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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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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二部 国命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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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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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5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大梁公子出奇策

        进了魏国,苏秦有一种奇特的憋闷。

        当他的三国车骑声威赫赫地进入大梁时,这座天下最大的都城平静得一点儿波澜也没有,非但郊野没有观者如潮的景象,连看热闹的传统地方城门口也是冷冷清清的。街市照样繁华锦绣,人流如梭,市声如潮,可苏秦无论如何也没有感应到一种勃勃生气。所能感到的,只是一种平静的麻木,一种深刻的淡漠。苏秦没有偏见,不至于因为魏国人没有夹道欢迎而对大梁生出失落或愤懑。对魏国,他是抱有最大期望的。他期望魏国成为六国合纵的真正轴心。虽然魏国衰落了,但按照诸般实力与曾经有过的辉煌,魏国依然是最适合扛起合纵大旗的盟主国。然进得大梁,苏秦的心却直往下沉。

        住进华贵的国宾驿馆,魏国掌管迎送的“行人”前来通报:“魏王尚在逢泽狩猎,两日内不能还都,敢请武安君先行歇息。”赵胜气得满脸通红:“岂有此理?我去找魏无忌说话。”匆匆大步走了。苏秦送走行人,对荆燕笑道:“换上便服,到市井看看去。”

        苏秦曾经游历各国,每进一城,他都要先到市井街区转转看看。有时候竟日流连,许多名胜去处都被耽延了。苏秦有个说法:“市井之区,邦之经脉,细细把之,可得国命。”当年游临淄,天下对齐国尚不看好,可在游览齐市三日后,苏秦对老师详细描述了临淄的民生民气,断言:“齐国有强盛之象,绝不在魏国之下。”老师大为赞赏,对苏秦的预言下了八字考语:“善把国脉,独具慧眼。”教张仪很是发急了一阵子。对于大梁,苏秦并不陌生,当年每次出游,都要经过大梁,几个月前北上燕赵,也还从大梁过了一趟。应该说,大梁是苏秦所到次数最多的大都,也是苏秦最熟悉的一座都城。

        天下人将大梁的商市称为魏市。魏市分成了老市、新市两个区域,未做都城前的市区叫老市,做了都城后扩展的市区叫新市。经过一番归并,老市街区成了私市交易的大市场,一切不受官府控制的货品都在这个区域交易:丝绸、衣物、珠宝、家具、车辆、牲畜、五谷并各种日用器物分做了几条大街,琳琅满目,市声如潮。新市被民间称为“官市”,举凡官府控制的物品都在这里交易。当时各国控制的市易不尽相同,越是穷弱之国,控制的货品就越是多。譬如燕国有一段禁止战马的交易,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前是连醋都禁止私自买卖的。当时的醋叫做“苦酒”,因为要用粮食酿造,所以常常在饥荒之年受到官府的控制。魏国是最先富强的大国,货品限制最少,官市经营的主要是盐、铁、兵器三项。这个“铁”主要指铁料铜料——铸铁块、铜锭以及源头产品铁矿石铜矿石等,而不是所有铁制品。在铁器成品中,官府寻常只控制兵器交易,其他铁器则视国家情势而定。魏国大约是各大战国中控制最松弛的。商鞅变法后的秦国是“依法市易”,当是控制货品最多的国家,但其控制的方式与山东六国又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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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5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对于官市,苏秦寻常都是走马观花,走一遭便知大概。对于私市,苏秦则看得仔细,他所说的“国脉”,根基便在这熙熙攘攘的私市人潮之中。

        苏秦出门,正在行将暮色而尚未掌灯之时。大梁是天下第一商市,其不夜闹市也是天下有口皆碑的。按寻常惯例,这大半个时辰正是商家最为忙碌的一段。店小们一面要轮流吃饭,一面还要继续招呼那些趁着“日市尾子”磨价钱的上门客官,还要同时准备灯火与适合夜市摆卖的特殊货品,大体上每个店铺在这时都要高声呼喝一阵子,而且大多数店东或执事都要亲自出来,帮着打点一番。苏秦走遍天下大市,对这种夜市前的特殊嘈杂最是熟悉不过。可今日走进大梁私市,却觉得空荡荡的,市人在慢慢消散,几乎有一半店铺在“呱嗒咣当”地上门板,没有上门的店铺也是一番悠闲景象,只有眼见的几家在点硕大的风灯准备夜市,一眼看去,也都是外国商家。苏秦有些惊讶了,这是大梁夜市么?

        “老伯呵,如此早打门,不夜市了么?”苏秦上前问一个正在打门的老人。

        “呵呵呵。”老人将门板交给一个后生,回身淡淡地笑着,“先生外国人,多日不来大梁了吧。也说不清因由,反正这大梁的夜市啊,不知教甚个风一吹,它就淡了,没了。再去看看官市吧,半后晌就没有人了,真是怪也。先生,你可是要买货?”厚道的老人似乎觉得自己太唠叨,耽搁了客人正事。

        “只想买几卷白简罢了,没大事。”

        “看,前头那街是文品街,都黑了一大半了。往常,文品街可是红火得不得了呢。中原文士,谁不想在大梁买白简、笔墨、羊皮纸,如今这大梁啊,没人来了。看看,老朽又多说了。要在往常啊,这时辰,老朽哪里有工夫和人说话?先生,你去买吧,前边,走好了。哎,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望着半明半暗的萧条街市,苏秦不禁有些怅然,曾几何时,大梁繁华不再?

        大梁商人素来领天下风气之先,那种“天下第一”的张扬与得意是任何旅人都能感觉到的。他们可以放肆地嘲笑外国人的口音,也可以粗声大气地对买主喊出:“言不二价,这是大梁。”买主回头,他们又会在背后撂上一句:“这是大梁,没钱别来。”人们艳羡大梁,气恨大梁,又对大梁商人的做派无可奈何,终了还得说一句:“谁教人家是魏国也。”当初,魏国北面攻赵、南面攻韩、东面威慑齐国、西面压迫秦国、东南逼得楚国唯魏国马首是瞻的时候,大梁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大梁的魏市是何等的风光?而今,大梁商人的声音苍老了,凄凉了,听得出,琐碎的唠叨后面是大梁人的沮丧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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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走,到中原鹿去。”

        中原鹿,是大梁最豪华的酒家,也是大梁名士聚集的中心。当初魏国都城在安邑的时候,安邑白氏的洞香春天下有名,也在于它是天下的消息集散中心。魏国迁都大梁,白氏商家随着岁月流散,洞香春虽依旧留在安邑,却也风光不再了。这时候,大梁的酒肆行业突然出现了一家更为豪阔的酒家,名字便叫中原鹿。市井传闻:这中原鹿的真正主人,是魏国老丞相公子卬,大梁的酒肆都得让它三分。开始,高傲的魏国人不认这个陌生而又咄咄逼人的新贵酒肆,力图在大梁拥戴出一个像安邑洞香春那样的名贵老店。无奈时过境迁,一则是名贵如洞香春那样的赫赫老店,朝夕间无从寻觅;二则是以大梁富商为常客的酒肆人流,再也没有了安邑那种高贵的底色,“天下名士争往游学,列国冠带趋之若鹜”的景象,在大梁已经不复存在了。大梁做了都城,魏国人似乎也变了味儿:只要豪华舒适,对领先天下文明的自信与情趣却是大大淡漠了。时日蹉跎,这中原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大梁上流人物的聚散之地,而大凡这种地方,不想做消息议论的湖海都难。

        苏秦就是想看看,想听听,仔细掂掂魏国的分量。

        中原鹿很是气派。一幢三层木楼,富丽堂皇地矗立在最宽阔的王街入口处,林木掩映,灯火通明;六开间的门庭前,三十六盏巨大的风灯照得六根大铜柱熠熠生光,美艳的侍女在灯下矜持柔媚地微笑着,像是天上的仙子;西面树林间的车马场,高车骏马穿梭进出,门庭前锦衣如流,各种华贵的服色灿烂交织令人目眩。这一切,都骄傲地宣示着这里的财富等级,也冷森森地阻隔着贫寒布衣的脚步,与方才商市的萧瑟落寞相比,直是另一重天地。

        苏秦驻足凝望,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先生,这厢请了。”两个仙子飘了过来,殷勤主动地引导苏秦与荆燕。

        “最大酒厅。”荆燕生硬地吩咐着。

        “是了。”侍女轻柔地答应着,“请上楼,小女来扶先生。”

        荆燕冷冷甩开仙子的小手,径自寸步不离地跟在苏秦身后,嘴里嘟哝着:“这脚下软得怪,要醉人一般,啧啧啧!扶手都是金铜,魏国真富,鸟!”苏秦回头使个眼色,荆燕脸红了一下,板着脸不再吭声了。

        上得二楼,眼前顿时豁亮,偌大的厅堂用绿纱屏风隔成了几十个小间,可见人影绰绰,可闻高谈阔论,却又互不相干,倒也是别有一番意味。苏秦多有游历,自然知晓其中门径,瞄得一眼道:“就在临窗处。”侍女立即嫣然一笑,对一个飘过来的长裙侍女道:“先生要临窗坐席。”说完深深一礼,飘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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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长裙仙子一身轻纱,雪白的脖颈上拖一抹曳地的红绫,长发乌云般垂在肩头,浑身散发着醉人的香气。“阿嚏!”荆燕不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口水立即星溅到仙子裸露的脖颈胳臂上。仙子一面咯咯咯笑着,一面轻柔利落地将手心一方白巾捂在了荆燕鼻头上。荆燕大急,顺手一推,仙子娇笑一声跌倒在地。荆燕却弯腰顿足,“阿嚏阿嚏”地连连打起了更猛烈的喷嚏。仙子旋跌旋起,几乎是起舞一般,又咯咯笑着飘过来扶荆燕。荆燕躲避不及,大吼一声:“给我滚!”

        仙子顿时脸色发青,嘤嘤抽泣着跪在地上:“小女得罪,敢请客官惩罚。”

        “这这这,这是甚路数?起来起来,我又没……”荆燕大急,手足无措。

        苏秦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起来吧,我等小国寡民,没经过这阵势也。”

        “多谢先生了。”仙子破涕为笑,“先生这厢请了。”再也不往荆燕身边靠了。

        临窗确是雅座,既看得大梁街景,使荆燕一饱眼福,又听得清全场议论之声,使苏秦大可静心品评。落座之后苏秦道:“两鼎逢泽鹿,一坛赵酒,半坛兰陵酒。你不用在此侍候,我等自饮。”那个仙子脸上笑着口中应着,飘飘去了。荆燕气狠狠地嘟哝了一句:“鸟!气死布衣也。”苏秦笑道:“兄弟忍住了,大梁风华奢靡,原非燕国可比。”荆燕也“哧”地笑了:“大哥,你说这等国家,富得流油,还能打仗么?”苏秦笑道:“能否打仗,不在穷富,秦国不富么?”正在说话间,一队浓施粉黛的仙子飘了过来,一阵莺声燕语,摆好了鹿鼎,斟好了酒爵,又带着一片香风飘去了。

        荆燕耸耸鼻头,眉头大皱,回头正要猛打喷嚏,却生生顿住,霍然起身:“大哥,别动。”话音落点,荆燕站到了屏风入口,一柄短剑已经赫然在手。

        苏秦没有觉察到如何异常,惊讶莫名,却知道荆燕有“神獒”之称,眼力听力与嗅觉远超常人,便也坐着没有动。荆燕回头低声道:“像是公子赵胜声音,好像在找你。”

        “赵胜?他如何找到这里?有了意外么?”偌大厅堂人声哄嗡,苏秦甚也没有听见,但他相信荆燕绝不会听错,略一思忖道,“找赵胜过来,大事要紧。”

        “嘘——他来了。奇怪,两个人。”

        这时,苏秦已经隐隐听见侍女与赵胜的对话声,似乎说那个先生不让侍候……只要是赵胜,不管他带来了何人,都已经不用担心,苏秦起身离座,准备与赵胜回去。

        “先生,有个客官请见。”一个仙子飘进来柔声禀报。

        苏秦一怔,惊讶这少年公子如何懂得这般古礼?思忖间也依礼高声作答:“苏秦扫庭以候,公子请了。”绿纱屏风外影影绰绰,可见赵胜拱手道:“在下带来一位高朋,同来拜会先生。”苏秦不禁笑道:“公子尽管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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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只听赵胜一阵笑声,走了进来道:“先生莫怪罪我,是我这姐丈哥非说甚‘宾座如宅,礼同拜会’。你看,先生不是拘泥之人吧。”一通爆豆儿般快语,苏秦荆燕都笑了起来。赵胜却恍然道:“看看,还没中介。先生,这位是公子魏无忌,我的未来姐丈。这位先生是武安君苏秦。那位,是将军荆燕。”

        赵胜身后站着一位红衣青年,端严凝重,气度沉稳,上前来深深一躬:“无忌对先生心慕已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转身又一拱,“无忌见过副使。”

        早已在二人进门时,苏秦便留意到了这位公子,同是及冠青年,他与赵胜站在一起,显然有一种赵胜所缺乏的沉稳厚重,先就有了好感,及至听赵胜说,这位公子要在如此场合以古礼拜见自己,便觉此人不同流俗,庄重地一躬到底道:“苏秦幸会公子。”

        赵胜低声道:“先生,换个地方说话,事情或有转机。”

        “好。”苏秦精神顿时一振。这时只见一位素装长裙的美丽女子走到了屏风外面:“请诸位跟我来。”说着将绿纱屏风顺势一推,面前出现了一条幽静的小径,走得三五丈便到尽头。素装女子又一拧墙上一个凸出的小木轮,便见墙面像大门一样打开,里面隆隆吊下一个巨大的铜筐。素装女子先请四人进筐,然后她自己也走了进来,摇摇筐边一条细绳,隐约听见高处“丁零”一声,铜筐徐徐升起,外面的墙面也徐徐合拢,片刻之间,铜筐便停了下来。素装女子一摁墙边机关,墙面又像门一般打开,女子对魏无忌笑道:“公子,这厢请,我已经安置妥当了。”

        “好,你领道,先生请。”魏无忌对苏秦拱手一礼,坚执请苏秦先行。

        苏秦一行跟着女子走过一条铺着大红地毡的长廊,便觉眼前骤然一黑……仔细一看,竟来到了满天繁星的露天楼顶。说是露天,四面却是半人高的厚厚板壁,唯独头顶露出了一片碧空。夜风习习,满城灯火尽收眼底,河汉灿烂如在身边,仿佛置身于一艘大船,漂在无边天河之中,说不出的开阔惬意。

        “有此等佳境,果见公子品位高雅。”苏秦不禁由衷赞叹。

        “好地方!不憋气!”荆燕高兴拍掌,连连深呼吸几番,“那味儿实在难受。”

        赵胜笑道:“先生不知,我这预备姐丈是通天彻地,中原鹿这机密,魏王都不知道也。”

        “又信口开河。”魏无忌笑道,“先生,此处总执事,曾经是我之门客,如此而已。”

        这时,那个素装女子走了过来道:“公子,收拾妥当,敢请入席。”

        魏无忌做请,苏秦跟着女子来到楼顶唯一的宽敞隔间内。此时正逢下旬,半个月亮刚刚爬上城楼,可见隔间内的四张长案上已经是酒菜齐备。素装女子为每案斟了一爵,对魏无忌作了一礼道:“公子不要侍奉,我便去了,若有急需,摇铃。”魏无忌笑道:“好了,你去,莫教任何人上来。”女子答应一声,轻柔地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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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四人落座,月光下相互朦胧,别有一番韵味。魏无忌举爵笑道:“勉为东道,且先为先生洗尘。来,干了此爵。”一饮而尽。

        苏秦正要说自己不能饮烈酒,及至举爵,一股熟悉的兰陵酒香竟扑鼻而来,不禁对这位公子的细致周到大是感慨,一声“多谢”,也举爵一饮而尽。

        赵胜先开了口:“先生,我也是在大厅找见公子的。我与他正在理论,他却听得外边声气不对,说是像燕国武士打喷嚏。我出来一瞄,果然是先生的背影。他思忖一番,方才决断在这里拜会先生。”

        魏无忌作礼道:“唐突冒昧,尚请先生恕罪。”

        苏秦对赵胜说法感到惊奇,爽朗笑道:“无妨无妨,人生何处不相逢也。”

        荆燕却忍耐不住道:“敢问公子,燕国武士的喷嚏不一样么?”

        魏无忌微微一笑道:“听赵胜说,无忌只是觉得连打喷嚏,很不寻常罢了。”

        荆燕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道:“那,那味儿,香得,刺鼻……”

        赵胜惊讶道:“荆兄啊,听人说,只有狗不喜欢闻这种香气,你也受不了么?”

        苏秦忍不住“噗”地喷出了一口酒:“公子好眼力。荆燕被军中称为‘神獒’,不知道吧。”魏无忌与赵胜轰然大笑,赵胜连连打拱道:“得罪得罪。”

        荆燕却大惑不解:“狗也不喜欢?难怪也。”

        三人更加乐不可支,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良久平息,赵胜向魏无忌努努嘴:“该你东道唱了。”魏无忌慨然一叹道:“先生有所不知,赵国赞同合纵后,我对大父魏王讲说了此事。可大父王不置可否。念起先生终将前来,必能说服大父王,无忌也没有再作纠缠。不想大父王明知先生已经从韩国出发来大梁,却到逢泽去狩猎,当真令人汗颜。”

        默然有顷,苏秦道:“大梁朝局,可有微妙处?”

        “今非昔比。”魏无忌脸色沉重,“自从魏国迁都大梁,朝野风气大变。魏国恰似泄气之鼓风皮囊,又好似霜打之秋草,一日一日地瘪了,一日一日地干了。大父也老了,雄心不再,除了狩猎,便是和老孟子谈天说地。权臣们也都是花天酒地,没有一个庞涓那般的强硬人物出来说话。连韩国都抖起了精神,魏国却如此沉迷,无忌当真是欲哭无泪也。”

        赵胜愤愤道:“先生不知,公子小辈,上有老祖父压着,下有太子父亲挡着,公子虽有主见,诸多朝臣也拥戴公子,老魏王却是优柔寡断,任何大事都是拿捏不住。”

        “胜弟休得乱说。”魏无忌打断了赵胜,显然不想涉及朝局。

        苏秦明白此中奥秘,却也不能理会,只是喟然一叹道:“魏王当政四十余年,岂能不知秦国威胁?但能见得魏王,苏秦必使他决断合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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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无忌眼中骤然生光:“先生有此心志,无忌当全力促成。”

        “如何做法?”赵胜紧紧追问。

        “我陪先生直赴逢泽,可保先生见得大父。”

        “何时可行?”赵胜目光炯炯。

        “明日寅时出发,午后可赶到逢泽行营。”

        “如此,苏秦谢过无忌公子。”苏秦站起来肃然一躬。

        逢泽依然壮美如昔,所不同的是,湖畔山麓多了一道长长的城墙,城墙中有了一片巍峨的宫殿。这是迁都大梁后,丞相公子卬为魏惠王修建的狩猎行宫。可魏惠王说这里阴冷,住了一次后再也不来了。后来每次来逢泽狩猎,魏惠王都坚持住在行辕大军帐里,说帐篷里暖和舒适。这次也一样,逢泽北岸的山凹地带,便成了辕门行营的驻扎地。这里避风向阳,在秋天是不可多得的小阳春之地。

        站在山腰望湖台上已经两个时辰了,遥望着茫茫逢泽,魏惠王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总归是有些伤感,不想离开这渺茫的大湖。四十多年前,魏罂还是刚刚加冠踌躇满志的英俊公子,夺太子、平内乱、首称王、大战天下,一举成为战国盟主。那时,魏国是中天的太阳,没有一个国家不在她的煌煌光焰下诚惶诚恐。那时,安邑比大梁可是小多了,但是,魏惠王所有的骄傲却都是在小小安邑获得的,所有的梦想,也都是在安邑实现的。倏忽二十三年,他做了多少事情?魏国领土在那二十多年几乎扩大了两倍,三十万铁骑威震天下,几乎就要灭了秦、赵、韩三国……可世事偏偏无常,不知不觉间魏国就萎缩了,他也老了。又是倏忽二十来年,河西千里全部丢了,离石要塞丢了,崤山西大门丢了,上党北大门丢了,巨野东大门也丢了,魏国又回到老祖父魏文侯时代的老疆域了。魏罂已经六十多岁,是满头霜雪的老人了。他平心静气地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铸过何等大错,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兴我我则兴,上天亡我我则亡,岂有他哉?

        自从惠施做了丞相,魏惠王对阴阳五行说有了兴趣,常常通宵达旦地与惠施商讨。他说大梁风水不佳,累了国运,要惠施用阴阳学说多方论证,好再次迁都。然也奇怪,惠施虽说在论辩术之外酷爱阴阳说,却偏偏别扭,老是聒噪道:“我王切莫热衷此道,强兵富国于阴阳五行,臣未尝闻也!”每每扫兴,魏惠王只有邀请老孟子到大梁盘桓,终日说叨些远古奇闻与小国寡民井田制,无奈老孟子雄心犹在,总是劝他“力行仁政,廓清天下”。魏惠王觉得老孟子迂阔可爱,便老是打哈哈。老孟子总埋怨说“王顾左右而言他”。魏惠王更是哈哈大笑一通了事。老孟子一生清高,自也耐不得性子,终究是拂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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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于是,魏惠王到逢泽行猎,也没有心情邀惠施同来,便只有孤独地消磨这长长的时光。要说也不是没有朝臣可见,没有国事可议。然魏惠王历来有“大王之风”,最烦大臣拿琐碎细务来纠缠他,也最厌烦与大臣商讨具体政务。除了任免丞相、征伐敌国,魏惠王以为其他所有事情都该是臣下“依法度办理”。

        六国使者们常常说:“天下之大,魏国做官最轻松,权大事少俸禄高。”

        魏国官员们却每每愁眉苦脸地说:“魏国做官最烦恼,做不得事,立不得功,替人代罪做牺牲。”

        魏惠王也听到了这些话,每次都是哈哈大笑了事,身为王者,岂能没有包容四海的胸怀?不管朝野如何风吹草动,他依旧只见丞相,只说大事,剩下的时日宁可自己消磨。女人玩腻了,狩猎过去了,便对着烟波浩渺的大湖发发呆。

        “禀报大王,公子无忌请见。”老内侍声音很轻很柔。

        “无忌?他来何事啊?”

        “公子说,给大王举荐一个清谈名士。”

        魏惠王笑了:“孙儿有心啊,知道找个人陪大父说话。好,宣他来。”

        片刻间,魏惠王看见少孙带着两个人上了山阶。站了半日,魏惠王自觉疲惫,斜躺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准备享受难得的清谈乐趣。

        “无忌拜见大父。大父康健。”

        魏惠王睁开眼睛笑道:“无忌啊,起来,难得你记挂大父,回头赐你大珠一颗。”

        “谢过大父。”魏无忌站了起来,“大父,这位是赵国公子胜,屡次请求一睹大父威仪,无忌斗胆带了他来。”

        魏惠王笑着:“公子胜?是我孙儿的那位内弟么?一表人才,好!”

        “赵胜参见王大父。王大父威仪煌煌,如中天之日,赵胜不胜荣幸。”赵胜本来玲珑聪敏,一通颂词清亮悦耳,说得顺溜之极。魏惠王大乐:“起来起来,赐座。赵语后辈若此,大福也。”

        “大父,这位是洛阳名士苏秦。”

        “苏秦参见魏王——”

        “苏秦?苏秦?”魏惠王思忖片刻,恍然笑道,“无忌啊,你对大父说过这位先生,好像是?噢,对了,合纵。”魏惠王竟从榻上站了起来,虚手相扶道,“大魏国求贤若渴,这无忌竟将先生做清谈名士待之,岂有此理?先生请入座。”说完,魏惠王自己也在竹榻上坐了起来,以示敬贤之道。老内侍连忙走过去,给老王推过来一个高大的兽皮靠背,让老魏王舒适地靠坐着。

        苏秦听说过许多老魏王的传闻,知道此王素有“敬贤不用贤”的名声。天下许多大名士都与魏惠王有亲密过从,最著名者如孟子、慎到、邹衍、孙膑、许行等,但都是礼遇优厚而一一离去。至于商鞅、犀首、张仪等曾经被荐举或撞到魏惠王面前而离去的名士,还不在其“敬贤”之内。不管途径如何,只要一个名士能到魏惠王面前,这位大王都会很耐心地听你说话,如果说辞与国事无关,这位大王则更是虚心求教兴致盎然。尽管如此,这样的机会对于苏秦仍然只有一次,而且不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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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5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苏子远来,何以教我?”魏惠王颇为郑重地开始了敬贤之道。

        “苏秦无才,只想给魏王说个故事,聊作笑谈。”

        “噢?先生能说故事?好!听听了。”魏惠王脸色顿时舒展。

        苏秦微微一笑:“苏秦生于村野,能知兽语。当日居破旧田屋夜读,曾经听到一场田鼠论战,大是奇特,至今不能忘怀。”

        “如何如何?田鼠论战?”魏惠王哈哈大笑,“奇!先生好本事,快说来听听。”

        “天旱饥荒,田中无粮,田鼠们大诉其苦,一致要搬迁到人家去谋生。一只老硕鼠慷慨唏嘘:‘我辈原是家鼠,吃不愁,喝不愁,子孙繁衍不愁,五十三鼠居于一大户之家,何等悠游自在?’此言一出,群鼠大哗,纷纷责问老硕鼠:‘为何搬家,使我辈流落荒野?’老硕鼠答曰:‘不是我辈愿意搬家,而是来了一只黑猫。’群鼠愤愤然:‘一只黑猫算甚?我辈不是咬死过三只黑猫么?’老硕鼠叹息一声:‘那时我辈也是这样想了,说定黑猫一出来,我辈便四面拥上,纵然被那厮咬死几只,也要撕碎了那黑物!刚刚说定,黑猫便吼叫着猛蹿了出来。我鼠辈却是争相四散逃命。黑猫抓住了一只逃得慢的,便细细吃了……如此反复,两个月后,鼠辈只剩下老奶奶我一个了。那日我正在伤心,黑猫又猛蹿出来。老奶奶我也没想活,与黑猫拼命厮咬!半个时辰,我浑身是血,还是与黑猫纠缠。不想黑猫突然吱吱尖笑说:‘今日一个拼命,何如当初一齐拼命?若一齐拼命,我猫大人岂不呜呼?’老奶奶我咬牙切齿地发誓:‘若得逃出,定要让鼠辈一齐拼命,咬死尔等猫类!’黑猫尖笑说:‘鼠辈尔尔,还能一齐拼命?放你出去,看鼠辈如何变法?’如今,孙孙们要回人家,先好好想想,敢不敢同心拼命?’一席话毕,鼠辈们竟无一吱声,那只老硕鼠呜呜哭了……”

        听着听着,魏惠王皱起了眉头,不禁摇头道:“此等故事,大有异味儿。”

        “敢问魏王,方今天下可有一只大黑猫?”苏秦依旧轻松地微笑着。

        魏惠王眯起了一双老眼,思忖沉默片刻,悠然笑道:“先生所言,也有道理。无忌向我说起过此事,当初也没想到,燕国这个老蔫儿竟出了一回彩。先生若能第一个来大梁,由我大魏动议合纵,那是何等力道?如今么,既然燕赵韩三国都合力了,老夫也乐观其成吧。我大魏不惧秦国,然毕竟做过山东盟主,不能撇下盟邦也。”他说得一派真诚,赵胜却只是想笑不敢笑地使劲儿努着嘴巴。魏惠王突然一拍竹榻道:“本王决断,依赵国例:拜先生为上卿,派公子无忌做魏国特使,随同先生促成合纵!”

        “谢过魏王——”苏秦心中大石落地,立即以臣子身份行了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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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6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无忌谨遵大父之命!”魏无忌显然也很兴奋。

        “赵胜代主父谢过魏王!”这位公子终于笑出了声。

        魏惠王摆摆手,慢悠悠道:“且慢。此等大事毋得急躁。若办不下来,本王出面收拾,毕竟,我这老盟主比你等有数。上卿以为然否?”

        苏秦憋住笑意拱手正色道:“我王洞察深远,臣自当遵命。”

        魏惠王高兴地呵呵笑了:“苏卿果然干练。来人,赏赐上卿府邸一座、全套出行仪仗、三百名铁骑护卫,恩加一辆镶珠王车,以壮苏卿行色。”

        苏秦虽然久闻魏惠王出手豪阔不吝赏赐,但还是为这瞬间重赏惊讶了。燕文公、赵肃侯、韩宣惠王都是常规处置——未曾实建功效,君封至于仪仗。而据苏秦观察,在他的“捧辞”之前,魏惠王是决然没有想到如此赏赐于他的。一言之喜,便宠爱有加。若一言有失呢?苏秦骤然想起魏国官员们流传的魏王口碑,不禁心中一抖。然则,这种赏赐是决然不能推辞的,苏秦立即深深一躬:“臣谢过我王——我王万岁——”

        “好!”魏惠王指着小孙子,“无忌啊,还有你这个赵胜,要听命于上卿,啊!”

        “谨遵大父命。”魏无忌恭敬回答。

        “遵命。”赵胜笑着作礼。

        从望湖台下来,魏无忌在行营官署办理了王命君书并调兵虎符,主张立即回大梁。苏秦欣然赞同,四人策马加鞭,一夜疾行,次日清晨便回到了国宾驿馆。

        苏秦在驿馆设了小宴,四人聚酒,商议下一步行程。苏秦慨然举爵:“若无公子襄助,合纵几乎半途而废。为公子大义高风,我敬此一爵!”说罢破例地大饮了一爵赵酒。赵胜与荆燕也是同声相应,大干一爵。魏无忌却慨然一叹道:“今日一行,先生当知我大魏国振兴之难也。”说罢泪光莹然,举爵猛然饮尽。苏秦心知魏无忌所指者何,却也无法附和,轻轻一叹道:“魏有公子,后国之福也。”

        赵胜却哈哈笑道:“说那些何用?还是魏人不利落,放在赵国,打翻便是。”

        魏无忌瞪了赵胜一眼,破颜为笑道:“大事要紧,先生指派,无忌听命。”

        苏秦心中舒展,便说了下一个目标去楚国,并大体叙说了快马使者在楚国的联络情势,末了笑道:“如今这合纵特使已经是四国了,千余人马,加上车骑、辎重、仪仗,行止便要统一号令,否则无法合同做事。我意:无忌公子任行军主将,统一调遣;公子胜与荆燕辅之,如何?”

        赵胜拍掌笑道:“先生慧眼!我这预姐丈熟谙兵法,人称兵痴,做行军主将最妙不过!”

        “胜弟又信口流淌。”魏无忌对苏秦拱手笑道,“无忌只是比他长得两岁,自当为先生分忧。若有不当,先生说破便是,无忌最忌客套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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