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爹还没得意完,忽然被一道呜呜咽咽的哭声打断了.原来象古代善恸的唐衢、爱泣的阮籍一样,丁特起也是个哭包子,受了气要哭、伤心要哭、听到激动的事情要哭,这会子忽然想到二月初五宣德门外那番热血沸腾的情景,想到黯然离京的陈东,忽然悲从中来,哭得伤心.
他哭起来,又得师师出来抚慰一番,感情才得平伏.师师具有很高的生活艺术,她洞达世情,能够适应各种人.从皇帝到太学生,包括老医士、义父与她在一起时,都愿听她说话,或者说话给她听,看她蹙眉微颦,或者展颜微笑,或者在面靥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涡,或者用纤指轻轻地梳拢着落下来的一绺青丝.这一切都起着调节人们感情的作用.人们对着她如饮醇醪,如对名花,自然而然地心平气和起来.哭声也停止了,气也平了,争吵也和解了.他们也许没有意识到,正是国难以来,大家长期处在焦虑和悲愤之中,到这里来与师师盘桓半天,就希望得到半晌的安慰,片刻的宁静,而师师从来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过.这个集体之所以能够这样自然而然地形成,师师起的作用很大.
然而师师虽然能够适应各种人,她自己却不被别人所左右.当此战争风云日益迫切之际,她象许多东京人一样,正在深沉地考虑,万一京城不守,她将怎样来处理自己一身,还有与她相依为命的侍女小藂与惊鸿.其实,当她拒绝与官家逃跑的那天开始,在如何处理自己这个问题上,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样的问题很简单,只要按照决心去做,但对某些人,情况却不一样.决心还要受到严峻的考验.
这半年多以来,师师的身体倒好转了,在三家村中,她经常以调解者、安慰者的悦人的笑靥出现,别人陶醉于她的浅笑微颦,玉容花姿.只有与她相知甚深的邢倞和何老爹才知道隐藏在这些表面现象背后,她还有十分深沉的考虑,但即使他们也不能够完全渗透她内心的秘密,他们只知道她正在酝酿一个极大的决心,而她的决心一旦形成,即使地震山摇也不能再改变它了.
(二)
三家村里又有一次新的集会,地点在邢太医家中,出席人员除了基本成员三人、太学生两名外,又由雷观带来了西军将领吴革.吴革是听说有这样的集会,主动要求参加的.吴革于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带着二十名骑士突围进城,带来种道师即将勤王入城的好消息,是当日的英雄,东京城中无人不知他的名气.后来他回到种师中的部队,参加榆次之战,对榆次、盘陀两个战役的情况都十分了解.太原失守后,又承朝命出使粘罕军前,以言词折服粘罕,迫使他追回进攻威胜军的军队.这是开战以来,外交方面唯一的一次差强人意的交涉,并探得金军的虚实,备告防河的大帅河东宣抚使折彦质.上月间,他又奉朝旨赴阙,奏对时,渊圣问他割地与不割孰便?当时朝廷内正在争论要不要把三镇割与金朝.他回奏得爽快:"金人有吞箭之誓,入寇京师必矣.割地与彼,徒张其势,也复何益?乞措置边地,起陕西兵马,为京城援,不复议和."不复议和这一条是朝廷办不到的,但渊圣也要作出万一和议不成的准备,不得不听听这个主战将领的意见,派他去陕西勾兵,委同诸帅臣讲京师武备.陕西勾兵是句空话,结果没有去成功,但他毕竟也有资格参与东京城防的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