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登州到东北去的航道,已被官方封闭多年,初次出航,谁也不能保证一帆风顺.金和朝廷未通过一介之使,贸然闯入.去意不明,更兼身带礼物,随时有被劫杀的危险.再则,就算和金的首脑搭上关系,谈判还是需要极度秘密地进行,万一泄露机密,被辽方侦知,或者谈判进行得不顺利,朝廷怕受到辽的指责,很可能牺牲他们以灭口.总之,这是万死一生的好差使.当他们欣然接受这个任务对,只觉碍它非常有趣,富有刺激性,没想到那么多的危险,更没有料到它后来会发展成为关系到三个朝代兴衰存亡的重大历史事件.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他们就是这样偶然地、不自主地被投入一场历史的大风暴中.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和谈判的深入发展,随着任务的性质越来越明朗,牵涉面越来越广,随着他们自身的见解的不断提高,他们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肩负重担,意识到他们投身进去的这场政治赌博,是要把朝廷的命运当作赌注的巨额赌博.强烈的责任感迫使他们不但要完成别人指挥他们去做的工作,他们还要考虑应当让别人怎样来指挥他们行事.
马扩虽然强烈地支持这场战争,可是对于朝廷并没有对战争真正下定决心,特别对权贵们的泄泄沓沓,得过且过,缺乏深谋远虑,感到很不满.刘锜问到他关于"也立麻力"的传说时,他乘机发挥道:
"女真国家虽小,人口不多,却是万众一心,号令严明,分明是个强敌,岂可等闲视之?在围猎中就可看出,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有所获,否则决不罢手.相形之下,朝廷专门忙些不急之务.例如今天的告庙,就是一项色厉内荏的举动.正因为自己内视有所不足,所以要借这个大典来掩饰一番,以炫耀远人的耳目,实际上能收到什么效果呢?只怕金使正在暗中窃笑哩!"
"女真小而锐,"马扩接下去分析比较道,"久受辽廷压制,一旦奋起,猛厉无前,所以能在数年之内,纵横决荡,逐走天祚帝.我朝大而疲,朝士空论虽多,无裨实际.最可笑的是夹攻之议,已经谈了两三年,在军事上却漫无布置,一心只想坐收渔利,不劳而获.一旦时势紧迫,不得不仓猝命将出师,心里还在害怕真正打起仗来.譬如弈棋,已经落了后手,还不奋发图强,所以处处受制于人.这件事说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伐辽前途,隐忧很多,贤弟何不与令岳谈谈,他是坚持反对之议的."
"这等大事,怎容得再生异议!"马扩坚决地回答道,"今日金人燎原之势已成,无论我出兵不出兵,它之灭辽已易如反掌.如让它独占了辽,尽占形胜之地,那时挥兵南下,长驱直入,大河南北就无一片干净之土了.泰山谙练军事,恁地见不到此?"
"依贤弟之见,金人居心叵测,今日与我约和,只怕也未必可靠的."
"正是如此!"马扩以职业的自信,深有把握地说,"所谓约和,只因彼此利之所在,各有所觑,权为一时的苟合而已.小弟在金邦,见闻较切,深信它灭辽以后,不出数年,必将转而谋我.这和约是一纸空文,到了那时,还抵得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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