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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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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们相将携手走出户外.耶律大石对马扩还是恋恋不舍,似乎要等待马扩最后说句话,在他们的不寻常的友谊上打上一个认可的烙印,才舍得把他放走.


"俺在会宁府时,"马扩满足了他,一半出于外交辞令,一半也出于真诚,"就闻得二太子斡离不说起林牙的文武才略.今日在新城行馆中,不意与林牙邂逅相逢,备聆倜傥之论,不胜钦慕.只怕异日再次相见,不免要在战场上与林牙周旋较量一番了.那时林牙休得见怪."


"好个朝定①!"耶律大石哈哈大笑起来,不禁顺口溜出一个契丹词儿,连忙改正道,"好个知心朋友,直是如此有礼.俺也闻得'也立麻力'的大名,倒要领教领教宣赞的手段.只是疆场相见时,宣赞千万手下留情,休忘了俺今日专诚从前线赶来相赠鲋鱼的一番情意."

(三)

在辽军铁骑的护卫下,马扩等一行人渡过白沟,回到他们十二天前出发北上的原地点.当初,南岸沿阿之地还是宋军的最前线,如今却成为辽军的后方了.马扩对这一带地区的景物本是最熟悉的,仅仅十二天的小别,这里已经大大变了样.原来军戍严密岗哨环布的前沿阵地,现在已变成胡骑纵横的场所,真可谓"景物犹是,人事全非"了.使马扩最感到惊心怵目的,是许多他曾经在里面工作过、吃饭休息过、住过的农舍,如今已成为一堆堆的瓦砾场,还有不少房舍和窝铺被焚烧得焦头烂额,肢体不全.有的像刺猬一样,在一小块地方中,集中地受到不可胜计的箭矢.蒙上灰沙的箭翎已经变成灰色;箭镞深深地陷入土墙、木窗中,谁也不肯花费一点气力把它拔出来,再派一次用场.空地上抛弃着残破的兵刃和无法修补的衣甲,有的还沾上了血污.还没有掩埋起来的战马的尸体被割裂得支离破碎,发出腐臭的气味.在它周围的稀少的青草都被压平了,留下这些为国捐躯的马匹和他们的主人垂死前挣扎的痕迹.


一场大战已经过去几天,战争的残骸仍然被抛置在战场上,没有得到完全的清理.但是生气勃勃的辽军已经在战争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新的根据地.在留下来的农舍和临时搭起来的大营帐里都住满了人,满地放着马.他们利用饭后的空隙,有的在打磨兵器,有的在河滩饮马、洗马,也顺便给自己洗个澡,临时搓一把的衣服搭在树枝上晾干,自己就赤条条地躺在树荫下乘凉.他们看见马扩等一行人经过,都不免要惊奇地交换几句契丹话,议论一番,或者向护送的铁骑打听.铁骑严厉地制止他们问话,他们就恣意嘲笑几句.受到一再战胜的鼓舞,他们干起什么来,都是轻松愉快、精神抖擞的,活泼、欢乐的神情洋溢在每个战士的面上.三天来苦战的疲劳都被兴奋的期待所抵消了,现在流露在每一张脸上的表情是;他们不仅可以做好一切手头上正在做着的事情,还在枕戈待命,准备去完成更艰巨的任务,胜利属于他们是毫无疑同的.在马扩经过的辽军阵地上到处都出现这种战胜后人腾马骧,士气旺盛的兴旺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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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中午以后,马扩一行人进入宋军阵地.那里是大将王禀的防区.马扩认得他的部将,很容易就被放进去.他们告诉马扩,王禀到统帅部找老种经略相公去了,统帅部就设在西南方向七、八里地的张市.他们带着鄙夷的神气说到宣抚司早于廿六日一战失利后,就撤入雄州城里.


许多战士和裨将们听到他们交谈时都围拢来参加谈话,他们乐于在这个没有参加过战争的马扩面前详细地讲述战事的经过,并且发表他们对战局的感想.


"他奶奶的宣抚使,连敌人的影子还没看见,就快马加鞭地往回跑,这会子想已跑到东京城了."


"那天打得可热闹啦,连在一旁观战的大树也为俺惊出一身冷汗.马宣赞没赶上这场热闹,可真是一生恨事."


"俺生平哪曾见过这样激烈的战斗!杨统领的五百名亲兵只剩得一百二十多名回来,听说辽军元帅的左右护卫也被杨统领杀得精光.俺这里的王总管打得好,把敌人缠住不放.可恨刘太尉不肯发兵相助,叫咱孤军奋斗,吃了些亏."


"刘家的也是听了童宣抚的命令,袖手旁观.损人还是害己,昨天一战,他那里吃的亏更大."


"千怪万怪,只怪童贯不好.那一道大伙儿如果都随了李都头去斫营,早就把辽军打垮,掌着得胜鼓回朝了,哪有今日之祸?"


"听说童贯那厮,恬不知耻,廿六日那天打了败仗后还上奏朝廷、谎报战胜哩!"


有一个马扩不认得的军官趁机插上来吹嘘他的英勇战绩.他照例是把战争中看见别人做的、或者他自己想做而不曾做到的一切都当作已成事实来讲了,还加上许多无法证实或加以否定的细节描写,而把战败的艰因归咎于宣抚司调度失当.他倒是识得马宣赞的,要求马宣赞记下他的名字,得便时在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面前提一提.


这个军官前面一部分描绘没有引起人们的共鸣,他们即使没法否定他,也不相信凭他的为人在战场上可能会有那样的表现,同时也以他利用这种方式来表白自己的功劳为可耻,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爱戴的王总管麾下会有什么功劳被抹杀的.


可是他们对他后面的两个结论:打败了,宣抚司要负战败的一切责任却一致同意.


中外古今许多军事宣传家绞尽脑汁想出种种奇妙的措词来掩盖一场失败的战争,其中的一个杰作,就是把后退叫作"转进".在童贯的幕僚中间也不乏善于搞这种文字游戏的专家.他们在廿六日战后的第一个奏报中就是以战胜者自居的,只有到了事实真相无法掩盖时,才把一切责任推到种师道头上去.这种文字游戏可能收效于远离战场的后方,可以欺骗朝廷、官家和大官儿们,却不能欺骗身在前线的士兵,士兵们对于前后左右的方位十分清楚,他们的统帅部和他们的阵地不是向前方而是向后方移动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战败,没有比这个更加简单清楚的事情了.而战败总是要怪身在前方的军事最高当局,这也是理所当然.究竟应该让种师道还是让童贯来负战败的责任,这在战士们的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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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还有人要继续发表对战局的议论,马扩没有工夫再听下去了.他把王介儒一行人众暂时安顿一下,连同自己的随从一起交给他熟悉的一员裨将负责保护.自己借匹坐骑,径往张市去找种师道.


在骑马疾驰中,马扩大概地视察了我军的阵地.四天来的挫败,使我军各路部队都后撤了二、三十里不等,现在勉强保持着一条不规则的斜线的阵地.其中辛兴宗指挥的西路军退得最远.廿六日之战,辛兴宗还是亲临前线,督战甚力.廿七日以后,一败不可收拾,目前基本上已退到靠近雄州城脚下立寨.在马扩经过的东路军防区中也出现参差不齐的阵地,一切都带着临时匆遽的痕迹.还有些匆忙中搭起来的营帐,紧靠在丛树旁边.这是违反军事基本常识的.匆遽立寨时连这点常识也忽略了,这使马扩很不满意.


耶律大石曾经向马扩分析过的两点:第一,双方临时构筑的阵地,缺乏坚固的凭借,工事也是草草的,这有利于进攻的一方,不利于防守的一方.第二,经过一再挫败后,宋军战士士气萎靡,无心恋战.这两点都由马扩亲自证实了.处在这样脆薄的阵地中,处在这样萎靡不振的状态中的官兵们,要抵抗住辽军的进攻,非要经过一番彻底的改造,大大转变官兵们的处境和心理状态不可.由此马扩感觉到耶律大石扬言要在三数日内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确有事实根据,并非虚声恫吓.


马扩曾经上过耶律大石的当,那是在他没有进一步深思的情况下受到耶律大石疑兵的愚弄,以致忽略了他出兵掩击的可能性.现在耶律大石又在扬言要大举进攻了,马扩十分警惕自己不要再次中他的圈套.他实地视察了阵地,分析了形势和战士们的心理状态后,感觉到这番耶律大石说的是真话,是老实话,他已经成竹在胸,发动一次进击是不可避免的了.


十多天以来的急遽的变化——从接受渺茫的任务开始,一变而为形势十分有利,成功在望,那时他的意气奋发,满怀信心.可是成功的机会忽然从他手指缝里漏出去了,满有希望的局面一变而为砌底的失败.这些急遽的变化,使得马扩一向冷静的头脑也发起热来.他痛苦地感觉到形势的变化总是超过他的推想和判断.形势犹如一个在竞走比赛中领先的对手,他一直以几步之差,跑在自己前面,自己不管怎样拼命,老是追不上去.由于对形势认识不足,估计错误,已经使他做错了一些事情.现在回到自己的阵地中来,面对着不利的情况,反而刺激他重新冷静下来.现在他需要的是冷静的分析,冷静的考虑,由此导致出正确的结论来.


他综合了他在敌、我双方之间活动所获得的种种印象,概括出当务之急的几条意见:


一、最基本的估计,局势还是有利于我.辽政府支离破碎,内外交困.萧皇后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被迫面议纳降,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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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二、耶律大石发动掩击,是出于万不得已的孤注一掷的冒险行动.他虽然侥幸得胜,由于后备力量有限,不可能从根本上扭转辽政府所处的危亡的局面.因此耶律大石必须利用暂时的优势,再发动一次攻击,以巩固他的战略地位,然后才能着手去解决内部问题.


三、统帅部坚持在城外构筑阵地,没有把全军撤入雄州城内,这是正确的措施.它关系到我军有没有力量进行反攻,还是乖乖地服输.但是目前我军士气不振,必须就地及时大加整顿,一定要顶住辽军的再一次猛攻,站稳了立足点,才能改变目前双方的攻守地位.


四、简陋的阵地也需改进,但目的是为了顶住辽军的进攻,以便从防御转入反攻,并不是要在这里与辽军长期相持.


因此也不值得花费过多的力量.


马扩一面驰骑疾进,一面又进一步考虑了以上几点意见.忽然听到蹄声得得,一群人转过一个小山坡,信马归来.为首的一个就是王禀,种师道本人和杨可世、姚平仲等高级将领和一些参谋们也跟在后面.他们的表情是深沉的,说明视察阵地后共同得到局势严重的印象.但是他们意外地看到了马扩,大家都兴奋地惊呼起来.


"闻得贤侄到燕京去了,"种师道紧一紧手里的缰绳,拍马当先,关心地问,"今日怎得回来在这里相见?"


"愚侄出使十余日,在燕京时遇见耶律淳与萧妃,昨日又与耶律大石在新城行馆中相晤.今日归来,正要向主帅禀明一切,兼对目前战局略献芹议,不想在这里碰见主帅,好不凑巧!"


"巧遇,巧遇!"种师道带着既想与马扩谈谈,以倾积闷,又怕谈到问题核心,触动他的烦恼的矛盾心理说,"这里不是谈话之处,贤侄且随俺回军部去再说."


但是马扩已经等不及回到张市,在归途中与种师道并辔联骑时,就性急地向他汇报出使经过,并且直率地把他刚才考虑的几点意见谈出来了.种师道多少已有点重听,在马蹄声中,听话更加费力.但是马扩发现使他心不在焉的不是重听,而是他本人在数败之后,自己也处在十分颓丧的心情中,对战局前途已经失却信心.


马扩谈出了自己的意见后,要求种师道明白答复表态.


"贤侄所说各事,都是洞中机窍,为当前急务."种师道黯然了半天,回答道,"就是俺本人千思万想的也都是这些.无奈宣抚司逐日派人前来聒噪,督过于俺."由于上了年纪,更兼在马上颠了,他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一提到宣抚司,他就显然气愤地说,"今日上午,刘参谋又来传宣抚之命,要俺全军撤入雄州;否则,再有挫失,惟俺是问.俺怎当得起这个违令的罪名?撤兵又心所不甘,贤侄且看看俺怎生应付这个局面?"


"宣抚司做不出好事,这是理所当然,"马扩吃惊道,"可是刘参谋久历戎行,素有知兵之称,怎不知敌前退兵,正犯兵家之大忌?想那耶律大石虎视眈眈,正要寻找我军的罅隙.他昨天还在愚侄面前扬言要在三数日内大举进犯.寄语主帅,善为提防,与他一决雌雄.我军如轻于一动,他正好乘虚而入,纵兵追击,那时大局真不堪问闻了.刘参谋怎会如此没分晓?"接着,他紧一紧坐骑,使自己与种师道靠得更近些,情急地劝告道,"主帅一身系全军之重,如今大家的眼睛全望着旌麾,倘使稍有移动,三军必将随之披靡.到了那时,国威堕地,金,辽两邦,交替侵入,朝廷的前途就不堪设想了."说到这里,他不禁严重地警告种师道,"将来青史秉笔,褒善贬过,童贯之流固在不齿之列,我公恐也不得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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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扩的这句话说得十分郑重,种师道听了不禁大惊失色,他满腹牢骚地为自己辩白道:


"俺怕不省得这个!文人秉笔,是非难辨,史书上多少委曲,他们分解得明白?"接着他愤然说,"用兵之初,俺就与童贯言明在先,将来事有磋砣,俺不任其咎,今日不幸而言中,难道也要俺来负责?"


马扩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实在分量太重了,伤了种师道的自尊心,现在竭力把语气缓和下来:


"当务之急,是以全力御敌,力挽狂澜,转败为功.个人的责任又算得什么?将来自有分辨处."然后他扬鞭指着前面一带树林,问道,"在那面依林立寨的是谁的部队?"


"杨统制杨惟中驻在那里."


"建寨必择高阳之地,以利攻守.现今杨统制的营寨东、西、北三面都逼着树林,恐防敌人乘风火攻.更兼我军昼夜眺望,被遮了耳目.这里正居前线冲要之地,他一败就要牵动全局,何不命他迁换一下?"


马扩的意见提得十分中肯.今天早晨,种师道在这里已经来回经过两次,匆促之间,对这个明显的常识性的错误竟然没有看出来,不禁十分歉疚.


"贤侄言之有理,"他转回头去,点头称是,"俺一时失于检点,未及校正.回去后就叫杨惟中迁了营寨."


"定不得耶律大石哪时哪刻又来掩击.我军行动端需神速,千万不得稽误."


马扩眼看着姚平仲带了种师道的令箭驰往杨惟中那里去命令他迁察,才放下了心.然后他又问起:


"愚侄在新城时,曾打发随员赵杰等二员潜回本军阵地,禀陈敌倩,不知家父可曾与主帅谈起此事?"


"俺早晨还与马都监见过面,却不曾谈及此事.马都监与端孺此时都在张市,贤侄顷刻见了面,就可问个请楚."


"辽使王介儒一行人还留在前沿阵地,愚侄急于回去安顿他们,向童宣抚复命,并力阻撤兵之议,等不得再与端叔和家父见面了."他再一次叮咛道,"撤兵一举,事关大局,愚侄见到童贯后,当以生死力争.前线之事,全仗鼎力顶住.愚侄言尽于此,全要看主帅的努力了."


"张市近在咫尺,"种师道扬鞭指道,"既是公事要紧,不暇一过,贤侄且自去罢.这里之事,俺一定尽力而为之."说着叹口气,"总之是能做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乃是一句令人不安的暖昧的话,但这时马扩已无暇与种师道多说,他辞别了种师道与众人,快马加鞭,往回疾驰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压着千钧重担.

(四)

马扩一刻不停留地驰进雄州,把王介儒一行人安顿好,自己径到宣抚司去找童贯复命.


宣抚司里已乱成一团.


衙门的门禁形同虚设,过去的那种煊赫威势如今已一扫而空.许多不相干和没有腰牌的人或者出于好奇,或者是别有用心,都可以随意出入,没有人管——他们也许是宣抚司里某一个官儿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门岗也懒得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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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许多房间用交叉的封条封闭起来了.但是封条之所以能够起封条的作用,其权威性全在于印在它上面的一方长方的关防.这种朱红的九叠篆字,向来不可一世,现在随着宣抚使本人的威风扫地,它也起不了"关"和"防"的作用,封条更成为一张废纸.人们孰视无睹地打开贴着封条的门,有的还干脆把它撕去,自由进出,毫无忌惮.


草草地用草席包起来,用木箱装起来,用麻绳扎起来的公家文件以及细心地在显眼的地方都贴上标签的私人行李、包裹都堆在过道上,堆在空房间里,堆成一座座的小山,单等有空出来的车辆,就装上往后方送.他们似乎随时都准备把这个机关撤退到中山府、河间府、真定府,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撒到开封府.


宣抚司是一个特殊的机关,宣抚司的随军人员是一种要加上引号的例外的军人.他们永远保持两种优先权:打了胜仗,他们保持议功叙赏的优先权,因为他们的手长;打了败仗,他们保持拔脚飞跑的优先权,因为他们的脚长.当然,除此以外,他们还保有其他种种的优先权.


宣抚司的僚属们,过去把马扩看成为一匹不羁之马,因此大家对他进行严厉的谴责.现在一败之余,他们共同的看法是朝廷将有行谴,童贯不一定或者是一定不可能再保牢宣抚使的位置了,因而他们自己一个个也都成为不羁之马.马络头、衔环、缰绳、脚镫一齐被丢得远远的,一切束缚都摆脱了,他们再也不讲究体统礼貌、上下尊卑以及到衙门来上班的一整套清规戒律.他们高兴怎样就怎样,有的人在外面乱跑,趁乱哄哄的机会把一切可以捞到手的东西顺便往口袋里塞.更多的人挤在一块,相互制造谣言,酝酿气氛,压迫童贯把这个机关往后撤.他们的消息特别多,一个时辰内要来多次警报,奇怪的是,到头来他们自己也相信起这些自己制造出来的谣言了,彼此转告,广泛传播.


一句话,耶律大石的胜利,把赖以支撑这个机关的秩序的宣抚使童贯的个人气焰完全打下去了.


当马扩找到这个气焰已经大大降低了的宣抚使本人,向他汇报出使经过时,这一群"不羁之马"也跟着进来,环坐在童贯周围,大声谈笑,并且希望听到什么不合脾胃的东西以便对马扩大肆攻击,用来证明他们过去是、现在更加是他的死对头.他们原来推荐马扩出使,早已料定他有去无回.现在马扩居然活着回来,并且公然在这里露面,这个事实就使他们受不了.


在马扩汇报过程中,他们不断插进话来,打断马扩的说话,这使马扩警惕起来,不得不小心地把一部分最机密的话保留下来.


当他说起瑶光殿萧皇后议降一节时,僚属们顿时起哄,纷纷发表议论:


"马宣赞成就得如此大功回来,可惜晚了一步,前线吃个败仗,一场功劳也就化为乌有了."


"千怪万怪,要怪那老种不争气,他如打个胜仗,马宣赞再赍着萧皇后的降表回来,岂不成为大大的功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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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凌烟阁里图功最,不数当年曹利用?"一个捷才马上吟成两句诗,还加上一个"可惜呀可惜!"


"千怪万怪,要怪马宣赞颔下少了几茎髭须,上了萧皇后的当也不知道,倒教我们吃了大亏."有人开始对马扩进行人身攻击.


"打败仗是一节事,瑶光殿议降又是一节事.议降在前,吃败仗在后.马宣赞此行一定是大有所'获'了."血气已衰,戒之在得的李宗振,好像帮着马扩说话,但他的重点在一个获字,他故意把这个字说得十分神秘化,声音拖得很长,有一波三折之妙,然后向众人点点头,"马宣赞停回儿可要亮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这个萧皇后手面阔绰,她的馈赆一定是大有可观的!"


马扩不理睬这些胡言乱语,继续与童贯谈下去.


当他分析了总的形势,斩钉截铁地主张重振旗鼓,坚守阵地,顶住辽军的攻击,坚决反对撤兵进城之议时,僚属们群情激昂地鼓噪起来.


"马宣赞既然如此少年英雄,就该匹马单枪到前线去顶住耶律大石,何必到这里来摇唇鼓舌!"文字机宜王麟说得最尖刻,他从鼻子管里透一口气,"哼!这才叫'蚂蚁顶石臼——'"


"吃力不讨好."两搭档之一的贾评连忙接上来补足他的歇后语,加上说,"只怕把马宣赞压成齑粉,也救不得老种一命."


"撤兵之议早已定局,"有人义愤填膺地拍案叫骂道,"岂容得他在这里摇唇鼓舌,蛊惑人心,误了大事!"


马扩忍无可忍,忽地站起身子来,指着不知道从哪儿碰来一撮灰尘的王麟的鼻子尖——因为他刚从那里哼出来的一声最惹人注意,厉声喝道:


"马某在此向宣抚述职,无与别人之事,诸公想听听的,就安静坐下来听,少安毋躁.不想听的,就请便出去.这里是机密房,岂容得青蝇营营,在此胡噪!"接着他不客气地诘问童贯道,"我军一败之余,难道国法军纪,也都随着荡然无余了吗?宣抚受朝廷重寄,表率三军,竟容得有人在宣抚的机密房里大声骚扰!"


众人一齐看看童贯的颜色.虽说童贯的威风已经大大打了折扣,毕竟朝廷尚无明旨降下,大印还捏在他手里,尚有余威可逞.只见他脸色一沉,向门外挥挥手,幕僚们一窝蜂地退出机密房,然后就挤在房门之外三三四四地议论起来.


"让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参与末议,天下事焉得不坏?"


"都怪诸君不好,大家都推举那小子出使辽廷.俺当初就力持异议,其奈孤掌难鸣矣?"


"总怪俺等平日没有把他教育成人,今天他就目空一切起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俨然是个老前辈的口吻,似乎他一直是在谆谆教谕.希望使之成人的,争奈孺子不可教矣?但是他说得太温和了,贾评立刻用最激烈的言词来抵销他的影响.


"这小子不知道受了逆妇萧氏(给各种身分的人以明确的称谓,这也是幕僚们的形式逻辑)多少贿赆.要把俺等淹留在此,成她一网打尽之计."他发起倡议道,"俺等这就动个议状,大家签署了衔名,公启宣相,把这个通敌有据、摇惑军心的小子拿去宰了,也好叫老种他们识得俺等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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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先把那小子的行装搜上一搜,看他受了逆妇萧氏多少贿略.只怕他经过前线时,已经作了手脚."


这时童贯在室内看见马扩的脸色怒冲冲的,就陪笑安慰道:


"这些耗子们吃空了这里的粮仓,又想钻到哪里去觅食了?他们正在打退堂鼓,唯恐脱不了身."童贯平日虽然百般信用他们,对他们的个人想法,却是一清二楚的.明知道他们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孝子贤孙,跟他一齐殒灭,却也割舍他们不得.只要他一天坐在宣抚使的位置上,就要让他们这些耗子继续来钻他的粮仓.这个道理犹如官家之对待他本人、对待王黼、蔡攸、高俅他们一样,大家心里都明白.当下他安慰马扩道,"子充休与他们一般见识,咱们且议论大事要紧."


童贯的气色越来越温和了,与他平日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态度完全不同,竟有些虚心求教的神气.他先盛赞马扩出使的功劳,可惜功败垂成.然后微微说到种师道刚愎违命,擅令杨可世过河挑战,打草惊蛇,激怒了耶律大石,以致造成全线溃败.他说的是谎话,但在战败以后,他已经把这个谎话反复说了十多次,并且在无可掩饰的情况下,已把这话上奏朝廷,自己也相信这是事实了.


"据马某所闻,耶律大石发动掩击,蓄谋已久,岂是我军挑衅之过?"


"这个暂且不谈,"童贯连忙摇手制止道,"先说善后之计,宣赞看看如何来收拾大局?"


接着他随到目前大局的核心问题是蔡宣抚、刘参谋都力主撤兵,宣抚司的僚属们为了本身安全也都支持他们.只有赵龙图一人力持异议,反对撤兵.于是他问道:


"赵龙图虽反对撤兵,却说不出一个道理来,宣赞且说此中利害如何?"


马扩扼要地重复了自己的几点想法,还补充了刚才在众人面前不便明言的机密话.他注意到童贯听得很仔细,特别对李处温的一节更加感到兴趣.马扩直截了当地反问道:


"主张撤兵的,都只为自己打算,不顾国家大局.马某且同宣抚本人意下如何?"


"俺心里兀自狐疑不定."童贯说了一句他难得说的老实话,"这等大事,难道一战失利,就此罢了手不成?如今听宣赞这一说,大事尚有可为,俺听了心里也就踏实.宣赞快去找刘参谋,只要说得动他,俺仍主进兵之议,伺机力图反攻.至于宣赞深虑退兵时受到掩击,此言也深合吾意.宣赞找到刘参谋时,务必把这层意思,与他阐明."


"这些马某都领会得."马扩一席话说服了童贯,使他对进兵之议也热心起来,心里觉得舒畅些."马某这就去找刘参谋,就说奉宣抚之命,与他谈话的.谈了后再给宣抚回音.宣抚好歹要打定主意,不为浮议所惑.马某才好办事.再者王介儒一行人现在安顿在行馆中,须得有人去款待他们数日,既要严防他们透露军情,又要虚与委蛇,待军事稳定后,再与他谈判.耶律大石提出共同御金之策,事关大局,须得朝廷作主.依马某末见,为长久之计,这例也未始不是一策,只是还要看看时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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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司里的人都已归心如箭,巴不得插翅高飞,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哪有心思再留下来承办公事?况且俺的心事也难与他们一一明言.这接待辽使之事,说不得,也只好——并烦劳宣赞了.宣赞快去找了刘参谋来与俺回话."

(五)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主张撤退就是承认战败,两者在这里是同义词.当然他们口头上也还有些好听话,说什么暂时撤退是为了保护大军安全,是为了组织更好的进攻等等,但根据当时当地的特殊条件,这种说法是不现实的,前线的战士都了解这一点.


马扩抽空去摸一摸宣抚司各人心里的底.


蔡攸是不怕承认战败的.他虽是伐辽战争发起人之一,但此番北上,奉有明旨,只管民事,不问军政.军事上的失败,应由都统制种师道负责,即使要向上追究,也只能追到童贯身上,无论如何不会追到他蔡攸头上来.再则,对于战败的后果,他也没有往深处去想,更没有联系到他的根本利害.战败了顶多与没有发动这场战争一样,还会有什么更大的祸水?朝廷之所以要发动这场战争,戳穿了说,无非是一场儿戏,成功了大家兴高采烈,失败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顶多另外再找个题目去"玩",天底下好玩的事情多着呢,岂止战争一件!北齐后主的兄弟建议兄长把一个捆绑着的宫女装进木箱里,再放进几斗蝎子,大家都去欣赏蝎子折磨那个宫女的奇观.后主看了,果然十分称赏,还责备兄弟道:"如此乐事,何不早来奏知?"在蔡攸的心目中,收复燕云,又何尝不是这一类的乐事,可惜它玩起来没有那么有趣,不能为他们提供官能上的快感.既然如此,不如借此下台,早点回东京去另找别的玩,何必再留在前线寻欢不成,反而惹得一身腥臊?因此蔡攸主张撤兵是十分自然的,毫不足怪.


宣抚司的僚属们只有与他们本身利害有关时才关心前线战局.现在他们的共同看法是败局已定,童贯也将下台.既然在前线已无油水可捞,剩下的事情就是逃命要紧.他们虽然都顶着"立里客"这个光荣的头衔,却没有哪个准备壮烈牺牲,做"立里"的殉葬品.殉主而死的田横五百舍人,那只是书本中渲染得热闹的平话故事,谁又真到海岛中去核实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回事,那肯定是一群大傻瓜.他们才不稀罕那样的大傻瓜呢!富贵不得,退而求身家的安全,主张撤退,这完全符合推理.


赵良嗣是伐辽战争的真正老牌发起人,并且始终参与其事.对他赵良嗣,这场战争不是儿戏,而是以他的生命为筹码的赌博.赌输了,逃不脱首先发难的责任,肯定要受到充军流放以上的处分,这是毫无疑问的.说他再想逃回去投靠李处温,那倒是冤枉他了,他不但无此想法,而且事实上也无此可能,耶律大石早已断了他的归路.因而与宣抚司的僚属们相反,他力主坚守,企图转败为功,他的态度是明朗、坚决的.只是目前他处在倒霉的地位上,他的话已不能见信于人.因此他把马扩看成为救命稻草,竭力怂恿他去说服刘鞈,还替他出了许多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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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5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童贯是这场战争的实际负责人,一战而败,虽然可以把责任推到种师道头上.事实上,这三、四天中,他每天都有两、三道奏章上奏,反复说着同样的话.但毕竟种师道也是个大员,有专折上奏之权,他也生着一张嘴,三对六面,童贯未必就可以脱尽干系.何况他的贪欲心极强,不到图穷匕现,不肯轻易罢手.因此他对撤兵或进兵之议,持着犹豫的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在这点上,赵良嗣比马扩的认识要深刘些.马扩听了童贯的一席话,认为他已经真正反对撤兵了,赵良嗣却劝马扩多多促进童贯,说"事之成败,端系于宣抚之一念",含有怕他中途变卦,要促使他坚定下来的意思.这是深明童贯心里底蕴的话.


主张或反对撤兵,各人都有自己的利害关系,自己的心理背景以及一套在表面上听起来也是振振有词的说法.对于他们各人所抱的态度,马扩都可以理解.


马扩大惑不解的是刘鞈的态度.


马扩向来不把刘鞈看成为宣抚司里的一伙,不仅因为他跟他们父子都有交情,刘鞈还是他父亲马政的朋友,是他的父执,更因为刘鞈在西军中多年,历练军事,做过许多有益于大众的事情,平日的议论与主张与西军中人多有吻合之处,并且颇能主持公道.在马扩的心目中,毋宁说,对军队中的文官刘鞈例外地抱有一定程度的尊敬.现在他听到刘鞈坚决主张撤兵,种师道这样说过,童贯、赵良嗣又先后加以证实.马扩自己还为刘鞈找出一些理由来解释,认为他大约是受了宣抚司同僚的影响,对战局作了错误的判断所致.他相信这不过是个技术问题,只要把道理和利害关系讲明白了,一向通情达理的刘鞈一定会从善如流,改变主张.他既然能够说服童贯,难道说不服刘鞈?


像常有的情况一样,凡是主要负责人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拿不出一个明确的主张,就一定会有人取代他的地位,挺身而出,代他发号施令,成为事实上的负责人.因为这时大家都在期待着下一步怎么办,拿得出主张的人必然是具有权威性的人物.在这间不容发的战争关键时刻尤其是如此.


刘鞈对于撤兵之议是言之成理、持之以坚的.许多人相信他之坚持,确有事实上和理论上的根据,而并非专从个人利害出发.这就大大增强了他的发言地位.当童贯首鼠两端,狐疑不定时,他就毅然出来发表自己的主张,操纵舆论,代替童贯指挥一切,一时成为大局的中心人物.


马扩好容易找到他,他刚从前线回来,扑面灰尘和满身大汗还来不及洗去,就赶紧吩咐许多早在他家里等候着的人们去赶办那些要紧事情.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以他的理论为根据的指挥系统.人们听他的话,按照他的命令办事.


他冷淡地招呼了马扩以后,把他放到最后一个不重要的客人的地位上来接待他.马扩意外地发现他比顽石更难点头.马扩对他说的种种理由,他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说:"兵家见利而进,不利而退,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允许违背."当马扩说到耶律大石扬言要在三数日内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时,他抓住这个把柄,大发起议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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