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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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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二部 国命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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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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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4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可如此一来,张仪顿时就没有了选择。天下战国七,苏秦一举居六,张仪又能如何?

        曾几何时,天宽地阔的张仪,骤然之间只剩下了一条路,而且是自己最为陌生的一条路。自己的立足点一开始就在山东六国,并不看好秦国。第一番出山,自己几乎就要大功告成,若非轻言兵事,错料房陵之战,早已经是齐国丞相了。比较起来,苏秦的第一次失败,在于“策不应时”;自己的第一次失败,则在于“轻言坏策”。也就是说,苏秦败在划策本身,张仪败在划策之外。就第一次而论,张仪自觉比苏秦要强出些许。可这一次呢?苏秦当先出动,长策惊动天下,其必然成功处,正在于划策切中时弊。此等情势下,自己要在山东六国谋事,无异于拾人余唾。想想,你张仪难道还能对山东六国提出另一套更高明的方略?提不出,那就只有跟在苏秦身后打旋儿。

        这是张仪无法忍受的,也是任何名士所不屑作为的。

        看着天上月亮,张仪笑了。难道要被这个学兄逼得走投无路了么?苏兄啊,你也太狠了,将山东六国一网打尽,使张仪竟茫然无所适从,岂不滑稽?

        “山月作证。”张仪对着天上月亮肃然拱手,“张仪定要与学兄苏秦比肩天下,另辟大道。”

        多日来,张仪揣摩思虑的重心,就是如何应对苏秦的六国合纵。他作了一个推测:作为六国合纵所针对的秦国,不可能无动于衷;秦国要动,就要破解合纵;那么,如何破解?谁来破解?便成为必然的两个难题。第一个难题,他已经思虑透彻,有了应对之策。张仪坚定地认为,除了他这套谋划,苏秦的六国合纵无策可破。那么,秦国有这样的人才么?他虽然对秦国颇为生疏,但大情势还是明白的。商鞅之后,秦国似乎还没有斡旋捭阖的大才。司马错虽然教他跌了一大跤,但司马错毕竟是兵家将才,秦国不会教一个难得的名将去分身外事。樗里疾呢?治国理民可也,伐谋邦交至多中才而已,岂是苏秦对手?

        放眼天下,唯张仪可抵苏秦。

        然则,秦国能想到这一点么?难。秦国虽然强大,毕竟长期闭锁,对天下名士一团朦胧,如何能知晓他张仪?那么,只有一条路——主动入秦,游说秦国,献长策而与苏兄较量天下。可是,能这样做么?在寻常情势下,名士主动游说无可非议。然则在苏秦发动合纵后,天下便是壁垒分明的两大阵营,当此之时,秦国若无迫切求贤之心,这秦国国君也就平庸之极了;对平庸之主说高明长策,那是注定的对牛弹琴;魏惠王、楚威王尚且如此,这个拒绝过苏秦的秦国新君又能如何?说而不纳,何如不说?可是,假若秦国君臣想到了自己,你张仪又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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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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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4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想到这里,张仪不禁哈哈大笑,觉得自己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实在滑稽。这种事儿,神仙也难料,何须费力揣测?心思一定,张仪大步走上河岸,向松林陵园走来,堪堪走进林间小道,他惊讶地揉了揉眼睛。

        出来时分明吹熄了灯火,如何茅屋却亮了起来?

        张仪隐身树后,凝神查看倾听片刻,已经断定树林中没有藏身之人。他目力听力都极为出色,从些微动静中已经听出茅屋中最多只有两个人。于是他大步走出,挺身仗剑,堵在茅屋前的小道正中高声喝问:“何方人士,夤夜到此?”

        “吱呀”一声,荆条门开了,一个粗壮的身影走出茅屋拱手作礼:“末将见过先生。”

        “末将?究竟何人?直说了。”

        “末将乃赵国骑尉,奉密令前来,请先生屋中叙话。”

        “反客为主了?就在这里说,省点儿灯油。”

        骑尉笑了。“也好,月亮正亮。”回头喊道,“墨衣,出来,吹了灯。”

        屋内风灯灭了,走出来一个手持长剑身形瘦小的劲装武士。张仪知道,赵国君主的卫士通常叫做“黑衣”,此人被称为“墨衣”,无论如何也是个卫士头目。从他的步态便可看出,这个墨衣定然是个一流剑士。张仪也不理会,径自坐到小道旁一块大石上:“说。”

        骑尉又是一拱:“先生,我二人奉太子之命,请先生星夜赴邯郸。”

        “可有太子书简?”

        “赵*法:密令无书简。这是太子的精铁令牌,请先生勘验。”

        “不用了。太子召我何事?”

        “太子只说:要保先生万无一失。余情末将不知。”

        张仪悠然一笑:“既然如此,敢请二位回禀太子:张仪为母亲守丧,不能离开。”

        骑尉僵在那里,似乎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那个精瘦的墨衣说话了:“太子有令,务必请回先生,先生须得识敬才是。”

        “如此说来,若是不去,便是不识敬了?”

        骑尉拱手道:“我等奉命行事,敢请先生务必成全,无使强逼。”

        “强人所难,还要人无强其难。赵人做事,可谓天下一奇也!”张仪哈哈大笑。

        墨衣冷冰冰开口:“先生当真不去,只有得罪了。”

        “如何得罪啊?”张仪性本桀骜,心中已经有气,脸上却依旧微笑。

        “胜得我手中剑,我等便走。否则,只有强起了。”

        “你手中剑?怕是你等两个手中剑吧。”

        墨衣正要说话,骑尉抢先道:“那是自然,公事非私斗,如何能与剑士独对?”

        “好!理当如此。”张仪豪气顿生,霍然站起,“请。”

        “墨衣,我先了。”骑尉大步走出,只听“咔嗒”两声铁音,一柄闪亮的厚背长刀已弹开刀格,提在手中。张仪本是老魏国武士世家出身,对三晋兵器本来熟悉,一看便知这是赵国改制的胡人长刀。这种刀以中原精铁锻铸,背厚刃薄,刀身细长而略带弧弯,砍杀容易着力,击刺不失轻灵,且比胡人原刀形还长了一寸有余。赵国在与匈奴骑兵的较量中屡占上风,与这种锋锐威猛的战刀大有干系。虽然如此,张仪却是毫无畏惧。他相信手中这口越王吴钩绝不输于赵国的改制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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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月光下,一道细长的弧形青光伴着嗡嗡震音闪过,张仪的吴钩已经出鞘。

        这吴钩虽然也是弧形,却是剑而不是刀。剑为双刃,厚处在中央脊骨。刀为单刃,厚处在背。同是弧形,骑士战刀较吴钩要长,弧度自然小得些许;吴钩稍短,其弧度几乎接近初旬瘦月,而且还是双刃。两相比较,骑士战刀专为战场骑兵制造,趁手好使,即或未经严格训练,也能仗着膂力使出威风。吴钩却大大不然,它本来就是吴越剑士的一种神秘兵刃,初上手极为别扭,等闲人等根本无法劈刺击杀,使用难度比骑士战刀要高出许多。张仪自从接受了越王吴钩,便在闲暇时悉心揣摩,也是他颇有剑术天赋,竟教他无师自通,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吴钩使法。绯云也喜欢剑法,见他练过几次,惊讶得连连赞叹。此刻,张仪也知道赵国骑士的剽悍威猛,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吴钩出鞘,右剑左鞘守定不动,准备后发制人。

        骑尉抱剑作礼道:“太子敬重先生,我只与先生虚刺,剑沾其身即为胜。”

        张仪冷笑:“我只会实刺,不会虚刺。”

        旁边的瘦子墨衣不胜其烦:“剑士之道,安得有虚?将军当真絮叨。”

        骑尉无奈地笑笑:“先生执意如此,末将只好从命。看刀——”喊声未落,骑士战刀已经带着劲急的风声斜劈下来。这是骑士马战的基本功夫,最为威猛,对方若被砍中,大体是通体被斜劈为两瓣。骑兵对步兵,居高临下,这斜劈是威力极大使用最多的杀法。

        张仪身材高大,对方也不在马上,所以并没有感到战刀凌空的威力,但听这刀风劲锐,便知这战刀力道不凡。不及思索,张仪手臂一掠,吴钩划出一道寒光,鱼跃波涛般迎了上去。但听“叮”的一声急响,骑尉的战刀已经断为两节,刀头飞上树梢,又哗啦啦削断树枝,“噗”地插进了地面。

        “噫——”骑尉惊叫一声,一跃跳开,“你有神兵利器?”

        张仪哈哈大笑:“第一次用,不晓这越王吴钩如此锋锐,多谢陪练。”

        瘦子墨衣冷冷一笑:“将军战刀是军中大路货,如何敌越王吴钩?今日,也教先生见识一番赵国精兵。”说罢肩头一抖,黑色斗篷蝙蝠一般飞了起来,竟堪堪地挂在了身后松树枝丫上。只此一个动作,便见赵侯卫士的不同凡响。斗篷离身的同时,星光骤然一闪,墨衣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支短剑。战国之世,长剑已经成为多见兵器,短剑便多成为传统剑士手中的利器,等闲人倒是很少见到了。传统剑士的短剑,与越王吴钩一样,十有*都是春秋时期著名铸剑师的精品。紫蓝色光芒一闪,张仪便知道墨衣手中短剑绝非凡品,微微一笑:“神兵相交,两败俱伤,岂不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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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小瞧赵国剑士么?”墨衣冷笑道,“驾驭名剑,自有剑道,岂能笨伯互砍?”言下之意,显然在嘲笑张仪与骑尉的剑术。

        张仪心知此人必是第一流剑士,自己虽然也略通剑器剑法,但毕竟不是用心精专,无法与此等剑士抗衡。但听他说不与自己“互砍”,倒是轻松了一些,剑器互不接触,那无非是他直接将我刺伤,而后再“请”走了。张仪自信墨衣做不到这一点,你不砍我砍,大节当头,何顾些小规矩?舞开吴钩护住自己,只要他剑器刺不到我身,又能奈我何?

        “既然如此,足下开始。”张仪淡淡地一笑。

        “先生,看好了。”话音未落,黑色身影一跃纵起,一道紫蓝色光芒向张仪头顶刺来。张仪的吴钩已经挥开,趁势向上大掠一圈。谁知他上掠之时,墨衣已经越过他头顶,就在他尚未转身之际,右肩已经被刺中。一阵短促剧烈的酸麻疼痛,张仪右手吴钩脱手飞了出去。黑色身影脚一点地,立即闪电般倒飞出去,在空中将吴钩揽在手中,稳稳落地道:“先生还有何说?”

        张仪咬牙撑持,才没有坐倒,勉力笑道:“你,剑术无匹。我,却不去。”

        “先生不识敬,在下只好得罪了。”墨衣冷冷一笑,走了过来。

        突然,一声悠长粗粝的虎啸,疾风般掠过山林。

        瘦子墨衣愣怔了一下。骑尉笑道:“涑水河谷夜夜如此,平常得紧……”正说着却骤然变色,“你你你,是人?是鬼?!”张仪看去,见月光下的山口林间小道上,悠着一个细长的白色身影,长发披散,手里却拄着一根竹杖,一阵清朗大笑传来:“强人所难,这是谁家生意经?”

        骑尉缓过神来,冷冷道:“你若是商家,快快走开,莫管闲事!”

        瘦子墨衣:“既看了,只怕不能教他走。”

        白衣又一阵大笑:“我说要走了么?战国游侠,可有不管闲事者?”

        “游侠?”墨衣拱手作礼,“敢问阁下高名大姓?”

        “高名大姓?”白衣人骤然冷漠,“邯郸墨衣,趁早离开,还先生安宁。”

        “足下绝非正道游侠!将军护着先生,我来料理他。”瘦子墨衣显然被激怒了。

        “且慢。”白衣人笑道,“先生并不认可两位,无须你等护持,敢请先生作壁上观。”说完向张仪深深一躬,“先生,这是一包伤药,请到那边石礅上自敷便了。”

        片刻之间,张仪大为困惑。此人若是游侠,那当真是天下一奇。须知战国游侠常常被时人称为“带剑之客”、“必死之士”,所谋求者皆是惊动天下的大事,极少到市井山野行走,即或隐居,也是等闲不过问民间琐事。闻名天下的游侠如春秋的公孙臼、专诸、北郭骚、毕阳、偃息等,战国的要离、聂政、孟胜、徐弱等这些游侠都是战国中期之前的游侠,战国中后期还有诸多著名游侠,但在张仪之后,是未提及。,都是在邦国上层行大义、除大恶的名士,几乎没有一个关注庶民恩怨的风尘游侠。此人自称游侠,张仪自然难以相信,然若不是游侠,又何来此等行踪本领?倒真是令人难以揣测,且先看下去再说,至少在当下,他对张仪不构成危害。于是张仪也不多说,走到小道边石礅上坐下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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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白衣人见张仪走开,回身笑道:“一齐来。”

        骑尉、墨衣本来担心张仪被游侠劫走,此时见此人并无帮手,张仪也泰然自若,自然便要先全力解决这个游侠。墨衣低声道:“将军掠阵,我来。”骑尉点点头:“小心为是,此人大是蹊跷。”墨衣冷笑一声,径自走到白衣人对面丈许:“游侠请了。”

        白衣人见墨衣岿然不动,笑道:“让先么?好!”一个“好”字出口,竹杖啪啦脱手,但见森森光芒裹着“嗡——”的金铁震音,一柄超长的异形弯剑已经凌空罩住了墨衣头顶。墨衣大惊,一个贴地大滑步,堪堪躲开,森森光芒又如影随形般从身后刺到,大是凌厉。慌忙之中,墨衣一个侧滚,方得脱出剑锋之外,额头却已经是冷汗淋漓。见白衣人没有追击,墨衣气哼哼问道:“阁下使何兵器?尚望见告。”

        “此兵器天下无人识得,只让你见识一番便了。”说罢,白衣人顺手一掠,一道森森寒光竟从身边一棵合抱粗的树身掠出,没有任何声息,松树也丝毫未动。白衣人悠然一笑:“敢请二位观赏了。”墨衣与骑尉疑惑地走到树前,借着明亮的山月,分明可见大树腰身有一道极细的缝隙。

        “你是说,方才拦腰切断了这棵大树?”骑尉惊讶地拍打着树身。

        “将军力大,一推便知,何用多说?”白衣人显然不屑与之争辩。

        骑尉一个马步扎稳,双手按住树身,猛然一推,缝隙之上的树身骤然向外滑出,树干喀啦啦向里压来,如同疾步之人脚下打滑摔了个仰面朝天一般。骑尉、墨衣飞纵闪开,待大树倒下,上前查看,留下的三尺树身切面平滑如镜,兀自渗出一片细密油亮的树脂。墨衣二话不说,拉起骑尉便走。

        白衣人拱手笑道:“敢请转告赵雍,敢对先生非礼用强,墨孟不会旁观。”

        墨衣骤然回身道:“你?是墨家孟胜大师?”

        “既知我师之名,便知天道不会泯灭。”

        墨衣似乎还想问什么,却终于忍住没说,拉着骑尉回身走了。

        白衣人向张仪走过来道:“敢问先生剑伤如何?”张仪笑道:“他没想狠刺,不妨事,多谢义士好药了。”白衣人长出了一口气:“涑水河谷看似荒僻,实则大险之地,先生守丧已过三年,该当换一个地方住了。”“这却奇了。”张仪揶揄道,“义士怎知我守丧三年已满?难道也是游侠职分么?”白衣人笑道:“看这光洁的陵园小径,看这草色变黑的茅屋,还有山林中踩出的毛道,只怕还不止三年也。”张仪从石礅上站了起来:“有眼力,只是我还不想到别处去。”白衣人笑道:“我只是提醒,此乃先生之事,该当自己决断,在下告辞。”“且慢。”张仪目光一闪,“看义士年青不凡,为何要冒游侠之名?”白衣人一怔道:“先生如何知我不是游侠?”张仪道:“战国游侠,皆隐都城谋大事,不动则已,动则一举成名,可有跑到荒僻山地,长做夜游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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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白衣人惊讶了:“何言长做?在下是夜来路过而已。”

        张仪大笑:“义士漏嘴了,若是匆匆过客,何以连四面山林踩踏的毛道都恁般清楚?若非旬日,转不完这涑水河谷。”

        白衣人沉默有顷,郑重拱手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本非游侠,只是见情势紧急,临机冒名罢了。”

        “冒名也罢,又何须为墨家树敌?”

        白衣人脸上掠过一抹狡黠而又顽皮的笑:“先生穷追猛打,只好实言相告:在下本是宋国药商,图谋在涑水河谷猎取虎骨,已在此地盘桓多日。今夜进山查勘虎踪,不意遇见有人对先生用强,是以出手,唐突处尚望先生见谅。”

        “既是药商,如何知晓彼等是赵国太子指派的武士?”

        白衣人笑了:“先生果然周密机变,然这回却是错了。那是在下在大树上听到的,至于赵国太子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况我等游走四方的商旅之人?再说了,在下不想暴露商家面目,只好将义举让名于墨家。否则,日后如何到邯郸经商?”

        至此,张仪完全释疑,拱手道:“张仪禀性,心不存疑,义士见谅。”

        白衣人嘟哝道:“这人当真难缠,做了好事,好像人家还欠他似的,审个没完。”

        张仪哈哈大笑道:“义士真可人也!走,到茅屋……啊,偏是没有酒也。”

        “先生有趣,想说痛饮,却没有酒。”

        “兄弟莫介意,无酒有茶,凉茶如何?”

        “先生大哥的茶,一准好喝。”

        “先生大哥?”张仪不禁又是大笑,“大哥就大哥,先生就先生,选哪个?”

        “大哥!”白衣人笑着拍掌。

        “好兄弟!”张仪拍拍白衣人肩膀,慨然一叹,“风清月朗,萍水相逢,也是美事一桩,真想痛饮一番也。”

        “大哥稍等。”白衣人话音落点,身影已在林木之中,片刻之间又飞步而回,举着一个大皮囊笑道,“上好赵酒!如何?”

        “好!月下痛饮,快哉快哉!”

        “不问个明白么?”

        “日后问,走!茅屋去。”

        “大哥差矣。谷风习习,山月朗朗,就这里好。也省你灯油啊。我去拿陶碗。”说罢轻步飘飘,转眼便从张仪的小茅屋中拿来了两只大陶碗摆在大石礅上,解开皮囊细绳,咕咚咚倒下,一股凛冽的酒香顿时飘溢开来。

        “当真好酒也!”张仪耸耸鼻头,久违的酒香使他陶醉了,“来,兄弟,先干了这碗!”

        “哎哎哎,且慢,总得两句说辞嘛,就这么干干?”白衣人急迫嘟哝,有些脸热。

        张仪大笑一阵:“兄弟可人,大哥喜欢。为上天赐我一个好兄弟,干!”

        “上天赐我一个好大哥……干!”白衣人骤然一碰张仪陶碗,汩汩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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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仔细品闻酒香,张仪兀自感慨长吟:“酒啊酒,阔别三载,尔与我兄弟同来,天意也!”说罢猛然举碗,长鲸饮川般一气吞下,丢下酒碗,长长地喘息了一声。

        “大哥三年禁酒,当三碗破禁,再来。”白衣人说着又咕咚咚斟了一碗。

        张仪自觉痛快,连饮三碗,方恍然笑道:“呵,你为何不饮?”

        “小弟自来不善饮,寻常只是驱寒略饮一些。今夜不同,大哥三碗,小弟陪一,如何?”

        “好。”张仪笑道,“不善饮无须勉强,我有学兄也不善饮,依然天下英雄。”

        “大哥学兄是天下英雄,那大哥也是天下英雄了。”

        “可是未必。苏秦能成功,张仪未必能成功。”

        “哎呀!大哥学兄是苏秦么?那真是个英雄也,如今走遍山东六国,苏秦几是妇孺皆知了。大哥去找苏秦,不也大是风光了?”

        张仪猛然饮干一碗,目光炯炯地盯着白衣人,一脸肃然:“此话要在饮酒之前,你我就不是兄弟了。大丈夫生当自立,如何图他人庇护?”

        “啪!”白衣人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打拱笑道:“大哥志节高远,小弟原是生意人无心之言,大哥宽恕才是。”

        张仪也笑了:“兄弟也是商旅义士,原是我计较太甚,不说了,干!”又大饮一碗。

        白衣人陪着饮了一碗,又为张仪斟满酒碗,轻轻地叹息一声:“大哥要终老山林么?”

        张仪默然良久,喟然一叹:“天下之大,唯一处我从未涉足,可目下却偏偏想去此地。”

        “楚国偏远,是那里么?”

        “不,是秦国。”

        “啊……”白衣人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又连忙大袖掩面。

        “兄弟害怕秦国?”

        “有点儿,大父当年在秦国经商,被秦献公杀了。”

        张仪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秦国自孝公商君变法,已经是法度森严的大国了。尽管我没去过秦国,也曾鄙视秦国,但目下,我已经对秦国有了另一番见识。只是不知秦国有无求贤之心。须知苏秦、犀首都不被重用而离开了秦国。商君死后,秦人似乎丧失了秦孝公之胸襟,又在排斥山东士子了。”

        白衣人听得眼睛一眨不眨,释然笑道:“大哥毋忧,小弟的一车虎骨正要运往咸阳。大哥不妨与小弟先去咸阳看看,合则留,不合则去嘛。”

        张仪大笑:“好!便是这般主意。”

        “大哥痛快!那就三日后启程如何?”

        “也好。就三日后。”

        这时明月淡隐,山后已经显出鱼肚白色,松林间已经降下白茫茫霜雾。两人对饮了最后一碗赵酒,白衣人就消失在霜雾迷离的河谷里。张仪看着那细长的白色身影渐渐隐没,自觉胸中发热,不禁长啸一声,左手拔出吴钩力劈,一段枯树喀啦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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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8#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霜雾消散,红彤彤的太阳爬到山顶时,绯云送饭来了。张仪将昨晚的事大约说了一遍,绯云惊讶得直咋舌:“吔,昨夜那公子住的老屋一直没声气,我悄悄从窗下过了两趟,听出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你说,这公子是不是那公子?”张仪沉吟道:“有可能是。然不管此人身份如何,却绝非邪恶之徒。不要说穿,借他之力,我先到秦国再说。”

        绯云点点头:“那好,我赶紧回去收拾打理一下。吔,张老爹咋办?”

        “老钱金币还有多少?请老人家,到安邑买所房子安度晚年吧。”

        “只有二百钱、三个金币了。”

        张仪大手一挥:“全给老人家。”

        “老屋?”

        “烧了。”张仪咬牙吐出两个字。

        “不烧!”绯云红着脸喊了一声,“我来处置,不用你管。”站起来匆匆走了。

        想了想,张仪终于没有喊回绯云,任她去了。他知道,绯云从五六岁的孤儿被母亲领回,就一直在老屋与母亲共度艰辛共尝甘苦。铩羽回乡,又是绯云与张老爹苦苦撑持,才保他守陵再造。绯云与张老爹对张庄老屋的依恋,比四海为家的自己要强烈得多……罢了罢了,还是教他们处置,何须一定要摆出一副名士不留退路的做派?

        心定了,张仪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之物。衣物不用他操心,他也弄不清自己的衣裳有几件。需要他自己动手的,是两架书简,还有自己三年来撰写并誊刻就绪的一堆策论札记。那些札记是自己的心血结晶,也是自己痛彻反省的记录,更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将必须携带的书简装进了一只大木箱,那些札记,则特意用母亲留给他的那只铁箱装了,而且将那支小小的铜钥匙系在了脖颈贴身处。突然,张仪心中一动,又将两只箱子搬到母亲墓旁的一个小石洞里,又用茅草苫盖妥当,一宗宗做完,天也黑了下来。

        奇怪,绯云如何没有上山送饭?出事了么?心思一闪,张仪摘下吴钩,大步出了茅屋。

        将及南面山口,突闻河谷中一阵隆隆沉雷。仔细一听,张仪立即辨出这是马队疾驰,且是越来越近。张仪机警异常,看看四周,快捷地爬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片刻之间,马蹄声止息,一片清晰沉重的脚步声进了北面的山口。

        时当明月初升,依稀可见一队甲士开进了松林,散成了扇形,将茅屋围了起来。一个带剑军吏高声命令:“守住道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荆燕将军,点起火把,随我去见先生。”说着便见一支火把点起,两个身影走进了茅屋。片刻之后,两个身影又走了出来,军吏道:“先生显然走了,我等也只好回去复命了。”那个举着火把的荆燕答道:“该不是赵国将先生请走了?我却如何向武安君交令?”军吏笑得很响:“老话真没错:燕人长疑赵。如今两国结盟了,我若捣鬼,太子如何对武安君说话?”荆燕叹息一声:“咳!也是天数,张仪没贵命,武安君好心也没用。”军吏笑道:“将军若不放心,可带十骑留下,继续访查。”荆燕道:“武安君安危要紧,我如何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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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4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既然如此,也不用费心了,有一信放着,先生会看到的。回兵。”

        甲士们收拢成一队,又出了北山口,片刻间便闻马蹄声隆隆远去了。

        张仪见马队远去,下了大树,走进茅屋点起风灯,发现石板书案上赫然一个扁薄的铜匣。看来,这就是他们方才说的信了。张仪拿起铜匣端详,一摁中央铜钮,铜匣无声地弹了开来。匣中红锦铺底,一个火漆封口的羊皮纸袋正在中间。吴钩尖端轻轻一挑,羊皮纸袋“嘶”地开了一个口,一页羊皮纸“刷”地掉了出来,张仪拿起一看,极为熟悉的字迹立即扑进了眼帘:

        张兄如面:合纵有望,其势已成。我已向樗里疾荐兄入秦,望兄与时俱进,对我合纵。兄做对手,苏秦当更惕厉奋发,再创长策。破我即助我,此之谓也。时势诡谲,安邑不安,望兄作速入秦,大振雄风。苏秦大梁秋日。

        “好!”一眼瞄过,张仪已是血脉贲张。苏秦已经在战场上向他招手了,张仪岂能拖泥带水?苏秦如此襟怀气度,张仪自当全力施展,使天下大浪淘沙。看来,入秦已是事不宜迟了。苏秦既然已经向秦国上大夫荐举了自己,便说明秦国已经知道了自己……

        且慢!一个念头突然生出:秦国既然知道了自己,为何却没有动静?是秦国君臣迟钝么?抑或另有隐情?既然说不清楚,最好还是不要冒失,要沉住气,做成大事不在三五日之间。一番权衡掂量,张仪已经冷静下来:入秦是肯定的,只是不能贸然,这是最后一条路,不走则已,走则务必成功,如何能在扑朔迷离之时贪图一时痛快?苏秦说“时势诡谲,安邑不安”,究是何意?对了,苏秦肯定发现了“有人”对自己心怀叵测,提醒自己早日离开这里。这“人”是谁?目下看来,似乎是赵国。可是,就必然没有秦国么?古往今来,国君求贤而佞臣杀贤的事数不胜数,若果樗里疾是个小人,担心自己入秦威胁到他的权力,难保不私下“控制”自己,情势没有完全明朗之前,就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思忖一番,张仪觉得自己还是按照原来谋划行事较为稳妥——白身入秦,看清再说。

        一阵匆匆脚步声,绯云送饭来了。张仪心中兴奋杂乱,也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吃起来,及至吃完,却见绯云直抹眼泪,不禁惊讶:“绯云,有事了?说呀!”

        绯云带着哭声道:“张老爹不要钱,也不离开老屋……我看,老人家有死心吔……”

        张仪二话没说,拉起绯云便走。老人是张家的“三朝”管家了,从迁出安邑开始,张家上下便呼老人为“张老爹”。四十多年来,张氏家族的风雨沧桑就是老人的兴衰荣辱,老人对张氏家族的忠诚、功勋几乎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如今,老人家绝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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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5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23:1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陵园离老屋只是山上山下之隔。张仪大步匆匆,片刻到了老屋门前。三年未下山,他发现张庄已经比当初有了些许生气,门前已经重新栽上了一片小树林,茅草小门楼也变成了青砖门房。他顾不上细看,推开门进得庭院高声道:“老爹!我回来了。”见无人应声,绯云轻轻推开了堂屋大门,骤然之间,绯云哭叫起来:“老爹,何苦来呀——”

        张仪急忙进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张老爹跪在张仪母亲的灵位前,鲜血流淌,腹部已经大开,双手依然紧紧握着插在腹中的短剑。

        “老爹……”张仪骤然哽咽,扑地跪倒,抱住了张老爹。

        老人艰难睁开了眼睛:“公子……莫忘故土……”软软地倒在了张仪怀里。

        “老爹,安心走……”张仪泪如雨下,将老人的眼皮轻轻抹下,“绯云,给老爹穿上最好的衣裳,安葬陵园……”

        天将拂晓,霜雾迷蒙,一辆灵车缓慢地驶上了通往张氏陵园的山道。太阳初升的时分,一座新坟堆起在张仪母亲的大墓旁。

        “张兄吔,主仆同葬,自来未闻,你不怕天下嘲笑么?”

        “忠节无贵贱,大义在我心。他人嘲笑?鸟!”张仪愤愤然骂了一句。

        绯云忍不住笑了,笑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大哥!教小弟好找。”随着话音,那个英秀的白衣药商飘然而来,走到近前却觉得气氛不对,稍做打量已经明白,立即走到那座新坟前肃然一躬:“老爹啊,多日蒙你关照,不想你却溘然去了……老爹走好,晚辈年年来涑水,定会为你老人家扫墓祭奠的。”说罢长身拜倒,肃然三叩。

        张仪不禁唏嘘道:“兄弟啊,罢了。”绯云走过去,抹着眼泪扶起了白衣后生。

        “大哥。”白衣后生道,“涑水河谷已成多事之地,我等不妨今日便走如何?”

        张仪默然片刻,看看绯云,绯云道:“给我两个时辰,但凭张兄便了。”张仪点点头道,“好,午后走。”

        白衣后生笑道:“大哥尚不知我的名姓,实在惭愧。我叫应华,宋国应氏后裔。日后就叫我华弟吧。小妹,你可该叫我大哥。”

        绯云笑道:“吔,宋国应氏,那可是天下大商家了,难怪神秘兮兮。”

        应华咯咯笑道:“不就悄悄捕老虎么?小妹为**心了。”

        “你们俩呀,针尖儿对麦芒。”张仪笑道,“别聒噪了,分头准备。华弟,我听你吩咐。”

        “大哥明断。”应华笑道,“一路行止,都听我,保你无事。”

        秋日西沉,晚霞染红了满山松林的时分,一队商旅车辆驶出了涑水河谷。上得官道,车队辚辚疾行,沿着大河北岸直向西去了。

    第七章大成合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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