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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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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一部 黑色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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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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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2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庞涓没有回头便怒喝一声:“出去!谁也不见。”

        细瘦身影轻声笑道:“大师兄,和谁生气?”

        庞涓回头,却见幽暗中站着那个布衣小师弟,不禁觉得自己失态,回身释然笑道:“小师弟,师兄正在思虑一个阵法,见笑见笑。坐了。”

        布衣少年入座,拱手认真道:“大师兄,小师弟前来修习,那位军务司马到任否?”

        庞涓叹息一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个军务司马出外访友,却在夜行时不幸摔死在山涧之中,真乃令人伤痛也。”

        布衣少年大惊,脸上阵青阵白,却硬是以袖塞口,没有叫出声来。有顷,颤声问道:“夜行?哪一日?”

        “三日之前也。”庞涓悠然一叹。

        布衣少年眼中涌出两行热泪,拼命忍住哽咽之声。庞涓不悦道:“素不相识,何须如此女儿态?”布衣少年拱手道:“小弟失去修习之师,命运多乖,安得不痛心?”庞涓正色道:“代师教你者是我庞涓,他人安得算修习之师?”布衣少年含泪道:“大师兄有所不知,临下山老师预卜,言我命中只有一师,此人若死,我须即刻回山,否则将短寿夭亡。大师兄,告辞了。”庞涓素来对老师这种神秘兮兮的东西不感兴趣,听此一言,顿感晦气,冷脸拂袖:“你走吧。”

        突然,门外家老高声报号:“白门总事晋见上将军。”

        话音落点,锦衣玉冠风采照人的卫鞅已经步入正厅,在书房外深深一躬高声道:“白门总事卫鞅,参见上将军。”抬起头时,却与布衣少年惊讶的目光正巧相遇,电光石火间,两人眼睛均是一亮,却又同时岔开了视线,平静如常。

        庞涓懊恼莫名,冷冷道:“你来何干?”

        “禀报上将军,卫鞅特来赴约,任职军务司马。”卫鞅神态谦恭。

        “本上将军的军务司马已经死了,新的也有了,要你这商人做甚?”

        “禀报上将军,白门有言,不敢开罪上将军,若上将军留任在下,白门即刻与在下解约。在下期望在上将军麾下建功立业。请上将军明察。”

        庞涓气得脸色发青,戟指卫鞅,低声喝道:“你这个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老夫永远不会用你!给我送客。”

        门外家老高声道:“送客——”

        卫鞅一脸沮丧,拱手道:“上将军但有用人之时,卫鞅招之即来。告辞。”转身唯唯而去。庞涓转身,布衣少年却也不见了踪迹,气得高声喝令:“关上府门,今日不见客!”

        “关闭府门——”随着一声长长的传喝,沉重的上将军府门隆隆关闭。

        此刻,卫鞅已经打马出城。这时他在魏国已经成了官吏士子皆曰不可交的小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人再暗算他,也没有人再威胁他,无须辎车掩盖,无须躲避行藏。一骑快马,大道疾驰,山风送爽,不禁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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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狼  卫鞅终于脱得魏国!不容易!  详情 发表于 2012-12-11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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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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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敢问先生,笑从何来?”一个清亮而略显嘶哑的声音冷冷发问。

        卫鞅一惊,勒马观望——此时月上梢头,照得道边山野间林木葱郁朦胧,却发现不了声音发自何处?卫鞅静静神,沉声问道:“阁下何人?敢请现身答话。”

        “不涉利害,先生无须问我是谁?”

        “难道阁下就这一句话么?”

        “我要正告先生,危邦不可久留,须得即刻决定行止。”

        卫鞅大笑道:“我已无人理睬,何须耸人听闻?”

        “非也。先生三日内必有新的纠葛,若不趁早离魏,再想离开将永远不能。”

        卫鞅惊出了一身冷汗,恭敬拱手道:“何方高人?鞅不胜感谢。”

        “既非高人,先生亦无须言谢。我就在你右手山头,只是不宜相见罢了。先生请回。告辞了。”

        卫鞅向数丈之外的右手小山头看去,只见树影微动,遥闻一阵马蹄声远去,四野又是一片沉寂。卫鞅猛然想到方才在庞涓书房见到的布衣少年,难道是他?不会啊,那个布衣少年分明是洞香春遇到的神秘老人的孙儿,他既在庞涓府中,必和庞涓大有渊源,如何又能帮我?方才他也显然明白不宜在那里和我表示认识,可见他和庞涓又有一定距离。有渊源,有距离,可能是何种人?再说,一个少年,如何能有如此奇异技能?是的,不可能。然则是谁?卫鞅又想到了公叔陵园那个单身骑士惊心动魄的搏击绝技,对,极有可能是他。然则他又是谁?卫鞅已经问过,公叔府已经交出了所有文职小吏,没有一个掌书。那人自称公叔府掌书,显然是假托。那么他的真实身份?他为何关注自己的行止安危?莫非是老师派出的使者?不会,绝不会。老师在他下山时与他言明,不许说出老师名字来历,自己的人生功过善恶,均由自己承担。老师是严厉的,也是明哲的,绝不会心血来潮派出一个人帮扶自己。一时间,卫鞅倒是理不清这团乱麻了,于是不再想它,打马一鞭,飞驰涑水河谷。

    第五章卫鞅入秦(3)

        三、茅津渡两情惜别

        太阳还没有升起,大河两岸的辽阔山原锦缎般灿烂。

        大河从漠漠云中南下,一泻千里地冲到桃林高地,过蒲坂,越函谷,包砥柱,吞三门,在广袤的山原间铺开,浩浩荡荡向东而去。大河在南下东折的初段,鬼斧神工般开辟出种种险峻奇观。这“河包砥柱,三门而过”便是大河东折处最为不可思议的神奇造化。砥柱本是一片孤山,当道矗立,阻拦大河东去。大禹治水,举凡山陵挡水者,皆凿通水道。河阻砥柱山,大禹便从两边破山通河。中央主峰孤立水中,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在水中犹如通天一柱,人皆称为砥柱山。所谓中流砥柱,从此成为一个不朽的典故。大河从砥柱两边分流,中央砥柱与两边的山峰便如大河的三道大门,时人呼之为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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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砥柱以西函谷以东,却是大河在漫长岁月中冲积成的莽莽荒原。一眼望去,两岸苇草茫茫,杳无人烟,唯有一座古朴雄峻的石亭在苇草间时隐时现。石亭下不远处是一个小小渡口,两只木舟横在当做码头的大石旁,一群水鸟在舟中盘旋啁啾。苇草间可见红白两骑,走马而来,遥指渡口,相互讲说着什么。渐行渐近,正是卫鞅与白雪。

        昨夜,卫鞅回到涑水河谷,白雪与梅姑正在整理他需要带走的书简,连同从陵园取回的一箱和白雪家藏的法令典籍,总共装了满满两大箱。见卫鞅回来,她们便收妥书箱,收拾晚餐。饭后,卫鞅对白雪讲了去庞涓府的经过,白雪不禁笑得流出泪来。梅姑在旁边高兴得直嚷:“该!气死这个小心眼儿。”高兴一阵,卫鞅讲了自己回来路上遇见的奇异告诫以及自己对此人身份的种种猜测。白雪很警觉,沉思一阵,提出今夜即刻离魏。卫鞅本想为白雪安排一番,迟走两日,然白雪却再三坚持,便也赞同了。一个时辰内,三人收拾好所有必备用品,梅姑留在后面从商路运送书简并准备船只。卫鞅和白雪仔细选择了西行道路,四更将尽时飞马出谷,直奔选定的渡口而来。红日将升时分,荒凉的古渡已遥遥在望。

        这个渡口叫做茅津古渡,虽然荒凉破败,却是西入函谷关的最近渡口。

        茅津渡处在橐水入河的交叉处。春秋早期,这里叫茅戎邑,是戎狄部族的一支——茅戎的游牧区域。后来戎狄部族在中原如洪水泛滥,齐桓公九次联合诸侯,合力驱逐从四面八方侵入中原的戎狄部族。几次血战,茅戎部族的残余人口也被赶出了中原。这块水草丰茂却不适宜耕种的土地,从此沦落为荒芜的草滩河谷。茅戎人开辟的渡口也变成了荒野古渡。有酷爱古迹的士子们感念齐桓公的驱戎大功,便在茅戎邑的古城堡废墟上建了一座茅亭,以作凭吊怀古之念物。茅津渡南岸数十里便是函谷天险。西入函谷关,半日便可到达秦国目下的控制疆域。

        看看已到茅亭,白雪笑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最后这段路,走走。”

        “对,应该走走了。”卫鞅笑着下马,向白雪伸出一只手。

        白雪搭着卫鞅的手跳下马来。此时夏日喷薄而出,朝阳照得白雪脸上细汗津津。卫鞅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汗巾递过来:“小妹,擦擦汗。”白雪明亮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卫鞅,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睫毛敛起娇声道:“你来擦也。”卫鞅看看白雪近不盈尺的秀美面庞,慢慢伸出颤抖的手,在她宽阔洁白的额头上轻轻沾拭。白雪微微眯着双目,身体却是轻轻一抖,依偎在了卫鞅肩头。一种生平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受,如惊雷闪电般从卫鞅周身掠过,他猛然丢开马缰,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唇不由自主地贴上了白雪滚烫的面颊与颤抖的双唇。白雪低低的一声呻吟,软软地倒在深深的苇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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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两马交颈嘶鸣,茫茫的苇草绿浪淹没了它们的主人。

        良久,两人从苇草长波中浮了起来。白雪眺望着朝霞照耀下的滔滔大河:“真想化作大河之水,伴君而去。”

        卫鞅揽着白雪的肩膀:“多想留下,永远与你相拥相伴。”

        “出息了你?真话么?”白雪扑地笑了。

        卫鞅大笑一阵:“要我真是个商人,做你的白门总事多好?”

        “真是个商人,要你何来?”白雪咯咯笑了。

        “一介布衣,美人如斯。看来啊,造物主还算公平。”卫鞅夸张地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逗得白雪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卫鞅正色道:“小妹,我还得告你一件大事。”白雪惊讶道:“大事?我不知晓?”卫鞅点头道:“这件事颇为麻烦,因我没想好妥善对策,所以没对你讲。公子卬有不良之心,意欲将你纳为魏王王后,还想教我从中与你达意。”白雪长嘘一口气,笑道:“你这不达意了么?”卫鞅哈哈大笑:“你却意下如何?”白雪轻轻啐了一口,朗朗笑道:“你就放心去也。我还以为何等大事,吓得人心跳。”卫鞅道:“昨夜那人,说三日内有纠葛,我想定是公子卬要逼我扯出你来。你得谨慎应对也。”白雪笑道:“你不走,我岂能不出来?你走了,我又何须出来?找我不见,这件事不就湮没了?白雪不想见谁,谁就休想找到她。是么?”卫鞅笑道:“是啊,天火无焰,岂有寻常踪迹?”白雪脸一红低声笑道:“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卫鞅揶揄笑道:“其实,我倒是真心喜欢那个布衣小弟也。”白雪娇嗔道:“哟!那就让他跟你了。”

        说话间已是日上三竿,晨风摇动苇草,一艘小船向渡口悠悠漂来,梅姑在船上遥遥招手。

        “梅姑来得好快,我该走了。”卫鞅不舍地叹息一声。

        “稍等不妨,”白雪叮嘱道,“栎阳那家客栈的执事是老父的门客,实则是一位风尘隐侠。事有眉目之前,你就住在那里,他会帮扶你。我在那里存储了万金之数备你急需,不要吝啬了。”

        卫鞅一怔:“万金?如果秦国也要用钱活动,我马上离开。”

        “离开?到何处去?”

        “和你泛舟湖海,与范蠡西施一般,永远不涉政事。”

        白雪悠然一叹:“君有此言,白雪足矣!古人云,冬有雷电,夏有霜雪,然则寒暑之势不易,所谓小变不足以妨大节。只要心正,金钱未必不能用于官场。君之内性,强毅刚烈,嫉恶如仇,初入秦国,万莫以官场瑕疵萌生退意。”

        卫鞅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个女子似乎生来就是他的红颜知己。她对他心灵的沟壑波澜是那样的洞察入微,又对他精神性格的细小伤痕是那样的细心呵护。在公叔陵园中第一次现出女儿身,她就使他的孤傲冷峻与偏执自尊土崩瓦解,使他受到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如果说那还是纯粹的情意天地,女儿家有天然的细心与深刻的话,今日却是为政之道,是卫鞅傲视天下的最强之处。这个妙龄女儿却提出了如此饱含人世沧桑的劝诫,恰到好处地抚摩到了他内心的弱点——坚刚有余而柔韧不足,冷静自省而海纳百川之胸怀尚有不足处。平心而论,卫鞅也知道自己还需要锤炼,然则生平第一次被人点出缺陷,愧疚之心油然而生。他向白雪深深一躬,坦诚真挚地说:“小妹一言,照我肺腑,使我顿生惊悟。此后当惕厉自省,深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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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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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哟,”白雪扶住他含笑嗔道,“那是老父的话,记住可也,忒般认真?”

        卫鞅慨然一叹:“知我医我者,唯小妹耳,安得不敬?”

        “不要敬,要爱。”白雪低眉柔声。

        “礼恒敬之,心恒爱之。”卫鞅双手轻抚白雪双肩。

        白雪眼含热泪,轻轻偎在卫鞅怀中低声吟诵道:“绸缪束薪,大河在天。今日何日?见此良人。何堪所思,何堪所忆?子兮子兮,君在远山。”

        河中小船已在渡口大石边泊定。梅姑没有相催,却对着大河流水唱起悠长的歌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歌声在河面飘荡,水鸟在身边盘旋伴舞。

        卫鞅笑道:“梅姑相思了,走。”

        “莫急。”白雪从腰间摘下那支精致的细剑,围在卫鞅腰间,一搭剑柄剑尖的铜扣,“叮”的一声振音,卫鞅腰间多了一条锃亮的腰带。白雪笑道:“这是老父留给我的*剑,细薄柔韧之极,去鞘可做腰带,锋锐可断金玉。她在你腰间,就是我抱着你也。”

        卫鞅猛然抱住白雪,深深一吻,转身大步而去。

        晨风习习,大河在金色的阳光下连天而去,一只小舟向南岸起伏漂逝。卫鞅站在船头向岸上遥遥招手,白马在船尾向故土昂首嘶鸣。北岸渡口,伫立着凝望的白雪,化成了苇草绿浪中的一点猩红。

    第五章卫鞅入秦(4)

        四、初入秦地谨慎探询

        进入函谷关,到华山的魏*营,快马只有半日路程。

        卫鞅所乘白马,是在公叔府做中庶子时的寻常坐骑,这段路走了整整两日。也并非白马脚力太弱,实在是卫鞅并不急于进入栎阳。卫鞅想好好看看秦国,顺便查勘一番秦国的风土人情。毕竟,这个被魏国封锁在函谷关以西的战国,对他是遥远而陌生的。确切地说,所闻甚多,却从来没有踏上这片神秘的土地。这对他这个多有游历的士子,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卫鞅的祖国,是大河中段最肥沃地段的卫国。

        卫国不是大诸侯,却是个最为特异的诸侯国。特异所在,是始封国君与初始臣民的“水火同器”。周武王克商之后,殷商族群虽亡国而几欲复仇复辟。历经密谋,终有了殷纣王之子武庚与周室监管势力管叔、蔡叔部的联结叛乱。于周武王之后摄政的周公旦,平定了这场大叛乱后,将殷商族群分而治之:残存的殷商王族遗民,悉数聚迁于淮水流域的宋地,以殷纣王的庶兄微子为国君,封成了宋国,以彰显周王室存续殷商社稷的宽仁大德;残存的殷商臣民族群,则悉数聚迁到大河中段的濮阳地带,以周武王最小的弟弟康叔为国君,封成了卫国。就实而论,宋国虽延续了殷商王族的社稷祭祀,然其王族人口在动乱中锐减,国人又大多不是殷商庶民,其殷商国风便大大淡化了;卫国不然,由于聚集了殷商七大族群,是故虽以周王族为国君,却始终弥漫着浓郁的殷商国风。殷商庶民多以商旅为传统生计,邦国兴亡的爱恨情仇渐渐抚平之后,又开始了实实在在的生计奔波,卫国便渐渐呈现出了一片蓬勃生机。在整个西周时期,卫国都是小邦土地而大邦财货,商贾发达,民生殷实,堪称实际上的大诸侯国。及至春秋,卫国依然是富庶大邦,其“桑间濮上”的开化民风,一时成为春秋之世极有魅力的文明风华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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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只是到了战国的刀兵大争之世,卫国才渐渐衰落了,萎缩了。

        卫鞅的祖上颇见特异,父系是卫国国君部族的周王族远支公子,历代母系却多有殷商女子。随着族群繁衍而血缘渐远,也随着卫国公族渐渐衰落,姬姓族群之后裔也在种种分化中大多沦为平民了。卫鞅一族,也走过了如此一条淡出贵族的路程:始以公族之“姬”为姓,再以“公孙”为姓,再以国号“卫”为姓,从王族血统渐渐地步入了平民。战国之世,卫鞅的曾祖父与祖父,虽然还顶着“公子”之名,然已经是实际上的“国人”了。出行谋生及结交之际,羞于对人提及“公孙”,更羞于对人言及王族姬姓,于是随了潮流时俗,以国为姓,采用了方便而不显痕迹的国号“卫”姓。到了父亲卫赫之时,卫姓已成了家族常用的姓氏,“公孙”几乎已经被族人遗忘了。

        从曾祖时起,卫氏操持的是“文商”生计。所谓文商,是制作各种文具与书写用材,卖给官府和士人的文路商贾。其中,曾祖父卫嗣时期的“卫氏竹简”颇具盛名,被中原官府士子多呼为“卫氏简”。这种生计利金不高,然却较为稳定,一代人下来,卫氏也算是既有贵族名号又有财货来路的殷实之家了。祖父卫桓一代又辛勤扩展,已经是占领近十个诸侯国竹简市场的大文商了。父亲卫赫,年青时既顶着“公子”名号,又秉持着传统生计,家道虽无大进,却也在卫国颇具名望。其时,一个商旅人家的美丽女子,与父亲在“桑间濮上”的春日踏青篝火中相识了,相爱了。这个女子是殷商后裔,嫁给父亲时,由于商人之女的身份,不能做一个具有王族血统的“公子”的正妻,只有做了妾。她便是卫鞅的母亲。以看重礼制尊卑的周人的说法,妾生子是庶孽之子——唯其庶出,唯其卑贱,故呼之为“庶孽”也。如此,卫鞅便是公族远支诸多“庶孽”公子中的一个了。

        卫鞅刚刚降生,一场突如其来的水患毁灭了卫氏田庄与文商作坊。其时,诸侯间动辄以邻为壑,或淹没欲图夺取的邻国良田,或威慑敌国以为惩戒。这场突然的大河水患,是魏国欲威慑卫国称臣,有意决开了大河堤防。在那场水患之中,母亲为了救出儿子,被滔滔大水吞没了,永远地埋葬在了一片汪洋的卫氏田庄作坊。父亲为这个从大水中存活的儿子取了一个特异的名字——鞅。鞅者,马颈下之坚韧皮革也。父亲的寓意是深远的,期盼儿子像马颈革一样坚韧,甚或,期盼他成为驯服烈马的勇士。

        然则,陡遭变故的父亲没有精力教诲儿子,只有全副身心投入商旅谋生。父亲对文墨诸事颇见精熟,然对商旅经营之道却远不及先祖。父亲唯有一长,便是在商事来往中结交了诸多高人名士与风尘隐者。对辛苦游学的读书士子,或自己敬重的高士隐者,父亲一律赠送上品竹简,常常不收一钱。然则,也正因了这种“义利”不明,低价义卖,长相赠送,父亲一直是辛劳有加而获利微薄,几年之中一间小作坊始终不见起色。便在如此凝滞艰涩的岁月,一场水患之后的瘟疫又悄悄来临了。残存的卫氏家人一个个撒手去了,只留下了奄奄一息的父亲与奇迹般活下来的鞅——马颈革一样坚韧的鞅……孤独的父亲郁郁成疾,自感不久于人世,遂带着幼小的儿子跋涉入山,将儿子托付给了一个隐居深山的高人,便撒手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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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深山隐士一诺千金,将小卫鞅带进了莽莽苍苍的大山。

        从此,卫鞅开始识字,开始练剑,开始读书,开始作文,开始修习法家之学。十三岁开始,卫鞅随老师周游天下,走遍了列国名山大川。十六岁时,老师将他秘密送到魏国丞相公叔痤府中,实际修习政务。五年之中,卫鞅为公叔痤收集法令典籍,又一次重新踏勘了中原列国,对各国的民生民治有了切实的体察与揣摩。即或是奔放多彩的战国之世,在堪堪加冠的年岁上有如此丰厚阅历的士子,也是极为罕见的。

        遗憾的是,卫鞅却从来没有来过秦国。

        在卫鞅成长的年代,东方列国对秦国列为蛮夷之邦,剔除在中原文明之外。这种蔑视,甚至远远超过了对另一个蛮夷之邦楚国的蔑视。这里的根源在于,秦部族长期与西方戎狄杂居,仅凭武勇之力成为大诸侯,所谓根基野蛮。但凡士人官吏相聚,总要大谈秦国的种种落后愚昧与野蛮。民风是“三代同居,男女同屋;寒食恶饮,好逸恶劳”;民治是“悍勇好斗,不通礼法”;民智则更是“钝蛮憨愚,不知诗书”。即便是对享有盛名的秦穆公,也有“人殉酷烈,滥用蛮夷”的恶名相加。在东方士人眼里,秦国是一片野蛮恐怖的土地,除了打仗,万万不要踏上那块恶土。在这种流播久远的议论传闻年复一年的弥漫东方的情势下,极少有士人流入秦国。数百年来,除了老子和个别墨家弟子踏进过秦国外,“秦国无士”一直是天下共识。在这种陈陈相因的共识中,卫鞅的老师和卫鞅也都未能免俗。他们甚至在另一个“蛮夷之邦”的楚国游历了半年,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去秦国。若非那个神秘老人的启迪和那卷振聋发聩的求贤令,卫鞅真不知晓此生会不会来到秦国?

        正因为陌生而神秘,卫鞅才决意寻访而进。他期望在进入栎阳之前,对这个在东方士人眼中面目狰狞的邦国,有个大约的了解。

        一进函谷关,便是河西地带。战国时代,一提“河西”二字,人们想到的便是魏国秦国间的长期拉锯连绵杀伐。“河西”,是黄河成南北走向这一段的西岸地带,南部大体上包括了桃林高地、崤山区域,直到华山,东西三百余里;中部大体包括洛水中下游流域洛水有两条,一是流经洛阳、从平原入黄河的洛水;一是流经陕北、从潼关入黄河的洛水。这里指后者。以及石门、少梁、蒲坂等要塞地区;北部大体包括了雕阴、高奴、肤施,直到更北边的云中。这就是战国人所说的河西之地。黄河西岸这块辽阔的土地,纵横千余里,在秦穆公时代都是秦国的领土。后来日渐被魏赵韩三国蚕食。尤其是魏文侯时期的两个名将——吴起和乐羊,对秦国和其他诸侯展开大战七十六次,战胜六十四次,战平十二次,使魏国疆域大大扩展,其中夺过来最大的一块便是秦国的河西之地。那时候,正是秦国简、厉、躁、出四代国公当政,秦国最为混乱软弱的时期,根本没有能力与新兴的强大魏国对抗。卫鞅对这一块已经被魏国占领三十余年的区域,大体上还算熟悉。魏国对原本属于老秦国的这块河西之地,并没有实行相应的变法,井田制、隶农制依旧保留着。也没有封给任何功臣作为封地,确切地说,是没有一个重臣愿意被封到这里。魏国的办法是,将河西之地划分为十六县,由王室派出县令直接管辖,赋税通归王室;对河西之民课以重税与频繁徭役,却不许河西之民入军。魏国信不过这个“蛮夷之邦”的子民,只将他们当做耕夫和牛马看待,而不愿意教他们成为光荣的骑士。河西之民和魏国本土民众的富裕日子相差甚远,只是在温饱边缘苦苦挣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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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8#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在卫鞅看来,这是对待新领土最为愚蠢的方法,是逼迫河西庶民离心离德的苛政。他曾经几次向公叔痤上书,建言魏国对河西之地实行“轻税宽役,许民入伍”的“化心宽政”。公叔痤大为赞赏,却就是无法取得魏王与魏国上层的认同。魏王说,这是祖制,轻易不能触动,看看老臣世族们如何?老贵族们则说,秦人蛮贱,只配做苦役,岂能以王道待之?

        卫鞅没有在河西地带耽延,进了函谷关打马向西,直到看见华山才缓辔而行。

        他选择了渭水北岸的官道作为西行路径,要看看秦国的腹心地带究竟如何?这条路说是官道,实则是一条仅能错开车辆的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仅此一端,可见秦国确实贫穷。卫鞅边走边看,又成了当年的游学士子。遇到道边农舍便走进去讨口水,和主人寒暄片刻。天黑时分,便在一家农舍歇了,和主人直说到三更。次日清晨,卫鞅和主人同时起来,殷殷作别,又上路西行。

        走马半日,已是渭水平原地带。但见渭水河面宽阔清波滚滚,两岸却是白茫茫一望无际的盐碱荒滩,滩中野草灌木若断若续,恍如雪原中的片片绿洲。偶有大风吹过,荡起漫天白色尘雾,扑面而来,呼啸而过,一片荒凉,一片沉寂。直到盐碱滩外的靠山原处,方露出点点民居与缕缕炊烟。卫鞅不禁心生感慨,为这块肥美土地的荒芜贫瘠深深叹息。注目凝望,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群农夫在淘沟,夏日的阳光晒得他们黝黑的身上汗水晶晶发亮。卫鞅将白马拴在道边树上,拿下皮袋走了过去。

        农夫们默默劳作,谁也没有抬头看他。

        “敢问诸位父老,这里是何地方?”卫鞅恭敬地拱手相问。

        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在强烈的阳光下眯起双眼,用腰带上拴着的一块脏污的大布擦擦汗水,打量着他喘息道:“回大人,这里是白里,属骊邑管。”

        “父老们,夏日炎炎,在树下歇息片刻如何?”

        中年人道:“也好,大人说了,就歇息片刻。”话音落点,沟中的十几个农夫带泥带水地爬上来,瘫坐在树旁地上喘息擦汗。

        卫鞅举举手中皮袋笑道:“我是游学布衣,不是大人。来,喝一碗清凉米酒。”说着将树下农夫们饮水的一摞陶碗摆开,逐次注满了米酒,笑道:“莫要客气,来,一起干。”双手向那个中年人递过一碗,“请。”

        中年人惶恐地接过,憨厚地笑笑:“先生请酒,大家就喝。”

        农夫们纷纷端起碗来,齐声道:“多谢先生。”一饮而尽。

        卫鞅也饮尽一碗,笑问:“敢问父老,你等这是合伙耕田么?”

        中年人又是憨厚地一笑:“先生游学,有所不知。我等八家是一井,今日是合耕公田的日子。官府指派,淘这条水沟,我等便来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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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儿没有耕地,水沟有何用处?”

        “先生你看,”中年人一指白茫茫滩地,“这渭水两岸的盐碱滩,忒煞怪了,光长草,不长粮。那滩地上的汪汪清水,可是又咸又苦,不能吃,也不能灌田,害死人哩。淘几条毛沟毛渠,苦咸水慢慢从沟渠中流走,滩上便会生出几块薄田。你看,那几块长庄稼的都是。”

        卫鞅一看,几块一两亩大的田中,摇曳着低矮弱小的大麦,不禁问道:“一亩地能打几斗?”

        “几斗?能收回种子,就托天之福了。”一个老人高声插话。

        “那还种它?加上人力,岂不大大折本?”卫鞅颇有疑惑。

        中年人叹息道:“新君下令垦荒,想多收点儿粮食。可他如何知道,这碱滩不生五谷哩。”

        卫鞅看看农夫们,除了这个中年人,其余几乎全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不禁问:“这位大哥,我看尽是老人耕田,丁壮田力做甚了?”

        “你说后生呀,都当兵了。”中年人淡漠回答。

        “你是井正,没有当兵,对么?”

        “对,一井留一壮。咳,还不如当兵战死,一了百了。”

        “这位大哥,这里为何叫白里?和这白滩地有关么?”

        一个老人面色涨红,粗声大气道:“白滩地?扯!我白里是功臣儿孙。”

        卫鞅连忙拱手笑道:“在下无知,请老伯包涵。可是穆公时大将白乙丙?”

        中年人微笑点头:“白氏一族,祖居郿县。献公东迁栎阳,把西边的老秦人迁了许多到东边,白氏迁了一半,老根还在郿县。”

        “白里距魏国大军如此近,你等怕不怕?”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怕个甚来?”中年人憨厚地淡淡一笑,起身道:“不敢说了,活计要紧也。”

        卫鞅向农夫们深深一躬:“诸位父老,多有叨扰,就此别过。”农夫们拱拱手,纷纷跳下了水沟,蹚泥踩水地又忙了起来。

        卫鞅站在沟边,默默看了许久,两眼不由湿润了。他突然生出一种愿望——尽快到栎阳去,不能再耽延了。

        白马放开四蹄奔驰,走走歇歇,暮色降临时终于到了栎阳。残留的晚霞映照着黑色的城堡,沉重悠扬的闭城号角已经吹了两遍,吊桥两边的铁索已经哐啷啷放下,未入城的归耕农夫们也加快了脚步。卫鞅远远打量了一阵这雄峻怪异的黑色城堡,终于在第三遍号角之前走马入城了。

        进得城来,卫鞅牵马步行。栎阳城很小,大约只有魏国一个中等县城的样子。也不用问路,卫鞅凭着一路上农人对栎阳的点滴介绍,转悠了仅有的四条街道。这四条街都很短很窄,交织成“井”字形,秦国国府便在这“井”字的最上方口内,也就是最北边。在国府右手的南北街上,卫鞅没费力气便撞到了白雪说的那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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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2: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条小街上只有五六家店铺和两三家作坊,都是低矮的青砖房。这家客栈虽然也是青砖房屋,但却比其他店铺高出一大截。门厅用青石砌成,门口蹲着两只石牛。廊下高悬两只斗大的白丝风灯,“渭风”两字远远可见。门厅内迎面一道高大的影壁,挡住了庭院内的景象。听沿路老秦人说,这家客栈的大门从来不关闭,门厅下则永远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者。目下看来,果然如此。要在安邑,这家客栈只能算个末流小店,供小商贩们下榻而已。然则在这里,在这条街上,它却显赫突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卫鞅打量一番,觉得住在这里似乎太过招摇,急切间却又无处可去,想想先住下再说,确实不合适,过几日再搬出不迟。

        卫鞅牵马来到门前。灯笼下的黑衣侍者向他一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抱拳一拱手,伸手接过马缰,又伸手示意卫鞅自己进去,他要牵马从边门进后院的马厩。一通比划,一句话也没有,可意思却是丝毫无差。卫鞅微微一笑,知道此人是个哑巴,便将马缰交到他手,自己进了院内。

        绕过影壁,两排客房夹着深深的庭院,整洁异常,只是房间都黑着灯,显然没有客人。卫鞅正在打量,一个年青侍者走过来问:“敢问先生,可是从安邑来?”卫鞅点点头。侍者恭敬道:“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先生多日,请随我来。”便领卫鞅穿过客房庭院,来到最后边的小院。婆娑灯影下,可见这小院子方砖铺地,中有两棵大槐树,幽静整洁。侍者走到中间亮着灯的一间屋前高声道:“先生,安邑先生到了。”房内主人朗声笑道:“贵客来临,有失远迎了。”随着话音,人已掀帘而出向卫鞅拱手施礼:“先生请进,侯嬴等候多日了。”卫鞅也拱手笑道:“烦劳费心,卫鞅谢过了。”侯嬴笑道:“莫要客气,请进屋内叙谈。”又对侍者吩咐,“即刻准备肥羊炖,酒菜搬到屋里来,我与先生接风洗尘。”侍者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主人侯嬴的正屋是三开间两进,外间是一个小客厅,朴实得看不出任何特点,与客栈门面以及客房庭院的高雅古朴迥然相异。侯嬴则是那种说不准年龄的中年男子,须发黑中间白,举止谈吐皆刚健清朗。侯嬴稍稍打量了卫鞅一眼,拱手笑道:“一见先生,方知白姑娘慧眼不虚也。来,请坐。”卫鞅坐进木几前,侯嬴亲自捧了茶水送到卫鞅面前,卫鞅歉意笑道:“匆匆来秦,多有叨扰了。”侯嬴爽朗大笑:“鞅兄莫要见外。我原是白圭大人弟子,做过几日相府曹官。后因母亲过世,我回到故乡大梁守丧,便没有再回安邑相府。后来大人卧病,我重回安邑,不想大人却已经去了。我也便离开魏国,到秦国开了这家小店。十多年了,我一直未与白姑娘见过面。不想上月她竟星夜而来,我都不认识了。我在安邑时,白姑娘才四五岁,这么高一点儿。光阴如白驹过隙,一晃啊,人就老去了。能为你等后进尽绵薄之力,我委实高兴也。”卫鞅见侯嬴以朋友口吻称他为“鞅兄”,又主动讲述自己经历,心知是个胸无块垒的侠士,也不再客套,笑道:“侯兄弃官经商,却为何选在秦国?”侯嬴摇头苦笑:“一言难尽,日后细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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