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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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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引证了一段史实道:


"东晋末年,刘裕发兵北攻南燕,包围了南燕的京城广固,南燕国主幕容超抵御不住,求救于后秦国主姚兴.姚兴特派一个使者来威胁刘裕道:秦、燕邻好之国,岂可见危不救?今晋攻之急,秦已遣铁骑十万屯洛阳,晋军不还,便当长驱而进.刘裕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语汝姚兴,我本议克燕以后,息兵三年,再取关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刘裕的参军刘穆之急忙驰来责怪刘裕回答得太轻率了,不该得罪姚兴,多树一敌.刘裕笑道,此乃兵机,非卿所解.刘裕的意思是兵贵神速,姚兴如真有力量救燕,早该出我不意派兵前来袭击我了.何必派了使者来泄露自己的军事机密?以彼例此,正复如是.耶律大石如能发动袭击,何必把自己的军事机密泄露给宋使知道,让我军预作防御?一个老练的军事家如耶律大石者最懂得用间之道,他是要想借足下之口,进行威胁我军之实,千万不可中他之计."


马扩争辩道,今日的形势与当年刘裕时不同.刘裕正在得势之际,姚兴慑其兵威,不敢搬兵相救,才出此恫吓之言.今日我军累败之余,耶律大石何所惧而缩手不前?马扩还不客气地批评刘鞈引证这段史事是泥占而不化.


"兵有常道,史所明证,古人岂欺我哉?"一句话触恼了刘鞈,他教训马扩道,"后生小子,读了几卷书,就胡乱主张起来!"


马扩发现不但在道理上难于说服他,而且在态度上他也是咄咄逼人的,一反过去的常态.譬如在称呼上,过去他总是亲热地称之为"贤侄",今日一上来就只是冷冰冰地称之为"贤",后来变成"足下",最后索性斥为"后生小子".马扩还特别注意到他列举《孙子兵法》中的几种间谍的名称时,强调利用军使往来,把有利于我的假象让敌使带回去,这就不知不觉地成为被敌方所用的内间了.这句尖刻的话,出之于一向以忠厚长者出名.并与他马扩有多年交情的刘鞈口中,实在非常奇怪.


他们争论多时,最后得到唯一的结论是:明天再议.


马扩没有也不可能知道刘鞈是带着那么强烈的敌对情绪与他进行争辩的.他现在不复以故人之子,而是以敌对者的目光来衡量马扩的一切.


从道学的意义上来说,刘鞈一向自认为是个"君子".君子有君子的逻辑,凡是与君子为敌的必然是"小人".马扩既然与他为敌,马扩当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对小人要严厉,对他的胡言乱行,必须有以"折"之,必须与之斗争到底,这样才对得起朝廷和官家,才是他的忠君爱国之道.


使刘鞈作出马扩是个敌人——连带也使他成为一个小人的结论,其事实根据是:马扩使辽之役,确有危险,但当时是赵良嗣首先在会议中提名推荐的,他刘鞈以忠厚之心待人,当初虽以公事为重附和了一下,事后就派儿子子羽前去通知他,使他有所准备,可以婉辞.至于找不到人,那只好怪他自己到处乱钻,野马般的性子,粘不住脚,非子羽之过.他自己对待故人之子的马扩真可算得是公私兼顾,仁至义尽了.怎奈马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使辽之役,是由他刘鞈向宣抚推荐的,因而怀恨在心,以怨报德,竟然在童贯面前推荐子羽到敌人后方去干那鬼鬼祟祟的勾当.这分明是要把子羽置之死地而后快,是要借敌人的刀子来雪自己的私愤,其用心真是恶毒之至.他们间的恩义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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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刘鞈自从有了这个想法的第一个瞬刻开始,就没有再原谅过马扩.而马扩对于刘鞈所抱有的这种敌对情绪要到很久以后才感觉到,并且始终不明白它从何而来.即使在眼前的激烈辩论中,马扩也只以为刘鞈读书过多,读迂了心,见事不明而已.一向以忠厚待人的刘鞈这次却真是"嫉恶过严"了,他甚至没有给马扩一个解释的机会,就与他作对到底.


只把自己一个人看成为"君子"的刘鞈永远不可能理解他用这把君子之尺去衡量"小人"马扩时,这把尺是太短太窄了.

(六)

按照双方的"君子协定",第二天(这是很重要的一天)一清早马扩就去找刘耠."君子"的刘鞈自己先破坏了协定,没有在家.马扩被告知,刘参谋有紧急公事,一早就去前线了,连子羽也没在家.马扩当然不能做抱柱的尾生②,老在他家里呆等,还怕他到前线去会翻出什么新花样,即忙驰骑出城,赶到统帅部.种师道果然告诉他,刘鞈一早便来对他施加压力.


"刘参谋又来催促撤兵,"种师道气愤地说,"他唇锋舌剑,口齿间咄咄逼人,无可理喻.俺哪里说得过他?要是令岳赵参议在此,狠狠教训他一顿,才大快人心哩!"


"家岳也是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拍桌相骂,不省得以理服人."


"刘参谋口口声声说是童宣抚要他来传班师之命,如有差池,惟俺是问.一味地以势逼人,俺看他哪里还想到以理服人四个字."


"这就奇怪了!"马扩惊讶地说,"童宣抚昨日再三与愚侄说只要说服得刘参谋,他本人仍主进兵之议.这不是刘参谋当面扯谎,便是童贯弄虚作假,愚侄看童贯还不至于此."


接着马扩就把他与童贯的谈话告诉种师道.


"听其言,观其行,"种师道一面摇摇头,仍抱着怀疑的态度告诫马扩,"童贯那厮好听的话也说得不少了,哪一回作得准?贤侄不可过于相信他."一面却也因为童贯有过这样的表示而产生一线希望.


"莫非童贯也怕朝廷见怪下来,难于交帐,想叫俺顶住了,以观后效?"种师道想到这里,就答应马扩,如果刘鞈再来催促,他一定要用马扩转述的话把他顶回去.态度上似乎比昨日坚决些.


得到种师道的承诺后,马扩又急忙驰回雄州去见童贯.童贯的侍从以一种坚定的然而也有些闪铄可疑的态度,告诉他宣抚正在内室与朝廷派来的监军密谈,此刻不得接见他人.


"哪里又派来个监军?"马扩奇怪地问.


"监军崔诗,是宜抚当年在江南的老同事."


"里面说话的还有别人?"


"还有蔡学士."


"刘参谋也在里面?"


侍从摇摇头说不知道.


马扩无奈.只得转身出来,再去找刘鞈,仍来找到.马扩抽这个空档到行馆去和王介儒周旋一番.王介儒是个老练的外交家,早就了解前线的情况,却出之以沉着的态度,只要求早些与童贯见面.马扩与他客气了两句,答应相机行事.这自然是句空话,王介儒点点头,也就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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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扩昨天就委托了一个随从,前去打听赵杰家属的消息.这个随从今天前来回话说,找不到人.原来大军撤退得慌张,人人自顾不暇,当然不会有人再去照顾城外的老百姓和南归的汉儿,只好随他们自己落荒而走,各寻生路.


马扩不放心,第二次去城外时,自己再去打听一番.碰到几个南归人,都说不知道赵家的人哪里去了.


"俺倒脱身回来了,"马扩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怀念道,"却不知道大哥与沙兄弟陷落在哪里?连大嫂也不见影踪,叫俺耿耿于心,放不下来.只好消停两日,再去打听."


在马扩的头脑里有无数事情要考虑,在他手里有无数事情等着去办.例如关于雄州城城守之计,他在两次进出城关时,自己心中就拟定了一个方案,要与城外的大军,结成犄角之势,才能战守兼备.这个童贯并没有委托他,而已委托了胜捷军,这支军队早在廿六日一败以后,就撤入城内,保护宣抚司.这是一支令人不能放心的军队,看到他们没事鸟乱,该做的事情倒不去做,马扩先是寒心起来.


但是在六月初二这一天中.马扩努力排除其他一切,集中全力于他认为是最关键性的撤兵问题上.


战争是解决敌我之间总矛盾的手段.可是不仅在敌方,即使在自己一方的内部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矛盾,经常起着削弱自己力量的总和,阻碍顺利地解决敌我总矛盾的反作用.当局势顺利的时候,这种内部矛盾暂时被掩盖起来,它的反作用也暂时被抑止到最低限度.可是当局势向着逆方向发展时,它就会充分暴露出来,有时甚至可能产生敌人所不能产生的强大的破坏作用,而成为全局失败的主因.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中,作着这种反作用的努力的人不一定是自觉的,他们不一定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恰恰使战争走到他主观上希望胜利的愿望的反面,而成为失败的主园.


现在马扩已成为这种内部矛盾的一个方面.


在这一天中,他风尘仆仆地在城内外奔驰,访问种师道两次,访闻童贯、刘鞈各三次.除了第一次见到种师道本人外,其余各次访问都落了空.没有见到本人,他就跟统帅部的将领们、宣抚司的僚属们、守卫们和刘子羽、辛永宗等人打交道,跟他们谈话,打听消息,交换意见,辩难和争论,把他的精力发挥到最高限度.他是把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当作二十四个时辰来使用的,只要能够说服得某一个人同意他的主张,就不算白白浪费时间了.可是他得到的效果还是零.


马扩不知道他的对方——内部矛盾的另一个方面也以同样的活跃,同样充沛的精力,再加上他们的阅历和老练、有利的客观条件,正在干着与他相反的事情,破坏他的活动.他们巧妙地躲避着他,成功地甩脱了他,并且利用他的没有成果的访问和争辩,把他的时间一段段、一节节地分割开来,分别"禁锢"在软禁的笼子里.这是一种高级形式的"甩脱战术",它使他东奔西走,到处碰壁,叫他捉了一天迷藏而一无所获.看起来好像满天飞,实际上是丝毫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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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扩气恼异常,到了深夜,他实在忍无可忍,第四次跑到宣抚司,推开值班守卫的卫兵们,排闼直入童贯的卧寝.


童贯的贴身随从跟他争闹的声音把睡梦中的童贯吵醒了.


"如此深更半夜,"童贯听清楚了是马扩的声音,隔开一道屏风,故意恼怒地问,"是哪个敢到这里来吵闹?"


"是俺马扩,"他大声地回答.


"这小子,"童贯想,"今年新正,撒野撒到政事堂,居然和王太宰当面顶撞起来,全亏咱在旁一力回护他,才得下台.如今又闹到咱卧寝中来.真怪不得他们说他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童贯嘟哝了两句,接着就显然不高兴地问,"马宣赞夤夜来此,有何贵干?"


"进兵之议,尚无定论,"马扩的嗓音更加响亮了,"傍晚时分,辛统领传话于俺,说宣抚有事相召,来了又来传见.刘参谋也不知哪里去了,一天没有找到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俺也无法知道.如今大局堪虞,祸变之来,即在顷刻,岂是宣抚高枕无忧之时?俺此来正是要和宣抚谈个决定之计."


童贯在黑夜中,摸索了一回,喝声:"取火来!"似乎有起床之意,后来又改变了主意,重新躺下去,恼怒地说,"宣赞真是少不更事,撤兵进兵.何等大事,难道几句话就谈得妥当!宣赞还是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议."


"俺不走!"马扩听出童贯的说话中有变卦的兆头,更加坚决地回答.


"宣赞果真不走?"


马扩索性掇条板凳在屏风外坐下来了.他的行动和说话的声音都表示出非常的坚定性.


"这等大事,未经谈妥,叫俺怎生回去睡觉?晌午时分,宣抚与监军谈论了一个多时辰,可有定论,朝廷可别有旨意?俺今夜不得宣抚的一句话,就在这里坐守一宵,决不回去了."


随着马扩的密度越来越强硬,童贯倒软下去了.


"宣赞真是个急性子的,"他又嘿嘿地笑起来,"宣赞自己睡不着觉,遮莫要咱奉陪不成?夜来接待崔监军,闹到初更才睡了一个更次,不想又被宣赞吵醒,这日子可真不好过."


"谁叫宣抚挑起这付千斤重担?事至今日,如果撤兵进城,祸在俄顷之间,如果议而不决,前线士气动摇,溃败也只在数日内.应付稍有差池,大局就不堪闻问,宣抚今后休想再有贴席之夕了.大家作速议定了进兵之计,转危为安,让监军上复朝廷,也好教官家放心."


最后童贯变得十分温和了.他主动提出解决办法,实际上是解决马扩赖在这里不走使他睡不好觉的办法.


"既然如此,宣赞且请回去,俺明日知照刘参谋,卯正时分,都来俺这里相会,当场谈个明白,定下进退之计,岂不甚好!"他考虑到"进退之计"四个字还说得太圆滑,未必能满足马扩之要求而把他打发回去,接着又讨好地加上说,"撤兵之议,俺的初衷不变,宣赞放心回去好了."


黑夜之中,又隔着一道屏风,马扩既看不见童贯的嘴脸,又不能够从他的说话中听出他究竟具有几分诚意.但是他身为宣抚,既然说了"初衷不变"的话,总不至于完全赖帐.这时马扩不可能得到更加满意的保证了,只得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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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既然宣抚的初衷未变,俺也放了心,准定明日卯正时分来此与宣抚、参谋集议."说毕,怏怏然地告辞而出.


马扩认为身为朝廷大员的堂堂宣抚使总不至于当面扯谎,这是他还没有充分吸取经验教训所致.难道大员就不撒谎?眼前的例子,譬如说,耶律淳和萧皇后身为国王、王后,瑶光殿议降的时节,岂不是信誓旦旦?前线一战得胜后,就换了国书,变议降为议和了.又何况大员们的"衷",是动于内而尚未形于外的抽象事物,可以随着他自己的需要和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的,你这个小小的幕僚,又怎幺捉摸得它准?


虽然如此,马扩还是感觉到气候不好,有一股不正常的气浪向他袭来.


这是一个焦急的、把人五脏六腑都要烤灸得冒出烟来的夜晚.他回到下处,哪里睡得着觉,只管在枕席上翻腾.


初更以后,天气剧变,电光闪闪,从远处滚来的雷声砰砰訇訇,犹如从前线传来一片火光和轰击声、喊杀声.在不断加强的怒吼着的暴风中,骤雨猛然地泻下来,把他住的一间小房间颠簸得好像半个浮在水面上的破蛋壳.屋面上原来就有几处罅漏,雨水直泼进来,把他的衣服床铺都打湿了.他本来也不想睡觉,这时索性起来,走到庭户外,让冰冷的雨水直往自己的头顶上、身体上淋着,冲刷掉这一天的积忿.


①契丹话"朝定"即朋友之意.


②尾生在桥头等候约定的女伴不至,潮水上涨,抱柱而死.见《庄子》.

第十八章
(一)

马扩好容易挨过了这一夜,等到黎明到来,开始新的一天.


这是一个仅仅只有一点深灰色,与黑夜并无明显分界线的黎明.风雨如晦,一只在乱兵的刀刃下偶然偷生下来的惊慌的(又鸟)不住地啼鸣,似乎正在报道一个不祥的日子.马扩在破蛋壳般的房间里实在憋不住了,没等到约定时间就直接跑到刘鞈的下处,约他同去宣抚司会议.


刘鞈今天没有必要再捉迷藏了,听通报说马扩这样早就来找他,他趿着一双草拖鞋,急急忙忙地从内室中迎出来,口里还抱歉道:


"儿子相告,宣赞昨日两次见访.俺原与宣赞有约,怎奈朝廷来了急旨,宣抚命俺赍去传与种师道知道,督促他即刻班师.种师道当不得抗旨之罪,已传令当夜退兵.天幸这场风雨帮了我军的大忙,在这等天气里行军,三军虽然辛苦些,耶律大石却不敢出来追击.宣赞鳃鳃过虑的一层,如今却可以打消了……"


"坏了,坏了!"刘鞈还待得意洋洋地说下去,马扩却一听就跳起来,高声道,"我可退,寇也可进,怎见得耶律大石不敢出来?他正好利用这等天气在暴风骤雨中纵兵追击.刘参谋,你恁地没兵法,把话说颠倒了!"


"宣赞急什么,今古名将在雨雪中行师退兵者多矣!岂不闻……"刘鞈拿出他的看家本领,正待搬一部《十七史》长篇大论地引史据典,驳斥马扩的邪论.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扩从这不祥的声音中就已经听出祸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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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果然只见童贯带着三四个幕僚气急败坏地跑进来.他幞头斜歪,袍靴上全沾得湿淋淋地,一看见刘鞈,就扯着他的袍袖,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怒骂道:


"刘鞈,你干的好事,却躲在家里,装出一付没事儿的样子."


"卑官干坏了什么事,"刘鞈也急白了脸问,"宣抚也须说得明白."


"干坏了什么,你还装糊涂,"童贯索性露出一付泼皮的本来面目,拍桌抵案地痛骂,"都是你刘鞈才疏识浅,妄自尊大,乱作主张,撮弄得蔡攸、崔诗那两个脓包假传朝旨,勒逼种师道限时限刻地班师.果然不出俺之所料,耶律大石乘势纵击,我军一败涂地,四散逃奔,敌军已追至城下.将来朝廷责怪下来,唯你刘鞈、蔡攸、种师道是问,不干俺童某之事."


"宣相且请息怒,"这时用得着老成持重的李宗振出来说话了,"如今要紧的是商议城守之计,让辛氏弟兄上城去抵挡一阵,宣相快作脱身的打算.如待敌骑合围,逃脱不得,尽成瓮中之鳖,那时悔之晚矣!"


童贯一眼看见马扩,急忙摔脱刘鞈,紧紧扯住马扩说道:


"马宣赞,你料事如神,早就说过耶律大石必定要倾巢而出,乘胜追击,千万不可退兵.俺童贯一力支持你的主张,昨日还与崔监军力争.夜来曾与宣赞说过'俺的初衷不变'.他们不听,今日果真出了这等祸事.如今且请宣赞保护俺出险,日后定有重赏."


马扩陡然挣脱他的拉扯,一言不发,大踏步地便往外跑.只听得童贯刺耳的尖声还在拼命叫喊:


"马宣赞休走,马宣赞休走!你们快去把马宣赞请回来,共议大事."


马扩哪里再去理睬童贯的嘶叫,他用力排开拥塞在门口的闲杂人等.这时宣抚司里一大半的人都已听到消息,自作逃计,还留下一些人拥到童贯身边来,想借他的光,一同走脱.马扩也不理睬他们,一径回到自己的下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军溃散,败局已定,俺惟有一死报国,还与那些脓包讲什么城守之计?"这是马扩一路走回去时,在头脑里唯一存在的念头.


回到下处,定一定神,他先把挂在墙上的一付连环素铠和一顶交角铁幞头取下披戴起来.这两件虽然制作朴素,却都是赵隆当年在西北战场上叱咤风云、冲锋陷阵时的旧物,如今当作亸娘的嫁妆赠送与他.亸娘略为修缀,正好合他的身.他好笑自己来到前线已有一个多月,今天才第一次正式把它们穿戴上身.披挂间他忽然想起春秋时晋国的先轸免胄赴敌,他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与先轸一样,准备到前线去送死,何必再用盔甲保护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不对!俺去送死,也不能白死,必得要让耶律大石和俺自己的血污染上盔甲,才不负岳父一番馈赠的雅意."接着他再把倚在壁根的一支点钢绿沉枪拈在手里,挂上弓、鞬橐和佩刀.枪杆、弓把和刀柄上都由亸娘缠上了丝帛,色泽犹新,它们都被雨水打湿了,捏在手里湿搭搭的正好不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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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全身武装了.就奔向马房,跨上刘锜赠与他的那匹御赐"玉狻猊"."玉狻猊"也已感染上人们所感觉到的那一片混乱的气氛,刚才有人走近他,想偷了它逃走,它乱踢蹄子,不容盗马者近身.现在看见主人来了,就昂首长嘶起来,表示它懂得主人将要把它带到哪里去,并且乐于接受任务.


马扩爱抚地拍拍它的颈子,没有更多地去考察它的思想感清,一纵身就跨上它,略为收一收缰绳,一个弯子绕出门口,就径奔城厢而去.


这时街道上、城关上都出现大难当头的非常情况.当前线之冲的北城门口拥挤着不计其数的从前线撤退下来的官兵和伤员们.更多的官兵,淋着泼天大雨,陆续逃来,从城门洞口望去形成黑压压的一片.城门口的官兵正在和城防的胜捷军展开一场殊死的夺门战.


廿六日一败以后,童贯知道自己从东京带来的禁军不中用,特地把胜捷军调进城来保护自己.胜捷军掌握了城防大权,却没有作出任何防御的计划,采取什么适当的措施.直到此刻听到前线失利的消息,为自身的安全计,第一着想到的事情就是去关闭城门,不管前来夺门的是敌方的追骑,还是自己方面的败兵.而在败兵这方面,首先考虑的也是自身的安全.他们知道被关闭在城门之外就意味着受敌军的屠戮,他们怕的是敌军已经追到自己的脚后跟了.


败兵们使着人多势大,乘双重铁门还没有关上之前,拿出他们刚才受到追击时不曾拿出来的勇气,拚命想把大门顶开.他们获得胜利了,城门豁然洞开,城防军被挤死、踏倒若干名,其余的在顷刻之间,就逃得无影无踪.败兵们在夺门战的胜利中一声欢呼,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互相践踏着冲进了城门,就好像从敌人手里收复了一座城池.


马扩正好在他们的胜利中赶到城门口,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乘势跃马冲出城外.


他一路朝城外正北的官道上冲去.从昨夜开始一直没有停止过的暴雨像一道纱屏似地障住他的视线.但是透过纱屏,他仍然看见一幅令人十分吃惊、十分痛心的大溃败、大混乱的图景.官道上述迷濛濛的挤满着人、马和各种车辆.官道原来是两朝使节往来的修途,从白沟河到城门口三、四十里路都修筑得十分齐整.这几年使节不通,逐渐损环,它承受不住这一夜暴风雨的冲击,已经失去原来正规化的形式,和两边的沟洫、野径、田畴都连接起来,连成一大片.人们在号叫着、叱骂着,马在嘶鸣着,挤在人马之间的斜斜歪歪的车辆也发出"嘎嘎轧轧"的声音.大家都希望走快一点,尽早地逃到他们心目中的安全区域.那个区域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们早就看到城楼,可是一直没有走到它的脚跟.正是这个共同的迫切的愿望,阻止了它的尽快实现.他们彼此阻挡着彼此的去路,一切恼怒、恐惧、争夺、厮打以及相互残杀的惨剧,都围绕着这个要想逃命的中心思想而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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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正面的官道上实在挤不下人了,有人策马或徒步穿到野径上和还铺着一些枯焦的庄稼的田地上乱跑.官道和附近地区早已失去原来的界线,从中间分散到两边来的人马越来越多,正好像决了堤的河水必然要向河床外面的低地铺溢开来一样.


这时天气变得更坏,除了暴风雨以外,还挟着碗口大小的冰雹,没头没脑地打下来.雨势来得如此急猛,使得长期枯干的沟洫渠道都灌满了滚滚浊水.浊水急速地向低洼处冲去,有些土坡被雨水大块大块地冲坍下来.这一片地方都变成泥浆的沼泽.人马和车辆在泥浆中行走,不断地打滑、旋转,有时被后面的人马一挤,一脚踏进深陷的泥淖,就很难自拔出来.有些滑倒的人马,来不及爬起身,后面挤上来的人马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车轮从他们身上辗过,造成伤亡.


马扩沿着官道,几番向前冲去,几番被溃兵挡住去路.并且把他包裹着一起退回来.这时要冲过溃兵,夺得前进的路,比较冲进敌方的坚强阵地还要困难得多,因为溃兵逃跑时使用出来的气力照例比他们进攻时要增加一倍或几倍.马扩再进再却,再却再进,一寸一尺地夺得自己的道路前进.


一路上,他不断地碰到熟识的士兵和军官.有的来得及打个招呼,说句话.说的一般都是关于前线溃败和敌骑追击的话,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人言言殊,莫衷一是,看来他们都是还没有见到敌人的面,单凭谣言风闻,彼此恐吓着,以讹传讹,先就逃跑了.在一场败战中,能够见到敌人的面以后才转身逃走的,就算得是个勇士了,有的来不及说话,一颔首之间,彼此就被冲散.碰到的士兵和军官们都感到诧异.现在所有的人都往回跑,此时此地,他为什么匹马单枪地往前冲?有人竖起拇指来往后面指一指,表示追骑已经迫近,劝他不必再往前去.还有人猜想马扩是到前线去找什么人传达一项重要的命令的.现在还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的呢?他好心地告诉马扩说,统帅部的人也早逃散,现在命令已无从传达.


其实马扩是看见种师道的.种师道正被裹在一大队乱军中,在逃兵的漩涡里打转.他几次驻下马来,忿怒地在指挥什么,企图把混乱的情况制止下来.这个时候只要能够做到这点,就有希望重振队伍,返身御敌.可是谁都做不到这点.一个失去僚属、失去部将、亲兵、护卫,传令兵,失去认旗的都统制,杂在乱军之中,他的权力并不比一名普通的偏裨大多少,他能够逃脱活命的机会也不比别人多.都统制手里一面小小的令旗,平时可以指挥十万大军的进退,现在在士兵的心目中,它不过是一块破旧的布,抹桌子还嫌太小.军队中严格的等级制度,在一场大溃败中,自动地削平了.各级军官和士兵都不过是一伙落荒而走的逃亡者,大家的身分都是平等的.人们假装着没有认出他,假装没有听见他的命令,或是假装着要想去执行他的命令而无从执行.一到更大的急流冲上来时,大家急忙离开他,让他独自在人丛中发怒、斥骂.朝廷派来监护撤军的内侍崔诗这时也发不出威风,只好跟在他后面,随着大流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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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个时候的种师道对于马扩将要去做的事情已经丝毫不起作用.到前线去送死,并不需要都统制开具证明信和介绍信,也不需要他发一道命令.马扩明确地意识到这点,并且从内心中瞧不起他,有意不去理睬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马扩也看见满口流着鲜血的杨可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在溃退的队伍中叱咤怒骂,这个声音多么奇怪,完全不像是从他熟悉的那个杨可世嘴里发出来的.原来在混战中,他被敌方射中一箭,撞折了两只门牙.这是在八天以内,他第二次受的箭伤,这才被迫后退.他看见马扩时,忿怒地挥挥手,不知道是在告诉他这里混乱的情况,劝他一起撤退,还是向他示意,前线尚有可为,鼓励他继续前进,或者是已经猜中了马扩的心事,挥手向他作最后的诀别.


不管是种师道、童贯、杨可世或者是其他的人,或是甚至是官家本人,不管是鼓励还是制止他,不管是严厉的命令还是好心肠的劝告,现在都已影响不了马扩下定的决心,阻止不了他的前进了.


他以如此的勇毅,不顾一切困难地向死亡进军.他已经接近这个目标,死亡已经出现在前方,向他亲热地招手了.

(二)

自从听到前线崩溃的消息的一刹那开始,马扩几天来的积懑突然爆炸了.他完全失去平时特有的自制力和冷静的考虑.他以一种超人的意志力量,鼓舞着自己,支持着自己,到前线去送死.他这样做并无明确的目的性,没有想到他的行动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也没有考虑到是否与大局有补.这时他头脑里只存在一种想法,在这茫茫的人寰中,只有前线这一方之地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所——行将毁灭之身和没有前途的命.那里是他现在唯一的支点,到那里去死,死在敌人手里,死在还没有被敌骑蹂躏过的土地上,让契丹人看看大宋朝的军人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怎样的方式来战死的.除此以外,他再也没有其他的要求.


伐辽战争是他几年以来生活的中心,他的一切活动,军事的、政治的和其他各方面都环绕着这个中心.他的生活,他的希望与理想,他的思想感情都寄托在这座辉煌的楼阁之中.一旦发现了这只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一座海市蜃楼,行将倒坍或消灭,他的最直觉的反应,就是要尽一切的努力来挽救它,使它脱离险境,他昨天一天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当一切努力都已经失败,当这座楼阁已经倒坍下来,他的双肩再也无力把它撑住的时候,那么就任它把自己压碎,压成齑粉罢.好像在一艘海船上长期操作的驾长①,一旦遇到台风怒浪,当他用尽各种办法都不能够把它抢救出险时,就让其他的船员去逃生,而他自己叉起双手兀立于洪涛的冲击之中,甘愿和那艘海船一同沉没在山涌壁立的恶浪中.并非他比他的船员们更少逃生之术,而是他生命的支点垮下去了,他的生活中心毁坏了,他的心碎了.他并非有意去找死,可是活着对于他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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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7: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个用某种理想把生命支撑起来的人,一旦理想破灭,就会产生这种思想感情.他们不是弱者,而是强中之强者.


因为他是伐辽战争真正的当事人,因此,他就是这艘海船的驾长.在这方面,官家、都统制、宣抚使都比不上他所具有的权威性.


这种心情与其说是悲壮的,毋宁说是很自然的,与其说是痛苦的,毋宁说是痛快的.选择了这样好的一个地点作为暴骨之所,这不停的急风骤雨谱成送葬的乐曲,在他头脑中迅速出现的无数人物构成了为他执拂的行列,甩死来冲刷一切愤懑和耻辱,用死来勾消他看到这座楼阁完全倒坍下来的痛苦,这不是很自然和很痛快的事倩吗?这不是他作为一个军人的最好的归宿吗?


他越是接近他的目的地,接近敌人的追骑,看到我方溃退和拥挤的情况越见改善.这时玉狻猊已经把他带到更加容易驰骋的最前方,他腾云驾雾般地向前疾驰,没有多花工夫考虑怎样去对待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反正去送死,只要索取得代价死在敌人手里就好,随便怎样的死法都可以.他反而回忆起许多遥远的与现实很少联系或是竟是毫不相干的往事和人物.


他回忆起导致这场战争的三年来频繁的外交活动,许多奇怪的、不寻常的人物,一时间都活跃地闪现在他的眼前.


他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那个非常喜欢在大庭广众之间揎拳掳袖(把他的为了便于骑射的窄小的马蹄袖掳上去是有相当困难的),露出满身伤疤,以炫耀自己勇敢的完颜阿骨打.阿骨打完全有权利炫耀自己,因为他创建了一个朝代.但是这种浮动的性格向来不会吸引人,不容易获得人们的尊敬.在西军中也有这样的人,他很轻视他们.可是奇怪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接近完颜阿骨打就会产生一种小心翼翼甚至是肃然起敬的情绪.这并不因为他的帝王的权势与地位,一定在他身上还有一种非常的气质吸引住他马扩了,但他说不出这种气质是什么.


还有那个肥硕粗鲁、动不动就要以动兵弄杖来威胁谈判使节的大太子粘罕,他是阿骨打的侄儿.马扩真有理由瞧不起他.因为他的多次恐吓,对于他马扩从未产生过实际效果.在政治谈判中,不兑现的威胁与不兑现的许愿同样都是蚀本生意,每一次都会丧失他们一部分的威信.虽然马扩知道他用起兵来,确是个好手.


他认为最可怕的倒是那个颀长崚嶒、生得犹如一座尖顶宝塔,谈吐应酬之际却很温和,并且很讲交情的二太子斡离不.没有比这对嫡堂兄弟更明显的对照了:一个肥硕,一个瘦长;一个粗鲁,一个沉着;一个暴露,一个克制;一个善战,一个善谋.在战场上他俩是好搭挡,在外交方面却是斡离不的特长了.马扩使金跟他的接触最多,发现他有一种想跟自己接近、甚至缔结友谊的愿望,但不明白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由于外交上的需要.现在回忆起来,还特别出现他俩连辔并骑上山去猎虎,斡离不有意让他一马,让他获得头筹的那个惊险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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