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 0
|
咖啡還未喝完 |
最新书评 共 2 条
雪地鳥
九座新詩的森林
「你到林中散步,如果不是迫於擺脫野狼或惡魔的糾纏,非得趕快離開,那
麼,緩步流連是很美的,欣賞陽光在林葉間跳躍,投影在沼澤地上,察看灌木叢下生長的青苔、蘑菇和植物。緩步流連並不是浪費時間……」如果安貝托.艾柯(Umberto Eco)認為閱讀文學作品就像在林中散步,文學評論會不會是關於森林的讀圖學?所謂的讀圖學,就是根據地圖認識客觀的地理環境,通過識別地圖符號,在大腦中把接受的信息和認識領域中原有空間圖象相互作用,轉換為對地理環境的認識。握著香港新詩論集《咖啡還未喝完》,不就像握著十八張新舊不一的地圖嗎?閱讀這些地圖,能否引領我們在腦海裡重構九座香港詩人編織的想像之林,並找到一條游徜其中的路徑?
十八張地圖,十八條路徑
編者陳智德和小西在〈編輯說明〉告訴我們,「本書是九次詩會的記錄,也是延續與發展,內容以評論為主,輔以詩選及相關文獻資料。在編輯安排上,本書以九位詩人為單位,分為九卷,排列以詩會舉辦先後為序。評論文章大部份在詩會上首先發表,修訂後收進本書,部份則屬新近成果,也有若干篇從舊日少數的評論中選中。資料部份有訪問和回應等相關文獻,最後精選九位詩人的新舊詩作。」從排序、選文至資料整理,均見編者的周詳考慮,如此嚴謹的編輯態度,怎能不叫讀者在入林以先,即對手上的地圖信心大增?事不宜遲,在入林以先,就讓我這位讀圖學的忠實追隨者仔細檢視手上的十八張地圖。
湯禎兆和葉輝論羅貴祥詩,前者指出羅詩運用了一種「現在進行式」的經營手法,拒絕讀者把詩恆久安放在一個恰可的位置中。羅詩不單進行永不休止的自我反詰,更要求讀者不斷調整他們的閱讀角度。葉輝把握羅詩裡的「升降機」意象,嘗試解讀羅詩那種以文化論述混和詩化語言——以知性與感性交融而成的第三語言。羅詩的混雜語言和異化意象往往叫人想起後現代處境:一座由「擬像」(simulacrum)築成的幻影森林。我剛穿過幻影之林,便踏進關夢南那個充滿溫情與柔和光線的樹林。單以「溫情」與「柔和」這類標籤來描述關夢南的詩並不完全準確,但收在《咖啡》裡的三首詩,除了八十年代的〈傷口〉外,一如葉輝在〈詩話關夢南〉所說,「以戲劇化處境置換殘酷的現實」,有一種看破生活的靜定。這份靜定於我看來,亦不無一種屬於長輩的溫柔觸感。
九位詩人當中,森林的隱喻似乎最適用於劉芷韻。誠如鄧小樺在〈私密與探詢〉所言,劉芷韻的抒情詩常以樹、森林、蛾等意象建構豐富細膩的超現實情節,配合極具真實感的現實圖景來享她的私密生活。《咖啡》所選的三首劉詩——〈記憶樹林〉、〈與幽靈同處的居所Ⅰ.給k〉、〈與幽靈同處的居所Ⅱ〉看來正是上述評論的最佳印證。劉詩離不開一種沉溺的語調,而這種沉溺對讀者來說往往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一如小西以「複合感受」來命名:在沉溺裡我們不單得到愉悅,還有一種對世界的特殊認知與視野。談起當代香港新詩,梁秉鈞是一個不能不提的名字。《東西》是梁秉鈞最近期的詩集,無獨有偶,葉輝和陳智德的評論同樣關於《東西》;從發表時間來看,詩論和詩作同樣誕生於二零零零年。《東西》由中外食物組成,讓葉輝嚼出了食物與人性、文化身份等「異」味。葉輝認為,梁詩正是以「異」(異物、異質、異世……)來建構一種邊緣的反省身份,並提出關於《東西》的若干讀(食)法。陳智德以「遷徙」、「移民」、「放逐」這三種人類經歷了許多世紀的集體經驗,解讀《東西》裡常有的「不在地」(non-place)感覺,重新強調梁詩一貫的題旨:以多角度、正視現實限制的態度來看新與舊、東和西。角度變換的同時,相同的東西也會染上異質的色彩——葉輝和陳智德閱讀梁詩的路徑,在林中深處看來又交匯為一了。
蔡炎培是集中詩齡最老的詩人,寫詩和發表的經驗已超過半世紀。陳智德論蔡詩,就像一位仔細鑑定古玩的商人,娓娓道出蔡詩的藝術特色與時代密不可分的關係。他認為蔡詩上承三十年代中國新詩的語言特色,在現代主義的影響下邊寫邊進行調整,不斷以詩來反省詩的可能。在我看來,那種既不「全盤西化」也不單純地「擁抱過去」的詩觀相當開明,亦是蔡詩能在這麼多年的歲月裡,能不斷創造新語言的原因。三首選詩的時間跨度達三十年,讀者仔細研讀,定能看出當中非凡的轉變。森林絕不是一個寂靜的地方,反而充滿大自然的各種音樂。陳滅(陳智德)的詩一向有一種音樂感,只是傾向無聲。鄧小樺以恐龍喻陳滅,認為這條恐龍以「沉默」來抵禦世界,而「沉默」與「安靜」必須作出區分;「安靜」早在商業宣傳的話語系統裡變得輕淺,而「沉默」隱身於世界之內,播出《低保真》那種從不張揚的反抗聲音。陳詩總讓我有一種「夜」的感覺,覺得那只會是夜裡才聽得到的樂聲。葉輝指陳詩有一種歷久不變的「夜未央」,而「夜」在陳滅反覆書寫的過程裡,似乎超出了單純時間的指涉,進而成為一種共時的空間載體,裝載了不同的光影變化和聲音,引領讀者走向各種早已消逝的無形事物。作為陳詩與上述兩篇評論的讀者,我寧願稱陳滅是一位「念舊」而非「懷舊」的詩人,默念與默唸,低沉的迴音比單純感性的「懷」似要更為複雜,也更適合陳詩。
在飲江的新詩之林裡我們總看見我們想要看見的:節奏的美感、奇異的隱喻、感性的抒情……但飲江總以一種戲劇化與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把我們沒有期望的都讓我們看見。袁兆昌嘗從隱喻的概念入手,找出閱讀飲江詩的一種進路。葉輝以飲詩裡的戲劇性以路徑,引導我們欣賞飲江以聲音演出的「詞語的戲劇」。陳智德的評論雖短,但他提出「即事的美學」,似乎正正回答了為什麼我們會在林裡突然遇上各種意想不到的事物∕遭遇。飲詩常有一些突然的轉折,打破讀者的閱讀期望之餘又叫人掩卷沉思。飲江本人敦厚親和,但我常疑心他其實是一位喜歡冷笑的魔術師,不然的話,他為什麼總能那麼冷靜克制地引導讀者進入他的戲法,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們嚇∕笑過半死呢。本集所選的兩位女詩人,劉芷韻和洛楓均擅寫情詩,這個巧合不知是否能夠反映香港女詩人對情詩的鍾愛(可是我馬上想到許多不寫情詩的香港女詩人)。情詩難寫,不是因為作者深情不足,而是難以超越前人遺下的無數情詩經典。那麼洛楓的情詩有何獨特之處?葉輝和陳智德的兩篇評論,有意對洛楓二十年的詩作進行一次回溯式的檢視,結果得出了兩個重要的關鍵詞:「臨界」與「城市」。洛楓的詩,無論是否與愛情相涉,總離不開城市。城市不僅是詩作的背景,更是組成作品不可或缺的肌理。葉輝在評論裡談到「這麼近,那麼遠」,這不僅是洛楓最喜歡的歌手的作品,更是「臨界」一詞的最佳注釋。洛楓的情詩總內藏有一道無法踰越的邊界,是一種立於邊界之緣卻又無法跨越的無力感,一種「這麼近」卻又「那麼遠」的愛情觀。沿路出發,讀者不禁對洛楓早年的兩本詩集:《距離》,《錯失》有一種新的體會,亦為我們對她即將出版的第三本詩集《飛天棺材》鋪平了進入的路徑。
《咖啡》的壓卷詩人為鄧阿藍,雖然僅是時序使然,我卻從中讀出另一番深意。如郭麗容所言,鄧阿藍常被冠以「草根詩人」或「藍領詩人」的稱號,但他的詩絕不能以簡化的現實主義來解釋,反而需要更為複雜的辯證。郭麗容的長文是中文文學創作獎評論組的得獎作,從她的分析裡我們看到鄧詩的人文關懷,卻又不會忽略他純熟的詩藝。這點從樊善標和陳智德的評論裡得到進一步的發揮——鄧詩無疑是寫實的,但這種寫實的社會介入從不以藝術為代價。對鄧詩及這三篇評論的研讀,在在提醒我們切勿被簡化的標籤所誤讀。香港新詩近年常被人冠以「生活化」、「多元化」等標籤,但這些標籤足以道出香港新詩的特色嗎?畢竟世上人事紛繁,可供使用的標籤卻出奇地少。
走在地圖以內∕外
香港從來不乏好的詩人和好詩,缺乏的從來是評論。在香港,一本新書出版了,幾乎只是靜靜地躺在書局不起眼的一角,從來沒有那種喧鬧的討論氣氛。相比電視台的新劇集,新書出版(文學作品)只有少數人關心。可是,有一班年齡各異卻同樣有心的人,藉著多年在森林探險的經驗,繪成一張又一張地圖,輯成《咖啡還未喝完》,讓所有對新詩感興趣的人不用望林輕嘆,而能按圖索驥,在香港新詩的想像之林裡欣賞沿途美好的風光。
對於早已習慣於森林探險的人,《咖啡》一書除了起著引路的作用外,未嘗不是一次蓄意迷路的誘惑。按圖而走自然不會令人失望,刻意揚棄地圖所指,在森林裡棄路而走,或者更能看見罕有的風光,還未被人發現的風光。那時候,除了邊享受良辰美景,邊品嘗還未喝完的咖啡,別忘了繪製一張地圖,留下一個美麗的記錄,讓後人能夠得見林中不知處的雅致風景。
——原刊香港:《城市文藝》,第31期(2009年4月),頁76-78。
详情
緩慢
香港寫文學評論的,大多同時是創作者。因此,寫評論最勤的人,其創作往往最缺乏評論。今年文學雙年獎評論組四位得獎者,除了許子東先生專治學術之外,葉輝、黃燦然、陳智德三位都寫詩,其自身創作及評論之數量,與對其作品的評論數量不成比例(葉輝好像連個人詩集都未出版)。寫評論是這等孤窗永夜一燈如豆的清苦味道,我有時插科打諢不甘苦情,有時心裡明白就此沉默。倒是,每年由學院產出、唸中文系、甚至研究過香港文學的那些學生,哪裡去了呢?難道我們所學習過的,真可以完全風過無痕?許是生活磨人吧。現在有網誌,誰都可以寫點隨筆評論;或至少,逛書店做一個寬鬆的讀者?很多作者很重視創作的持續,但其實即便不創作,可以為文學做的事也還有很多。
《咖啡還未喝完》拿在手上,現代詩研習社更愈來愈像一個傳奇。詩研社成立於03年,「成員」有葉輝、陳智德、湯禎兆、小西、袁兆昌,大約至05年開始冬眠,冬眠前就出版了《咖啡還未喝完》這本評論集。向來無法依時出席聚會,只能讀書。《咖啡》是詩研社九次詩會的結集,每次詩會以一位香港詩人為研習、評論的中心,九位詩人依詩會舉行時序為羅貴祥、關夢南、劉芷韻、梁秉鈞、蔡炎培、陳滅、飲江、洛楓、鄧阿藍。詩研社組織散漫卻做評論研習,這就是逍遙派的民間傳奇了。
記得當時《咖啡》很快看完,覺得奇妙,怎麼可以這麼有份量卻又同時輕盈?書中文章大部分是葉輝和陳智德手筆,多看幾篇我摸出門道來:陳智德是傳統學術功架,從史料出發,爬梳作者所受之影響脈絡,分析形式,從而在整體文學史上為作者尋找縱向和橫向的定位。讀文學的人都知道,這是令一名作者存在得更長久的方式。論蔡炎培和洛楓的兩篇最精彩,讓我體會到歷史真的可以賦予形式更深刻的意義(少年時以為敏感可以凌駕一切),閱畢就想擊掌。陳智德精準,葉輝的評論則經常有某種失神狀態,或從與作者幾十年的交情,或從作品裡的某個聯想點,一直對讀並置下去,把脈絡甚至相似性遠遠拋在腦後。前一種寫法是糾葛甚深,後一種是野馬狂奔,二者相加到最後便是他在序游靜《裙拉褲甩》裡從布希亞的ecstasy所講到的,忘乎所以。評論一般有權威位置,葉輝則帶頭迷路。像闡釋德里達的「延異」典例——我們只能以b詞去解釋a詞,葉輝以一本書解釋另一本書,答案永遠地變異和延遲。幾經迷路之後我終於明白,那些對讀與並置的文本遊戲,其實是像積木一樣可以無限堆疊上去,或突然毫無理由地停止,甚或可以用在另一個作者身上。遊戲關鍵的差異在於,作者之間的(想像性)關係。其它較少出場的評論者,驚鴻一瞥但面目也鮮明可認,像湯禎兆寫羅貴祥那一篇叫〈唯有我永遠面對目前〉,一直覺得這題目明明應該用在湯自己身上。
出版了兩年的書,白色封面上有智海紅藍兩色的畫,一個人坐著看花,桌面一杯咖啡。白色封面容易發黃,恰如淡黃的咖啡漬。我是遲緩的人心臟衰弱,總是待咖啡涼了才喝。
详情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
相关帖子
|
||
网站地图|小黑屋|Archiver|DoThinkings 悦书籍,思人生
GMT+8, 2024-11-17 07:47 , Processed in 0.209510 second(s), 4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3
© 2001-2017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