顿氏、魏国孔氏白氏、赵国卓氏、齐国田氏郭氏等。商旅谋略更是汪洋恣肆蔚为大观,以至商旅子弟争相拜赫赫大商为师,修习商战谋略,直如名士学问家招收弟子一般。饶是如此,要将商家谋略学到手,却比名士传授学问还要难。商政大家白圭曾说:“智不足以通权变,勇不足以临机决断,仁不能取予自如,强不能守定心志,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这是说,一个出色商家,要比修习学问的士子多出许多才智品德意志方面的苛求。老墨子是个不世出的学问大家,当时将士子与商人做了比较,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今日士子立身用命,尚不若商人用一布(钱)之谨慎。商人用一布,必求良材而买。士子用命,却多凭意气而缺乏深思明断,岂不悖哉!商旅漂泊四方,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子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无盗贼之危,然而不为。则士子言义,不若商人计利之察!”这个“察”,便是明晰坚定。如此解去,可知商旅之难,更可知成功商人之难。

        秦惠王时期,咸阳大市已经成为天下商旅的逐鹿大战场。秦武王暴死洛阳,咸阳的山东商人们很是焦虑了一阵子,才酿出了那场六国联军压境时的逃亡风潮。可是,新秦王即位后,秦国政局日渐稳定,更兼在河外一举战胜六国联军,秦国眼看是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大市了。不管如何爱国,商人们毕竟是不能放弃买卖生计的。山东六国只剩下了一个齐国大市堪与咸阳抗衡,可齐湣王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加征商人重税,临淄的商旅人气也渐渐不那么火旺了。相比之下,秦国法令稳定,税制四十余年几乎没有变化,又以“柔远人”(善待远方商人)为宗旨,多方优待山东商人,一个尚商坊天下闻名。于是,咸阳成了天下商旅趋之若鹜的“热市”,非但各国大商云集咸阳,连小商小贩也纷纷拥入咸阳。恨秦国打败祖国也好,骂秦国“虎狼”也好,商旅们却都看准了秦国是个淘金之地,是上佳的商战大场,谁不占领咸阳大市,谁就将失去商界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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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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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0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于是,各国的商旅精华在咸阳展开了不流血的残酷争夺。

        开始十几年,是魏国商人占上风。魏国有地利之便,大梁距咸阳不过三五日的牛车路程,货物运输路途短,可以大大压低价钱,加之魏货器物制作精细,压得他国商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要紧的粮食大市,几乎是魏国独居垄断之利。其他诸如韩国的铁、楚国的丝绸珠宝竹器、赵国的马匹兽皮、齐国的海盐、燕国的苎麻丝绵,都只是份额很小的一席之地而已。后来,齐国商人渐渐疲软了。齐货路途远、货运难、价钱高,货物又单一,纵有诸般海鲜,牛车咣里咣当走上半个月也变臭了。渐渐地,齐国商人眼看要被挤出咸阳大市了。

        正在此时,苏秦在齐国变法。国府一力支持商旅们周流财货,将齐国器物运出去换钱,再将齐国缺少的外国器物运回来满足国用民需。也是风云际会,便在这齐商萎缩的时候,齐国却传出了惊人消息:商贾大家田氏,要将举家万金投入咸阳经商。说不清是谁的举荐还是商人公推,反正消息传开不久,一个年青的田氏商人到了咸阳,做了冷冷清清的齐国商社的总事。

        这个年青的商社总事不同凡响。一上手,他便将留在咸阳的几家齐商聚集起来,做了几笔大生意。先是向咸阳大运齐国干货,举凡干菜、干鱼、山珍诸般秦人喜好而又缺乏之物,都络绎不绝运来,价钱却比他国同等货低了三成。接着请准国府,合商社之力,在东海之滨买下大片盐场晒盐,而后将雪白的海盐大量运往咸阳。其时秦国的井盐全赖蜀地,出产很少,海盐几乎没有,国府最是看重盐铁交易。齐国海盐大量涌入,不用自己卖便被秦国官府高价全收。这个总事便又与秦国官府洽商,将秦国河西高原的皮货、秦川壮硕的黄牛、太一山与商於山地的药材等要紧的出关生意,都包揽了过来。运送海盐的牛车队返齐,又满载着这些齐国缺货归来,秦国的齐商两头热销,蓬勃大发。紧接着,这个总事又瞅准了秦齐交好,请准两方官府,准许齐国商社独家经营双方进出的铁料与兵器。如此新招迭出,齐国商人在咸阳大大的走红。五六年之间,齐国商社便威名赫赫了。

        不长时间,一首商谣在咸阳尚商坊流传开来:

        要得满钱须得做田

        大吞大吐商旅孙吴

        这个总事,便是在商战风云中崭露头角的“商旅孙吴”——田单。

        冯惊讶的是,田单的总事房里如何有鲁仲连的谈笑声?鲁仲连为何来了秦国?身为布衣名士,鲁仲连向来孤傲清高特立独行,连等闲王公贵胄都不屑一顾,田单纵是“商旅孙吴”,也毕竟是个商人,鲁仲连如何与他交好?

        “田兄,你却说说,这秦国会如何动手?”屋中传来鲁仲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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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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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1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40: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却难说。”低沉缓慢的语调,分明那个总事田单,“就大势说,秦国可能用兵的方向至少有三四处。然则,有一点却明白:秦国不会与齐国开战。”

        “如此说来,冯游说成功了?”鲁仲连一阵爽朗的笑声。

        “正是。”田单声音依然低沉,“秦国怕齐王发疯,便要保孟尝君。冯游说,正中下怀而已,仲连兄不要高兴得太早。”

        冯听得心头一颤,脸不禁红了。秦国将计就计,他如何没有想到?惭愧!正在暗自内疚,却听鲁仲连又道:“田兄莫非以为,秦国有其他用心?”

        一阵沉默,田单一声重重的叹息:“难说也!齐国如今是架在燎炉上烤了,六火熊熊,谁知道哪股火烧到要害?”

        “我看,秦国目下正忙中原,还不至于打齐国主意。”鲁仲连的笑声很是清朗,“只要秦国不抬头向东海,齐国就有转圜。”

        “难说也!”田单又是一声叹息,“齐国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治了,孟尝君一人有回天之力?”

        冯听得憋气,忍不住高声一句:“谁个如此沮丧?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推开厚重的木门大步进了总事房。

        “冯兄果然在此。”鲁仲连起身大笑,“来,这是田单兄,见过么?”

        田单拱手微微一笑:“这位兄台入住商社时,与我打过一个照面,报名冯轼,对么?”

        “冯轼?”鲁仲连目光一闪恍然笑了,“那是化名了,这位老兄便是冯!”

        “啊,孟尝君总管,久闻大名。”田单似乎毫不惊讶,“请兄台入座。”说着拿起小燎炉上的陶壶为冯斟上滚烫的浓茶,“太一山秦茶,克食利水,尝尝了。”

        冯拱手笑道:“方才在廊下听得田兄一言,受益匪浅。然则田兄对齐国之评判,冯不敢苟同。田齐百年基业,目下又正在巅峰,虽有忧患,却是柱石犹在,说病入膏肓,田兄有失偏颇了。”

        “也是一说。”田单毫无争辩之意,只淡淡一笑不做声了。

        鲁仲连笑着岔开话题:“冯兄啊,我来咸阳正是要找你。”

        冯一拱手道:“仲连兄有事,但说。”

        “还是孟尝君。”鲁仲连呷了一口热茶,“他不知冯兄入秦,更不知你是在为他复位谋划,只道自己闲居无事,要去楚国找寻甘茂。因为不能预料你入秦能否成功,我当日也无法劝阻。我追你而来,是想待秦国局势而定行止。如今大势已经明朗,孟尝君复位指日可待。我想还是我去楚国,孟尝君留在临淄稳定朝局为上。”

        冯接道:“仲连是说,要我速回临淄,稳住孟尝君?”

        “冯兄果然精明。”鲁仲连一笑,“贵公子没受过摔打,忧心忡忡失意落寞,如何做得大事?你早一日回去,他早一日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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