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诗选 - 书评

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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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

　　以前经常听到别人问，大家现在怎么不读诗了？诗歌为什么变得小众了？这其实是个不存在的问题，因为诗歌一直都是小众的。古代读诗的其实几乎就是写诗的人，诗歌只流行于上流社会和知识分子之中，普通的民众是不会读诗，更不会写诗。但是有一点，就是民歌除外。我国现在能看到的最古老的民歌是《诗经》，《诗经》部分篇章的文字也有佶屈聱牙之风，但那是源于上古口语的本来面目，再说，民歌是经采诗官采集、整理而成《诗经》的，这中间有他们的润色也未可知。
　　
　　所以，以前的普通大众并不写诗，也不读诗，这是由他们当时的社会地位和低下的知识水平决定的。
　　
　　但是，诗歌如此小众的原因，若从诗歌本身来看，也许又有另一个说法，那就是诗歌无论从内容上还是手法上，都极端个人化的。简单些说，就是你读小说，没有作者在你旁边讲他为何这样写，你也至少能说出个五分。但是，诗歌却不一样，有些诗歌简直可以让你读完之后无法开口。诗歌和其他文学形式一样，都是书写自己，但手法上太偏爱隐晦，从李商隐的《无题》到印象派，再到朦胧派，诗歌头上蒙着的面纱层层堆积，使人难以窥视诗歌的本来面目。人们难以读懂诗歌的内容，自然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文学作品之所以让人拍手称快，追根溯源是因为它让你产生了共鸣。当我们无法读懂诗歌内容的时候，是很难产生感情上的共鸣的。不信你回忆，你最喜欢的诗歌，舒婷的《致橡树》也好，余光中的《乡愁》也罢，在诗歌家族里，都是比较“大白话”的诗歌了。所以，大多数诗歌是难以令人记住的，读诗很难成为大众的消遣。
　　
　　然而，诗歌这种几乎极端的个人化，又必须是诗歌的特点。诗歌一般篇幅短小，自然无法在内容上大做文章，如果不在手法上多下功夫，还能怎么写呢？而且，诗歌那种隐晦、怪诞的语言本来就是它最能出彩的地方，短短篇幅中由表及里，先从语言上扣人心弦，初次没懂，又觉有趣，才会回头再读。
　　
　　文学家本来就是孤独的。由此看来，诗人似乎是最孤独的文学家了。
　　
　　

小狐狸

　　1 你没有如期归来
　　
　　
　　你没有如期归来
　　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一次爱的旅行
　　有时候就象抽烟那样
　　简单
　　
　　2
　　书页翻开
　　所有的文字四散
　　只留下一个数字
　　--我的座位号码
　　靠近窗户
　　本次列车的终点是你
　　
　　3
　　住在钟里的人们
　　带着摆动的心脏奔走
　　
　　4
　　向日葵的帽子不翼而飞
　　石头圆滑、可靠
　　保持着本质的完整
　　在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山也变得年轻
　　
　　5
　　是自由，没有免疫的自由
　　毒害了你们
　　
　　6
　　当年锁住春光的庭院
　　只剩下一棵树
　　他们在酒后失态
　　围着树跳舞
　　疯狂是一种例外
　　
　　7
　　我，心如枯井
　　对海洋的渴望使我远离海洋
　　走向我的开端--你
　　或你的尽头--我
　　
　　我们终将迷失在大雾中
　　互相呼唤
　　在不同的地点
　　成为无用的路标
　　
　　8
　　山峦散去
　　蜉蝣在水上写诗
　　
　　9
　　如果没有面具
　　所有钟表还有什么意义
　　
　　当灵魂在岩石是显出原形
　　只有鸟会认出它们
　　
　　10
　　以预言家的口吻说
　　你们并非幸存者
　　你们永无归宿
　　
　　新的思想呼啸而过
　　击中时代的背影
　　一滴苍蝇的血让我震惊
　　
　　11
　　我注定要坐在岸边
　　在一张白纸上
　　期待着老年斑纹似的词
　　
　　地衣居心叵测地蔓延
　　
　　12
　　没有床，房间小得使我们无法分离
　　
　　你没有如期归来
　　我们共同啜饮的杯子
　　砰然碎裂
　　
　　13
　　生存永远是一种集体冒险
　　
　　生存永远是和春天在进行战争
　　
　　
　　14
　　冷空气触摸了我的手
　　
　　光线在房瓦的音阶上转换
　　一棵枣树的安宁
　　男人的喉咙成熟了
　　
　　15
　　我们安然无恙
　　四季的美景印在你的衣服上
　　
　　16
　　放牧是一种观点的陈述
　　
　　17
　　文化是一种共生现象
　　包括羊的价值
　　狼的原则
　　
　　18
　　古代圣贤们
　　无限寂寞
　　垂钓着他们的鱼
　　
　　19
　　诡秘的豆荚有五只眼睛
　　它们不愿看见白昼
　　只在黑暗里倾听
　　
　　一种颜色是一个孩子
　　诞生时的啼哭
　　
　　石膏像打开窗户
　　艺术家从背后
　　用工具狠狠地敲碎它们
　　
　　20
　　曙光瘫痪在大街上
　　很多地址和名字和心事
　　在邮筒在夜里避雨
　　货车场的鸭子喧哗
　　窗户打着哈欠
　　一个来苏水味的早晨
　　值班医生正填写着死亡报告
　　
　　21
　　悲剧的伟大意义呵
　　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
　　
　　22 爱情故事
　　毕竟，只有一个世界
　　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
　　我们却按成年人的规则
　　继续着孩子的游戏
　　不在乎倒在路旁的人
　　也不在乎搁浅的船
　　
　　23 明天，不
　　这不是告别
　　因为我们并没有相见
　　尽管影子和影子
　　曾在路上叠在一起
　　象一个孤零零的逃犯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边
　　谁期待，谁就是罪人
　　而夜里发生的故事
　　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
　　
　　
　　24峭壁上的窗户
　　在市场上，女人们抢购着春天
　　
　　
　　
　　25太阳城札记
　　
　　和平
　　
　　在帝王死去的地方
　　那支老枪抽枝 发芽
　　成了残废者的拐杖
　　
　　爱情
　　
　　恬静。雁群飞过
　　荒芜的处女地
　　老树倒下了，嘎然一声
　　空中飘落着咸涩的雨
　　
　　自由
　　
　　飘
　　撕碎的纸屑
　　
　　生活
　　
　　网
　　ps:（名词系列)
　　
　　26画－给田田五岁生日
　　
　　五岁的天空是多么辽阔
　　你的名字是两扇窗户
　　一扇开向没有指针的太阳
　　一扇开向你的父亲
　　
　　
　　27 在黎明的铜镜中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水手从绝望的耐心里
　　体验到石头的幸福
　　天空的幸福
　　珍藏着一颗小小沙砾的
　　蚌壳的幸福
　　
　　28  雨中纪事
　　
　　雨中渐渐透明的早晨，
　　阅读着我的皱纹
　　
　　
　　在大地上画果实的人
　　注定要忍受饥饿
　　栖身与朋友中的人
　　注定要孤独
　　
　　29 无题
　　
　　对于世界
　　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我不懂它的语言
　　他不懂我的沉默
　　我们交换的
　　只是一点轻蔑
　　
　　对于自己
　　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我畏惧黑暗
　　却用身体挡住了
　　那唯一的灯
　　我的影子是我的情人
　　心是仇敌
　　
　　
　　30 履历
　　
　　我曾正步走过广场
　　剃光脑袋
　　为了更好地寻找太阳
　　
　　隔着栅栏
　　会见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
　　
　　我弓起了脊背
　　自以为找到了表达真理的
　　唯一方式，如同烘烤着的鱼梦见海洋
　　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
　　胡子就长出来了
　　
　　
　　31 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
　　
　　谁愿意做陨石
　　或受难者冰冷的塑像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一生中
　　我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
　　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32 占领
　　
　　少年跛脚而来
　　又跛脚奔向把守隘口的
　　方形的月亮
　　
　　33 夜归
　　
　　经历了空袭警报的音乐
　　我把影子挂在衣架上
　　摘下那只用于
　　逃命的狗的眼睛
　　卸掉假牙，这最后的词语
　　合上老谋深算的怀表
　　那颗设防的心
　　
　　
　　34 别问我们的年龄
　　
　　别问我们的年龄
　　我们沉睡得象冷藏库里的鱼
　　假牙置于杯中
　　影子脱离了我们
　　被重新裁剪
　　从袖口长出的枯枝
　　绽开了一朵朵
　　血红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