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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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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时他的耳际出现了一种呦呦的鹿鸣声.这也是斡离不教他的.女真人猎鹿时,用一片草叶吹起来,模仿鹿鸣的呦呦声,引得鹿群跑来.


还有那个年纪虽轻,却长着满脸胡子的四太子兀术.他参加过他的婚礼,他的印象中,兀术是个坚定沉着,而又机诈百出的人,一回和他打过交道,就不会忘记他.


他们这些人出现得这样突兀,难道要让他们来组成他的送葬行列吗?不,他不需要他们执拂,他宁可要有一些亲密的人物来伴送他.


他回忆起今年元宵那个夜晚,他和刘锜抵掌长谈天下之事,彻夜达旦,投契之深,不觉东方既白.那时节,他们的意气何等豪迈!


然后他又想到新近发生的事情,想起兄弟般的赵杰,他携带他在敌后出入自如,根本没有把敌方的盘查放在眼里.哪想到碰上了牛拦军,那个军官的一双老鼠眼锐利得好像要看透他们的肺腑似的,那一天差点出乱子,亏得赵大哥应付裕如,化险为夷.他跟赵大哥在一起,确是长了不少见闻和知识,是他的除了刘锜兄长以外的另一位畏友.现在他和年轻的带点孩子气、对他不胜依恋的沙真兄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然后,他又不是出于自主的,突然想起了那个仪态万方的萧皇后,她满口殷勤地祝贺道:"宣赞探骊得珠,大功告成,可谓不虚此行."她要把一串"骊龙串"作为他的胜利的象征硬塞到他的手掌中,可是一种什么他控制不住的力量,使得那个已经到手的胜利又从他手指缝中滑漏出去,这真是一件遗憾无穷的事!


在这会儿,他的理解力显然是十分薄弱的.他在竭力回忆那个他所不能够控制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他想了半天,仍然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的思绪是那么混乱,一会儿想到刘鞈,一会儿想到杂在溃兵中败退的种师道.在回忆中,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消失了,早年的旧事想起来很清楚,昨天刚发生过的事情,倒变得十分遥远.他竭力去想它,才想起刘子羽昨天跟他争辩的情况,想起在争辩中他的忿然作色的表情.一个新的问题跳出来了:"彦修也是多年故交,昨天争辩为何这等激烈,莫非俺有什么对不起他之处?"在这个时候,当他准备去前线赴死的时候,对一切恩怨都看得淡了,对老朋友更抱着和解的态度,他不能够理解出现在刘彦修脸上忿然作色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比这重要得多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忽然简单明瞭地跳出来,好像他试开了多次年久生锈的锁眼没有成功,忽然一下触动机括把它打开了.他忽然又看见那个双目炯炯(在他的眼睛中有一种他从来见过的像碧海那样深沉的蔚蓝色)、英鸷坦率、在新城行馆中和他谈了一个多时辰的胜利者耶律大石.不错,答案找到了,就是这个耶律大石把这串"骊龙串"从他手掌中夺过去的,就是他,就是这个耶律大石把用千千万万人的理想筑起来的那座海市蜃楼消灭了.想起耶律大石,就使他产生一种失败者的屈辱感.他此行正是要找他报仇雪耻.可是不一定有把握找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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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所有这些回忆连续地但又不相连贯地迅速出现在他的头脑中的萤光屏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清醒、敏捷过(其实这是他的错觉).那些回忆以如此生动明显的形象一个个跳进他的萤光屏,然后又迅速跳出去,让位于新的回忆.朋友、伴侣、交涉的对手和敌人,恩和仇、情谊和敌忾交织地占有他的思想阵地.他们不召自来,不挥自去,来去都是那么自由自在的.


忽然有一块拳头大的冰雹打在他的胸甲上,又顺势滑到马背上,掉落在地下,一路发出好听的铮铮声.他的回忆好像摇摆不定的磁针,受到一点外来因素的掣动,又立刻指向一个新的方向.他从这个声音想到了这付素铠,又从这付素铠想到它的赠与者.泰山的严肃的神情出现了,他一字不遗地想到他离开东京时,泰山那么郑重其事地嘱咐他的话:"临到危难之际,贤婿呵,你要以大哥、二哥为榜样,千万不可辱没了他们."现在他正要去做泰山嘱咐他去做的事情,但他不知道现在这样做是否与泰山的嘱咐有关,因为在他决定赴死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泰山的嘱咐.


可是现在联系着这句话,一种浓烈的家族感突然涌上心头.他想起了直到此刻还没有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出现过的爹、娘、哥哥和自己的童年时代.那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想起来却好像近在眼前.只要用力踏一踏左边的脚镫,坐马自然就会向右边转弯,这个窍门就是二哥教他的,二哥带着那样亲切的神情,告诉他说临到战阵之际,哪里还腾得出手来勒缰绳?可是这个简单的窍门做起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时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忽然从二哥的示范动作中找到了关键性的诀窍,他一下试成功了,两人都大喜过望.


在这个教导中含有多少关切啊!想起了这个,他的心忽然柔和起来.


然后他想起在东京送别他的母亲和亸娘,想起浮在亸娘脸上的凄凉的微笑.这最后的回忆,仿佛是一把刀子在他心版上镂刻下的一条创痕,一想起它,他就不自觉地去抚摸那疼痛的地方.然后又想起他自己安慰她的话:"小驹儿不要哭了,我会好好儿回来看你的."


只有当他现在十分明确地意识到这句诺言已无法兑现的时候,他才痛心地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像亸娘期待于他那样地对待过她.他了解亸娘期待于他的是什么.他不是靳于付出感情的人,可是出于一种错误的估计,他只把这种感情大量地贮存于自己的行囊中,盲目地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倾囊倒箧地把亸娘所需要的一切完全交付给她.现在形势剧变,他不仅没有可能把囊存的东西交给她,甚至也没有可能让她知道地有着这样丰富的囊存,他还怕他将会使亸娘抱有这样一个错觉,认为他是一个吝于付出感情的丈夫而抱恨无穷.这真使他感到铭心镂骨的悔疚——亸娘一向认为丈夫是个"不知悔疚的人",那是从另一角度来理解的,实际上他一生中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因为犯了错误而悔疚着,只是他抑制住自己,不让这种感情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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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客观的力量破坏了他在道义上应该去履行的义务,那没有什么悔疚之可言,但如果他的确在主观上犯了错误而造成自己和别人的痛苦时,他就应当认错,他分辨得出两者的区别.


对于亸娘,他确是负疚的.特别当他无法弥补这个损失时,他感到在他行将消逝的生命上,将划上一个永久的负号.

(三)

马扩就在这样百忆萦心、万感交集的精神状态中驰抵最前线的.前线传来一片鼓角声和喊杀声,这里才是一片真正的战场.驮着他飞驰直前的玉狻猊比他更加锐敏地意识到它们已经进入到一个性命相扑的战场上了.


玉狻猊像它的主人一样,也是在战场上培育长大的.只有在最近两、三年里才离开战场,被贡进宫廷去享受一种高级的生活待遇.那是一个用锦衣玉食来窒死才能的地方,是一个不分贤愚臧否最后都要被细粮塞饱而肥死的地方.如果玉狻猊享有自由的选择权,而且能够自由地表达出来的话,它也宁可选择在战场上驰骤而不愿在宫廷里享福.长久的伏枥,并没有挫减它的雄心,眼前的一片战争的图景唤回了它的青春.它绝不怀疑把它熟练地带到这里来的主人一定会像它一样十分欢迎进入这个场所.它长嘶一声,伸展四肢,把自己的身体拉得又细又长,腾踔飞涌,超跃在千军万马之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选挥每一个微小的空间和转瞬的时间,把腾空的身体骤然降落到地面上来.它就是这样像一阵旋风似地把自己和主人卷入作战阵地.


玉狻猊果敢的行动果然把马扩从惝恍迷离的境界中召唤回来.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好像发出警报似地,使马扩意识到他已经身莅战场.于是白发萧萧的老母、狂喜的哥哥和带着难忘的凄凉的微笑的妻子一齐都从他的意识境界中退了出去.有一种临近战场就会产生条件反射的本能要求他立刻集中思想、准备战斗.可是他仍然没有找到过去在战场上常常经验到的那种轻松、愉快,对万事都无所容心的自在感觉.他明白必须有了这种自在的感觉才能打好这一仗,可是这也不是用自己的主观力量可以找到的.


他还没有完全脱离胡思乱想,忽然有两名从斜刺里跳出来的步兵已经在截住他厮杀.他俩一齐使用盾牌砍刀,专门攻他的下三路.他机械地抡着手里的绿沉枪与他们周旋,心里还在疑问:


"难道真的就在这里干起来吗?"


"难道俺这条命就要送在这两名无名小卒手里?呸!不值得在他们手下丧生."


"耶律大石可在这里督战?不是说过咱俩要在战场上比个高下.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战死了,这才叫冤呢!"


"在那边厮杀的是谁?他打得这样勇敢凶猛,分明是把好手,俺怎的不认识他?"


一连串的疑问缠在他心头,使得他心神涣散,无法集中思想应敌.这显然不利于战斗.在最初的对攻中,他非常不顺手,一枪刺去落了空,他和玉狻猊之间的动作失去了协调,使他在马背上摇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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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俺几年不上战场,"他遗憾地感叹道,"此调不弹已久,怪道这等手生!"


这个新的错误给他带来严重的后果.左边的一名辽军乘机蹿进一步,直薄他的心膂之地,这里已越过马槊的威力圈,成为短刃的活跃地区(在自家人马步演习战中,发生了这种情况,就算是步兵的胜利).这名辽军抓住这个破绽,狠狠一刀斫来,"铮"地一声,斫在他的腿甲上,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他定一定神,略顿臀部,准备作一个退却的动作.但是比他先适应战斗的玉狻猊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就已经感觉到有这样做的必要,它机敏地向后跃退两步,这使他争得了时间和空间,重新调整了战术地位.他好不容易占了这个先手,就毫不犹豫地使出他的杀手锕,他忽然单手把长枪甩舞了一个圈子,舞出一朵枪花,迷惑了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又狠又准地一枪刺去,正好刺中他的咽喉.那名辽兵来不及叫喊一声,就带着痛苦的表情仰面倒在地下.


第二名辽兵逃离他已有十步之遥,他又有一刹那的犹豫,决不定用箭射他,还是骤马追杀上去.这两种方案,只要有速度都可以达到目的,可是这一刹那的犹豫,使两者都做不成功.忽然间一声发喊,左右两边涌上来十多名敌将敌兵,救出了他们的伙伴,把他从四面包围起来攻杀.


这种把他置之死地的绝境,才使他的思想得到彻底的解放和高度的集中.他所希望得到的那种单纯、愉快、轻松、无所容心的思想境界现在真个是不召自来了.面对着越来越多的敌人,面临着每个瞬间都有丧生的危险,他自己在应战中也格外显得得心应手.他把全身的劲、全付的本领都使用出来了.这时,人和枪的意志已经完全统一起来,他想刺到哪里,枪尖就指向哪里,枪无虚发,总是刺到敌军的要害部位,不是把他刺倒在地,就是把他逼得步步后退.他和玉狻猊的意志也完全统一起来了,他们之间再也不存在各自为政、各自对敌的分歧.起初由二哥教会他,后来又经过自己长期锻炼实践的驭马术达到了这样一种神化的境地,仿佛它就是他身体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门,他想到什么,它就做什么,好像臂之使腕,腕之使指.


他越战越勇,被他吸引来的敌人越多,前来协同他作战的战友们也随之而增加.刚才他赞叹过的那个战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赶来助战了.他杀得多么勇猛,把他的一口鬼头大刀舞得好像电光闪闪,雪花飘飘.他从这里杀进去,又从那里杀出来,毫无怯色.


与后方的大混乱、大溃败的情况相反,前线御敌力战的情况是良好的.


作为殿后掩护大军撤退的秦凤军在大军撤退,许多部队听说敌骑追击的消息就自动溃散以后,从昨夜三更开始,已经在逆风暴雨、污淖浊流中连续不断地苦战了六、七个时辰,竭力抵御住敌骑的纵击,力挽狂澜.他们的阻击已经收效,把大部分敌军吸引到自己身边来,并且把一部分已经纵深地楔入后方的敌军赶了出来.现在当马扩受到敌军围攻时,许多分散的各自为战的战士们就纷纷聚合到他的周围来,好像许多支流不可避免地要汇合到大流中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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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扩并不是孤立作战的.他事前没有预期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也没有感到意外.他们西军最坚韧的一个因素就是到了危急之际,总有一些部队奋不顾身地彼此相援.这时马扩不再想到战死,而产生了打赢这一仗的希望.由于这种可能性之增长,他的生之愿望也随着增强.


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方面力量之增大.最初是一群使用短兵刀的步兵跳跃着护卫在他左右作战,使他能够腾出双手来发挥"也立麻力"的绝技.在西军中,他的弓箭也是属于第一流的.他挽弓发矢,连连把敌骑射倒在地上.然后是一批接着一批的骑兵也跟上来接应他们.他与骑兵一起冲杀上去,敌军也死战不退,有时相互搅作一团,有时彼此互换了方向,转战多时,这里就形成为一个战斗的核心.它带着无限诱惑力,吸引得敌我双方更多的战士前来参加作战,使得它好像滚一堆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战斗也更加激烈了.


一阵匀称的马蹄声忽然在他们脑后响起来,伴着马蹄声的接近是一阵辽军的惊慌的呼喊声.


他们不用回头去看,单凭这匀称的节奏就肯定是我方一支节制有素的强大的骑兵部队前来增援了.这支部队来得这样及时,碰巧正在这个关键时刻赶来,使他们踊跃欢腾,大声鼓噪起来.


这支应援之师由一员骑将率领,麾下共有一千二百名骑兵.除了人马都披挂戴甲以外,他们每人都执一杆用沉重的檀木制成的,两头方、中间圆的白木梃棒.当两军对薄、短兵相接的时候,长枪大戟难以发挥作用,使用这种称手的家伙最能杀敌奏效.这种梃棒称为"白棓捧".使用"白棓战术"专门用来对付辽军的铁骑,是种师道在撤兵之前就布置好的一项积极措施.他在五路西军的每一路中都抽调出一部分精锐的骑兵组成这支"白棓军",加以适当的训练,准备掩护大军撤退时当作主力用.不料溃败之初,白棓军出动太早,用得不是时候.那时辽军来势太猛,白棓军也随着大军被冲散了.后来种师中把他们再度集合起来,隐蔽在阵后,养精蓄锐,伺机再出.当殿后掩护战打得十分剧烈的时候,白棓军几番请示,要想出去,都被种师中制止了.他像有经验的医生一样,知道一味好药要在什么时候投下去,才能收最大的疗效.现在战争已接近尾声,双方战士都已打得精疲力尽,种师中能够支撑到最后一刻,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胜机,这才下令把白棓军再度进入战斗.经过整休后士气百倍的白棓军这时突然生龙活虎般地从后方扑上来,正好起了最后一击以收全功的作用.


马扩眼看那员骑将指挥全军扑入敌阵,他们首先就在精神上以压倒一切的新锐之气挫辱了久战疲劳的辽军,然后又在战术上占尽优势.白棓军碰到敌骑时,不用其他武器,单仗着手里这杆粗重的白棓,不是当头一棒,就是拦腰横扫,如果打不到人,就先对着敌军的马头一棒下去,目的只在把敌人打下马去,让他们被践踏于敌我双方的铁蹄下,以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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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白棓军向以马扩为首的这支在敌阵中转战不衰的部队靠拢,两员骑将会合在一起.由于双方都低低地戴着兜鍪,在这样接近的距离中,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但是马扩从对方弯下膝盖、夹紧双腿、刺动着坐骑飞驰的姿势中看出了消息,这就是他二哥教他驰马的那个动作.别人驰马时,弯腿的角度没有那么大.他不可能是别人.马扩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族感和骄傲感,他不禁高呼一声:"爹!"


不错,那员骑将确是他的爹,秦凤军行军参谋马政.马政是奉了种师中之命来节制这支白棓军的.他认出了儿子的声音以后,就向他挥手示意.他们是父子,也是一条战线上共同作战的战友,根据战场上的默契,马扩立刻领悟了他爹挥手的用意,是要他率领战士们往辽军的左方阵地扑进去,马政自己则率领白棓军径冲辽军的右方阵地.这两支人马迅速行动起来,勇猛地插进敌阵,宛如两条不可方物的游龙,夭矫自如地在层层的敌军中间穿进穿出,把他们赶得七零八落.


这时忽然听到鼓声大作,喊声大起.在风雨之势已杀,宋军的威势重振之际,一杆绣着"秦凤路经略使种"的素纛大旗倏忽在这个战斗核心中高举起来.所有在第一线转战拒敌的马步兵和白棓军都被它集合起来,汇流成为一支锐不可当的巨流,扫荡着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辽军,把他们一步步逼回原地.


在这从半夜就开始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收兵的一整天的苦战、恶战、剧战中,这面"种"字大旗经过几次的屡退屡进——退到最远时距雄州城城根只有二、三里,最后仍然兀立在它原来的防地上,犹如一头当道的熊罴挡住了辽军直薄雄州的去路.

(四)

六月初二下午,种师道受到崔诗、童贯、蔡攸、刘鞈等人的压迫,不得已传令于戌牌时分开始退兵.他做到一个老练的统帅在敌前退兵常识上应该做到的一切事情,他还根据在西北战场上的经验,准备了应急之用的白棓战术.可是由于长期以来的士气萎靡不振和连遭败挫,由于退兵退得过于仓猝,由于那一夜反常剧变的气候,风势有利于敌方,由于耶律大石准备有素、深合机宜的追击,使得种师道和西军官兵所作的种种努力,尽付东流.这一支训练有素、节制有方的劲旅遭到数十年以来极少有过的溃败.


退兵的目的地是雄州,在敌军追击下,大部分溃兵四散逃走,不能够按照原定计划有秩序、有步骤地退入雄州.从东起霸州,西至安肃军的漫长的战线上,都有溃败的零星的队伍陆续退进城堡内或者处在郊外.还有一些人退得更远,形成十分混乱的局面.


但是由于一部分西军的拼命力战,特别是种师中、姚平仲率领的秦凤军、熙河军掩护撤退,收到一定的效果.由于白棓战术在最后一击中发挥了威力.由于辽军的兵力有限(萧干统率的奚军不肯在这种反常的气候中与契丹军合力出击),在过长的战线中不能集中使用,也由于这种反常的气候毕竟也给辽军的追击战带来很多的困难,耶律大石只能获得有限的胜利,只能击溃西军,使它受到相当大的损失,而不能大规模地歼灭之,也不敢过于纵深地进行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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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西军遇到霸州、雄州、安肃军一带后,利用辽军一时不敢过于深入的机会,逐渐集合起来,凭着坚城,构筑起新的防线.第一次伐辽战争就以宋军从界河面前撤退几十里到百余里,两军在新的战线上重新对峙而告终.


①相当于现代的船长.

第十九章
(一)

四月初十,东京人轻松愉快地送走了北伐大军.在检阅场上,宣抚副使蔡攸出尽洋相.这一幕演出成为那几天人们谈笑的绝好资料.还有人模拟他的动作,不断在腰间摸索,忽然一个失手,宝剑"豁朗朗"地坠落地上.这很快就风靡了东京城,在以后一段时间内,"豁朗朗"一声就成为臼子舍人的代名词.


在那段时期中,东京人的确对他们毕生从未经历过的战争发生莫大的兴趣,彼此见了面,都要以有关战争的火热的新闻作为谈话内容,并且把有关战争的真实的、真假参半的以及完全虚构的消息相互传播,似乎非此不足表显出他是个时髦人物.


东京人之所以对战争具有这样大的兴趣,首先因为它是"毕生未经历过的事情".人们对于新鲜事物都感到兴趣,除非他是个保守派.一切住在大城市里的时髦人物最怕的事情莫过于送他一顶保守派的帽子.


再则在大军刚要出发的几天内,有那么多的人被直接和间接卷进了这场战争,从而使他们以及和他们有关系的人不得不对它关心起来.


史大郎是家住在九桥门街的一个青年小伙子.他爹在当地开家熟肉铺子.大郎的活动范围早就超越过他爹的社会地位而高攀上一批达官贵人的衙内、舍人们,成为他们与街混儿、泼皮之间的媒介体.大郎一向生活得那么活泼、愉快,成为那个地段的"子弟班"中的核心人物.谁料到高三公子把他拉上一把,居然混进北伐军的队伍中当名小军官.他一走,地方上少了个惹事生非的领头人,倒惹得大家对他想念不止.这就是一个因为战争而引起大家关心的人.


再如潘楼街一家规模宏大的成衣铺子,一向以裁制仕女时装出名.人们都知道它是高俅的长兄、眼泡皮底下生个大肉瘤、绰号叫做"司马师"的高杰的本钱.这家成衣铺从正月以来忽然添挂出一块"本店重金礼聘高手名师精制衣甲旗帜"的招牌,承揽了北伐大军全部的衣甲旗帜等项业务,发了一大笔横财.这不但引起同行的公愤,也使得广大市民都为之愤愤不平.因为东京人信奉的经济分配原则是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使,反对独揽垄断.违背了这个原则,就要受到公众的唾弃.果然有一天,衣甲业行会的会头带了百十个同业,声势浩大地把这家成衣铺的招牌砸了,吓得"司马师"只敢从后门溜走.在街道上作壁上现的市民们都为之拍手称快.这又是一件因为战争引起的社会新闻.


在那段时期中,人们到处都可以听到类似的新闻和消息.把它们积累起来就给战争造成一种看得见、听得到、闻得出、摸得着的现实的感觉.东京人不但都是时髦派,又都是现实主义者,他们对现实的事物一向就十分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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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再则,凡是分得出胜负的玩意儿,例如年轻子弟赛锦体①,庙会看相扑、端午节参观龙舟竞渡等等,东京人莫不感到兴趣.恰巧战争也可以归入这一范畴中,何况这场战争又被当局者描绘得如此轻易就可以获得胜利.小关索李宝在一场角抵中打败他的对手还得流一身汗哩,哪能这样容易就打胜仗?老实说,东京人不怕打不赢伐辽的这一仗,只怕赢得太容易了,看不过瘾.譬如说:龙舟竞渡的一方把对手拉下六七十丈,那就要使乘兴出城去参观的观众们败兴而返了,他们一定会口出怨言道:"这是各归各的划船,算得什么竞渡?"东京人喜欢的是只差分秒毫厘之间的胜负,他们希望看到的战争的胜利也就是那种只差一点就险险乎被对方打败的胜利,这看起来才叫人兴致勃勃地过瘾哩!


可是当六军出发以后,前面的一种因素逐渐减少了,而胜利的捷报也没有像他们预期那样很快传送到东京来.东京人虽然喜欢只有几微之差但又要是立等可取的胜利,旷日持久的结果不合他们的脾胃.东京人当初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这真是大煞风景.


由于以上两个原因,人们对战争的兴趣减少了.到了一个月以后很少再有人谈起战争、关心战争,只有亲人在军队里的家庭才是例外.可是例外之外又有例外,有的家庭虽有人参加战争,家里人只当他出门去做买卖,根本不关心他的命运.这是因为他们既没有战败的思想准备,也没有把战争和死亡、危险等令人不快的概念联系起来.


这种对战争冷淡的程度,到了五月下旬一度达到冰点.


"前天看见你家大郎回家来了!"有人问到他的邻居.这个大郎就是家住在九桥门街的那个活泼、愉快的小伙子史大郎.他的出征曾受到邻居们热烈的关心.现在他悄悄地开小差回来了,自然也会在一些人中间引起疑问.


"可不是他们那一伙都回来了."大郎的爹不痛不痒地回答.


"大郎在前线可好?"


"他的事情谁知道."


"前线打了胜仗不曾?"


"天知道.".


"大郎这一回来,还去不去了?"


"天知道."


"他们在前线一个多月都干了些什么?"


"吃饭屙屎,"大郎爹从熟肉店老板对现实利害关系的精明的盘算出发,认为这个要涉及到领头开小差的高三公子的名誉问题,最好还是不谈或少谈.他急于要摆脱那个喋喋多问的邻居,不耐烦地说,"这一进一出的大事,不分前线后方,到处都是一样的."


"吃饭屙屎,谁不知道.俺问的是他见过几仗,杀了几个辽兵?"


"天知道."


"他要不回前线去了,官府里岂不要查究他?.


有了高三公子的撑腰,还怕官府的查究?这显然属于愚不可及的愚问了.他不屑回答.


他的邻居不甘就此罢休,有意提起四月间为他大郎送行饯别时的那种盛况,借以提高他的兴趣.没料到他回答了一个更加冷淡更加严厉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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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瓒!"


哄动九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成为头条新闻的伐辽战争居然下降到"瓒",使得这一位可敬的邻居大惊失色.


但是熟肉店老板是正确的,一方面固然涉及到实际利害,一方面他也看到伐辽战争在人们心目中早已冷下来了,他的英雄儿子的归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有这个不识相的邻居偏要掘根究底地追问不休,他不是个"瓒"货是什么?

(二)

东京人衡量新闻的价值,不是决定于它的重要性,而是决定于它的新鲜感.一切头号新闻都不具有凝固性,因为一切新鲜的事物都不可能永久保持新鲜.汴河中网得的鲤鱼,要不是趁着新鲜烹治吃了,虽有冰窖可以冷藏,到头来只好腌了当咸鱼吃.虽说咸鱼也有它的市场,毕竟咸鱼的价值大大低于鲜鱼.新闻也是一样,总是新陈代谢的,一切冷藏过、腌过、腊过的新闻,势必要变成"旧闻",乖乖地让位于新的"新闻".


加速战争新闻代谢的是五月中旬开封府公人破获了一件惊天动地的"鬼"公案.


有人利用已经炎热起来但在那里并不潮湿的气候,"垄断"了一段久已堙塞的地下水道,进行名副其实的黑市买卖.起初只是依靠一两盏鬼火,在暗中摸索着做些小买卖,吃亏便宜,一半凭手气、碰运道.他们自己称之为"鬼市".后来营业范围扩大了,索性把大段的地下水道分隔成为一个个小房间,招引得大批男女前来饮酒作乐,赌博幽会.这时虽然已经明烛辉煌,人语喧闻,其热闹的程度不亚于地面上的"樊楼"(丰乐楼)和东西(又鸟)儿巷之盛,但他们自己还是谦逊地称之为"鬼樊楼".


东京人对于法律概念是模糊的,执法者——破获这件公案的公人头儿开封府尹盛章本人就经常在地上的"樊楼"摆酒席宴客,也免不了要赌博作乐,并且还以参加更高级的执法者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在东(又鸟)儿巷赵元奴家里邀集的欢宴为荣,如果有那么一次不在被邀之列,就要惴惴然唯恐有什么灾难临头了.河北都转运使詹度、河北转运判官李邺经常派人、有时自己也抽空到京师来,把大批军需物资在市场上抛售,然后又叫人出面收购了,再以重价转售给转运部门.所有这些都是在法律保护下公开进行的,谁也没有提出异议.为什么仅仅隔开三尺地皮,在"鬼樊楼"中饮酒作乐,在"鬼市"作些将本就利的买卖,转售一部分军用剩余物资,饮些官儿们盏底余沥,就算是犯罪呢?谁也不能够解释这个问题.


更加奇怪的是:"鬼市"、"鬼樊楼"的经营者和入股者自己先就有了犯罪意识,感觉到在这里开张营业,招徕顾客,不太有保障,要找个可靠的后台靠山.他们找的后台不是别人,正乃是专管这一类犯科作恶的案件的高俅和盛章.前台与后台成立了默契,四六折账,前台每天用大秤秤了上百两银子给后台送去,他们都欣然笑纳了,人们管高俅叫"大掌柜",管盛章叫"二掌柜",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内幕之内还有内幕,据说包庇黑市,坐地分赃的还不止高、盛两个,内押班张迪也轧一脚,被称为"内掌柜".这项小小经纪是通了天的,据内掌柜透露,"凭咱家一句话,还有人敢在官家面前道个'不'字?"可是台后老板之间有时分肥不均,闹起窝里反,掌柜们一翻脸,把小伙计作筏子,连带顾客们一起遭殃,被捉进官里去.为什么日进斗金的后台老板不但逍遥法外,还老着面皮高坐在堂皇上审讯这干人犯?而钻营一些蝇头微利的小伙计倒要锒铛入狱、吃官司、打屁股?这个问题,谁也解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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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东京人对于吃喝玩乐的门槛虽然精通,对于司法问题却是不求甚解的.他们接受法律的统治,承认铁索、狴犴和板子的权威性,准备有朝一日也去尝尝它们的滋味,这就是朝廷赋予他们的特权.至于对法律的解释权,那是属于执行者的事情,他们无权过问,也漫有兴趣去进一步探索.


他们只对发明创造这件闻所未闻的地下奇案感到兴趣,特别对于"鬼樊楼"这个新颖奇巧的名称大为激赞.


所有进不去樊楼的人因为把"鬼"字按在樊楼上面而产生了痛快感,他们本来也把在地面上的樊楼中进出的人看成为另外的一种族类——鬼.这种族类经过不断膨胀发酵,早已失去人的正规化的形式了.


反之,有资格在地面上的樊搂进出的人也因为这个奇巧的名称而产生了自豪感,他们本来就把进不去樊楼的人看成为另外的一种族类——鬼.这一族类必须经过一番加工改造后才能升格成为一个人.


进不进得去樊楼恰巧是把东京人划分为两大类的自然标准.但不管哪一类都对这个案件感到兴趣,都因为把这个鬼字按到对方头上去而感到舒服.因此这一件哄动全城的公案,能够在一段时期里,取代战争,保持了头号新闻的荣誉地位.


东京人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熟练地滑行着.


没有一件新鲜可喜的事情会遭到他们的冷遇和歧视,但他们也同样追求原来生活轨道中的一切.他们还是忙着逛相蓝、赶庙会,在这个新的季节里,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每天骑马、乘轿或者步行着涌到万胜门外的金明池去看"小傀儡"、"小秋千"等永远看不厌的精彩节目.金明池是京郊著名的风景区、游乐场和大市集.人们宁可跑十多里路到这里来尝尝著名的"水饭","摩睺罗饭"、"水螺蛳"和簇新应市的"凉水绿豆汤"等等,虽然这些小吃同样也可以在城里吃到,而且比这里供应的还要价廉物美.


不忘故旧,旧中翻新,新的又要刻意求精,东京人的生活轨道就是这样螺旋上升的.


唯一的不同,就是一年一度在金明池举行的龙舟夺标竞渡,今年由朝廷明令宣布暂停一年.推迟的公开原因是参加比赛的双方——代表宫廷的龙翔队和代表水军的虎翼队,都有许多好手到前线去参加战争了,剩下的成员不足成队,比赛只好暂缓.只有这一件令人扫兴的事情,才使人淡淡地想到离开京师一千里外的河北地面还有一场近乎端阳节龙舟竞渡这种性质的伐辽战争尚在进行,还没有分出胜负——一场多么令人厌烦的竞赛.此外,再也没有人想起或谈到这场战争了.


东京人像当初对这场战争这样狂热一样容易地冷淡它和忘却它,它早已被抛出东京人的日常生活轨道以外了.


不但老百姓如此,官方似乎也同样忘记了这场战争.


朝廷的文武官员也是熟练地在仕宦生涯的轨道上滑行着,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遗漏.当然他们也要旧中翻新,新的刻意求精——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技术技巧上.他们照样在一些人面前做矮子、在一些人面前充胖子,得意者在朝堂上弹冠相庆,失意者在十里长亭外黯然消魂.这一切似乎都还按着老调子进行,但事实上已发生不少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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