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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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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一部 黑色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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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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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3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先行到达的墨家四大弟子是禽滑釐、相里勤、邓陵子、苦获。墨家事务由这四人主持,已经有了十余年的时间。见玄奇匆匆进来,苦获笑道:“小师妹,就等你了,快坐。”玄奇答应一声,坐在了最末位的石礅上。

        “三位师弟,玄奇师妹,今日有要事相商。”首座弟子禽滑釐已经五十余岁,睿智威严,素来不苟言笑,此刻肃然道,“三月之前,秦国在渭水草滩刑杀七百庶民。今日,焦明从秦国飞回,带来的消息是,秦国又在渭水斩决十二名族长和郿县县令赵亢。这是天下进入战国以来,最大数量的暴政杀人。主刑杀人者是秦国的左庶长卫鞅。此人号称变法强国,实则蒙蔽国君嬴渠梁,推行霸道暴政。此等震惊天下之大事,发生在墨家眼前,诸位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邓陵子性急,禽滑釐话音落点已经面色通红,一口楚语短促尖锐:“以变法之名,行杀人之实,当是暴政无疑。暴政必杀啦!此乃墨家救世之准绳。不用商议,立即派虎门剑士诛杀卫鞅!”

        “莫急。”宽厚稳健的相里勤悠然一笑,“墨家尚同。要‘同’,就要议,不议如何得‘同’?当初三家分晋后,魏国李悝率先变法,也有弊端,杀了不少人,然毕竟是强了国富了民,给天下带来了极大变化。也就是从那以后,老师决意对列国变法取审慎对策,不轻易将变法杀人做暴政对待。为此,我墨家多年不出山行做。今卫鞅在秦国变法,本是好事,第一次杀了七百人,我墨家也没有轻率出动,而是派了十余名精干弟子去细致打探。这次送回的消息,非但又杀害十三族长,而且还有一个县令赵亢。这赵亢乃秦国云阳名士,其兄赵良是稷下学宫唯一的秦国士子。赵氏兄弟素有贤名,民间口碑极好。杀得此人,足以证明卫鞅变法大有暴虐邪恶处。上次所杀七百余人的详情,苦获师弟,你谨细,说说。”

        苦获嘴唇厚阔,永远拧着眉头,似乎总是在愁苦地思虑:“卫鞅第一次杀的七百人,有三百一十三人乃孟西白三族之庶民与戎狄移民,二百一十六人乃三族隶民,一百零一人乃国中疲民,四十人乃游侠剑士,三十三人乃各族族长,二十一人乃族中巫师。共杀七百二十四人,确为滥使刑杀,震惊天下。这次又杀了秦国名士赵亢和勤耕不辍的白氏族长。此等暴政酷吏,即或变法成功,也是涂炭生民,用庶民的鲜血浇灌自己的功业,必须给予严厉惩戒!否则,墨家之兼爱天下就是空谈。”苦获一字一板地说来,肃杀痛心,场中一阵沉默。禽滑釐点点头,问:“玄奇师妹,你对秦国甚为熟悉,有何见地?”

        “玄奇师妹,如何?病了?”相里勤关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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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3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玄奇面色苍白,愣怔着不说话,见相里勤发问,猛然惊醒过来,脱口道:“不会!绝不会如此!他如何能行暴政?定然错也。”

        “玄奇师妹,你说如何?谁出错了?”禽滑釐正色问。

        玄奇默然了。她知道墨家子弟探事的传统和法纪,那是绝对不允许出错的。可是,说秦孝公推行残害民众的暴政,她是决然不会相信的。秦孝公是国君,卫鞅变法如果滥杀无辜,他岂能不知?知道了又岂能允许?如果他知道而且也不反对,那就一定另有隐情。然则,墨家探事子弟带回的消息证据确凿,她能说什么?将近一年,她一直在齐国,对秦国的情况确实不甚了了,能仅仅用自己的信任推翻探事子弟的证据么?自然不能。然则,秦孝公与卫鞅是暴君酷吏么?绝不可能。一时间,玄奇心乱如麻,强自镇静道:“玄奇以为,秦国刑杀之事定然另有隐情,尚须再查,不宜轻动,请四位师兄详察。”

        禽滑釐道:“玄奇师妹,是否暴政,墨家素来看事实。你所言隐情,乃是一种臆测,如何能改变查核过的事实?”

        邓陵子锐声道:“玄奇师妹。是否你自己心中有隐情?秦国目下是任何人都敢杀,连巫师、游侠都杀。更可恨者,连最穷苦的隶农都杀!墨家兼爱天下,如果不为庶民苦难伸张正气,我墨家有何面目对这‘政侠’二字?墨家向来不徇私情,师妹当自省才是啦。”

        “邓陵子,且莫如此讲话。”相里勤平静地笑笑,“要‘尚同’就必有争议,玄奇师妹纵有私心,也不至于为暴政张目,无非要查清楚罢了。现既已查清,玄奇师妹也会和我们一样的。”

        苦获硬邦邦道:“事不宜迟,当尽快动手,灭暴政气焰,为怨民张目。”

        玄奇急得面色通红:“不然。若诸位师兄皆持此论,玄奇提请老师定夺。”

        四人一怔,一时沉默无言。墨家事务多年来已经由四大弟子处置,事后只对老墨子禀报结果。但老墨子当初交出权力的时候立下定规:一、子门首席弟子禽滑釐只是主掌事务,不称巨子,墨家巨子仍然是他本人。二、参与议事的任何一人若对决策提出异议,必须禀报他裁定。也就是说,子门弟子们对大事的意见只要一致,就可以不经过墨子,意见不一致,则必须经过老墨子。

        多年以来,第一次出现此等情况,四大弟子不禁惊讶沉默。

        禽滑釐沉吟有顷道:“好,就交由巨子定夺。日暮之后,到尚同坊会合。”

    第八章政侠发难(2)

        二、老墨子愤怒了

        神农大山中的秋日忒短,晌午饭刚过一个时辰,茫茫山林就暗淡下来。

        墨家讲究节用苦修,即或财货富有,也生活得异常简朴。墨子和子弟们一样,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一顿叫“早饭”,在早晨的辰时,日头爬上山顶的晨练之后。第二顿叫“晌午饭”,在未时太阳西斜之际。晚上叫“喝汤”,不算做正餐,只供给耕田、采药、习武和职司防卫的虎门弟子。有大的全体性行动时,则所有人都有晚汤。目下正常时日,玄奇没有必要喝汤,太阳落下西山之后,便向总院城堡最深处的尚同坊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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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尚同坊在山根,是老墨子会见弟子议论大事的山洞。所谓“尚同”,就是崇尚同一。见诸实践,就是追求统一。这是墨子的十大主张之一,用之于山洞命名,寓意着这座山洞是弟子与老师达到同一主张,从而统一行动的地方。随着老墨子年高隐退,墨家弟子们已经很少在尚同坊议事了。玄奇在神农大山十二年,只在这里和老师见过三次。当然,她作为老墨子晚年唯一的亲授弟子,一年中总能见到老师几次。但在这里和老师见面与在书房和老师见面大不相同。在书房解惑,老师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但在尚同坊议事,老师就变成了坚刚严厉的“巨子”。每逢在尚同坊议事,玄奇便忐忑不安,觉得这里最缺少墨家的亲和,连老师在内,每个人都冷冰冰的。将近山洞,她又一次心跳起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一想到老师的明睿深邃和博大胸怀,又一下子坦然起来,步子也不觉轻快了。

        尚同坊原先是个滴水的岩洞。墨家建城,那些通晓百工的弟子们,在墨子指导下将这座阴暗潮湿的滴水洞进行了大改造。非但神奇地解决了滴水,而且凿出了几条通向山体外的风洞光窗,干爽山风浩浩涌入,日间还可以照到一两个时辰的阳光。数年之后,这座山洞便成了干燥舒适的一个所在。最奇妙的是,这座山洞流进来的风中充满了浓郁的绿树山花的清新香味儿,竟是山中其他任何地方也没有的。谁走进这里,都要情不自禁地做一番深深的吐纳。为了这个奇妙的好处,四大弟子一致认为应该将老师的书房建在此处,有利于老师延年益寿。老墨子却哈哈大笑道:“老夫兼爱天下,岂能独享上天所赐?”于是这座山洞做了尚同坊,平日里谁都可以来,身体衰弱的弟子,还可以搬到尚同坊隔开的小间里养息。

        此刻,执事子弟已经将石礅在洞口的岩石平台上摆好。按照墨家的“节用”规矩,凡有山月,便不可掌灯。今夜秋月高悬,明澄清澈,自然便成了月下议事。玄奇第一个到来,她看了看石礅位置,便将一个自己带来的绵垫儿铺在了老师的石礅上。正在收拾的少年执事弟子笑道:“玄奇姐姐,我知道你会带来的。我等要铺上熊皮垫儿,老师准定要骂要扔。只要你铺上,老师皱皱眉头也就坐了。真没法也。”玄奇笑道:“老师年高,石礅冰凉,略微衬衬最好。熊皮太烧,老师尚健旺,坐不得。这个绵垫儿干脆留下,我不参加议事时你就给老师铺上。”少年高兴道:“好也!听玄奇姐姐的。我去请老师了。”便一溜小跑走了。

        离尚同坊一箭之地的一座小竹楼里,一个老人正凝望着天上的月亮沉思,一动不动,仿佛伫立在那里的一座铜像。良久,老人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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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老师,师兄师姐已经到了尚同坊。”少年弟子跑来轻声禀报。

        “知道了。”老人转过身来,“走。”

        “老师,请穿上这双布履,很软的。”少年蹲下来为老人穿鞋。

        “忒烦。老夫一生打赤脚,小子不晓得?”老人笑骂。

        “玄奇姐姐说,秋霜冰冷,脚下要暖和一些。”

        “又是玄奇姐姐,小妮子!难道老夫的秃顶也要戴上绵冠不成?走也,休要啰嗦。”老人一边笑骂,一边下楼,竹梯竟然毫无声息。下得竹楼,老人赤脚走在石板道上,脑后一圈长长的白发衬着红亮的秃顶,大袖飘飘,步履轻快,竟没有丝毫的老态。

        这个老人,就是名震天下的墨子。

        春秋以来,有两个名声若日月的“子”使天下人扑朔迷离,一个是鬼谷子,另一个就是这个墨子。所谓扑朔迷离,一是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说清他们是何方人氏,二是谁也不知晓他们活了多大年岁,三是他们都有天下人所不能理解的诸多特立独行处,多被人骂为“贱行乖僻”。

        先说这一,鬼谷子生身生地虽然朦胧,毕竟还限定在中原哪一国人的争论上。这墨子不然,尽管有人说他是宋国人,在宋国做过大夫,也有人说他是鲁国人,在鲁国儒家求学多年。但更多的人认为,他根本不是华夏子民,而是来自西方异国的怪人,甚或有人说墨子根本就是天外来客!这是因为他生得与中原人迥然有异,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却又略有佝偻,天生秃顶,一生赤脚。儒家的孟子最恨墨子,一骂他“无父”,二骂他“摩顶放踵利天下”。“无父”是骂墨子生身不明,终身无家,自己无生父,也不做人生父。“摩顶放踵利天下”,骂的是这个秃顶(摩顶)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凭着一副异相与一身苦行施小惠于天下。言外之意,是骂墨子没有正经的救世主张。首座弟子禽滑釐气愤孟子刻薄,请老师自陈身世以正视听。墨子大笑:“圣者以言行立于天下。吾生于何方,与大道何干?”竟是不予理睬。后来,墨子无意中对苦获说了一句:“吾乃北方之鄙人也。”只此一句,言犹未尽,却不再说了。究竟是北方何地何国?戎狄?匈奴?还是华夏?谁也不知道。

        再说这二,鬼谷子与墨子都在春秋中后期和战国初期有频繁作为,谁也说不清他们活了多大年岁。鬼谷子的知名弟子主要在战国初中期,还可以大体上说个*不离十。墨子则几乎无从说起。他在儒家与孔子的孙子子思同门修习,不满儒家的迂阔复古,与儒家子弟们激烈论战,使孔门三盈三虚,名声大振,旋即自创墨家学派,长期在列国奔走推行。这该当是春秋中后期的事儿,到战国初期,已经有将近百年,墨家已经是天下显学了。孟子是子思的学生,子思已经不在人世了,儒家的孟子已经成了风云名士,可与子思同门修习的墨子竟然还时时有蛛丝马迹。说老墨子还活着吧,经常是十数年不见动静,这在战国大师级的名士中几乎不可能做到。可说老墨子死了吧,又常常在人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时候突然地闪现——有些事是只有老墨子才能做出来的。久而久之,老墨子就变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谁也说不清楚他的生灭踪迹。有人说墨子早死了,有人说他还很健旺地活着,还能活一百年。就是身边的弟子,也没有人能说清他的确切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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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三就更是说不清楚。鬼谷子与墨子,都有世人难以理解的奇特主张和行为。鬼谷子崇尚法制、权谋与兵学,认为只有这些强力神秘的东西才能消灭人的恶性。他诋毁一切迂阔无用的儒家道家阴阳家,门下弟子不是治国大才就是军中上将,前者如李悝,后者如庞涓孙膑以及后来大名赫赫的苏秦张仪等。墨子则不然,他仿佛生来就有悲天悯人的襟怀,痛感庶民的无尽痛苦,对治国弄权那一套很是冷淡,所有的学问都为了拯救贱民。他提出了救世的十大主张: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尚贤、尚同、敬天、明鬼、非乐、非命。这十大主张都是为了穷苦的贱民和辛辛苦苦不得志的贤者。十大主张中,兼爱是根本,是太阳,其余的都是兼爱生发出来的星辰枝叶。墨子非但这样说,也实实在在地这样做。不娶妻,不生子,布衣赤脚,粗茶淡饭,自耕自食,风餐露宿,带着弟子奔走列国,教庶民百姓百工之术,制止强国对小国弱国的刀兵欺凌。贵族名士骂他的所作所为是“贱人之行”,是“无父之徒”,极尽刻薄。但墨子从来不为所动,坚韧不拔的身体力行,人格学问竟像泰山北斗一般矗立起来,名振列国,天下景仰。追随墨子的弟子越来越多,墨家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而且这些弟子都是忠心耿耿,一声令下,赴火蹈刃,死不旋踵。鬼谷子的怪异,在于惊世骇俗的多种高精尖学问,不是治一学而成大家,而是治多学皆成大家。这在天下诸子百家中绝无仅有。墨子的怪异,则在于终其一生与世俗强权格格不入,胸怀经天纬地之才而甘为贱人苦行,不做官更不求官,风风火火地奔走全部为的扶弱救困;兼爱天下,蔑视强权,却在墨家内部搞出一套权威分明的“巨子”制;巧思巧工,连著名工师公输班都自叹弗如,却又崇信鬼神怪异……端的是庞大博杂得理不出头绪。这样的流派,诸子百家中更是绝无仅有。

        然则,无论多么不为天下人理解,数十近百年间,墨家无可置疑地成了天下诸侯谁也不敢小视的一支力量。有人说,墨家是天下的“政侠”,是超然于所有国家之外的正义力量。强悍的大国纵然有战车铁骑,可是对那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墨家剑士也畏惧三分。天下之大,唯墨家敢于仗剑而起,血流五步,而使天下缟素!这对一切邪恶的力量都是一种极大的震慑。春秋战国之世,大国提起墨家就摇头,小国提起墨家却赞美不止。暴虐国君说到墨家就额头冒汗,贤明国君说到墨子就坦然舒畅。

        虽则如此,进入战国,老墨子还是深居简出,诛暴利剑轻易不出鞘了,墨家大队也极少开出这座神农大山。将近三十多年,天下关于墨家的神奇故事渐渐少了起来。有人说墨子早已经死了,墨家也散伙了。流言传入深山,老墨子哈哈大笑,但依然隐居大山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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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3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老墨子踏着月光,走得很轻快。他很瘦,很高,头很大,宽阔的前额和那片红亮的秃顶连成了一片广阔的智慧高地,一圈霜雪般的白发在高地边缘银丝闪亮,恍若红色岩石上永不解冻的冰雪。他的步幅很大,一双大赤脚片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与穿鞋者一模一样的清晰坚实的脚步声,可知他脚上的老茧有多厚。玄奇有次笑问:“老师脚上的老茧,有大禹腿上的老茧厚么?”老墨子大笑:“大禹只磨了十三年,股茧何足道哉!老夫脚茧,唯刀币可比耳!”

        当墨子走到尚同坊外的时候,已经远远看见了等候在月下的弟子们的身影。弟子们也已经听见了老师的脚步声,一齐在岩石平台上遥遥拱手:“子门弟子恭候老师。”老墨子大手一扬:“多日不见,想尔等小子也。”一阵大笑,山鸣谷应。

        玄奇快步走来,扶着墨子走到中间石礅前。老墨子看看石礅上的绵垫儿,又看看玄奇,摇摇头却没说话,便坐了下去。执事的少年弟子在背后偷偷向玄奇做个鬼脸,玄奇不禁“嗤”地笑了出来。老墨子回头一瞪眼,少年弟子连忙便跑,玄奇和禽滑釐几个哈哈大笑,老墨子笑骂道:“小子好没出息。”瞬间笑容敛去,缓缓道,“何事?说。”

        禽滑釐拱手道:“禀报巨子,卫鞅在秦国名为变法,实则大肆杀戮。我等议定诛暴救秦。玄奇师妹提出异议。呈请巨子裁决。”

        “玄奇,说说你道理。”老墨子淡淡缓缓。

        玄奇从石礅上站起拱手道:“禀报巨子,玄奇以为,卫鞅乃法家名士,嬴渠梁乃发奋之君,他们君臣不会乱施刑杀,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望巨子详查定夺。”

        “玄奇,你清楚卫鞅?清楚嬴渠梁?”老墨子半闭的眼睛陡然睁开,锐利的目光从深邃的眼眶中射出,仿佛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

        “禀报巨子,玄奇在魏国安邑见过卫鞅,其人举止方正,论政极有见地,是以玄奇曾助他逃出魏国。秦国新君嬴渠梁,玄奇随大父见过两次,其人发奋图强,求贤若渴,决然不是昏暴国君。请巨子详查定夺。”

        老墨子微微冷笑:“玄奇,尔语音颤抖,面色泛红,辞色偏激,何曾有墨家子弟论政定暴之公允心境?从实说,尔之论断,有无隐情?”

        “老师,不,巨子。”玄奇骤然慌乱起来,脱口而出,“他决然不是暴君!不会滥施刑杀!”

        老墨子声音一沉:“玄奇,你对申不害、韩侯,也会如此论断么?”

        “禀报巨子,玄奇不清楚申不害与韩侯,不敢贸然评判。”

        “玄奇,”老墨子冷冷道,“小小年岁,就有了机心?尔与大父,在韩国和申不害谈论三个时辰,何以不敢贸然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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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玄奇大感意外,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再说,尔为何对秦国新君如此坚定,竟不顾墨家查实的消息?”

        玄奇本想将自己对嬴渠梁、对卫鞅、对秦国的了解和想法向老师细细讲说,也相信老师会像教诲学问时一样耐心听,认真想。万万没有想到一开始就让老师觉得不对味儿,将自己陷于尴尬困窘。关心则乱,智慧的玄奇心乱如麻,后悔自己没有冷静地准备说辞,也后悔自己忘记了老师在作为“巨子”断事时和作为“老师”解惑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时此刻,说自己和这个新任国君有渊源么?万万不能,那样非但会在墨家被定为“私情枉法”的大罪,而且会给他帮倒忙,使事情不可收拾。那么,如何解释自己明确坚定的评判?看来只有将错就错,好在自己并不违背良心,不是为一个真正的暴君开脱。心念及此,玄奇抬头看着老师,明明朗朗道:“回巨子,对秦国新君的评判,乃弟子亲自勘察所得,当否,尚请巨子决断。”

        邓陵子冷笑道:“勘察?玄奇师妹,你对申不害难道就没有勘察啦?”

        老墨子大手一挥:“邓陵子休得多言。论事焉有诛心之理?”

        禽滑釐拱手道:“弟子以为,秦国之事当重事实。玄奇师妹与秦国素有渊源,且在栎阳见识过秦国新君,持有异议不足为奇,现已尚同,巨子不必追究。”

        “好!禽滑釐襟怀,尔等当做楷模。”老墨子爽朗大笑,又骤然收敛,肃然道,“秦国暴政,老夫略知。我墨家三十余年收剑封刀,意在观天下变法之效。目下韩国、秦国、齐国都在变法,然均以杀戮为变法手段,不去触及根本。墨家要让天下知晓:靠杀人变法者,天理不容。墨家要给天下一个警示。尔等以为,当从何入手?”

        “从秦国入手!”四大弟子异口同声。

        墨子面色肃杀:“正是如此。秦国起于戎狄,长久征战,本多暴戾之气。若以变法为理由,杀戮过甚,这个国家就会走上邪路,庶民就会永无宁日。不给秦国以血之告诫,秦国君臣就不会珍惜庶民性命。尔等说说,该当如何告诫秦国?”

        禽滑釐:“弟子之意,当由邓陵子师弟率神杀剑士三十名潜入栎阳,取卫鞅首级。由苦获师弟率虎门勇士二十名,将嬴渠梁擒来总院,由巨子给予教诲。另由弟子与相里勤师弟率墨家剑阵,在陈仓峡谷接应。”

        “大师兄部署甚善,敢请巨子定夺!”邓陵子很是激奋。

        老墨子凌厉的目光盯住玄奇:“邓陵子一路,当由玄奇率领。其余可也。”

        玄奇看着老师,惊讶愣怔着说不出话来,猛然一头栽倒在地上。相里勤惊叫一声,上前扶住玄奇:“苦获,快,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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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老墨子脸色骤变,大袖一甩:“成何体统?让她醒来见我!”大步而去。

        老墨子显然很愤怒。他虽然将墨家的日常事务交禽滑釐率子门弟子处理,但最重大的决策和最重要的权力仍然掌握在自己手里。其所以如此,并非墨子以权术之道治理学派,而是基于非常实际的考虑。一来是自己并没有年迈力衰神志不清。二来是唯恐弟子们在大行动中有失洞察而损害墨家的信仰。三呢,则是墨子对自己的骨干弟子们不很满意。虽说禽滑釐几个大弟子也算久经风雨,但在胸怀气度学问技能以及品德修养方面,总是缺少一种大师风范。这一点,墨子倒是佩服自己的宿敌儒家,孔子之后竟然出了个孟子,将濒临绝境风雨飘摇的儒家硬是挺了起来,在战国时期仍然成为天下显学。自己身后眼看是没有这样的大才,墨子心中总是有些空荡荡的。对于墨子而言,没有妻子,没有儿子,完全不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但在毕生开创的正义大业上没有一个理想的继承者,却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墨子相信天道鬼神,认为这些冥冥之中的意志,总要在人世寻找一种防止人群颓废堕落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自己和自己创立的墨家。墨家的正义之剑之所以所向无敌,从根本上说,是天道的意志,是鬼神的力量。上天其所以选择墨家,那是因为墨子具有超凡的天赋品性和学问技能,他所倡导的主张能够代上天言道,能够代鬼神辨明人世间的善恶恩怨,能够坚如山岳般的惩恶扬善。

        墨子没有父亲,母亲是遥远北方的大山里的一个女人。在墨子的记忆中,母亲独居大山,一生都没有见过一个男人。有一年春天,女人到山中砍柴,累倒在清泉边的山石上,梦见一只黑色的大鸟飞入怀中,醒来时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母亲给他取名“乌”,因为他是黑鸟的儿子。母亲说他生下来就是只有一圈头发的秃头,脚很大,脚茧厚得教人吃惊,就像一个沧桑跋涉的老头儿。墨子记得自己长得惊人地快,六岁时已经成了一个身高五尺的少年。幼小的他,内心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应当离开大山,应当向南边去,竟整天怔怔地望着南天发呆。八岁时,健壮的母亲竟然莫名其妙地死了,无疾而终,仿佛到人世来就是为了生下这个儿子。墨子在山腰密林挖了一个土坑,埋葬了母亲,就漫无目标地向南方流浪。记不清走了几年,墨子终于到了繁华富庶的华夏中原。

        在大河南岸的宋国,一个小吏收留了这个怪异的小流浪者,让他做家里的仆人。

        小仆人在收拾书房竹简时,竟觉自己对竹简上的字似乎隐隐约约都认识,等主人回来一问,竟然念得大体都对!小吏大惊,视为天人,立即举荐给宋国君主。于是,小仆人“乌”就做了宋国的太庙小吏。“乌”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叫,自己给自己改名,将“乌”变做“墨”为姓,取名为“翟”,意思是深山里飞出的一个长尾巴的野鸡。从此以后,中原就有了墨翟这个人。三年以后,墨翟辞官挂冠,出游鲁国,在孔子的后辈儒家门下求学。那时候,墨翟才十八岁。可是这个秃顶赤脚高鼻深目的青年,却惊动了所有的儒家弟子。他好像延续了一种未知的智慧,对艰深博大的儒家学问过目不忘,一通百通。一年之后,墨翟开始向儒家挑战,驳斥儒家学派的荒谬虚伪守旧迂阔。儒家子弟轮番上阵,却不能抵挡。即使孔子的孙子子思,在与墨翟的论战中也败下阵来。天下学子闻名而来,大会鲁国,却都尽在听墨翟论学,使儒家丢尽了脸面。儒家子弟群起声讨,墨翟愤而离开儒家,到处讲学,几年内便创立了自己的一套墨家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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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3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天下名士无不惊异,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后生学子,如何竟能提出非饱经人生忧患而不能提出的许多高深命题和主张?更重要的是,墨翟提出的这些主张,个个击中人世苦难的要害,每一个命题都焕发出绚烂的光芒,给劳苦庶民和饱受蹂躏的人世,活生生呈现出一张救世的风帆。更令天下学子汗颜者,墨子非但言论惊人,行动更是惊人。他是天下学派宗师中唯一拒绝入仕而苦行救世的一个。布衣粗食,扶危济困,诛杀酷吏,消灭暴政,使兼爱的光芒普照苦难的人生——这种境界,这种精神,这种意志,这种品性,这种力量,是天下任何学派都不能望其项背的。

        天下名士尊墨翟为墨子,推墨家为天下显学。

        当然,墨子也不是没有敌人。除了儒家处处刻薄恶毒的咒骂——墨子对那些刻薄言辞从来报以轻蔑的大笑——也还有稳健有力的正面敌人,这就是法家。法家是战国时代一支最有实力的正面力量。他们认为,墨子的主张与行为乖张偏激,只能拯救人世的小苦小难,而无法使庶民实实在在的富裕,无法使国家实实在在的强大。与其竭尽心力帮助弱国防止侵略,何如法家全心全意地使弱国强大?与其一点一滴地扶危救困,何如法家推行变法而使国富民强?墨家是扬汤止沸,而法家是釜底抽薪。这是法家最有力的驳斥。更重要的是,法家反对墨家无视国家法制的侠义行为,认为墨家对变法潮流是一种悖逆,是一种褊狭的扰乱,根本上与儒家的迂阔倒退没有两样!

        墨子可以轻视儒家,但是不能轻视法家。法家学子素来敬重墨子,从来没有一个法家名士对墨子进行过人身攻击。法家讲得是理,儒家骂得是人。假若墨子不是一个超凡的哲人,他也许会在法家的变法潮流和宏大立论面前自甘隐退。然则墨子不是这样,法家的发难,丝毫没有动摇墨子。从心底说,墨子也认为法家是匡正乱世的支柱,但是墨家守定的是人世间另一道警戒线,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要诛灭的是一切邪恶残暴,包括法家变法中出现的邪恶和残暴。人的恶性会从所有的竞争缝隙挤出来,自然包括法家变法这样的潮流。早期的李悝变法和吴起变法,都在邪恶的鲜血中失败,李悝退隐,吴起惨死。能因为魏国楚国变法,就抹煞两国变法中的残暴么?近几年韩国的申不害变法、齐国的齐威王变法、秦国的卫鞅变法,都充满了杀戮。韩国杀了几乎所有的权臣,齐国更是用大鼎烹煮官吏;秦国最甚,竟大肆杀戮平民农夫甚至最为苦难的奴隶!如此暴行,能因为他们是变法而一笔勾销么?天下没有变法固然不行,然则没有抑制变法暴行的霹雳力量更不行。没有墨家,没有墨子,天下暴君酷吏岂非要甚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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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24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4: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老墨子没有糊涂。他静观变法三十年没有出山,在于他期望天下变法能够以兼爱天下的博大胸怀去做,能够给天下带来平和康宁。可是,他最终失望了。且不说变法中的血腥暴行,就是变法后的强国,也没有变成温和自重的国家,他们依然在穷兵黩武,在频频用兵,在吞灭一个又一个小国弱国!假如变法不能给天下播撒爱的种子,反而使刀兵争夺更为穷凶极恶,变法之正义何在?如今,秦国这样一个具有好战之风的国家,又开始了杀人变法,即或他强大了,也只会给天下带来更多的灾难。

        对于这样的残酷变法,墨家不应该给予惩戒么?

        往远处说,墨家和秦国还是有些渊源的。在春秋诸侯蔑视秦国的年代里,只有道家墨家不将秦国做另类看待,照样入秦游学。尤其是墨子将根基扎在神农大山中时,曾经从秦国的南山商道运输了许多砖石、铁器与粮食进山。当时秦国虽然很穷,但对于墨家还是很敬重的,只要墨家有要求,秦国关卡从来都是顺利放行。秦国虽然不够强大,但是山东诸侯也奈何不了秦国。所以墨家也没有将秦国作为必须援助的小国弱国对待,长期以来,双方都保持着一种和谐的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有给谁带来过麻烦与不快。

        老墨子的愤怒,在于他感到,秦国变法似乎完全忘记了墨家铲除暴政的力量,竟然敢如此大规模地严刑杀戮!是可忍,孰不可忍?骨干弟子们的反应也似乎太迟钝了一些。

        老墨子本来在一个月前就看到了秘密弟子单独给他送来的密报,他没有动作,就是在等待禽滑釐他们的反应,想考校一下骨干弟子们对这件大事的反应能力。结果差强人意,老墨子老大不高兴。尤其是他最钟爱的女弟子玄奇,竟然为秦国暴行辩护,匪夷所思也。

        老墨子站在小竹楼上,仰望中天圆月,不禁浩叹一声。

    第八章政侠发难(3)

        三、黑篷车主与神秘的工匠

        函谷关东来的官道上,一辆两马驾拉的黑布篷车不紧不慢地辚辚行进着。

        这辆车没有驾车的驭手。车旁一个俊秀少年,骑着一匹神骏的红马,手中一条马鞭,偶然在岔道口指点一下驾车的白马,并不时笑着对车中说几句话,显得兴奋而好奇。看看前面左手就是华山,少年笑道:“公子,前面就是华山了。快看,好高吔!”车中一阵笑声:“往前走,南山更高了。”少年笑道:“如此平展展的田野,怎的都是荒地?”车中一声叹息:“这是魏国的客地,来来往往都是打仗,谁愿来种田?”少年问:“客地?如何叫客地?”车中人回答:“就是占别人的土地,自己顾不上治理。”少年笑道:“呀,明白了。这莫非就是秦国的河西之地?”车中人笑道:“你个小丫头,还有明白的时候?”少年嘘了一声笑道:“哎,姐姐,可不敢叫我丫头,小心人家听见。看,前边有人了。”只见车篷布中间稍稍张开,车中人显然向外望了一眼:“谁是姐姐?自己小心。奇怪,好热闹。”少年道:“狩猎?不像。耕田?也不像。秋收都完了,这么多人在田野里吵吵嚷嚷做甚?”车中人道:“打马,到前边看看。”少年噘着嘴:“算了,还是赶路要紧,你不着急了?”车中人拍拍车厢板:“已经到了秦国地界,如何不看?急甚?”少年做个鬼脸笑道:“好。主人不急,我急甚来?”说完一扬手中马鞭,少年坐下红马与两匹驾车骏马大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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