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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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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段开场白在事先是经过教导、背熟并且演习过的.无奈耶律淳的确已病入膏肓,他心里一慌,就把它说得支离破碎,不成章句.特别是,他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第一人称,于是他把汉书中读过的所有皇帝的自称都用遍了(像他这样一个高级的契丹贵族,从小就受过很深的汉化教育,读过很多汉书).他记得起儿童时期读过的书,偏偏记不得眼前的东西.他绞尽脑汁仍然找不到一个折衷于既要不失身分,又要表示谦逊的适当的称呼.幸亏他说到皇后,想到皇后是他的万应灵丹,于是他艰难地把脸侧向皇后一边,希望她来搭救他.他这样做不仅早已成为习惯,而且已成为他的本能了,凡是他办不到的事情,有困难的事情,都要求助于皇后,而皇后也确乎是万能的,听得懂他的一切有声和无声的呼吁,及时地、悄悄不露痕迹地挽救了他.这时她轻轻哆开口,作了一个发音的示意动作.他突然省悟了,犹如绝处逢生一样,急急忙忙抓住它道: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寡人'."


一盏人参汤给予他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忽然精神振奋起来,比较容易地转向马扩,把这段用"寡人"这个事前考虑再三的不亢不卑的第一人称贯串起来的开场白重新全部地背诵一遍:


"自天祚帝蒙尘以还,寡人身受朝臣军民之重托,践此大位.兢兢业业,深惧陨越.今蒙贵大使莅止敞朝赐教,实感盛德.怎奈寡人身染疾病,国事全由皇后主张.贵大使如有指教,请与皇后面谈,寡人无不奉教."


他只有这段台词,说完了算数.接着就由皇后登场.皇后一开口就是和气迎人的,这不但从她的软弱地位出发,也因为她是一个具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的女人,她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在柔和的滑行中可以减少事物的摩擦面,而她目前的处境,的确禁不起再与别人发生一些摩擦了.


"宣赞来到燕京,已逾半旬,"她带着一个令人感到不仅是亲切的、还是十分诚恳的微笑说,"咱未能略尽棉薄,稍展地主之谊,心里十分过不去.又怕接伴人员,未能领略咱的心思(这句说得特别轻声,表达了她的千转万萦的思想来便明白告诉手下人的苦衷),多有亵慢之处,这就更增加咱的罪过了."说着她就指指躺在寝台上的耶律淳,加上说,"总为的是他的身子欠安,宣赞此刻亲眼目睹了,想必一定能够见宥."


"国王身体违和,事非得已.接伴人员,备极敬礼,国妃不必过谦."人以礼来,我以礼往,萧后既然说得十分委婉,马扩也不能不客气一套.但他要紧的是办正经事,接下去就说,"今日幸蒙国王国妃赐见,就请议论大计!"


萧皇后一点也不忙于摊牌,摊牌是要等候时机的,时机来到,她还得继续制造气氛.


她先把马扩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发现马扩非常年轻.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或听说过有这样年轻的使臣,这一点似乎使她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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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宣赞青春几何?"她用了家人般的亲密的口气问,"椿萱可都茂健?"


"马某虚度二十五岁.托庇国妃,家父母都健好如恒.家父身膺王命,还参戎行,目前正在白沟前线督战."


"督战"是一个带有敌性的字眼,但是萧皇后故意把它忽略了.她的嘴唇上抹着一丝微笑,假装没有听见那个词儿,继续同下去:


"宣赞雁行属几?可曾成室,育有子女?"


"马某排行第三,大哥、二哥与河西家战争时,都为国捐躯了.马某甫于今年春间成室."


"总只为打仗交锋,"萧皇后忽然变换了一种深沉的调子,叹了口气,显然是在培养感情,"宣赞父子,戮力王室,或则慷慨捐生,或则沙场驰驱.累得高堂老母,望眼欲穿,又撇下新婚娇妻,深锁在清闺寂寞之中,虚度岁华.说起来,怎不叫人感慨系之!"


"马某致身国家,怎谈得到家室之乐!这番北上,跋涉山川,星驰电奔.区区私衷,只想解除贵朝军民倒悬之苦,兼为国王、国妃筹个久远安逸之计.劳倒不怕,只怕劳而无功,这才辜负了朝廷命使之意哩!马某只愿两朝军民都得到安宁怡乐,到了那时,还怕俺的一家一室不得安宁?"


"可不是好端端的,两家为什么又动起兵戈来?"萧皇后撇下马扩说话中的要点,蹙起蛾眉,哀怨地说,"咱和国主两个.早已横下了这条心,生死荣辱.都在所不计,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双方军民何辜,要他们宛转死于锋镝之下?"


皇后的话虽然说得婉转,说得冠冕堂皇,却含有对于北宋政府发动一场战争的严厉的谴责.马扩生怕再引起她其他的议论,连忙拿出谕降书,说道:"朝廷用兵,为的是光复河山.还我臣民,童宣抚特派马某前来,携有书函一通,要马某当着国王、王妃之面,宣读一过,国妃且请……"


"宣赞不必费神宣读了,"萧后连忙从他手里接过书函正本,阻拦道:"咱早已读过副本,这书函咱收起来就是了."

(六)

序幕结束,正戏上场,萧皇后在她将要进入一个悲旦角色以前,早已储备了满眶的眼泪,略微带点颤动的声音和悲切的表情.如果没有这些储备,她就演不成这出悲剧.


"山河破碎,国事蜩螗,"这时时机成熟,气氛形成,她就惨然地开口道,"不想两百年铁桶的江山,一旦竟沦丧到这等地步.咱纵不怨天尤人,一想到这里,也不禁要吞声饮泣了."


她说到"吞声饮泣"的时候,果真出现了一阵呜咽,使她的表情与台词完全吻合.然后她定一定神,忽然坚决有力地说:


"祖宗的家底都叫天祚帝败光了(她刚才还说不怨天尤人,马上就在怨天尤人了,可见她只要求说得动听,毫不在乎台词的矛盾.好在天祚帝已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大家的替罪羊,现在把一切过错都推在天祚帝一个人的身上,这样措词总是得体的),到头来,他只办得撒腿一跑,把千钧重担都压在咱夫妇肩上.国主多病,咱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只手回天,力挽狂澜?因此上与国主筹之再三,定了托庇大朝、称藩臣服的大计.夜来与李门下等文武大臣在御前会议中定下国策,即将布告全境军民知晓.今日特把宣赞请来,就为了把这个决策坦怀相告,一无隐饰.即请宣赞陪同秘书郎王介儒赍着国主与咱的手书,前去贵朝,一俟与童宣抚议定了归附条款,正式的降表接踵可至.两百年的江山,坏在咱一个妇人手里,将来青史分谤,责有攸归,如今咱也顾不得这多少了."她略微抬一抬手,带着一个惨然的笑,祝贺马扩道:"宣赞此番北行,探骊得珠,大功告成,可谓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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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虽然事前已经得知昨夜御前会议的决定,马扩却没有料到萧皇后会说得如此坦率、如此诚恳.她既明白声称托庇大朝,称藩臣服,准备派代表去议归降的条款.作为一个谕降使者的任务,确实可算是大功告成了.至于到军前去谈判,自然免不了还有许多讨价还价之处.他料定自己肯定要参加,也可能还有波折,为了免得将来节外生枝,他沉思片刻后,提出建议道:


"国妃度德量力,权衡形势,定了称藩降附之计,所筹极为得当.此举不特造福两朝军民,国王、国妃也当受祉无穷.马某谨向国王、国妃申贺.至于面议条款,贵乎当机立断.贵朝派去的使节,依马某愚见,何不就请李门下辛苦一趟.李门下德高复重,又最能仰体国王、国妃之旨意,童宣抚也久闻得他的名声.他去和童宣抚计议,双方谈妥了,一言立决,却不省得后来的许多拖泥带水,为小反而失大?愚陋之见,尚请国妃裁度."


"宣赞之意,咱猜到了,"萧皇后忽然又变换了一个洞达世故的微笑,机伶地说,"宣抚莫非嫌王介儒人微言轻,大事作不得主?其实他是国主和咱的心腹,诸事多与他商量.昨夜御前会议中,他力持归降之议,厥功甚伟.如今委他去谈判,就可全权代咱两个说话,这一节在国书内已叙明了,宣赞尽可放心.李门下目前离开不得京师.一来,这个消息传开了,京中人心浮动,需他坐镇.再则,咱也不妨坦怀相告,李门下与咱哥四军大王及大石林牙等素不融治,持论也多有不合之处.此去未免要经过军前,他们相见了,只怕又要滋生事端."


萧皇后以非常有力和坦率的理由打消了马扩的建议后,怕马扩还有顾虑,索性进一步把一切都开诚布公地讲出来:


"举境称藩臣服,这是何等大事?"她说,"国主和咱既定下此策,事非儿戏,安有反复之理!宣赞难道还信不过咱的心?这个不必猜疑了.只是夜来御前会议中,异议尚多.除了诸文臣,咱已力折其议以外,凌晨又特降手书给四军大王和大石林牙,嘱他们遵旨行事,静候谈判定局,统率全军待命.他俩手握十万大军,咱的一纸手书,是否就能使他们就范,这个咱也不敢说得太定.大石林牙鹰扬虎视,不是善懦之辈.宣赞回去后,务要和童宣抚妥善计议,与王介儒磋商条款,使他们心悦诚服,面面俱到.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坏了大局."


这句话是萧皇后今天与马扩谈话中的主旨,她特别把它说得郑重其事,还重复了一遍,然后说:


"俗语说得好,'困兽犹斗',何况十万大军,不给它一条生路走,它岂不要猛搏噬人?再则,非是咱言语挑拨,这女真诸酋,得寸进尺,殊求无餍,贪婪暴戾,久已成性.不到亡人之国,灭人之家,决不罢休.国主和咱,宁可定策托庇大朝;誓死不降金朝,就是因为对它知之甚深.咱深恐女真昔日用以愚我者,将来就未必不施之于贵朝.依咱看来,贵朝未雨绸缪,也当预筹防御之计,才是谋国之道.倘得贵朝雄师与咱奚、契丹的十万大军联成一线,戮力同心,以御金人,北边才保得万全之固.咱献此曲突徙薪之计,非徒为保全我军,也是为贵朝今后的利害着想.献诚之初,兼表芹意,听凭贵朝裁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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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萧皇后委婉而坦率地说着这些话,说得入情入理,娓娓动听,把女性外交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马扩仔细一分析,感觉到她的说话还是很有分量,柔中寓刚,软里带硬,为未来的谈判先占了地步.她的最后一段话也很中听,与马扩平日持论相吻合,不能光看成为只是为自己的军队谋生路,不禁在心里评价她道:"这个女人心思缜密、理路清楚,真不简单!"


同时看了躺在寝台上的耶律淳,想:


"她丈夫与她比起来,真是朽物一枚了.怎么赵龙图还说他当年也曾在战场上与金人较量过,虽未大胜,也得支捂一时."


当马扩的思想转到耶律淳身上时,她又立刻猜中了他的心思.马扩贬低她丈夫,她却把丈夫抬到一个很高的地位.


"咱说的话,"她转过身体去,恭敬地问丈夫道,"可都是国主的意思?"


当他们长篇大论谈判国事的时候,耶律淳却一直躺着闭目养神,并且不时发出鼾声与好像有一把锯子在他气管上下锯动着的痰锯声相应和,很难说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的.


耶律淳已经走完他一生的道路,正向终点靠拢,他自己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不希望再发生什么麻烦事情来干扰他安静地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这是所有一生安享富贵的人在垂危时共同的愿望.现在悬在他头顶上的个人生死问题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至于他的妻子和别人那么关心的战争、和平、投降等问题,对于他都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他好像一个参透生死关头,把思想转注到那个不可知的未来世的高僧一样藐视现在世的一切.可是他也不能割断尘缘,还要为妻子的利益尽些义务.


当他听到皇后的问话时,努力张开眼睛来,轻微地摆动一下下巴,表示他不但听到他们间说的一切,并且自始至终都同意她的主张.他从妻子的表情中窥测出她不满足于他的颔首示意,于是聪明地说了一句:


"御妻之言,深合渺躬之意."


那个好容易被他捕捉到手的第一人称,忽然又像泥鳅般地从他手里滑走了.他说完了话,才意识到这个,感到非常懊恼.他再一次困难地转过头来带着一点惭怍的表情窥伺妻子.出于意外,他从她那里得到满意和赞许的反应,证明他这句话说对了,符合她的要求.于是他随着她的高兴而高兴起来.夫妻一方的权威性超过了对方时,后者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会跟着前者转移,这也是一种人生哲学.


在这幕戏里,除了开头的一段开场白以外,还需要耶律淳对皇后的话点点头.人家把他的作用,看成为一方御玺,好像他把妻子的作用看成为一面宝镜一样.现在他不但颔首示意,还聪明地发言认可了她的意见,那就不啻在皇后的降表上盖上了"皇帝之玺"和"大辽天子之宝"两方御玺,使它产生了法律效果.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这里马扩看到手续已经齐备,大功告成,也就站起来准备告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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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国王、王妃之意,马某都已领会得.马某这就拜辞了,专候王中秘摒挡就绪,今夜即星驰回去."


"且慢!"萧皇后急忙拦拄马扩说,"宣赞且请坐下,咱还有话说."


直到此时,萧皇后无论是声泪俱下地谈到国破家亡,举境投降,还是无限含蓄地提出谈判要求,或者是殷勤恳切地为宋朝献谋划策,这一切都属于国家大事的范围,出之以悲怆和庄严的表情,都属于正旦脚色的戏.现在,她要谈到个人问题了.她忽然对马扩嫣然一笑,这是一种(禁止)式的媚到骨髓膏肓中的媚笑.它固然不符合皇后的身分,却与她现在的处境和需要相适应.身分不是固定的,它可以随着处境和需要的改变而改变.统治阶级的妇女到了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必须委身给别人的时候,她的身分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就会出现这种(禁止)式的媚笑,好像这个阶级的男人在同样情况下常会出现奴才式的谄笑一样.失败的统治阶级一般都不是死硬派.


萧皇后这时已经估计到归降后她个人可能遭遇到的两种命运,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最后决定她命运时可能会起很大的作用,在他身上,应当预作伏笔.


随着这嫣然一笑,她又把自己的座位略为挪动一下,使它和马扩的座位更加接近一点.


"咱把宗庙、社稷、国土、军队一齐奉献给贵朝,"皇后用不需要让皇帝、宫女和侍从大臣听见的糯米般的柔声说,"咱夫妇俩的生命也一并奉托宣赞了,宣赞好歹要为咱作主."


马扩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也许认为这也属于谈判中的一个正题,她尽可以当作正式条件提出来,没有必要用她现在表达的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忧虑.当即正容回答道:


"国王、国妃举境投顺,建了不伐之功,本朝必有妥善处置.将来奕世富贵,可以预卜.马某来时,童宣抚再三嘱托要把这话与国妃讲明,国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能够如此,倒也罢了."萧皇后爱娇地加上说,"只怕事到临头,未必就能如此称心如意.宣赞好歹记住咱今天的这句话."


"国妃恁地不相信马某之言?"


"非是咱不相信宣赞,只怕到了那时,身不由主.宣赞纵有心搭救,也怕是力不从心的了."在发挥女性外交功能的同时,她也表现了女性的柔弱的一面.说到这里,她向左右略略示意,就有四名官女从内室捧出两大盘光辉灿烂的珠宝,使得这间临时隔成、显得有些光线不足的寝室顿时变得光采夺目,满室生春.单是那一对用整块翡翠镌成的卷边荷叶盘已是稀世之宝,更不用说盘里装着的那些珍宝了.


"宣赞来此不易,"萧皇后再一次用一个侍女劝觞、使客人非干下这杯酒不可的殷勤的笑劝说,"怎可空手而归?些许赆仪,聊表寸心,兼壮行色.宣赞过目了,咱即饬内监们送到行馆去."她一边说,一边又解开颈口的排穗钮扣,从里面取出一串闪光耀眼、沉甸甸的珍珠坠领④说道,"这串坠领,正好称为'骊龙串',还是西洋琐里国的使臣赠与先帝.先太后御赐与咱,咱已佩了十多年.如今也请宣赞带回去赠与令正,留个纪念.不枉咱与宣赞结识一场.至于赠送朝廷与童宣抚、蔡学士等的礼物,咱已别有打点,托王中秘带去,不在此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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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扩一见宫女把珍宝搬出来,连忙推辞道:"马某饫闻嘉猷,兼带得国王、国妃投顺消息,上报朝廷,实属满载而归.这金银珠宝,万万不敢领受,国妃留下转赐与别人罢.".


"国信使往来,常例都有赆仪相赠,"萧皇后听马扩说得决绝,不禁愕然道,"历来使节往返,两朝都是如此,宣赞何必固执谦辞?"


"心之所安,虽无旧例,也可创新立异."马扩正色回答道,"心所不安的,纵有成例,马某也万万不敢祗领污手,国妃快请收回去罢."


"难道这串坠领也不带去?这可是咱特意赠与令正留念的."


"国妃馈赠,价值连城,只是山妻愚拙,别有爱好,这个也不带去了."


"宣赞执意不收,咱也无法勉强,"萧皇后露出一个劝酒的侍女遭到拒绝时惭愧和失望的神情,叹口气说,"只是宣赞在取予之间,如此耿介,只怕咱到患难之际,宣赞也不肯说句公道话相保了."说着,她又深深地看了马扩一眼,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时又无从说起,最后只说得一句,"马宣赞呀!你可是个好人,临到那时节,你可不能坐视不救呀!"


"俺的公道话,岂可以用金银珍宝赂买得到的?"马扩略带一点愠色回答,"只要国妃初衷不变,持之以坚,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有谁敢凌欺于你,俺不揣微末,誓当挺身相保.国妃听了俺这话,总可放心了."


萧皇后忽地把头上戴的冠子掀起一角,拔下一股金钗来.她戴的那种冠子与汉族妇女完全不同,成高筩形,这使她更加显得玉立亭亭.她当下把金钗用力一拗,折成二段,斩钉截铁地说:"咱与宣赞言尽于此,如有渝盟,有如此钗."


然后她迅速把自己的纤手伸过去在他手背上轻轻触了一下,又立刻庄重地把它收回来.这是她为了酬谢他的好意付出的最昂贵的代价,比一串珍珠坠领还要贵重得多.她强迫马扩接受了这项珍贵的礼物,她的动作是那么敏捷、干净,使他简直没有推辞的余地.


马扩带着在攻城战中被城上敌军投来的石子打中一下的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站起来告辞国王、国妃,仍然由李处温陪同退出偏殿.在他们整个谈判过程中,李处温始终屏息伫立在帷幕的一侧,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因为他明白如果让萧皇后意识到他的存在,她就不可能这样舒卷自如地演好这出戏了.做大官儿的秘诀是:在某些场合中需要让人感觉到比他的实体更大的存在,在另外一些场合中又要使人忘记他的存在.李处温不愧是个炉火纯青的官僚,他已能很恰当地掌握这两者的分寸,缩小或延伸他的实体.


他们一起退出偏殿时,萧皇后仍然不肯放过最后一个表演的机会,她款款地下座亲自把马扩送到偏殿门口,为辽、宋外交史上开辟一个从未有过的先例.她最后还留下一个楚楚动人的表情跟马扩道过别,这才慢慢地阖上偏殿的双扉,结束了这一幕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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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当天晚上,马扩就带同辽政府的谈判使节正使秘书郎王介儒、副使员外郎王仲孙一行人乘着驿车南返.


①新城,今北京市高碑庙.


②宋时称传递文书、宣达通知的差役为快行家.


③灵太后姓胡,北魏宣武帝妃,后被尊为太后.临朝执政,多造佛寺、幢塔,预征六年租税,为历史上著名的荒淫女主之一.


④项圈.

第十六章
(一)

与萧皇后在瑶光殿向马扩洽降同一天的晚间,辽政府的军事首脑四军大王、知北院枢密使事萧干与前线都统耶律大石也在白沟前线举行一次同样重要但在内容和结论上恰恰与之完全相反的谈话.萧皇后与马扩谈的是化干戈为玉帛,耶律大石和萧干的谈话正好是勾消了前者的成果,变玉帛为干戈.


前线副都统,牛栏军监军萧遏鲁把耶律大石的建议送呈萧皇后以后的第七天,萧皇后否决了这个建议,给予正式的明旨,要萧干督同耶律大石准备全军降附宋朝,以观后衅.派往宋朝去的谈判使节王介儒即日首途前来军中,要他们提出军队方面的具体要求,以便王介儒带去与对方磋商.


萧遏鲁不但带来了皇后的手书,令旨,还带着激动的情绪把昨夜御前会议争论的经过和结果分别向萧干和耶律大石汇报.他本人是主战派,对会场上李处温积极鼓吹和议,萧皇后又毫不掩饰地加以支持,感到十分愤怒.


对于萧干来说,现在的问题是简单化了,不是接受皇后的命夸,准备全军投降,就是违抗她的命令,拒绝投降.要么为瓦全之计,要么宁为玉碎,两者必居其一.王介儒和马扩即将接踵来到,他们必须在使节们来到之前作出决定.萧干听了萧遏鲁的汇报后,立刻派人去把耶律大石请来,以便听取他的意见,预筹应付之策.


四军大王是辽政府最高的军事长官,是耶律大石的上级,但是萧干不仅一贯尊重耶律大石的意见,并且在不知不觉之间,反而听从他的意见,甚至服从他的指挥.因此在前线实际居于举足轻重地位的不是萧干,而是耶律大石.


萧干不是一头柔驯的绵羊,有时他暴跳如雷,简直是一匹怒吼着的雄狮.他也不是轻易肯把自己的权力交出的人.他之所以尊重耶律大石,固然因为他们二人在事实上对掌着奚、契丹的军队,后者的实力虽然在辽金战争中消耗了四分之三以上,但在绝对数字上仍然超过前者,同时也因为耶律大石一贯表现出来的才能、勇略和个人气质等方面,都有着使萧干十分折服的地方.


作为一个自然的人、生理的人,一般说来,身体的各个部位和器官,基本上都发育得相差不多,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是病态和畸形的.作为一个后天的人、社会的人,由于各种社会因素的作用,人们的智力和才能等方面的发展可能是不很平衡的,有时甚至是大相悬殊的.萧干虽然长得躯干颀伟,体魄健全,通过长期的战争生活,也锻炼出一副喑哑叱咤、万人辟易的嗓子,一双善于抡刀舞剑、挽弓射生的手.只是他的头脑组织,没有相应地跟上去,特别遇到重大问题,他的思考力、分析力、理解力、判断力都显得相当贫乏,需要把别人的脑子装进到自己的头颅内,才能成为—个整体的人.总之,他不是一个统帅之才,如果不是依靠国舅的地位,他决不可能被任为全军的统帅,这是很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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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对于他妹子皇后的这道令旨,他自己没有立刻接受或拒绝的明确的意见.这对他确乎是个难题.


他们辽的第一代皇帝耶律阿保机娶的述律后就是奚族人.奚本来也是契丹的同盟部落,在军事实力上仅次于契丹而居其他各族之上.述律氏后来改成为汉化的萧姓.耶律阿保机为了要平衡两族之间的势力,在他建国之初,曾经明白誓言,他们契丹族耶律氏要世世代代做这个朝代的皇帝,而他们奚部落的述律氏(萧氏)要世世代代地做这个朝代的皇后,使两者永远保持亲密的亲戚关系.二百年来,耶律氏果然没有违背这个诺言,这使得他们奚族萧氏与这个朝廷有着休戚相关的血肉联系.何况他手握重兵,身为统帅,要不经一战就束手降人,这是他决不甘心的.


可是要违反皇后的命令,拒绝投降,这对于他也是不可想象的.经验告诉他,在政治上,他的妹子要比他成熟得多.并不是依靠他哥哥的关系,妹子才当上皇后,而是依靠妹子的力量,他才当上四军大王.他的利益,过去是,现在也仍然是依附在妹子身上.拒绝她的命令,就无异于割断自己的政治生命.此外,他的狭窄的脑袋里也想不出拒绝投降,冒险与宋人决战,万一战败了将会出现怎样的后果,他们今后还能有什么出路?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能力所能答复的,他只好像往常一样把他的诸葛亮请来,问计于大石林牙,听听他的意见.由于事关重大,连他们的重要副手萧遏鲁和萧斡里剌两员大将也没有被邀来参加密谈.


耶律大石是当时包括宋、金、辽三个朝代的统帅部中最杰出的人才,是契丹族在十年艰苦的辽金战争中锻炼出来的优秀领导人物——失败的战争和胜利的战争一样可以锻炼出人才,如果他们能够从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有些人能够顺应时势的发展,采取及时的合适的措施去收割已经成熟的作物.有些人处于不利的地位中能够面对现实,暂时收敛起自己的羽翼,静候时机,把损失和灾难缩小到最小限度,以待再起.要做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但是还不够,第一流的人才更加能够发挥他的主观能动作用,打开局面,化不利的处境为有利,使自己从被动地位转入主动.这不是依靠偶然的机会,而必须全局在胸,有一系列缜密的考虑,合乎实际而又坚定不移的自信以及不为时俗、潮流所左右的卓越的见解(当然每个人的能力都有限度,他们的见解和思想都不可能不受到社会的约制,而远远地超过一个时代的总的水平).


耶律大石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领导人物.


他听了萧遏鲁的汇报,经过分析研究,全面考虑了局势,迅速作出自己的结论.然后应萧干之邀,一同去商量大计.他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可以说服萧干同意他的主张.但也作了万一的准备,如果萧干坚决不听他的话,他就自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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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微微踅着右腿,走进萧干的机密房.从胎里带来的软骨病,使他从孩提时期开始,就成为一个瘸子.这天生的残疾几乎使他要想放弃军人生涯,做个文官终身.他中了进士,并且做到翰林承旨.契丹话称翰林为林牙,他被普遍地尊敬地称为大石林牙.但是多难的时局,仍然把他送回部队去.他用了惊人的毅力,忍受极大的痛苦,最大限度地克服了这种残疾.现在他不但锻炼得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走路,还能比普通人更矫健地骑马作战,只是在快步疾趋时,不免要露出一点与(禁止)作痛苦斗争的痕迹,蹙起那两道浓黑的眉毛.


他听了萧干的发问后,就以一种冷静的自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朝廷屈膝,果然不出俺之所料.大王既然问计于俺,依俺之见,不必理睬朝命.只今夜俺和四军全军渡河掩击宋军,必可获得全胜,重固疆圉,然后再定重振乾坤之计."


"今夜就渡河去掩杀,"萧干骇然问道,"难道林牙调兵遣将,早已准备有素,有了把握吗?"


"为将之道,随时都要准备好攻守之计,"耶律大石坚定得好像一块岩石.他说,"俺对此早有忖度,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几个时辰内,就能发动掩击."


"掩击宋军,林牙保得定必能取胜吗?林牙对此可有胜算?"


这是一个愚问,没有一场战争可以在事前打百分之百的包票,保证必胜.但为了提高他的信心,耶律大石还是作了正面的回答:


"背城借一,我军人人怀必死之心.宋军远来不战,锐气已自折尽.童贯、蔡攸阘茸无能,愚不知兵,俺视之犹如草芥.就是种师道也是左右掣肘,力不从心,无可作为.我以哀兵临敌之骄兵,无有不胜之理.如无胜算,俺怎敢向大王贸然献此掩击之计?"


"即使掩击得利,宋人可以济师重来."萧干心里已自有些活动了,但为了表示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有意要找出一点反面的理由来,"我军全军在此,一胜之后,难乎为继,林牙可见到这一着?"


"我军固全军在此,宋朝的精锐,却也只此西军一军.打败了它,大局自定,还怕它有什么后续力量?"


"就算我军能击败宋师,"萧干点点头,继续找出反面理由来,"如今云州及周围之地,全被金军侵入.我凭着这燕州弹丸之地,又怎能与金师相抗衡?"说到金师,这个胆大心粗的萧干也不免有些凛然变色.


"大王休得如此气短,"耶律大石用着目空一切的气概为萧干打气道,"我军能击败宋军,士气大振,焉知就不能抗衡金师?总之,事在人为,只要有了决心和勇气,天下哪有不可为之事?千万不可先折了自己的锐气."这时耶律大石双眸焃焃,神采飞扬,他已经目光如炬地看到一片更加广袤的天地,一条更加宽阔的出路.在残辽的贵族中,没有一个人像他想得那么深远,他似乎已经掌握了今后几十年历史发展的趋势,描绘着那一幅新生道路的前景.他说,"就算咱们放过中原这块土地,让宋、金双方作鹬蚌之争,大王可知道黄河以西,大漠以北,还有一片广大无垠的草原?当年突厥人、铁勒人、薛延陀人都曾在那里牧马放青,今后正是英雄们龙争虎斗之处.我们只要保得住这支军队,占有那里之地,以逸待劳,还怕金人恁地?再则葱岭以西还有回鹘诸国,什么乞尔吉斯、塞尔柱克,什么寻思干,去过那里的人说它们的算滩①都是疲惫无能,积弱已久.这几年倘非我朝多事,俺早想统一军问鼎于彼了.如今真到了万不得已时,咱们也可率此全军,横绝大漠,直趋天西.极目苍穹,茫茫乾坤,出路正宽.安见得天下之大,就没有我辈立足之地?俺奉劝大王也要开廓眼界,千万不要被燕云一隅之地囿了自己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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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6: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些话都是萧干闻所未闻的.其实他也来自草原,在那广阔的天地中扎下很深的根,只是多年来在中原过的贵族生活把他身上的泥土青草气味冲刷掉了,他的耳目受到堵塞,他的胸襟变得狭隘.如今耶律大石的一席话,不觉引起他的雄心壮志,使他勇气陡增.


"林牙说得如此气壮山河,俺听了也自开拓心胸,长了志气.恨不得身长双翼,飞到天西漠北那片广袤天宇中自由翱翔,鹰击鹘突."可是他毕竟是障碍重重的,一时还舍不得目前这个锦衣玉食、雄踞虎帐的生活地位,当他的思想一回到现实世界,就又不禁气馁起来.这时他又不得不想起他的衣食根子的皇后妹子.他继续说下去时,不由得把调子降低了."只是朝廷与宋使已有成约.俺等一动手打起来,岂不使国主、皇后失信于人,坏了朝廷大计?"


"大王这话还是鳃鳃过虑."大石林牙豪爽地笑起来,"岂不想到和议不成,还有一个朝廷,和议若成,举国降人,举动不得自由.到了那时还是什么国主、皇后、四军、林牙?大家都做了宋人的阶下之囚,还有什么大辽的江山社稷?此事俺日夜筹思,虑之已熟,不管大王下不下令,俺已下定决心,只今夜就要拼死出击.一战得胜,这是祖宗之灵,社稷之福,大家都得到好处.万一战败,俺拼着捐此微躯,"他左手按住剑鞘,右手做一个拔剑自刎的姿势,加重语气道,"尽忠朝廷.这一遭出兵掩击之计,皇后、大王都可推在俺耶律大石一人身上,与你们无干.那时要战、要和、要降,就悉凭你们作主了."


耶律大石这番话说得意气奋发,热血沸腾,萧干也大受感动.


"既要发动掩击,自应由俺负责,岂可令林牙独自承担罪过?不然,俺夔离不还成什么人?"这时,他也已下了决心,猛击一下桌子说,"林牙既有准备,今夜俺们便动手.林牙指挥东路,俺亲自指挥西路,两头并举,务要把种师道打得落花流水.只是俺那亲妹子呀!为了宗庙社稷,俺可顾不得你了."


亲妹子皇后是萧干思想中的最后一道障碍,耶律大石还得花些工夫把这道障碍扫除了,才能使萧干以全力投入战斗.一个统帅的决心是耶律大石要想打赢这一仗必须争取的条件,何况他直接指挥的奚军,也是临敌决战中的一支强大力量,它们只听他的命令.


"发动掩击,正是为了保护皇后圣驾,四军怎的把话说颠倒了?"接着他危词耸听地说,"大王可知道朝廷内的汉儿们,正要借和议为名,邀取富贵,断送皇后咧!"


"岂有这等样事!"萧干愕然地说,"汉儿们身为朝廷大员,久食我家之禄,怎能见异思迁,无良至此.林牙这话,可有的据?"


"俺没有真凭实据,怎好在大王面前信口胡说?大王看看这封信函就明白了."耶律大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略作解释道,"大王可知道十年前逃亡南去,尽输我朝虚实,卖国叛主,目前正在童贯身边参谋军事的赵良嗣是谁?这个赵良嗣就是李处温的嫡亲表侄,曾为光禄卿的马植.马植在我朝时,内行秽恶,不齿于人,不想一头钻进童贯的门路,做到南朝的龙图阁学士.这封书函是俺在前线,从两个潜入我境的汉儿身上搜获的.这马植叛国求荣,姑置不论,谁想那李处温身为国家柱石,十年前就与马植勾结一起,沥酒设誓,意图叛国.这书函里面不是写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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