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赞青春几何?"她用了家人般的亲密的口气问,"椿萱可都茂健?"
"马某虚度二十五岁.托庇国妃,家父母都健好如恒.家父身膺王命,还参戎行,目前正在白沟前线督战."
"督战"是一个带有敌性的字眼,但是萧皇后故意把它忽略了.她的嘴唇上抹着一丝微笑,假装没有听见那个词儿,继续同下去:
"宣赞雁行属几?可曾成室,育有子女?"
"马某排行第三,大哥、二哥与河西家战争时,都为国捐躯了.马某甫于今年春间成室."
"总只为打仗交锋,"萧皇后忽然变换了一种深沉的调子,叹了口气,显然是在培养感情,"宣赞父子,戮力王室,或则慷慨捐生,或则沙场驰驱.累得高堂老母,望眼欲穿,又撇下新婚娇妻,深锁在清闺寂寞之中,虚度岁华.说起来,怎不叫人感慨系之!"
"马某致身国家,怎谈得到家室之乐!这番北上,跋涉山川,星驰电奔.区区私衷,只想解除贵朝军民倒悬之苦,兼为国王、国妃筹个久远安逸之计.劳倒不怕,只怕劳而无功,这才辜负了朝廷命使之意哩!马某只愿两朝军民都得到安宁怡乐,到了那时,还怕俺的一家一室不得安宁?"
"可不是好端端的,两家为什么又动起兵戈来?"萧皇后撇下马扩说话中的要点,蹙起蛾眉,哀怨地说,"咱和国主两个.早已横下了这条心,生死荣辱.都在所不计,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双方军民何辜,要他们宛转死于锋镝之下?"
皇后的话虽然说得婉转,说得冠冕堂皇,却含有对于北宋政府发动一场战争的严厉的谴责.马扩生怕再引起她其他的议论,连忙拿出谕降书,说道:"朝廷用兵,为的是光复河山.还我臣民,童宣抚特派马某前来,携有书函一通,要马某当着国王、王妃之面,宣读一过,国妃且请……"
"宣赞不必费神宣读了,"萧后连忙从他手里接过书函正本,阻拦道:"咱早已读过副本,这书函咱收起来就是了."
(六)
序幕结束,正戏上场,萧皇后在她将要进入一个悲旦角色以前,早已储备了满眶的眼泪,略微带点颤动的声音和悲切的表情.如果没有这些储备,她就演不成这出悲剧.
"山河破碎,国事蜩螗,"这时时机成熟,气氛形成,她就惨然地开口道,"不想两百年铁桶的江山,一旦竟沦丧到这等地步.咱纵不怨天尤人,一想到这里,也不禁要吞声饮泣了."
她说到"吞声饮泣"的时候,果真出现了一阵呜咽,使她的表情与台词完全吻合.然后她定一定神,忽然坚决有力地说:
"祖宗的家底都叫天祚帝败光了(她刚才还说不怨天尤人,马上就在怨天尤人了,可见她只要求说得动听,毫不在乎台词的矛盾.好在天祚帝已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大家的替罪羊,现在把一切过错都推在天祚帝一个人的身上,这样措词总是得体的),到头来,他只办得撒腿一跑,把千钧重担都压在咱夫妇肩上.国主多病,咱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只手回天,力挽狂澜?因此上与国主筹之再三,定了托庇大朝、称藩臣服的大计.夜来与李门下等文武大臣在御前会议中定下国策,即将布告全境军民知晓.今日特把宣赞请来,就为了把这个决策坦怀相告,一无隐饰.即请宣赞陪同秘书郎王介儒赍着国主与咱的手书,前去贵朝,一俟与童宣抚议定了归附条款,正式的降表接踵可至.两百年的江山,坏在咱一个妇人手里,将来青史分谤,责有攸归,如今咱也顾不得这多少了."她略微抬一抬手,带着一个惨然的笑,祝贺马扩道:"宣赞此番北行,探骊得珠,大功告成,可谓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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