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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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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厮们如此可恶,真该碎尸万段."萧干读了信,不禁咆哮如雷道,"林牙早已搜得它,怎不送呈皇后去告发?"


"俺职司军务,未便过问朝廷政事.况且皇后亲信李处温,凭着这一纸书函,也未必就能治倒他!"耶律大石极力抑制住一个已经出现到他口角边的微笑,保留了一句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向萧干明说的话,反而一本正经地说,"如今事实俱在,大王看了信,按图索骥,就可知信中所说的都非虚言了."


"怪道萧遏鲁回来说,在御前会议中,李处温力主和议,"萧干忽然变得聪明起来,这是把一块糖糕放在手边,让他自己抓起来吃的婴孩式的聪明,"想必是这番宋使马扩晋京,又搭上了李处温的关系,才能荧惑圣听,达成举国降人之议!"


"大王所策甚是."耶律大石像夸奖一个能够用自己的手去抓糖糕吃的婴孩一样夸奖了萧干.然后他又故作惊人之笔地说,"宋使马扩大胆,胆敢派人混进宫禁去勾结李奭呢!"


"这还了得!李奭掌管着宫禁宿卫,他和宋使勾结一起,岂不要危及圣躬!"萧干骇然问道,"这样的机密事,林牙怎生知道的?"


"这个俺自有办法,大王不必多问了!"


"林牙洞烛一切,无所不知.可知道左企弓、康公弼等汉儿可曾与他们伙同一气,密谋叛国?"


"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一伙别有打算,他们早与金人勾勾搭搭,书函亲信,私下往来,已非一日.大王没听萧遏鲁说,他们在御前会议中力主降金吗?"


"降宋可恶,降金更为可恨,总之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干越想越气恼,不禁双脚直跳,恶狠狠地骂道,"这厮等如此歹毒,不念朝廷对他们多年豢养之恩,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出卖宗庙社稷.如此负恩之人,猪犬不如,留着他们何用?"


"祖宗手里,只让汉儿们当南面官,管些没要紧事."耶律大石索性再激他一激,把这篇文章做得淋漓尽致,"谁料到近年来,狐鼠横行,窃据要津,擅与庙议,颠倒过来掌握俺等的生死大权,绝了国家的命脉.大王想想,如果让此辈狼子野心得逞,国主、皇后还有葬身之地吗?俺力主出击,还不是为了保护可敦②圣驾的安全."


耶律大石故意用了一个契丹词来称呼皇后,表示他对皇后的忠心耿耿和对汉儿们的深恶痛绝.萧干果然霍地站起来,一声怒吼,犹如一头猛兽在林樾之间嘶呜,使得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他紧握着拳头,很快地在密室里环行,似乎要把这些卖国贼都放在拳头里捏个粉碎.萧干的理智是属于别人的,他的感情也受到别人的操纵,只有力量才是他自己的.在他的铁拳下,一切都可以变成齑粉.


"明日宋使马扩来到军前,"他忿然地发令道,"就传俺的将令,把他杀了.王介儒一行都扣押起来.然后回戈京师,就要在两日之内,尽诛鼠辈.斩草除根,绝了内应,才叫俺夔离不出胸中一口无穷之气.那时再定出兵掩击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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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耶律大石交替地使用理智和感情两根鞭子,驯服了这头威猛的狮子,完全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但是掩击宋军是他的主要目标,今夜就动手出击,是他选择下最合适的时机,这两点万万不能受萧干的一时冲动的干扰而改变.他劝萧干冷静下来.


"大王何必忙在一时?"他自己也显得十分冷静地劝告道,"这许多汉儿岂是一时杀得尽的.李处温俺早已派人监视了,还怕他飞到天上去?处置他们的事,等候击败了宋军再说,此刻要紧的是部署午夜后出击的大事."


"刚才不是已与林牙商议定当了,西路出兵,都包在俺夔离不身上.这通筹全局、左右策应之事,就烦林牙代俺操心了."


形势决定了萧干不得不把全局的指挥权交出来.耶律大石当仁不让地慨然说道:


"既然大王以指挥全局之事相舁,俺责无旁贷,大王快把萧斡里剌召来,待俺向他发号施令."


这时已接近午夜.


这场简单的谈话,好像一阵隐隐的雷鸣,从远处滚来,成为一场血战的前奏曲.隔不多时,它就把战争的暴风雨带来了.

(二)

五月廿六日丑初到卯初之间,经过半夜准备的辽军(或者说得正确些,始终处于紧急备战状态,随时准备出击的辽军)行动起来,在东起兰沟甸、西迄范村,绵亘四十多里的沿河阵地上,选择了七八处渡口,先后渡过白沟河,发起全面攻击.


这是一个晴朗的、标准的北方炎热的日子,但在太阳还没出来前,沿河地区不时吹来一阵阵凉意袭人的风.夜,好像一块没有完全收拢的黑暗的幕布,始终透露出一线亮光.一队队辽军在那神秘的、透着亮光的黑夜里,越来越多地从原来驻扎的营房里涌出来,集中到指定的渡口去.他们兴奋地准备渡过这一条他们渴渡已久的界河,大战一场.


虽然绝大部分的辽军都有着出击的思想准备,虽然耶律大石的军事计划经过缜密的考虑和紧张的部署,在实施过程中,大家都力求按照计划,有步骤有秩序地正确执行,可是他们仍然做不到这个.因为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可能像建房子那样,按照预先绘制的施工图就能精确地建造起来.各式各样事前难以预料到的因素,阻挠和改变了原定计划,使它无法全面、正确地执行.有的队伍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后,忽然又发生新的情况,推迟了出发的时间.有的队伍在顺利前进中被其他交叉地行进的队伍阻挡了去路,不得不在混乱中停下来等候.应当集中到甲处渡口来的部队,由于在黑暗中迷失了道路,随着别人的队伍集中到乙处渡口来了,两个队伍并在一起,变成为一支强大的攻击力量.原来指定的丙处渡口,忽然发现事前没有估料到的障碍,部队自动转移到原定计划中没有的、而且确比原定计划要好得多的丁处渡口待渡.他们未经请示上级,因为他们找不到上级在哪儿,他们也没有接到新的命令,因为上级也找不到他们,不了解他们对计划的实施情况.大家遵奉着比计划更有权威性的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形,通过大众与个别人的意志,临时作出决定和修改,兴高采烈地准备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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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按照计划在何时何地渡河作战,这还是次要的,大家兴高采烈地准备渡河作战,这才是最重要的.耶律大石作为全军的统帅,其重要的贡献不在于制订出这样一分出击计划,而在于他了解、掌握、培养、扩大了战士们的这种情绪,并且把它集中使用在突然的一击上.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握胜机.


但这不是说作战计划就不重要了.


计划没有被精确地执行,而且事后证明,被临时修改的计划的大部分都比上级原来规定的更加符合实际,更加具有实施的可能性,但它毕竟是自发的,不是出于领导者的统一意志,没有经过全面平衡.因此在渡河之初,各处渡口都出现了不是耶律大石事前估计到的程度不等的混乱,这给予宋军以可乘之机,但是辽、宋双方的战士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骚动的辽军一心只想渡河去攻击宋军,没有想到自己也处在被攻击的危险中.防守的宋军很早就发现有大批辽军从后方出动,集中到河沿来准备渡河,有的已在开始渡河.防守部队急忙把这个警报一层层地转报上级,自己守住阵地.眼看辽军的活动越来越颓繁了,却没有采取任何阻击行动来阻止敌军的渡河.


这是因为他们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


假使宋军是士气旺盛的、是坚强的,假使他们处在一场常规化的战争中,那么不待上级命令,任何一个中下级的军官,任何一个战士都会利用辽军渡河前和渡河中的混乱情况,毫不犹豫地、主动地、痛快地出击了.这在有名的《孙子兵法》中叫做:"兵半渡而击之."战争的实践证明这是一个有益的经验,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收到预期的战果.即使没有读过兵法的战士,从实践中,也都懂得掌握这个有利时机出击,化自己的被动地位为主动地位.


但是目前的宋军远非如此.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处于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中.他们机械地执行任务,在规定的地点巡哨,在规定的范围中发射旗榜,到了规定的时刻收队、接班,这一切都是上级要他们做他们才做,与他们自身痛痒无关.使本来应该与战争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战士们变成这样麻木不仁,这是一个蹩脚的司令官从反面发挥的最大效果.宣抚司一道荒唐的禁令,李孝忠事件的处理,给予战士们的心理打击实在太巨大了,他们已经丧失过河去一击的信心和决心,虽然到了如此必要的时刻,他们仍然鼓不起和敌人拼一拼,同归于尽的勇气.


不仅士兵如此,中上级的军官们萎靡更甚,听到这样紧急的警报,他们也是心中无数的,都怕负起责任来.他们唯一可行的就是把情况上报,把责任迅速往上推,等候更高级的军官决定他们的行止.


士兵们都挤到河边来,利用拂晓前越来越明亮的天光观察辽军的动静.他们指指截戳,大声地议论、叫嚷,互相转告他们看到的辽军的动向,好像他们是一群隔岸观火的旁观者.这时辽军忙于渡河,也并不急于要把这批对他们并无妨碍的宋军消灭,因此在真正的战斗开始前,双方似乎保持着不仅不是敌对的、而且还是互不侵犯的友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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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一彪全是骑兵,"著名的"千里眼"说.他是最初发现辽军活动,第一个向军官汇报,并且奉命留在原地上继续观察对方动静的士兵,因此拥有最高的发言权."后面又一队接着一队地跟上来,都是披铠带甲的,好不威武!"


"听他们铁甲铮铮,马蹄又跑得拍挞拍挞的,想是从燕京直跑到这里,一夜功夫,把他们跑得黄汗直流、白沫满口."一个"顺风耳"补充了千里眼听不见的声音,并且毫不怀疑从声音中听出这支部队是从燕京跑来的,他似乎还听见辽皇帝坐在燕京城里金銮殿上正在发号施令的声音.


"远迢迢地从燕京调来了军队,把他们的老家底都搬出来用上了,可知今天要在这里大干一场."


从燕京搬来的骑兵,这个结论,已经得到大家无条件的公认,有人问道:


"燕京离开这里有几程路?"


"好像东京离开这里一样远近."


"远在天边,近出眼前,"顺风耳为了保卫从燕京来的结论不受攻击,马上补充道,"从这里渡过白沟,再渡过一条混同江,走过蓟州、临潢府,这就到了燕京府,比咱们的东京要近得多了."


"他们一不敲锣,二不打鼓,"千里眼故意问道,"尽在呜嘟嘟——呜嘟嘟地吹着什么?"


"这叫做'海螺'嘛,"顺风耳对一切音响都有渊博的知识,"俺识得这个东西.在西北战场上,河西家不用这个,只用觱篥."


"这不叫海螺,"千里眼幽默地笑起来,"叫做法螺,你老兄刚才吹的什么混同江、临潢府,吹的就是这个dafa螺."


"你听他们呜嘟嘟——呜嘟嘟地吹得这样好听,"另一个吹得更大的法螺的士兵插嘴道,"这吹的叫做'昭君出塞'.你们可知道有个头戴大红兜,身骑银鬃马的王昭君,停会儿还要弹着琵琶,前来犒赏军队呢!"


"哪里是什么王昭君?这一回想是他们的什么萧观音亲自从燕京跑来犒赏军队了.看看这个观音娘娘,今天大家要开眼界了."


"呸!"一个士兵吐一口唾沫,故意做了一个鬼脸,夸张地说,"俺听了你的话,真道是萧观音来了.张眼一看,谁知道只看见一个长着锅底脸的黑大汉,骑着乌骓马在河沿岸跑来跑去,好不丧气!"


"兄弟们休得胡噪,"负有正式使命的千里眼忽然一本正经指着对岸说,"大家看那拖到河滩边上来的黑黝黝的家伙是什么鬼东西?"


"一条船."


"俺跟你打赌,没边没缘的,是一条筏子,哪里是一条船?"


"那边不是又拖来了几条筏子?看样子他们想扎起一座浮桥来,"千里眼又指着那边说,"好兄弟,烦你的飞毛腿,跑到都头那里去报告一声."


"又是全身披挂的人,又是全副兵装的马,凭着这几条筏子,就能把这许多人马都渡过来?"有人替辽军操起心来,唯恐他们渡不成河.


"别小看了筏子.咱们大军渡过黄河时,那里的河岸高、河身宽,河水又急.凭着几只皮筏,几个来回,就把咱们都渡过来了.怎见得番子们就不能用这木筏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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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砍去了头的牛皮,是要吹足气,扎缚起来,才能作成筏子渡人的."这一位也对法螺专家开起玩笑来,"老哥吹得好大的牛皮,当年倘非老哥去吹,别人哪能吹得这样气足!"


"可不是全靠俺吹胖了牛皮筏,才把你载渡到这里来看锅底脸的黑大汉,今天算你小子的运道高,天没亮就碰上丧门神."顺风耳顶水推舟地进行反击.


"那里不是有几条船驶来?"有人高声地喊起来,好像发现一片新大陆.


"怕什么,俺看鞑子们笨手笨脚的,就是撑不动船.你看过了这半天,才驶动得那么一小段路."


"北人骑马,南人驶舟,真是各擅千秋,"有人感叹地说.


"他们连人带马,共有六条腿,俺爹娘只叫俺长两条腿.停回儿交起锋来,俺的两条腿倒要和他们的六条腿较量较量,看看是谁强谁弱?"


"交锋"这个词儿才使他们比较清醒地回到现实世界,想到这场"交锋"的一个方面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在河边作"壁上观"的士兵们.亲眼看到敌军准备渡河,即将渡河,正在渡河,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渡河过来的目的是要进行一场厮杀.他们中间也很少人想到自己首当其冲,马上就要成为厮杀的一方.因为他们在思想中没有战斗的准备,他们的上级没有让他们准备好随时迎击来犯之敌.他们没有以一矢相加,阻止辽军渡河.他们不知道这场大厮杀将以怎样的形式开始,将以什么结果收场,特别不清楚在这场混战中自己应该作什么,怎样来发挥一个战士应当发挥的作用.似乎这一切都要由上级来决定,而上级之上还有上级,说不定要等到官家下一道圣旨,才能决定他们是否可以挺身迎击.这一切都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他们还来得及在河边上打三个瞌睡.他们就是在这样谈笑风生中白白浪费了最宝贵的一个、两个时辰的.


等到种师道、种师中、王禀、姚平仲等高级将领看到形势不妙,临时作出还击的命令,亲莅前线督战时,时机已经太晚,辽军已在大部分的渡口渡河成功,形成燎原之势,大局糜烂,不可收拾了.


这是士兵的失职么?这是中下级军官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么?不!他们都是宣抚司的错误决策的牺牲者.宣抚司的错误决策,现在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即使这样,即使辽军的攻势已像潮水般地涌来,也没有任何历史记载说到当时身为宣抚使的童贯听到紧急的战报时有过什么思想活动,下令采取什么应变的措施.

(三)

从出击的辽军一方面来说,攻击的重点放在耶律大石的东路.萧干和萧斡里剌指挥的奚军的西路开始攻击的时间要晚一些,在整个战役中只起配合作用.


耶律大石在东路要碰上的敌人是西军主力,种师道、种师中亲自率领的泾原军、秦凤军和姚平仲率领的熙河军.耶律大石的想法是打败了主要的敌人就可以取得全局的胜利.东路的主要战场,他选择在兰沟甸一线.兰沟甸河面宽阔,中流有三、四丈深,人马涉渡往来都有困难.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条件并不太好的渡口,原因是在于他自己的东南面都统指挥所就设在兰沟甸河北的韦家营,杨可世的东路军指挥所就设在兰沟甸以南的南塘洼,两者距界河都不到十里路.把这里作为主力决战战场,组织、调拨自己方面的人马和集中歼灭敌方的主力都比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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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战争有时要避坚攻瑕,首先挑选敌方的薄弱环节来攻击,有时则相反,先集中全力与敌方的主力硬拼,突破了这一关,其他部分就可以迎刀而解.在这两种不同的战略方针中采取哪一种,主要是根据当时当地的具体条件来决定,但与指挥者的决心、作风以及他的指挥艺术也有关系.耶律大石运筹用兵好像一个大赌徒,他宁可使自己全军覆灭,也要把他可能筹集起来的大部分赌注全部押在一笔足以使对方倾家荡产的输赢上,不大胜,则大败.因为他明白这场战争的性质就是背水决死的死战,要末战胜了,找到自己的生路,要末战败而死.第三种选择是没有的.


耶律大石进攻的矛头,一开始就指向西军的精锐杨可世所部布防的阵地.


杨可世最初听到警报后,立刻作出坚决和紧急的决定.他派出传令官传令所有沿河的部队一律坚守阵地,主动出击,不准放敌军过河.他调动第二线的后续部队开到比较薄弱的第一线去参加作战,预备队全部开进第二线去填防.一面派兄弟杨可胜驰往统帅部要求认可这些临时措施,并要求种师道自己立刻率领全军投入前线,全面策应还击.他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带着十分欣喜的心情,希望事态扩大,把全军投入战争漩涡,迫使统帅部欲罢不能,迫使宣抚使也不得不在既成事实面前屈服.


杨可世力求一战的决心和耶律大石如出一辙,但他既没有后者的权力和魄力,又不幸处在被动地位上,因此这些虽然合理,正确但为时已晚的措施,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杨可世下达了这些命令之后,不待统帅部和宣抚司的回音,就率同偏将高世宣、马颜傅、吴革等人率领他自己的五百名亲兵迅速驰往兰沟甸前线.警报虽然从沿河防线上纷至沓来,但他直觉地判断出最剧烈的战争一定发生在兰沟甸的渡口,他毫不犹豫地向那个方向驰去.五百名亲兵是杨可世长期亲自训练出来的部队核心.他们似乎是用战争的筛子一再筛过,筛剩下来的精锐中之精锐.它在西北战场上转战数千里,声誉卓著,是一支使西夏和诸羌族军事领袖一听到它的名声就要心惊肉跳,千方百计要想包围它、消灭它而不可能的中坚部队.


杨可世的行动是迅速的,可是耶律大石的部队行动得比他更迅速.杨可世驰抵前线时,看见自己方面的防河部队挡不住敌方勇猛的进攻,正在纷纷撤下来.第一线的长官统制官刘正彦本人也是一面抵抗,一面后退.辽军渡河成功,一部分人早已乘坐木筏、竹筏、船只渡过河来,赶杀沿河的宋军.还有一些人占据了一个桥头堡,正在巩固和扩大阵地.另外一些人把木筏连缳起来,固定在一条由西北向东南顺着水流之势的斜线上,搭起一座浮桥来.所有这些行动都是十分紧凑的,浮桥还没有完全搭成,大队辽军已经利用它跑跑跳跳,歪歪斜斜地抢渡南岸.他们的马蹄刚着陆地,就像出柙的猛虎般地扑入战斗.河北岸麇集着成千上万的人马,形成黑压压的一片,正在想方设法地尽快抢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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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白沟河附近一带都属于华北平原地区.在北宋建国之初,也有一些责任心较强,把国防事务挑到自己肩膀上来的边防将领何承矩、李继隆等,在白沟河以南掘了不少沟渠地堑,种植了很多树木,希望以此来限止辽军铁骑入侵的马足;这种单纯防御性的战略措施本来就是消极的.到了"澶渊之盟"以后,这里成为双方使节相互交聘的要冲.北宋政府为了表示"睦邻敦好"的诚意,单方面地砍去树林,填平沟渠,企图消除辽方的嫌猜,确保主动权操纵在对方手中的所谓"太平",再加上百余年来朝政腐败,武备废弛,未砍去的树木早被人视为利薮,芟伐殆尽,未填平的沟渠也早已涸干堙塞,无济于事了.于是这最重要的边防地带变成了不设防的状态,恢复了一片大平原的本来面目,最有利于铁骑的驰突.


杨可世赶到前线的时候,正好看到麇集在桥头堡周围的辽骑将要利用这个有利于他们的地形向纵深方面发展.形势确乎是危急的.杨可世既没有去招呼溃败的士兵,也不去解救在敌军包围中的刘正彦,他凭着长期战斗的经验,立刻判断出谁占领和保持了这座桥头堡,谁就会取得这个局部地区战役的胜利.杨可世不假思索就催动坐骑.挥舞着两根共重五十一斤的铁锏直往桥头堡的敌丛中冲杀过去.他连对自己的部将和亲兵们也没有打个招呼,因为他了解,在这个严重关头,主将的意志就是全军的号令,他主将的马首所瞻就成为全军突击的方向.他自己冲到哪里,全军就会跟上来和他一块儿冲锋、搏杀.他腾云驾雾般地冲进敌阵,被马蹄掀起的泥土尘埃既遮蔽了他的视线,也遮蔽了辽军的视线.他们好像隔开一道尘雾的屏障,在他还看不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时,四、五条铁槊已经一齐向他搠来.他用铁锏奋力一格,就势把铁槊都揿压在地上,只听得"格嘣"两声,两条铁槊齐齐地折断了,还有一条也因为受到的压力过重,猛然脱手堕地——这一回合的战斗,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使他迅速地获得胜利.直到那时,他才看见满面灰尘的辽军拎起半根铁槊,或者空着双手,一齐拨转坐骑逃走.


杨可世乘势飞追上去,吴革、高世宣两员偏将紧紧护卫在他左右侧.高世宣挥舞长刀,一有机会,就腾出手来,彀弓搭矢,连连把敌骑射下马来.那边吴革骤马上前,补上一槊,把坠马的辽军牢牢地钉在地面上.当他抽出带血的槊尖时,这边高世宣早已抢着大斫刀,迎住好斗的敌骑厮杀起来了.


他们这一组三员主、偏将好像从重霄之上穿入阵云的飞将军,以掣电走雷的速度,急驰飞奔,远的箭射,近的锏打枪挑,大刀斫杀,一连杀死了十多名辽军,逼退了其余的辽军,霎时间就把他们的万丈气焰压了下去.


他们发挥了战将们在一场肉搏战中能够发挥的最高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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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桥头堡狭窄的地面上,麇集着这么多的人马,大家都施展不开手脚,于是双方不断地向两翼展开.这时杨可世的全部亲兵都已赶到,撤下来的防河部队也重振旗鼓,返身回来战斗.这一部分部队刚才因为缺乏统一的号令和指挥,在敌军的压力下,被迫撤离阵地.现在得到主将的驰援,又有生龙活虎般的五百名亲兵做他们的拄心骨儿,他们顿时勇气倍增,返身搏杀.这时刘正彦也从敌军的包围圈子里脱身出来,重新部署了进攻.


辽军背临着河,要退回去已不可能,只好拼死格斗,才能死里逃生.双方战鼓大震,喊杀声四起,展开了势不两立的剧烈的决战.


亲兵们不但用双手,用兵刃和敌军搏斗,他们还利用骤马疾冲的冲刺力,冲击敌军,把他们连人带马一下子就挤坠入河.这是一种简单有效、因地制宜的搏杀方式.他们从较远的地方觑定一个目标就猛冲上来,一些猝不及防的辽军被他们冲坠河中了,也有的亲兵因为去势过猛,勒不住坐骑,自己和被他冲撞着的辽军一起坠河,也有的辽军有所准备,乖巧地把马头一拎.躲闪过亲兵的冲刺,反而转身到他背后,借他疾冲时留不住马蹄之势,轻轻一挤,就把他挤入河中.


尽管剧战还在进行,形势显然扭转过来了.北宋军队完全控制住桥头堡,把原来占据在那里的辽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赶开去.浮桥上的辽军看见桥头堡被夺,他们的通道已被卡断,无法登陆,就抢着、挤着、挨着,混乱地退回北岸,只有零星的船只和木筏还在继续载运人马过河.但是登陆点都被宋军控制住了,难以上去.高世宣当机立断地从主将身边离开,率领一部分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面对河岸,瞄准目标.他手里的红旗一挥.弩弓齐发,神箭到处,就有一批辽方人马滚落河去.船只失去了篙手,滴溜溜地在河心乱转,筏子大幅度地向左右摇摆倾仄,把中箭和没有中箭的人马一起晃进河里去.也有个别辽军力持镇静,站稳身体,用盾牌挡住箭矢,竭力保持筏子的平衡,还想抢渡上岸来援救南岸被围的战友,但是他们挡不住高世宣这一批弓手一再瞄准,向他们施射,最后一个个都被消灭在筏子上、河中心.


辽军增援的路线被卡断了,宋军的后续部队却源源不绝地从后方开上来.聚在北岸的辽军既不能渡河,他们的箭矢又够不到南岸,只好瞪着眼睛干着急.


这时残存在南岸的辽军虽然好像落入陷阱中的困兽般勇猛搏斗着.但在人数上已居绝对的劣势.他们被优势的宋军切成一段段、一块块,再也没法把残存的力量集合起来.他们就几个人围成一团,背靠着背,和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宋军战斗着.他们的衣甲上已经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有的受了七八处、十多处的创伤,血从创口里涌出来也腾不出手来包扎一下,有的兵刃已经残缺不全.面临着如此迫近的死亡,他们还是毫无惧色地为了保护自己、掩护战友,为了保卫这个面临生死关头的民族而战斗.有时他们一刀把宋军砍死在地上,一枪把宋军挑下马来,就欢呼一声,表示他已经捞回本钱,死而无憾了.有时他们英勇地抉围而出,沿着河岸疾驰,又受到前面敌军的拦击.看看前后受敌,实在无法脱身时,就迅速地卸下衣甲,连人带马涌身向河中一跃,企图泅水回去.追上来的宋军,站在河岸边,一阵乱箭,一连串的血泡浮上水面来,结束了他的英勇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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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桥头堡周围的辽军已被全部歼灭了.


兰沟甸南岸猖獗一时的辽军已被全部肃清了.


第一个战役是经过激烈的艰苦的战斗才分出胜负的.富有经验的杨可世一上手就掂得出对方的斤两,好像他掂得出手里的兵器的斤两一样.战士们也同样掂得出对方的斤两,一致感觉到这是一场沉重的战斗.但是现在他们已有一个轻快的间歇了.


这时已是辰、巳之交.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太阳高高地照在战场上,一切曾经被黎明前的黑暗、被在紧张战斗中产生的激动心理状态、被震耳的擂鼓声、被铺天盖地的尘埃所遮盖起来的敌、我双方形势,现在清楚地呈现在战士们的眼前了.


战士们首先看到的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大批人马的尸体,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由于服装和发式的区别,一见就可以辨别出来.他们有的早已断了气,伤口的血已经凝成紫色、褐色、黑色.有的还在喘最后的几口气,在他们的已经失去神采但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流露出生存者无法理解的表情.还有人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向战友或向敌人乞求一口水,这口水对他是这样重要,这些英勇战斗过的勇士已经把生命力集中在小小的一点上,他只需要一口水.


可是生存着的战士们也同样需要这宝贵的一口水.


几棵孤伶伶的树木和一些临时搭制起来的掩蔽体,虽然把它们的影子清楚地投在地面上,可是战士们很少有机会得到它们的荫蔽.热辣辣的太阳直射到他们身上,一身铁甲好像火烤着一般,贴在他们的皮肉上.他们的皮肤像要裂开来,他们的喉咙干渴得像要冒出烟.可是这种苦热、干渴的感觉只有在一场紧张的搏斗结束以后才开始感觉到.现在趁着这休战的片刻,他们纷纷涌到河滩旁舀水喝.有的战士身边没有带舀水的铁碗、铁壶,又来不及找到其他的器皿,就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掏起不干净的水来,大口地喝着,然后奔到垂死的战友面前让他尝到一口余沥.他们牵着的马匹比他们更灵活地伸长头颈或者涉游到河水里埋下嘴巴畅快地痛饮一场.这似乎是补充了人和马在一场紧张的战斗中所流失的开水和血,给他们带来无上的享受.有的战士索性找一块石墩坐着,掏出身边带的干粮,和水一起吃起来.


解决了生理上最大的需要以后,这才去观察战场的全貌.他们看到在界河中敌人架起来的浮桥虽然有几处中断了,但并没有遭到完全的破坏,有的辽军正在把它连缀起来.他们看到失去驾驶者的木筏和船只仍在河心中淌着,仍有一部分奋不顾身的辽军想尽办法要把它们用挠钩钩回来,企图重新利用它们.他们特别看到河北岸仍然挤着那么多跃跃欲试的辽军,不但没有撤退的迹象,反而得到后方的增援.企图重新渡过河来.


把这些看到的现象联系起来,他们清醒地想到,一场激战并未告终,他们现在得到片刻的畅快的享受只不过是在两场热闹的戏剧中间的幕间间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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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四)

这时,杨可世本人也饮了一囊水,吃了点干粮.亲兵们牵着他的战马在河边饮水,他亲自在旁看着,不让饮得过多.许多将领都围到他身边来,听候他的命令.他定一定神,对战局作出一个全面估计,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杨可世指挥的这部分军队确实毫无疑问地已经取得兰淘甸南岸局部地区战役的胜利,可是这个局部胜利没有给他带来像西北战场上战胜了敌人以后常有的那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因为他也像所有战士一样无误地判断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敌军不但是十分顽强的,而且还是非常坚韧的,正在俟机作第二次的反扑.


从战略意义上来估价,杨可世部队的这个胜利,只不过堵塞住辽军的许多渡口之一,歼灭了一部分辽军的有生力量而已.这个战果十分有限,它并不可能对正在进行中的全面大战发生决定性的影响.杨可世身负着指挥东路军的重责,当然不能以此为满足.在他战斗胜利的过程中,不断地得到友邻各军告急的警报.他自己纵目西望,在河以南,他目力所及的纵深地带都有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有的敌军已经楔入相当深远的后方,但我军不能采取钳形夹攻来进行有效的反击,说明在那些地区的战斗中,我军正处于被动情况.


杨可世不断地传令把可以调动的后续部队和已经开抵兰沟甸前线的增援部队调出去增援友军.他发现对岸的辽军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许多整齐的步骑军扬旗鼓噪地向他们的西面驰援.但是他们已经控制住许多渡口,可以无阻碍地渡过河来作战,而我军只能被迫在自己的阵地中作战.他还发现一部分西驰的辽军和西去增援的我军,只隔开一条河,沿着两岸的径道上,似乎正在进行竞走比赛.有时走到河面比较狭窄的地区,战士们就用一阵急雨般的箭矢威吓对方,企图打乱它的队伍.这种盲目发射射不到对岸就坠入河中的乱箭,大大受到对方的奚落和嘲笑.


但是兰沟甸对岸辽军的大部分人仍然留在原阵地上,不问歇地擂着战鼓,吹起海螺,作着战斗的准备.在它的后方,川流不息地出现新的流动部队,似乎正在向前线增援.沙场宿将杨可世凭着多年战斗经验,一看就判断出这是疑兵.老是这些部队,这些战马,却擎着不断地改变了颜色和番号的旗帜在后方转来兜去.就算它是虚张声势的疑兵罢,仍不能得出敌军兵力已竭的结论.聚集在北岸的部队仍有那么多,这是凭肉眼就能看清楚的,他们轻捷地行动着,并不因为一次渡河的失败就挫折了锐气.他们不是在虚弱下去,而是越战越强.他们仍在准备第二次、第三次的渡河,至少他们仍在作出再次渡河的姿态,用来牵制杨可世的主力精锐部队.认真渡河或者仅仅作出渡过的姿态,这两者同样都够叫杨可世伤透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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