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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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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一部 黑色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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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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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6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士有不忍之辱,国有不避之难。”

        玄奇沉默了。突然,她抱住孝公痛哭失声,身体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孝公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理顺她散乱的长发:“小妹,你是从来不流眼泪的。来,对我说说,你现下在做何事?要去何方?”

        “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玄奇拭去了泪水。

        “小妹,我现下就想知道,我到五玄庄不知多少次了。”孝公着急起来。

        玄奇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你可愿意一个人跟我走?”

        “好,走。”秦孝公说着站了起来,向两个卫士吩咐道,“你们两个回陈仓驿站等候。”便来搀扶玄奇。

        “君上不可!”两个卫士急切道,“她是墨家……万一有诈……”

        “不许胡言。你们知道她是谁么?”秦孝公正色呵斥卫士。

        玄奇笑道:“两位宽心。墨家除恶,严禁骗杀恶行,你们的国君不会有事。”

        两个卫士无奈地拱手领命,看着秦孝公扶着玄奇向山腰小道走去。

        到得山顶,玄奇遥指山谷:“看,那里,是我的家。”

        孝公顺玄奇所指望去,但见两山之间一条小河流过,河畔一片小小谷地。秋色清爽,草黄叶落,一间茅屋孤零零坐落在萧疏之中,茅屋四周的篱笆竹墙影影绰绰。不远处的草滩上有一匹红马在悠闲地吃草,时而长嘶一声,山鸣谷应。

        “玄奇,你直是世外高人也。”

        玄奇没有笑:“走,下去看看。不用扶了,没摔伤。”

        两人顺着一条经年踩出的羊肠小道下山。玄奇默默前行,孝公默默跟随,二人一路无话。到得谷底,但见小道旁收割后的谷茬已经枯黄,旁边几畦菜田却是青绿葱葱。孝公笑问:“这是秋葵还是萝卜?”玄奇揶揄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了能记住?”孝公笑笑不再言语。将到茅屋,却见一株桑树已经是绿色将尽树叶金黄,树下放置了一个大木盆,盆中沙沙有声。孝公惊讶笑道:“霜降已过,尚能养蚕?”玄奇回头笑道:“此乃寒蚕。你又如何晓得?”孝公感慨,又见茅屋前面的土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铁铲药锄木耒连枷等一应农具。茅屋前的一片土地压磨得光滑平整,边上有一垛摞得很整齐的谷草。孝公知道,这肯定是打谷场了。

        “吱呀”一声,玄奇推开茅屋小门:“请,国君大人。”

        孝公笑笑,走进茅屋。小屋中明明亮亮,几乎没有任何陈设。东墙边一张竹榻,榻柱上挂着一支皮鞘已经黑红的阔身短剑。榻侧一个小小的木台,放着一把普通的木梳。榻前一张本色无漆的粗制木几,上面是几摞竹简。这些东西只占了一个小小角落。中间却是一个石桌,一片白布苫盖着一张古琴。没有女儿家必备的铜镜,也没有华彩的衣物,整个屋子空荡荡冷清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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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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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孝公一路留心,进屋打量,此时已经是眼眶湿润了。玄奇似乎没有觉察,从陶罐里倒出一木碗清水:“河中活水,喝。”孝公接过木碗,咕咚咚饮尽。玄奇坐到竹榻上,却看着孝公不说话。

        “小妹,大父何处去了?”孝公的声音有些颤抖。

        “爷爷云游四海,我也不知此刻他在何处。”

        “小妹,倏忽一别,如此生分,世情原也淡薄也。”孝公一声叹息。

        “你,是用卫鞅为左庶长变法了么?”玄奇突然问。

        孝公惊讶,却又高兴:“是,你知道了?”

        “是否在渭水草滩一次刑杀七百三十六人?”

        “是,你也知道了?”

        “是否杀了名士赵亢?是否毁了民居数十万?是否还要准备焚烧民间《诗》、《书》?你说,是也不是?”玄奇疾言厉色,一连串追问。

        孝公点点头,笑容已经从脸上隐去:“玄奇,都是事实,但却不是你说的味道,也不是墨家所说的暴政。”

        玄奇嘴唇青紫,牙关紧咬,突然泪如泉涌,趴在小台上饮泣道:“嬴渠梁,你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呀?难道变法就一定要如此么……”

        孝公走到竹榻前扶着玄奇的双肩:“小妹,不要伤心,许多事都要慢慢说。你若信得嬴渠梁,就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好么?”

        玄奇回身,猛然抱住孝公,吞声饮泣不止。孝公心中一阵酸楚,大滴泪水滚落在玄奇乌黑的头发上。玄奇觉察,抬头仰望着那张诚实痛苦的脸庞,止住了哭声。她伸手为孝公拭去泪水,轻柔细致,明亮的眼中一片体恤。孝公却是心中潮涌,猛然抓住她的双手,脸庞伏在她小小的温热手心,强忍哭声,泪如泉涌,浑身颤抖。玄奇将孝公的头紧紧抱在胸前,轻声道:“想哭就哭,有我陪你,不怕。我甚都对你说,甚都说,哪怕杀了我……”

        天色将晚时分,两人终于平静了下来。玄奇详细讲述了墨家要对秦国动手的经过和自己受惩罚的原因,末了道:“老师斥责我大事迷乱,不堪大任,罚我在这里自省三年,同时探察秦国有无改弦更张。我今日上山采药,听得有人和歌,声音似很熟悉,一个不慎,脚下踩空,滚了下来。谁想果然是你。”孝公也说了秦国变法、卫鞅遇刺、自己遭到袭击等事,叹息一声道:“我最担心的是卫鞅。秦国不能没有卫鞅,不能没有变法。”

        “莫得担心。墨家子弟在栎阳受到了意外袭击,大约鬼谷子门人有意阻挠。老师见冬天将至,已经命令邓陵子撤回大山,来春再进栎阳。至于对你这个暴君,苦获一击未中,料你还要去陇西,正准备第二次捕获。怕不怕?”

        孝公爽朗大笑:“捕获?我正要送上门去也。老墨子也忒小瞧嬴渠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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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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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玄奇笑道:“你真的不怕在墨家生出意外?”

        孝公肃然:“墨家子弟为了学派信念,尚死不旋踵。嬴渠梁肩负一国正道,岂能逃避风险苟且偷安?”

        玄奇在孝公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我从开始就知道,你是个秦川犟牛!”

        秦孝公哈哈大笑:“你,不也是个墨家犟妞?”却将“妞”念成了“牛”,使一口温婉官话的玄奇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秋月已上东山,玄奇在茅屋里做了野菜饼和米菜羹。孝公生平第一次如此贴近地看女子下厨,见玄奇围着粗布围裙,又显得明艳本色,不禁一股温暖涌上心头,暗自感慨隐居田园的愉悦洒脱,自己却偏偏无缘。片刻之间,青绿的野菜面饼和金黄的米菜羹摆在了木几上,孝公胃口大开,吃喝得啧咂呼噜,声气大作。玄奇笑得不亦乐乎:“我的国君大人,你慢点儿好么?馋相!”拿面巾轻拭他额头汗水。孝公高声道:“再来一碗!”理直气壮俨然夫君。玄奇拍拍他的头:“吆喝甚?村汉一般。”孝公慨然道:“村汉好啊,一个老妻三间屋……下边甚来着?”玄奇咯咯笑得弯腰蹲在地上,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上气不接下气:“冬来,火炕,春来……”却不再说了,转身盛羹。

        “哎,这春来如何?”

        玄奇悠然一叹:“春来哭啊。”

        孝公笑道:“这词儿不好,春来哭甚?”

        “暖阳阳,饿断肠。不哭么?”

        孝公恍然叹道:“是了是了,难怪孔夫子没有将它编进《诗》里。”

        玄奇揶揄道:“村汉好么?”孝公默然一叹。

        吃罢晚饭,明月已到中天。玄奇领着孝公在河谷漫步。孝公猛然问:“小妹,你一个人如何在这里维持生计?能自食其力?”显然,这个问题一直搁在他心头。

        玄奇笑道:“做国君就是蠢。给你说,每一个墨家子弟,在总院之外都有一个自立的小田园。这小田园必须是自己亲手开垦,一则做在外游学的根基,二则是总院在各国的伸展根基。这片河谷小园,是我在三年之间断断续续开垦的。你来看,这里是我的谷田,小十亩,足够吃。这里是菜田,大约一亩,也够了。山上,还有取之不尽的药材野菜。”

        “那还有衣服、农具、其他所需器物呢?”

        “换呀。拿我不用的东西到集市上换。”

        “你拿甚换?家徒四壁,有用不上的物事?”

        玄奇笑笑,“我的国君,你还真得好好学学也。你看,这是两株桑树,那一株细小的是女桑,那株高大的叫柘桑。记得孟子的话么?”

        孝公恍然笑道:“啊,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如此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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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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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话虽如此,可这两株桑树,究竟能做甚物事?我终不明白。”

        玄奇咯咯笑着:“你也就是问我。”掰着指头诉说起来,“听好了: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三钱一支。十年桑枝,可做马鞭,一支二十钱。十五年干枝,可做弓材,一张弓两三百钱。做木屐,一双百钱。做剑柄刀柄,一具十钱。二十年老桑,可做轺车良材,一辆轺车,可值几多?晓得么?”

        孝公惊讶道:“轺车一辆,万钱左右也。”

        “是啊,桑树还可做上好马鞍。桑葚则可食可卖。我那株柘桑尽皆宝贝,柘桑皮是药材,也还是染料,能染出柘黄色丝绸。柘桑叶喂蚕,其丝异常细韧,可做上好琴弦,清鸣响彻,胜凡丝远矣。凡此等等,岂不能换来等闲日用之物?那株女桑更宝贵,不对你说了。”玄奇一口气说来,珠玉落盘般脆亮。

        孝公不禁感慨叹息,“我只知公室之桑,由国后于春三月沐浴而种,可丝衣。竟不知桑树有此等诸多用途,何其蠢也!”

        玄奇大笑道:“蠢蠢蠢!蠢哥哥!”拉着孝公双手,“想不想听我奏琴?”

        “好!我正想听听柘蚕丝做的琴弦。”

        玄奇高兴地搬出古琴,安放在谷草垛旁的一块青石上,又恭敬地燃了一炷香插在琴前香炉里,坐正身子,轻拨琴弦,一阵清亮浑厚的琴声便在谷场中荡开,典雅旷远。玄奇望着圆圆的秋月,轻声吟唱:

        陈仓河谷兮渭水之阳

        养育斯人兮慰我肝肠

        女桑柘桑兮齐我百物

        禾田菜园兮做我谷仓

        淙淙流水兮琴声泱泱

        山月皎洁兮与诉衷肠

        松涛呜咽兮入我梦乡

        青灯黄卷兮流我时光

        今欲别去兮谁为惆怅

        女儿依依兮恋我陈仓

        恋我陈仓兮永莫相忘

        衣食父母兮山高水长……

        琴声戛然而止,缥缈的余音在山谷久久回荡,孝公不禁听得痴了。

    第九章霹雳手段(2)

        二、神农大山的墨家城堡

        虽是深秋,神农大山依然是莽莽苍苍无边无际的绿色。

        悬崖绝壁上有一条蜿蜒的栈道,栈道上有两个身影在缓缓行进。这是刚刚踏进这片神秘大山的秦孝公嬴渠梁和墨家弟子玄奇。孝公走得小心翼翼,玄奇在后边不断叮嘱。边走边看,孝公对山中奇绝的风光大为感慨。亘古以来,这广袤的森林人迹罕至,大山中古木参天,不知来源的溪流飞瀑时时如空谷雷鸣,撒下漫天雨丝。放眼看去,奇峰嵯峨,一线蓝天在绝壁夹峙的大峡谷中时隐时现,深深的谷底镶嵌着明镜一般的湖泊。山风掠过,林海涛声弥漫了整个天地之间,一切声音都消融在这山神的吼啸之中。风息山空,鸟叫兽鸣近在咫尺,却看不见一只飞禽一个走兽。一种博大无边的虚空,一种无可形容的清幽,一种亘古洁身的纯净,一种吞噬一切的包容,都使这片大山充满了迷迷蒙蒙而又惊心动魄的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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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如此大山,是对墨家的最好注释,天人合一。”秦孝公终于找到了感觉所在。

        玄奇却在四面张望,低声道:“再向前,你就不能说话了,我来应对。”

        秦孝公点点头,退到玄奇身后道:“偏是墨家有这些讲究,身居天堑,也如此用心。”

        玄奇笑道:“我的国君,天下欲生灭墨家者,可是大有人在也。”

        “就是楚国、魏国。莫非还有?”

        “你不算一个么?”

        孝公大笑,玄奇嘘了一声道:“看前边,第一道关,黑卡。”

        一座突兀的山岩凌空伸出,犹如山体长出了巨大的胳膊一般,高高悬罩在栈道前方,几乎与对面山体的绝壁相连成空中石桥。山岩成奇特的青黑色,凌空伸出的部分光秃秃寸草不生,裸露的岩石在幽暗的峡谷森森然隐隐有光,显得怪异非常。秦孝公惊讶端详间,一支响箭呼啸着从岩石胳膊的根部斜斜地飞向天空,在一线蓝天中劲直而上,后面拖着一股青烟,煞是好看。

        “好功夫!”秦孝公不禁轻声赞叹。

        玄奇摆摆手低声道:“跟我走,别说话。”踏着栈道轻松前行,如履平地一般。孝公走这样的栈道远不如玄奇熟练,踩得脚下木板嘎吱嘎吱直响。两人弯过一道凸出的山体,进入一片凹陷山体时,再看那青黑色的凌空巨石,竟赫赫然悬在头顶。玄奇脚下轻轻一跺,示意孝公停步。

        “何为一?”凌空巨石中传来深厚缓慢的话音。

        玄奇右臂划一个大圆,悠然答道:“一为圆。一中同长也。”

        “何为二?”

        玄奇双手大交叉平伸:“两物相异,为二。”

        “两物相异,何能一道?”

        玄奇双臂并拢前伸:“相异不相左,是为一道。”

        凌空巨石中伸出一面飘带般的长长小白旗,左右摆动:“黑卡,过——”

        玄奇又轻轻一跺脚,孝公便移动脚步。刚刚穿过凌空飞架的巨石,孝公听见身后又是一声尖啸,一支响箭拖着一股黄烟飞上天空,却不知又是何种信号?孝公回头想看看巨石中的暗哨位置,却发现凌空巨石上横刻着四个大字——非攻乐土!奇怪,这字如何刻在里面?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外面进山之人只能看到山水自然,只有出山的墨家弟子和经过认可验证的友人,才能在荒绝恐怖中看到人的标记,给冷清孤独的旅途留下一抹温暖。思忖间已经转过一道山弯,一道瀑布匹练般从对面绝壁穿空直下,飞珠溅玉,隐隐轰鸣,分外壮美。

        孝公伸手指指瀑布,又指指嘴巴,比比划划做惊叹状,如哑语一般。

        玄奇大笑道:“可以说话了!还真听话也。”

        秦孝公凝视瀑布:“多美啊。墨家苦行,却尽享山水之精华,也是大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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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玄奇扶住他肩膀笑道:“好么?不做国君了,做隐士如何?”

        孝公拍拍她的手:“好,等秦国强大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找座大山。”

        “别骗我了。秦国强大了,你又想统一天下,能想到我?”

        孝公大笑:“那真是欲壑难填了。”又感慨一叹:“不过小妹,也许真有那么一天。我倒不想做尽天下大事,我只想秦国在我手里强大起来。”

        “我的国君,我知道。”玄奇亲昵地将头伏在孝公胸前,“那时如果我也活着,我一定会去找你,将你偷走。宫中会大吃一惊:呀,没有国君了!”玄奇绘声绘色,两人快乐地大笑起来。

        说话间,俩人在栈道继续前行。山体岩石不知从何处开始竟然全部变成了白色,奇绝险峻,栈道在峭壁间宛如细线。正行间但见一柱白岩冲天而立,依稀一口刺天长剑。这支“长剑”在山腰凭空生出,在高空鸟瞰栈道,显然是控制栈道的绝佳制高点。白岩剑尖,一物似石,带着哨音劲射而上。又有一物似流星赶月后发先至,直击前面一物。两物相击,一声大响,山鸣谷应间,一团红烟淡淡散开,宛如开在蓝天上的一朵花儿。

        秦孝公似乎忘记了身处险境,看得惊叹不已,玄奇跺脚,他才静了下来。

        “二人入园,欲窃桃李乎?”声音仿佛从云端飞来,缥缈而清晰。

        玄奇向天遥遥拱手:“二人同来,去天之恶。”

        “天,何所恶?”

        玄奇短剑前伸:“天恶不义,天正不义。”

        “顺天之意何为?”

        玄奇双手做环抱状:“兼爱非攻。”

        玄奇话音刚落,遥见白岩顶尖伸出一面黑色小旗向山中一荡:“白卡,过——”

        脚步匆匆,二人走得三里之遥,又见白岩褪成了灰色山石,栈道也走到了尽头。接下来是一条羊肠小道伸向前面的山腰。孝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前面还有黄卡红卡么?”玄奇格格笑道:“没有了。翻过这个山头,你就能看见总院了。”孝公揶揄笑道:“老墨子真是古怪,拿墨家经书做暗语,打定主意不和外人交往?”玄奇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也是逼出来的。墨家树敌甚多,且都是以国为敌。各国斥候收买游侠,费尽心机要打进墨家,防备不严,墨家焉能长期生存?这暗语非但全是墨家经典,而且三日一换。不精通《墨子》,寸步难行,栈道上到处都有截杀机关。等闲一支大军,也攻不进来。”

        孝公喟然一叹:“老墨子威加诸侯,可谓天下学霸矣!”

        玄奇笑道:“也许这就是强者本色。人强则骄,国强则霸,学强则横。老孟子骂遍天下,还不是自恃显学?你将来也一样,秦国强了,你不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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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孝公笑了:“霸道?但愿来得及。”

        “你,不怕么?”玄奇明亮的眼睛盯着秦孝公。

        “怕甚?”孝公惊讶。

        “翻过山就到总院了。墨家素来讲究诛暴不问心,此去实在吉凶难料……”

        孝公坦然笑道:“小妹,你比我更危险。带我进山,你已经是墨家叛逆,我更担心你有不测之祸。”

        “大哥!”玄奇脱口而出,猛然抱住孝公,“我不怕。能和你生死与共,此生足矣!”

        孝公揽着玄奇颤抖的肩膀,眼前浮现出那个多雪三月五玄庄门外的誓言,轻声念道:“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玄奇一脸满足的笑容。

        峡谷中渐渐幽暗。俩人快步走出羊肠小道时,眼前豁然开朗,四面奇峰夹着一片绿森森的谷地,夕阳正挂在西边山尖,山峰林海一片金黄。正北面最大山峰的半山腰处,遥遥可见一片金碧辉煌的屋顶巍然矗立,满山绿树中露出断断续续的灰色石墙。一座箭楼伫立在灰墙南段,虽然比不上城池箭楼的规模,但建在这荒绝险峻的大山之中,却显得分外雄峻。

        突然,一声凄厉的长嚎响彻山谷,似哭非哭,充满绝望与愤怒。二人同时一惊,疾步冲上高处山头,举目四顾,不禁失色——只见箭楼外的一片空地上,一个黑衣大汉被粗壮的铁索拴在一块大石柱上,手中握一柄铁耒在挖地。石柱旁边,一只穿着红褂子的大黑猴子拿着一支长长的藤条,不断抽打黑衣壮汉。黑大汉不顾抽打,只是拄着铁耒遥望山外,不断地凄厉长嚎。

        “堂堂墨家,如何这般惨无人道?”秦孝公面色阴沉。

        玄奇惊讶道:“难道有了叛逆不成?莫急,等他们回去了再走。”

        城堡前一阵人声喧闹,一群黑衣白衣的墨家弟子肩扛手提着铁耒、铁铲、大锯,从东边山道上走下。另一群少年男女则挎着竹篮,拿着药锄,从西边山道上走下。将近城堡箭楼,东边弟子中有人高喊:“谁唱支歌儿消消乏?”

        “禽滑釐大师兄,你唱!”西边的少年弟子们雀跃欢呼起来。

        只听人群中一人高声笑道:“还是邓陵子唱了。”

        “不!两个师兄都要唱。”少年弟子们笑着叫着。

        “唱吧,平日里难得听到两位歌声,教小弟妹们高兴高兴。”东边有个浑厚的声音为少年子弟帮阵,引来一片欢呼。

        只听一声咳嗽,浑厚悠长的歌声响彻山谷:

        立德立言须立身

        生逢乱世要正心

        刀兵四起说利害

        人欲横流莫沉沦

        一片和声在山谷中回荡:“人欲横流莫沉沦,莫沉沦……”

        又有苍凉激越的歌声接唱道:

        生民苦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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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人世忧患何太急

        饥者不得食兮

        寒者不得衣

        乱者不得治兮

        劳者不得息

        征夫无家园兮

        妻儿失暖席

        鳏寡无所依兮

        道边人悲啼

        念我生民苦兮

        义士舞干戚

        悲怆激越的童声唱和着:“念我生民苦兮,义士舞干戚……”悠悠歌声,飘向深邃无垠的大山林海,与隐隐林涛融成一体,仿佛天地都在呜咽悲戚。

        “这是墨家的《忧患歌》?”秦孝公泪光莹然。

        玄奇默默点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忧患歌》,平日里是不许唱的。”

        突然,凄厉的长嚎又一次划破山谷,在《忧患歌》悲凉的余音中显得怪诞恐怖。黑衣壮汉向墨家弟子手舞足蹈比比划划,全然无人理会。虽则如此,弟子们却也顿时没有了欢歌笑语,默默地走进了箭楼下的门洞。红褂猴子也蹦蹦跳跳地解开铁索,用藤条赶着黑衣大汉走进了城堡。

        玄奇看看孝公,眼中闪出一片关切,低声道:“走。”

        秦孝公微笑:“这里是你的家,不用怕,走。”

        太阳已经落山了,大峡谷中一片昏黑。秦孝公看清了城堡外的那片空地是新开垦的一片松土,想到那个黑衣大汉已经被铁索和猴子押了许久,不禁轻轻地一声叹息。

        箭楼下,两名持剑弟子拦住玄奇:“请出示门牌。”

        玄奇从怀中摸出一方黑色石牌递过,持剑弟子一看,拱手道:“师兄受罚出山,回山须得巨子手令。”

        玄奇道:“我有意外大事,须得与这位先生立即见到巨子。请即刻通禀老师。”

        “请稍候。”持剑弟子匆匆而去。

        片刻之后,大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禽滑釐和邓陵子带着几名持剑弟子匆匆赶来。禽滑釐打量着玄奇二人,淡淡笑道:“玄奇师妹,回山报捷么?”

        “禀报大师兄,玄奇有紧急大事,此处不宜细讲。”

        邓陵子冷冷问道:“这位何人?岂能擅入墨家总院?”

        秦孝公坦然拱手笑道:“我乃秦国国君嬴渠梁,特来拜会墨家巨子。”

        话音刚落,禽滑釐、邓陵子骤然变色。门洞众弟子更是怒目相向,立即快步仗剑围住了秦孝公,齐喝一声:“狂妄暴君,格杀勿论!”

        玄奇挡在孝公身前,厉声道:“大胆!没有巨子裁决,谁敢擅杀一国之君?”

        秦孝公推开玄奇,微微笑道:“墨家除暴,都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么?”

        禽滑釐已经恢复镇静,威严命令道:“收剑回队。邓师弟,先将玄奇关押起来。”

        “且慢。”秦孝公正色道,“秦国是非,有我承担。你等若像对待黑大汉那样,将她当苦役奴隶,我绝不饶恕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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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如何?你要阻挡墨家执法?”邓陵子冷笑。

        秦孝公果断坚定道:“玄奇乃秦国大功臣之后,不仅仅是墨家弟子。尔等敢虐待玄奇,我将亲率秦国勇士,剿灭墨家!”

        邓陵子本来已经感到在秦国丢尽了脸面,此刻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嬴渠梁!尔休得猖狂!剿灭墨家?我邓陵子先试试你的本领!”顺手掠过身边一个弟子的阔身短剑,大袖一拱,“请,公平决斗。”

        禽滑釐断喝:“邓陵子退下!”

        秦孝公大笑道:“禽兄莫要阻拦,嬴渠梁正想领教墨家剑术。”其实在来路上孝公已经反复思忖了有可能在墨家遇到的各种危险和应对之策。他很清楚,墨家这种以天道正义自居且横行天下的学派团体,已经在百年之间形成了一种蔑视天下的霸气,必要时在无伤大局的关节上,必须教他们明白天外有天,墨家不是万能的,也不是所向无敌的至尊正义。剑术一道,本来也是嬴渠梁的长项,他从十二岁随军征战,十六岁获得秦国的黑鹰剑士甲胄,于万马军中冲锋搏杀过不知几多次。虽说步战剑术与骑士格斗不尽相同,且邓陵子又是墨家四大弟子中剑术最高的一个,一把奇异的吴钩弯剑曾经震慑了天下多少邪恶?但秦孝公依然充满了战胜的自信。再说,玄奇的安危,实际上也系于秦国的实力和正邪,正邪之分要见到老墨子方能定夺,实力则是目前必须让对方知道的。因为谁都知道,一个居于战国之列的大国,再穷再弱,以倾国壮士对付一个学派还是绰绰有余的。情势的关键,就是这个国家的国君有没有决战决胜的气质和发动这种剿灭的勇武。既然如此,岂能不慷慨应战?

        眼见邓陵子短剑在握,秦孝公笑道:“邓陵子,请换你的吴钩。”

        邓陵子冷笑:“那要看你的本领,配不配用吴钩?”

        秦孝公皱皱眉头,原本黧黑的脸更黑了几分,冷冷道:“那就看看。”向前三步,长剑锵然出鞘,“请。”

        “长剑先请。”邓陵子此话,本意在嘲笑秦孝公的尊贵身份,同时也有意无意地提醒在场同门,我在兵器上是让他一筹的。战国时代,普遍使用的乃是阔身短剑,长剑只是国君、统帅和极少数著名剑士才有的。后来随着精铁冶炼工艺的提高和铁产量的增加,到了秦末汉初,三尺长剑才渐渐普遍起来。

        不想秦孝公闻得此话,微微一笑,回身道:“玄奇小妹,请借我短剑一用。”

        玄奇本来就急出了一头细汗,此刻更是担心:“短剑……”想想又将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玄奇是久有阅历的墨家才女,岂能不知决斗不能分心的道理?她默默捧出了秦孝公赠给他的一尺剑。她知道,那肯定是他用顺了手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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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7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4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秦孝公短剑在手,竟是比邓陵子的短剑还短了几寸。他左手一顺,短剑从犀牛皮精制的剑鞘中滑出,暮色中发出一道闪亮,无疑是一把神兵利器。

        邓陵子后悔自己多嘴,竟然变成了真正的平等决斗。此刻要再说什么未免显得啰嗦,便不再说话,短剑直刺,一道寒光直逼孝公当胸而来。秦孝公眼力极是敏锐,一个滑步侧身,人已到了邓陵子左侧,短剑一撩,邓陵子正在疾步转身的时候,短剑已到他左边肋下!邓陵子本来漫不经心,骤然间一身冷汗,大喝一声,阔身短剑闪电般压下,又顺势一个弧形横扫。这是吴钩剑的连绵攻击动作,守攻相连,凌厉异常。殊不料秦孝公在短剑上撩时步伐已经急速地向左旋转,邓陵子的阔身短剑回防下击时,他的一尺剑已经收回,轻灵地滑到了邓陵子左侧,非但避开了正面的弧形剑光,且短剑又迅疾地刺向邓陵子左腰!当此攻势,邓陵子已经清楚必须摆脱这种被动旋转。他一个蹲身右跳,避开左刺,阔身短剑在离地尺许高处划开一个半圆,身前一丈之内将没有秦孝公的落脚之处。这是墨家的步战绝技——低攻斩足!然则秦孝公久在马上征战,对步卒低攻的反击训练有素,反应极为灵敏。邓陵子纵跃蹲身时他已经凌空跃起,短剑划出,邓陵子后背的布衣顿时一分为二!

        全场墨家子弟都“咦”地惊叹了一声。

        邓陵子回身,掷剑在地:“好!配得上我的吴钩!”显然要换了兵器再战。

        禽滑釐正色道:“邓师弟,成何体统?墨家是缠斗之辈么?”

        秦孝公拱手笑道:“久闻邓陵子吴钩天下无二,嬴渠梁侥幸一胜,尚请见谅。”说罢,将短剑捧给玄奇,“小妹,多谢你了。”玄奇默默接过短剑,一种舒心的微笑洋溢在脸庞。

        邓陵子脸色忽白忽红,直恨自己轻敌大意,使墨家在这个暴君面前有失颜面,眼见秦孝公谈笑自若,越想越气,一跺脚扬长而去。

        禽滑釐仿佛没有看见,依旧是平静如常道:“将玄奇押下去,待禀明巨子再做处置。秦公请随我来。”大袖一挥,径自向城堡深处走去。

        厚重的石门隆隆关闭,墨家城堡淹没在神农大山的无边黑暗中。

        小竹楼里,老墨子正在对着一本《鬼谷子》出神,那是一本已经磨得很破旧的羊皮大书,边角发毛,书页暗黄,唯有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风灯摇曳,一颗硕大的秃头忽明忽暗,枯瘦伟岸的身躯却是一动不动。这是老墨子的习惯。每每遇到意外困惑,他都要竟日枯坐,让思绪在冥冥之中随意遨游。

        邓陵子从栎阳撤回,立即向老师禀明了遭受突然袭击的经过。事隔三日,苦获也在陈仓古道失利。老墨子大为惊奇,天下何门敢于袭击墨家?嬴渠梁在即将就擒之际,何以就偏偏有救援赶到?不对。老墨子凭着他老辣的洞察,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此间一定有极为高明的对手在策划部署。否则,墨家在栎阳一出手,何以就有了袭击事件?而且手段极为高明,既不和墨家正面交手,又堂而皇之地使墨家暴露无遗不得不退,同时又警觉到墨家的另一着棋,立即派精骑追赶保护嬴渠梁,能使嬴渠梁脱险。在突发事变面前能有如此连环动作,绝非寻常之人所能办到。在将近百年的周旋中,老墨子对列国诸侯和七大战国的应变才能了如指掌。这些王公将相中自然不乏杰出之辈,然而对这种和大军征战迥然有异的奇袭暗杀,他们大多束手无策或迟钝之极。墨家对暴政暴君和公然的不义战争,其所以能保持强大的威慑力,原因正在于这种狂飙闪电式的突袭,使即或是强大的国家也防不胜防。老墨子蔑视天下,蔑视王公将相,是有理由的,不仅仅因为他高举着正义天道的旗帜,而且因为他从来没有失算过,更没有失败过。难道上天在秦国给他安插了一个真正的对手,需要他亲自出山?心念及此,老墨子豪气顿生。多年来沉寂深山,并没有泯灭他为天下而生、为天下而死的高远情怀。假如强敌崛起,他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率领弟子们铲除暴政。墨家自成为天下显学,从来没有因为惧怕牺牲与毁灭学派而向暴政酷吏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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