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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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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二部 国命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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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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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7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5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噢呀先生,如何皮球又踢了回来?”

        “屈子有问,必有所思。苏秦实无定策,尚望屈子不吝赐教。”解释中苏秦又一次请教。

        苏秦虚怀若谷,屈原倒是不好再坚执其辞,沉默有顷,屈原缓缓道:“为合纵计,此事不宜不管,又不宜清算,当有一个适当的处置,使列国都能接受,苏子以为然否?”

        苏秦点头:“敢请屈子说下去。”

        屈原微笑着摇摇头:“言尽于此,方略还得苏子厘定。”

        苏秦略感意外。他原以为屈原激情坦率,定会顺着话题一吐为快,却不料屈原突然打住。当然,方略由苏秦提出,楚国便有见机回旋的余地,而如果由屈原提出,则楚国事实上就变成了一种事先承诺。但屈原又有基本思路,至少表示了楚国不会坚持清算,不会斤斤计较。从这等适可而止的应对来看,屈原绝不仅仅是个激情满怀的诗家,而且是一个练达老到的无双国士。面对如此人物,雕虫小技只能适得其反,最好的办法是以真诚对真诚,心换心地磋商出可行之策。想到此间,苏秦一拱手道:“不敢说厘定。苏秦的谋划与屈子一辙:不宜回避,不宜清算。大计是:秦国东出之前的旧账,一概不提;秦国东出三年多来,中原六国间的争夺,一律返回原状。”

        “噢呀,也就是说,六国间只清结这三年以来的土地、城池?”

        “正是。公子以为如何?”

        “噢呀……那小小几座城池不打紧。这几年倒是宋国、中山国占了诸多便宜了。”

        屈原静心思忖,“啪”地一拍长案:“好方略!合纵目标,在于抗秦。秦祸之前,一概不究。秦祸之后,争夺作废。如此一来,六国恩怨消解,唯余对秦仇恨,妙!”

        “噢呀,赵失晋阳,魏失崤山,韩失宜阳,楚失房陵,大仇尽在秦国!”黄歇兴奋间却又突然沉吟,“唯有齐燕两国未被虎狼撕咬了,他等……”

        苏秦笑道:“公子毋忧,对齐燕两国,苏秦自有主张,必使两国铁心合纵。倒是楚国,三年来失地最多,夺得淮北几县又须得退还韩魏,楚王能否接受?”

        屈原沉默良久,喟然一叹道:“楚国之难,不在我王。先生明日自知。”

        三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一路说来,不知不觉已是四更。秋霜晨雾轻纱般悠悠笼罩了树林、茅屋、草地,苏秦回到驿馆,已经是雄鸡高唱了。

        辰时日上三竿,郢都王宫的大殿里聚满了楚国权臣。

        楚威王听了屈原的详情禀报,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单独会见苏秦,便下书召集了这次朝会,教苏秦直接面对楚国的贵胄权臣说话。邦交大事每每关系国家安危,没有柱石阶层的认同,国王也是孤掌难鸣。尤其是楚国,芈氏王族虽然势力最大,但对于整个吞并吴越后的大楚国来说,依然是小小一部分而已。那广袤的土地、人口,都要靠各个自领封地的部族势力来聚拢汇集。没有世族大臣的认可,举国协力就是一句空话。将最终的决策权交由御前朝会,对于世族权臣是一种尊严和体面,对于楚王则是进退皆可自如。更重要的,是楚威王要借此考验苏秦的胆识才华,以决定对合纵的信任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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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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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7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5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郢都新宫的正殿不大,只有四十多个席位,权臣贵胄全数到齐,几乎是座无虚席。苏秦进来的时候,大殿中鸦雀无声,大臣们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红衣高冠大袖飘飘须发灰白却又年青冷峻的当世名士,艳羡妒忌赞赏气愤,还夹杂着诸多说不清的滋味儿,一齐从锐利的目光和各异的神色中涌流出来。苏秦却是旁若无人,从容走到大殿中央的六级台阶下深深一躬:“苏秦参见楚王——”

        “先生无须多礼,请入座。”楚威王虚手示意,当值女官将苏秦引导到王座左下侧一个显赫而又孤立的坐席前。苏秦坐定,抬眼向大殿瞄了一圈,便见两边各有三排坐席,满当当的人头白发者多黑发者少,如屈原、黄歇等少壮人物都在前十座之后,不禁心中慨然一叹:“人道楚国暮霭沉沉,果不虚言矣。”心知今日必有一场口舌大战,沉下心神默默思忖,静候楚王开场。

        “诸位大臣。”楚威王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几个月来,合纵之事已经在朝野传开。然我楚国,尚未决定是否加盟合纵。先生身兼四国特使入楚,意在与我磋商合纵大计。今日朝会,便是议决之时。诸卿若有疑难,尽可垂询于先生,以便先生为我解惑释疑。”寥寥数语极为得体,却又留下了极大的回旋余地。苏秦听得仔细,不禁暗暗佩服楚威王的狡黠。

        殿中片刻沉默,前排一位老人颤声发问:“老夫景珩,敢问先生:合纵抗秦,对我大楚究竟有何好处?先生彰明义理,公道自在人心也。”

        这景珩是楚国五大世族之一的景氏宗主,封地数百里,私家势力直追春秋小诸侯。景氏与王室融洽,景珩本人又方正博学,楚威王拜他做了太子傅,领侯爵,算是楚国一个四面都能转圜的人物。苏秦听他的问题,便知其老谋深算——只引话题而不置可否。

        “合纵抗秦,首利在楚。”苏秦从容道,“强秦东出,楚国先失房陵,辎重粮仓尽被洗劫一空;再失汉水,步骑十万溃不成军。两战之后,楚国匆忙迁都,江水上游与汉水山地竟成空虚。若秦国一军出彝陵彝陵,今湖北宜昌地区。,顺江直下,直指楚国腹心;一军出武关、下黔中,直逼郢都背后,楚国岂非大险?列位思之,秦国固然威胁中原五国,然可有一国如楚国这般屡遭欺凌践踏?方今天下,楚国与秦国已成水火之势,其势不两立。秦强则楚弱,楚弱则秦强。所谓合纵,实是楚国借中原五国之力以抗秦,于楚国百利而无一害。唯其如此,合纵之利,首利在楚,列位以为然否?”

        大殿中死一般寂静。苏秦丝毫没有粉饰太平,而是*裸地将楚国的屈辱困境和盘托出。对于楚国人,这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与屈辱。几百年来,楚国屡屡挑战中原,自诩“大楚堪敌天下”。对中原战国,楚国历来保持着极为敏感的大国尊严与战胜荣誉。房陵大败迁都淮南后,楚国君臣对耻辱保持了奇特的沉默,一次也没有在朝会上公议过这些败绩。如今,谁也不愿直面相对的伤口,竟被苏秦公然撕开,楚国大臣们的难堪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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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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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5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苏秦大胆!”一个甲胄华贵的青年将军霍然从后排站起,“子兰问你: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何夸大其词,说成亡国之危,灭我楚国威风,长虎狼秦国志气!”

        “子兰公子,当真可人也。”苏秦揶揄笑道,“一个大国,若将丧师失地、迁都避战也看作吃饭一般经常,其国可知也。”

        这子兰乃是楚国首族昭氏宗主昭雎的侄子,任柱国将军之职(掌都城护卫),卓尔不群,酷好谈兵论战,常以“名将之才”自诩,曾对田忌败于秦师大加挞伐,对楚国两次大败也极是不服。此刻受苏秦嘲笑,大是羞恼,面色涨红,厉声喝道:“苏秦,楚国两败,皆因田忌无能,误我楚国!若子兰为帅,战胜何难?!”

        苏秦不禁哈哈大笑:“子兰公子,若非田忌,楚国何能灭越?”一语出口,敛去笑容正色道,“田忌虽非赫赫战神,却也是天下名将,一战灭越,足以证明其绝非庸才。然则,同一名将,率同一大军,胜于越而败于秦,因由何在?非田忌无能,而在楚国实力疲弱也。秦国乃铁骑新军,楚国却是战车老卒;秦国粮草丰盛,楚国却捉襟见肘;秦人举国求战,人皆锐士,楚国却一盘散沙,人多畏战。如此国情,虽吴起再生而不能战胜,况乎未经战阵的子兰公子?”

        “如先生所说,楚国唯有合纵一途了?”座中一个白发老臣拍案而起。

        苏秦悠然一笑:“前辈若有奇策,合纵自成虚妄。”

        “老夫却是不信!”白发老臣须发戟张,“我项氏一族领有江东,可召三万子弟兵。若大楚五族共奋,可成三十万精锐大军与秦国死战!何须那牛拽马不拽的合纵?”

        苏秦肃然拱手:“楚国项氏,尚武大族,前辈亦当是沙场百战之身,何以论兵却如此轻率?苏秦敢问:纵然募得三十万子弟,须得多久方能训练成军?战马须得几多?甲胄、马具、兵器、精铁须得几多?云梯、弓弩、军帐、旌旗、木材、布帛、兽皮,须得几多?粮食、草料、干肉、辎重、赋税,须得增加几多?以秦国之强之富,商鞅二十年变法,只练成新军五万。莫非老将军有呼风唤雨之能,撒豆成兵之法,朝夕一呼,便有三十万大军?若非如此,三十万子弟兵也只是鱼腩而已,安有死战一说?”

        白发老臣满脸通红,无言以对。这位项氏老将军原是一时愤激,苏秦问得合情合理,字字击中要害,如何能强词夺理?思忖无计,“咳”的一声坐了下去。

        “先生之言大谬!”一个老臣沙哑愤激地高声问,“我黄氏不服:今日楚国,无论如何比当日秦国强大。当初六国锁秦,秦国与谁合纵了?也未见灭亡,反倒成就了二十年变法!我楚国并未到衰败崩溃之时,为何不能变法自强,却要与中原五国沆瀣一气?他们屡屡坑害楚国,还嫌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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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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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5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此人乃公子黄歇的祖父,黄氏部族宗主,官居左尹左尹,即令尹副职。楚国令尹即是丞相,副职为左尹、右尹。战国尚左,左在右前。。黄氏部族领地虽然不算广袤,却与楚国王室渊源深厚,数代结亲,子弟多是实权职位,在楚国影响甚大。此老说法自然须得认真对待。苏秦起身拱手道:“左尹之言,及表不及里,及末不及根。时移势易,岂能做刻舟求剑之论?苏秦敢问:楚国变法,最需要者何?”

        大殿肃然无声,众臣被问得愕然,唯有屈原目光炯炯地盯着苏秦。楚国大臣多认为楚国是经过吴起变法的新战国,谁也没想到楚国还要变法,又如何有人思虑变法需要什么?一问之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大凡一国变法,最根本者乃是国势稳定。”苏秦侃侃道,“何谓稳定?内无政变之忧,外无紧迫战患,是谓稳定也。战国百余年,内乱外战而能变法者,未尝闻也!六国锁秦之时,秦孝公忍辱割地与魏国媾和,又派密使分化六国盟约,方争得一段安定,始能招贤变法。及至魏齐赵韩间四次大战,中原无暇顾及秦国,方成就了秦国二十年变法,此乃天时之利也。若今日楚国变法,其志固然可嘉,然则天时何在?稳定何在?强秦在侧,五敌环伺,楚国虽有三头六臂,也当疲于奔命。喘息尚且不能,又何来变法时机?”

        大殿中唯闻喘息之声,大臣们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苏秦大袖一挥:“楚国若想变法振兴,唯有合纵,舍合纵不能救楚国。因由何在?合纵能给楚国安定,能使强秦望楚而却步,能使中原五国化敌为友,能使楚国安心内事,振翼重兴。不结合纵,楚国危在旦夕也!”慷慨之中,苏秦戛然而止。

        “哼!”一声冷笑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传开,前排首座那位白发苍苍的干瘦老人缓缓站了起来。苏秦知道,他是楚国令尹昭雎,楚国最大部族的宗主,在楚国实在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也是最令楚威王棘手的人物。

        他慢悠悠地环视了一周,却似乎谁也没看,沙哑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透出一种久居高位浸泡出来的矜持:“先生与诸公,大论合纵变法,无稽之谈也。”一句话,便将苏秦与论战的楚国大臣全数否定。举座错愕,苏秦却是微微冷笑。昭雎依旧是谁也不看地扫视着全场,款款数落着,“谁说楚国要变法了?难道楚国没有过变法么?楚国是旧诸侯么?楚国不是新战国么?我大楚立国数百年,从来都是领先时势,未尝落后也。称王第一,称霸第一,问鼎中原挑战天子者,仍是第一。悼王吴起变法,与魏武侯同时,也是领天下之先。抹杀祖宗功业,侈谈重新变法,居心究竟何在?”

        如同肃杀秋风,殿中气氛顿时冷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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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5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对楚国君臣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明确警告:楚国绝不会第二次变法,谁也不要想动摇楚国旧制。楚国大臣中本来也没有变法呼声,论战中基于维护楚国体面,话赶话赶出来而已,谁也没有当真去想。昭雎却如同一只老鹫,警觉地嗅出了其中的异常——如此话题会给居心叵测者提供变法口实。楚国之大,安知没有野心勃勃之徒?若不借此时机大敲一记警钟,合纵一成,朝局便难以掌控。但是昭雎没有料到,这一番既无对象又囊括全体的“训诫”,却使朝会宗旨猛然扭曲,楚国君臣顿时在赫赫合纵特使面前,公然暴露出深深的内政危机。这是邦交礼仪场合最大的忌讳,楚国君臣顿时陷入大大的难堪。

        按照寻常规矩,要不要变法这种大政决策,非君王不能轻言。昭雎身为令尹,纵然是实力权臣,笼统的训诫论断也显然是越矩的。但是,其余朝臣却无法开口。而楚威王若出面矫正,则无论支持还是否定,都会将一个尚在秘密酝酿中的决策公然提前端出,只能使局面更加混乱。思忖之下,楚威王面色淡漠地保持着沉默,殿中一片奇特的肃静。

        “令尹之言,歧路亡羊也。”苏秦站了起来,脸上一副淡淡的微笑。昭雎一开口,他便看穿了这个首席权臣的用心,也看见了屈原眼中火焰般的光芒,看见了黄歇面如寒霜般的黑脸。可是,他们都不宜正面与昭雎碰撞,打开这个僵局的合适人选,只能是苏秦。而且必须给这个老鹫一点儿颜色,压下他的气焰。否则,楚国在合纵中的作用将大受掣肘。

        苏秦气静神闲地笑道:“今日朝会,本是议决合纵。变法之说,本为延伸之论,涉及合纵能够给楚国带来的利害而已,无人决意要在楚国变法,如何便成无稽之谈?如何竟有‘居心何在’之问?论辩争鸣,历来讲究‘论不诛心’,老令尹动辄凶险诛心,非但一言屠尽忠臣烈士,而且与合纵之议南辕北辙,置合纵大计于歧路亡羊之境,与国无益,于事无补,弦外之音却大有杀气。苏秦敢问:老令尹究竟居心何在?”

        “鬼谷子高足,果然名不虚传也。”昭雎老到地笑了。苏秦一句“弦外之音却大有杀气”使他心头猛然一颤,立即断定不能再教此人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打断苏秦,昭雎一脸庄重之色,“方才只是题外之话,权且作罢。老夫所疑者:六国间争斗百余年,恩怨至深,一旦合纵,如何保得相互诚信?”

        苏秦见昭雎插断,又主动找回话题,便知他已生退心,也乐得重回合纵本题,于是悠然笑道:“六国宿怨,不可不计,不可全计。苏秦以为:合纵盟约在于抗秦,秦国东出之前的六国争夺,一笔勾销;近三年以来的六国争夺,各自返还原状。老令尹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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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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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5: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昭雎默然片刻,转身向楚威王一礼:“此中利害,敢请我王定夺。”

        楚威王心知昭雎做出一副尊王姿态,意在委婉地修饰方才的越矩,却依然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给了昭雎一个软钉子。群臣却少有觉察,一个高亢的声音急迫发问:“右司马靳尚不明:宋国夺我大楚的两座城还不还?我大楚灭越,退不退?啊!”

        “轰”的一声,殿中哄堂大笑。

        屈原霍然站起,一声怒喝:“愚蠢靳尚,还不退下!”

        苏秦看时,原是后排座中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秀青年在说话。见屈原怒斥,他面红耳赤地嘶声喊道:“屈原,尔无非一个新任大司马!我靳尚乃六年右司马也,你敢当殿侮辱大臣?靳尚请我王秉公处置!”喊声未落,殿中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这个靳尚,本是小吏世家子弟,因俊秀风流而被称为“郢都美少”。偏偏这个“美少”懒于读书修学,开口便显愚笨可笑,却又忒爱人前邀宠而争口舌之功,每每引得人乐不可支。因了少年弱冠,反倒被人视为憨直可爱。有贵胄纨绔子弟者,便将这个“郢都美少”引荐给太子芈槐。不想这“美少”竟大得芈槐欢心,三五年间竟做了太子舍人。虽是下大夫一般的小官,毕竟进入了“臣子”之列,也是他祖辈小吏的靳氏家族最为荣耀的高职了。没过几年,太子芈槐又荐举靳尚做了右司马,与屈原这般贵胄俊才比肩了。屈原本非骄矜贵胄,更无蔑视平民子弟之心,无奈这靳尚每每在议论军务时口没遮拦,大嘴巴信口开河,惹得不苟言笑的一班军中将领大为不快,屈原便开始从心底里厌恶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市井痞子了。新近屈原做了大司马,右司马是他的部属官员,理当出面申斥。可这靳尚仗恃太子宠爱,竟不将屈原放在眼里。

        楚威王大怒,“啪”地拍案:“来人!将竖子剥夺冠带,赶出王宫,永不许为官!”

        四名武士轰然一声上前。靳尚“哇”的一声坐地大哭道:“我王做主,靳尚冤枉!太子大哥,快来救救小弟弟啊……”楚威王面色阴沉之极,正要大发雷霆,四名武士已经猛然捂住靳尚嘴巴,将他飞一般拖了出去。

        殿中寂然,无人再笑得出来。

        这时黄歇站了出来,向楚王深深一躬,以惯有的诙谐口吻道:“噢呀,我王明鉴:大国如江海,鱼龙混杂也是常情,无须我王与这般竖子较真。臣以为,我王当决断大计,决策合纵才是了。”

        黄歇虽年青,却长于折冲周旋,言谈温和雅致,那笑在言先的“噢呀”口头禅,更是虽雷神火暴也不能峻拒的“善引子”。他寥寥数语,殿中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楚威王点头笑道:“黄歇大是,本王倒是肝火过盛了。”随即扫视大殿,肃然正色道,“朝会论战,合纵大计已无异议,本王决断:楚国加盟合纵,举国跟从先生。今命:公子黄歇为本王特使,随先生谋划合纵;与合纵相关之内政,由大司马屈原一并处置。”决断完毕,转身对着苏秦深深一躬,“合纵功成,先生便是楚国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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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5:0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苏秦连忙大礼拜下:“外臣苏秦,谢过楚王。”

        朝会散去,魏无忌、赵胜、荆燕三人早已经在驿馆门口迎候苏秦。苏秦将朝会情形细细一说,三人兴奋异常。正在谈笑间,公子黄歇前来相邀到府中做客。黄歇已成楚王特使,将与一众同行,本来也有诸多事务需要磋商确定。苏秦一行略事安排,留下荆燕坐镇,立即登车上马,辚辚来到黄歇府邸。

        进得正厅,宴席已经安置妥当。黄歇本是刚刚从王宫办理出使王书出来,便先对苏秦几人讲述了楚王对合纵的决心与期望,转述了楚王的八个字——全力促成,愿担重责。苏秦大为振奋,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如果说大殿朝会只是一种姿态,对黄歇的这八个字显是楚王真实的意愿了。楚为大国,又是受秦国伤害最深的国家,一旦加入,合纵便成功了一大半,苏秦如何不感到高兴?赵胜却有疑惑,瞪着一双大眼问:“这‘愿担重责’却待怎讲?六国合纵,职责不同么?”魏无忌却只是微笑不语。

        苏秦爽朗笑道:“公子一时懵懂而已。六国合纵,须得有大国做盟主。此事苏秦自有主张,只是尚未到商讨时机。待齐国底定后,此事自会水到渠成。此时先告诸位:苏秦必定处以公心,不使盟主之位成为合纵羁绊。”

        “好!”魏无忌拍案赞叹,“有先生公心,合纵必有大成。”

        黄歇端起酒爵笑道:“噢呀,楚国受秦欺凌最甚。我王之意,是愿多出兵出粮,可没有二心也。”

        四人一阵大笑,却听院中有人高声道:“好啊!聚酒行乐,竟无我份,岂有此理?”

        “噢呀,屈原兄!”黄歇一声笑叫,人已经到了廊下,“你不是进宫了么?”

        “进宫就不出来了?”屈原大袖飘飘,神采奕奕。

        苏秦三人已经站起:“大司马酒中豪杰,来得正好,快请入座。”

        屈原坐定,先与四人连干了三爵,方才撂下大爵,慨然一叹:“想不到,今日朝会竟成楚国振兴之转机,屈原谢过先生了。”

        苏秦微笑道:“大司马有好消息?”

        屈原笑而不答,却又径自干了一爵,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显然在压制内心的兴奋:“楚国,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屈原,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双眼潮湿,一拳砸在案上,大爵“咣当”落地。苏秦也不细问,举爵慨然道:“来!为屈子耿耿情怀,干!”五爵相撞,一饮而尽。

        黄歇轻声问:“决断了?”

        屈原轻轻点头:“你走之后,立即开始。”

        “噢呀,了不得了……”黄歇也激动得喘息起来。

        苏秦三人都没有插话。谁都能感觉到,楚国将要发生一场出人意料的变化。在战国大争之世,除了变法,还能有何等大事使人激动若此?如此一个广袤纵深的大国,若进行一场如同秦国那样的雷霆变法,天下格局又当如何?闪念之间,一阵风暴不约而同地滚过三人的心田。苏秦默默地慨然叹息,魏无忌紧紧咬着嘴唇,赵胜愣怔怔地瞪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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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8#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5: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噢呀,都愣怔何来?我与屈兄并无密谈了。”黄歇一阵大笑,“来来来,还是说正事了,几时去齐国?”

        苏秦恍然笑道:“公子若无急务缠身,后日如何?”

        “噢呀,一言为定,就后日了。”

        “我已经派斥候探明,潍水正在枯水期,无须绕道……”魏无忌尚未说完,突闻府门马蹄如雨,众人惊愕间,荆燕已经大步匆匆进来道:“禀报武安君并无忌公子:斥候急报,潍水突然暴涨,水流湍急,河道漫溢十余里!”

        “如何?”魏无忌骤然站起,“咄咄怪事!十月初冬,何来洪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屈原沉吟道:“潍水上游在鲁国境内,有四条支流。当年楚齐争战,倒是都到上游峡谷堵过水,而后放水淹没河道,阻止对方军马。可目下,谁肯花此等力气?”

        赵胜急迫道:“此事看来不简单,即使河水退了,十余里宽的烂泥塘,十天半月也过不了河。”

        “能否绕路?”苏秦急问。

        魏无忌面色阴沉:“绕路而行,只有北上宋国、魏国,再经薛国、鲁国到达临淄,加上转换关文,足足得磨上一个月。”

        “噢呀不行,宋国这个地头蛇恶气正盛,一定从中作梗!稍有麻烦,岂不阴沟里翻船了?”黄歇情知楚国与宋国交恶,实在是不放心这条路。

        苏秦思忖片刻,断然道:“就过潍水!明日便出发。荆燕打前站,找几条渔船等候。”

        “我立刻便走。”荆燕一拱手转身走了。

        苏秦五人又商议了片刻,散了酒宴,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第七章大成合纵(3)

        三、壮士舍身兮潍水茫茫

        樗里疾可是着急了,驿馆庭院的绿草被他踩出了一大片白地。

        来临淄已经二十余日了,竟然见不上老齐王,急得他直骂田因齐老枭。每当他想拂袖而去,那个专门陪他的公子田文便会说:“我王病情好转,三两日可见上大夫。”可当他兴致勃勃地做好了准备,公子田文又会来说:“我王病情发作,敢请上大夫稍待两日。”如此反复了几次,樗里疾也皮了。原本是着意赶到苏秦前边来临淄,就是要先稳住齐国,使苏秦的“六国合纵”少去一个重要支柱,变成瘸腿。可如今一耽搁,这“抢先一步”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可要不见老齐王一面便走,又实在不妥,毕竟秦国现在要自己解困,是有求于齐国。等在这里吧,又实在是着急。

        今日,樗里疾又在庭院草地打圈子,懒得再骂齐王老枭,慢悠悠踱步,慢悠悠思忖,倒是冷静了下来。对呀,这分明是那只老枭有意拖延,既不想放他走,又不想立即见。这只老枭意欲何为?对了,一定在等待苏秦一行。这只老枭要将秦国和“苏秦五国”都握在自己手里掂量一番,既要利用秦国压“苏秦五国”,又要利用“苏秦五国”压秦国,然后权衡取舍,使齐国从中谋到更大利市。呀,好一只狡黠的老枭。想到这里,樗里疾不由自主地笑了:“鸟!你个田因齐,竟敢拿咱黑肥子作耍。咱就逗逗你这只老枭,没结果咱就不走,看你如何了结这场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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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5:0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上大夫啊,和谁说话?”一阵清朗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反正啊,没和你这公子哥说话。”待樗里疾转过身来,却见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笑吟吟地走来。此人身材高大,散披长发,一身红色软甲,外罩一领大红绣金斗篷,左手一口阔身长剑,活生生一个战国剑士。樗里疾上下端详一番,揶揄笑道:“虽说像个剑士,到底富贵气忒重,少了布衣剑士的肃杀凛冽,倒像个荷花大少一般。”

        来人大笑道:“樗里子,不管你如何骂,我还是没办法也。”

        “你田文没有办法,我有办法,怕甚来?”

        “樗里子又要走?”田文目光骤然一闪。

        “哼哼,你才要走。”樗里疾冷笑道,“我呀,吃不到猪肉也要守着猪,你齐国总得给一根猪骨头了。”

        “恶人自怜。”田文又是一阵大笑,“秦国威风八面,齐国敢得罪么?樗里子哪里是要一根骨头,分明是要囫囵吞下一口肥猪也。”

        “嘿嘿嘿,岂有此理?秦国可是没拔过齐国一根猪毛也。”

        田文笑不可遏地点点头:“倒也是。哎,我说樗里子啊,我今日请老兄去市井一乐,如何啊?”

        樗里疾将鼓起的肚皮拍得啪啪响,一本正经道:“老也肥也,能与你等少年风流同乐?罢了罢了。”

        “哎——”田文神秘地笑笑,“临淄圣境,天下独一份,真不去?”

        “那……”樗里疾眨眨秦人独有的细长三角眼,“嘿嘿,莫非是国王后宫不成?好,走。”也不啰嗦,跟着田文便走。到了驿馆门口,一辆宽大的篷车正等在门口,田文笑吟吟伸手做请,樗里疾也不客气地坐了进去。田文跟着坐进,脚下一跺,篷车放下前厢厚厚的垂帘,辚辚启动了。

        樗里疾在暗幽幽的车厢里打量,只见这车厢特别宽敞,并排两个宽大的座位,脚下还有隆起的脚凳,坐着特别舒适;不可思议的是,后边还有一个小巧的卧榻,一个人蜷卧在那里是绰绰有余的,显然,这是特制的一种篷车。“齐人费神,这叫甚车?”樗里疾笑问。田文笑道:“没见过吧,这叫逍遥车,野游是四马驾拉。后面那张卧榻还可伸缩,小到一个座位,大到一张卧榻。榻下有一个暗箱,里面酒肉茶齐全。铺上锦被大枕,这逍遥车便一个销金窟也,要不要改日试试?”

        “啧啧啧!”樗里疾不禁咋舌道,“临淄贵胄了得,了得也!”

        “秦人真是少见多怪。”田文大咧咧笑道,“这种车在临淄多了去,我这逍遥车算最寒酸的了。齐王的逍遥车,车厢展开有一丈见方。就是几个元老权贵的逍遥车,也是*尺见方,装三两个美女大是宽敞也。”

        樗里疾黑脸已经绷紧,本想痛斥一番,可转念一想,却是嘿嘿嘿笑了:“临淄已经领天下文明风华之先,超越大梁了。想必稷下学宫的士子们,也快一人一辆逍遥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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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5:0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别绕着弯儿作践齐国了。”田文笑道,“文明风华?亏你想得出!灌我*汤,教齐国继续荒唐奢靡么?稷下士子一人一辆,齐国不得趴下了么?”

        樗里疾哈哈大笑:“齐国有公子,总算还有一口气了。”

        田文慨然一叹:“樗里子,大石滚山,独木也是难支。到了,下车。”

        樗里疾下车,只见篷车停在一道街口,抬眼打量,街口的高大石坊正中有四个大字“绿谷胜境”,街中一色的绿顶木楼,虽不甚宽阔,却整洁异常。最为不同的是,石坊下站着四名带剑的文职小吏,在认真查勘每个进街人的照身牌。照身牌是齐国发给外国商人、使节的一个铜牌,上面刻有持牌者的画像、姓名、国别,背面还有铸牌尚坊的铜印,私人决计无法仿造。

        田文低声笑道:“樗里子,这里只许外邦人士进去,尤其欢迎外邦商人,然则只能步行。”

        樗里疾点点头,揶揄笑道:“嘿嘿,这就是管仲老儿掏外国人钱袋的鸟物事么?怕人家不给钱跑了,便不许坐车骑马。还绿谷胜境,啧啧啧!老面皮说得出。”

        “管仲可是齐国功臣,不得乱说。”田文笑笑,“若非陪你,我也进不去。”

        樗里疾大笑道:“啊,田文也有借光的时日嘛。好!带你进去风光风光。”说着递上特使铜牌,小吏验看后对两人恭敬作礼。樗里疾二话不说,拉着田文走了进去。

        街两边全部是两层的绿顶小木楼,仔细看去,各擅胜场,一座与一座决然不同。各个楼前临街的正门,都矗立着一座石刻,石上刻着自己的字号:“绿月楼”、“散仙居”、“河汉春”、“白云涧”、“*渡”、“阳春雪”……樗里疾一路念叨,连呼肉麻,田文笑得不亦乐乎。最后,樗里疾指点道:“阳春雪嘛,差强人意。”

        田文笑道:“那就进去,别夫子气。”不由分说将樗里疾推进了“阳春雪”的门厅。不想这阳春雪豪华得令人咋舌。十丈见方的宽阔大厅,一色白玉大砖铺地,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来。门厅两边,两片婆娑摇曳的绿竹,在雪白的玉砖地面衬托下和谐雅致。大厅尽头是一面几乎与墙等高的铜镜,将门厅外的绿色长街映成了无限纵深的甬道,客人迎面走来,仿佛要走向无可揣测的神秘去处。左面墙上一个孤零零的大字——食。右面墙上也是孤零零一个大字——色。

        樗里疾看得浑身局促,脸色涨红道:“啧啧啧!齐国真是富,这简直就是金饼堆起来也,管仲老小子真黑,黑!”

        “又村气了?不闻孟夫子高论:食色,性也?”田文开心地看着樗里疾的窘态。

        “嘿嘿,还孟夫子?老头儿要知道两个字写在这里,还不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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