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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美诗全集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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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5-5 18:53: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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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沙发
发表于 2013-8-10 17:23:26 | 只看该作者
  牧神的孤独
  ——对马拉美纯诗世界的管窥
  
      白色的幽灵、纯洁的风采
      注定它以冰雪为伴,
      天鹅披着徒然流放中
      轻蔑的寒梦不复动弹
                                  ——《天鹅》[1]
  
      初读到这样的诗句时,无论谁大概都会被那幽幽的寒意伤到心脾,一个冷冷的孤独的马拉美形象也会立刻树立于眼前。但我得说,请别就这样轻易地为诗人定下素描像。
  
      阅读这本《马拉美诗全集》,我最初惊讶于目录中大量以“赠”、“题”或“题赠”开头的标题。这些字眼后面跟的无非是各类夫人小姐或文化名人的名字。如果说一名诗人向一些文化名人致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的话,那么,全集近百首赠给各类夫人小姐的简短诗作该如何看待呢?这种缺乏才情展现的交际诗让人怀疑这位盛名之下的沙龙主人[2]是否是,或者是否至少曾经是一个依靠混个脸熟的方式博取虚名的诗人?毕竟一般来说,一个有着广泛社交经历的诗人是很难和冷冽孤独的形象统一在一起的。
  
      马拉美给魏尔伦的一封信[3]为我们解决这个疑惑提供了很好的事实材料:“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家庭大革命以后,都相继在政府和登记局做官员;而尽管他们一直处于高官的地位,但我却逃避了从我襁褓中就被注定了的这种官僚生涯。”[4]“我很小的时候——七岁时,就失去了母亲,先由祖母抚养,她很疼爱我,随后进寄宿学校和中学,我有一颗拉马丁的灵魂,暗暗向往,有朝一日能取代贝朗瑞”[5]从这两段自白中,我不由感叹一个具有官僚基因孩子竟逃避官僚生涯而去做诗人的矛盾性。马拉美出众的交际能力,应该跟这官僚基因不无关系。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选择成为诗人的马拉美认为当时“是一个群龙无首的时代,它太废旧、太该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6],而生活于其中的诗人必然拒绝与时代同流合污,“这种态度必然给诗人带来孤独”[7]。
  
      但事实上,诗人对时代的态度所带来的孤独往往是复杂的。比如本文开头所引的《天鹅》,即暗示了一种冰冷环境中的孤傲;又如:
  
      在那缄默的唇上,死寂啊,
      你是他们唯一的亲吻。
                   ——《恶运》
  
      从这里我们又可以感受到一种孤寂,一种渴望。再如:
  
      啊!这个谙尽辛酸的我呀,难道就不会
      借重受欺凌的魔怪,冲破这层玻璃,
      鼓起无羽毛的双翅倏然而去
      冒那在永恒中失足堕地的危险。
                  ——《窗子》
  
      这首诗则传递了以有限之能力探求无限之艺术的无望执念。还有:
  
      让黄昏的秋阳拖着一缕尾光挨过
      死寂的水面,那里落叶的萎黄随风悠游,
      划出一道冰冷的犁沟。
                               ——《叹》
  
      这首题目常被译为“叹息”的名作,其主题在马拉美的另一首作品《蓝天》中有更明确的表达:
  
      我闭目逃遁,感到苍穹
      带着震惊的内疚,忐忑地注视着
      我那空虚的灵魂。逃向何处?抛掉何等
      惶恐的夜,把它的碎屑抛向这令人伤心的轻蔑?
  
      相比而言,《叹》的表达更为婉曲一些,他通过描述自然的空灵寂美来暗示自己向往自然,以逃避现代文明约束的孤寂心境;而《蓝天》则表达自己在现实理想面前的空虚与无能,而不得不寻求逃避的可能。同样是“逃避”的主题,诗人下笔的角度又不尽相同,但追根究底,我们发现在这统一的主题背后,是一样的孤独柔软的心灵。
  
      种种孤独的变体,在题材并不开阔的马拉美诗作中显得相当突出。但孤独在人类漫长的诗歌史上,属于时时刻刻都会现身的常客,所以其本身恐怕很难成为一名诗人的追求之目的。马拉美的孤独也不过是在种种时代的遗弃与逃避,生存的理想与现实,追求的可望与可及,情爱的神圣与狂野等等矛盾追索中必然产生的副产品。
  
      而无论何种矛盾,马拉美的执着在于对时代的态度始终如一。我们摸索了复杂的孤独形态后,最终又回到前文已述的马拉美自己的观点上去。但这种对时代的拒绝态度,并非是一种划清界线式的断绝关系的结果,而是追求有异的必然结果。马拉美的追求在其令几代人头痛不已的名作《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遗忘和荒芜的冰冷
                      数不
                          胜数
              在某个空虚而至上的表面
                        连续撞击
                            最终幻成
      星声的数点
      警醒
                疑惑
                    流动
                        闪烁和沉思
                  在停留在
      某个使之珠光迷离的新点之前
  
      全部思想掷出一把骰子
  
      我们面对这种纯粹的诗性思维的领域时,无法以现实世界的某个因素作为开始读解之门的钥匙,因为诗歌常见的抒情表意功能已经被个体性的自我感觉表达功能所取代,于是他以一种纯粹性的想象力来暗示某种唯心的智性与抽象。正如梁宗岱所说:“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至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底形体的原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感官与想象底感应,而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达光明极乐的境域。”[8]在读这样的作品时,我们只能依凭感觉——尤其是想象——去摸索词与词之间、短语和短语之间的微妙关系,以便能感知到某种梦境般的非逻辑性存在。
  
      上引片段是《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一诗中比较带有连贯性和画面感的一个片段,我们大致可以作如下想象:无数冰雹在冷寂夜空中坠落,但在半空时就受到一个透明无形的坚硬平面的阻截。它们在这个平面上撞击出火光,像星星一样闪亮,然后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一切偶然性的因素都可能改变这个状态,甚至哪怕只是某个细微的想法。当然,想法总是很多,于是偶然性的因素也变得无法预料。这样的读解显然是机械而不可取的,但作为一种可能,其在通过想象追寻智性与抽象的方式上,或许也并非一无是处。然而,读解的具体内容并不是关键问题所在,读解过程本身其实已经跟诗歌写作本身产生了一种同构性,即读解对智性与抽象的追寻或感知,和写作对事理和客观的摒弃其实是一致的。那么,无论是读解还是写作,都不得不进入单独的思维境地,从而在静寂中只能与傲然又痛苦的孤独作伴。
  
      这种对纯粹性的追求,让马拉美诗歌中显现出的孤独也时不时地带上了如水般纯净透彻的质地,除了上引《天鹅》、《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等名作外,《一个牧神的午后》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不,你滞留在昏迷的疲倦中
      为压倒凉爽之晨的炎热所窒息;
      不要水声呢喃,让我的笛声潇洒
      林丛;只有风儿把声音散入淅沥的
      霖雨之前,从玲珑的笛管中喷出,
      在不被涟漪搅扰的天边,
      那充满灵感的嘹呖而恬静的笛声
      响遏行云。
  
      ……
  
      闲适的话语的灵魂和这变得沉重的躯体,
      在这正午自豪的沉寂中迟迟地颓唐下去,
      不再需要在对亵渎的遗忘中睡去
      在平展变质的沙滩上,当我
      向着醇酒般浓烈的阳光张开嘴巴!
  
      情侣,再见,我要看到你们蜕变的幻影。
  
      这首诗是写某个六月的日子里,天空晴朗,牧神在苇塘休憩的时候,来了一群仙女戏水,他醒来看到后便吹响芦笛致意,不料却吓跑了她们,他又想和没来得及跑的仙女拥抱,却被迅速撇下了,一场如梦美幻的情境便在转眼间消失如泡影。法国评论家蒂波岱对这首诗评论说:“诗人试图使其诗章里洋溢着音乐和芭蕾舞的逸韵之美,我们只要读上一页他的诗,心里便会马上感觉出这种美来。牧神的笛子、哀叹和出神所构成的幻觉与影子,围绕着这部作品形成一种被清澈气息和灿烂的金色所幻化成对的云霓:在这部‘思想剧’中,形式和主题、诗和诗意合二为一,使我们在发现它们的无限单纯的同时获得怡悦,甚至忘记了人世间的其它一切。”[9] 上文所引述的两个片段分别描述了牧神吹笛时的情景和牧神在仙女们离开后的情态。前一个片段展现自然物和音乐的纯美,后一个片段则让这种纯美在“醇酒般浓烈的阳光”下充满光亮的孤寂感,我们甚至可以在牧神最后的祈望——“我要看到你们蜕变的幻影”中看到晶亮的水迹溢过孤独的眼神,在落寞的脸庞缓缓划过,像放慢了脚步的流星一样,让沉落的孤寂感和纯净的自然美如酸甜交错的红酒,在人的内心反复激荡。
  
      或许马拉美正像牧神一样,在纯粹的诗歌写作中,无比地靠近着艺术的永恒之美,又因为有限的生命与不可抗拒的人类艺术能力的局限,而永远无法触及这永恒之美。是为马拉美的孤独,亦为牧神的孤独。
  
  
  
  注    释:
  [1]本文所引马拉美诗作均出自葛雷、梁栋译《马拉美诗全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
  
  [2]马拉美每周二晚上,都会在罗马街的寓所接待诗朋文友,然后众人一起谈诗论艺。由于拜访者中包括了音乐家德彪西、雕塑家罗丹、诗人魏尔伦,以及瓦雷里、纪德等后来才成为文坛巨擘的一干人等,所以这个固定的聚会成为文学史上极富盛名的一个文学沙龙,被称为“马拉美的星期二”。
  
  [3]1885年11月16日,马拉美应魏尔伦之邀写下这封自传性质的信。葛雷、梁栋的《马拉美诗全集》中将Verlaine译作“魏尔兰”,本文按照习惯译法,改作“魏尔伦”。
  
  [4]马拉美《自传》,《马拉美诗全集》(附录三)第378页,葛雷、梁栋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
  
  [5]同上。拉马丁,1790-1869,法国十九世纪第—位浪漫派抒情诗人。贝朗瑞,1780-1857,法国歌谣诗人。
  
  [6][7]同上,第380页。
  
  [8]梁宗岱《谈诗》,《诗与真二集》,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年。
  
  [9]葛雷、梁栋《现代法国诗歌美学描述》,第123-124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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