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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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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蔡京、童贯这场唇剑舌锋的暗斗,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马扩悄悄地推着刘锜的臂肘,刘锜说:


"童贯敬了主人一颗冷汤团,难怪他咽进肚里要作怪了."


"这位薛大总管洋洋自得,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是人尽可主、人尽可父的.冰山倒了,就靠上铜柱,怕没人收留他?"


的确,蔡京、童贯的暗斗,宾客们的窃窃私议,对于薛昂都是毫无影响的,现在他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他精心安排的舞蹈节目上,这无疑要成为今天所有节目中最精彩的一个.他睁大了眼睛,好容易等到蔡京、童贯两个一齐放下酒盅,就忙不迭地挥手向隐在帷幕里面的乐队示意,乐队立刻用一阵急管繁弦和节拍紧凑的锣鼓催促第一个舞蹈队出场.


尽管乐声十分急促,四个鼓手不停歇地敲着大鼓催促,舞蹈队还是那么见过大场面地好整以暇,迟迟不出.舞姬们都躲在后堂两侧耳房的帷幕里,用她们的倩笑声,用舞蹈的准备动作,甩令人难以想象的灿烂色彩和浓郁的香气隐约地泄露春光,这一层薄薄的帷幕正好遮住了她们的身体,透露了她们的意态,使她们还没有出场,就在观众心目中平添了十倍魅惑力.


直到羯鼓三通、四通,忘乎形骸的宾客们一齐用发狂的掌声加入催促,乐队最高指挥薛昂不断用他的大鼻孔吸气,高呼"出来,出来"的时候,她们这一队十名舞姬,这才侧着身躯,踏着碎步,翩然飞奔出来.她们轻盈得好像两行剪开柔波、掠着水面低飞的燕子.她们以左右两行单列纵队出场,顷刻间就变换了几次队形,从纵队到横队,然后绕成一个大圈子,然后又倏地分散为两个相互穿插、相互交换、人数从来不固定的小圈子.同时她们又不断地变换着舞姿,一会儿单袂飞运,一会儿双袖齐扬,忽然耸身纵跃,忽然满场疾驰.这一套熟练的基本功,在第一个瞬刻中,就把观众看得眼花缭乱.


这一整套舞蹈,名为《国香舞》,是专门为了配合今天宴会的主题而编排的.原来约了当代舞蹈大师雷中庆担任设计和排练,偏生他病了,竟然不肯到相府来当技术指导.于是薛昂商准公相太师的同意,请了公相的宠姬慕容夫人出来亲自担任导演兼主演的职务.


慕容夫人灵心慧质,色艺双绝,她根据宫廷小儿舞队的老节目《佳人剪牡丹》舞,加以整理,改编和发展,使之面目一新,完全适应她的需要.在这第一轮舞蹈中,慕容夫人亲自扮演"欧碧"这个角色,而让其他九名舞伴一律成为她的"绿叶".她穿上与欧碧同样颜色的绝薄的轻绡舞衣,左鬓上簪一朵同样颜色、同样形态的绢制欧碧假花.这副打扮使她本人也好像是浸在一泓清流中的一片翡翠,如果不是在她薄薄的嘴唇点着一点丹膏的话,而这点丹膏又起了必要的衬托作用.


"绿叶"与"牡丹"理应有所区别,绿叶们也穿了颜色、质地相同的舞衣,只是在领口和下摆边缘上剪出曲曲折折的锯齿形.事实证明,这样的区别完全没有必要,一切形式上的区别都是低级的区别,只有从本质上来区别才是高级的.在整出舞蹈中,在每个动作中,无论一投手、一挪步、一摆腰、一转身,都显示出慕容夫人远远超过舞伴们的水平.她是绝对、完全、不容丝毫怀疑的主角儿.她这个位置比她主人,目前的公相太师的地位要牢靠得多.这才真正把她和她的同伴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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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舞姬们按照剧情的发展,应着音乐的节拍,用各种美妙的身段和轻盈的姿态表现出这朵"欧碧"受到一个没有出场的主人的培植、灌溉以及它本身抽芽、茁叶,含苞、初放到盛开的过程.这也是一个从无到有,从稚嫩到成长、从缓慢到快速的过程.慕容夫人从慢舞中逐渐加快了速度,最后在急遽的旋转中,飘起她的轻绡舞裾,飘成正圆形,飘成一朵开得满满的欧碧,在全场中飞驰.


快速的动作过去后,绿叶们把名花拱卫起来.她们一齐站在原地,款摆柳腰,表演出一种心旷神怡的姿态,表示绿叶正在春风中摇曳软摆.伴奏者用了一支《春光好》的乐曲,为她们伴奏,烘托出风和日丽,春在人间的气氛.柔美到甚至有点浮荡的舞蹈动作配上和谐的音乐使观众们感觉到真有一阵和煦的春风在他们的脸颊上轻轻吹拂过.


名花的本身也随着绿叶的摆动而摆动,她刚表演了动态,现在又表演出静中有动.同样的摆动,但由于名花的轻微的重量,使她摇曳的幅度比绿叶们略为减少些,因此就更加显示出她与众不同的端凝华贵."欧碧"是牡丹中的变种,她不是以高贵的风格,而以独特的娇艳见长,但她仍然是一枝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而不是什么其他的花儿.内行的观众看得出慕容夫人在这微小然而又很能够掌握分寸的设计中不仅表现出欧碧的特性,同时也赋予它以牡丹的共性.这确是煞费苦心的安排.


对于清歌曼舞都研究有素的刘锜对此也不自禁地击节称赞起来.


忽然应着一声响亮的锣鼓,绿叶们把头一低,鬓边就出现绢制的蜜蜂、蝴蝶,迎风翩翩而舞.她们的身份也随之而改变了,现在她们九名舞姬不再是绿叶而是一群惹草拈花的游蜂浪蝶,围绕在名花周围低昂飞翔,惹引她、追逐她.名花以同样高贵和娇艳的姿态拒绝了它们的勾引追逐,使它们一只只黯然消魂地退出场子.最后只留下名花独自在软红尘里摇曳生姿.在这场抒情的独舞中,她表现出既获得被追逐的轻快感,又保持了拒绝追求的尊严感.前者是每朵名花都希望得到的,后者又是每一朵名花不得不保持的.慕容夫人巧妙地揉合了这两种相反相成的感情,把观众带进一个动中有静的世界.


忽然又是一声响亮的锣鼓,游蜂浪蝶迅速改换了舞妆,她们穿上绯色的、淡黄的、天蓝的和浅紫色的舞衣,变成一群千娇百媚的美人,再度登场,她们一个接着一个仔细地欣赏了名花以后,就决定把她剪下来,供为瓶玩.


这时舞蹈出现了最(禁止),佳人们用了许多纡回曲折的动作象征剪花,而幕容夫人自己则完成了其中难度最高的一个.她被她们剪下来时,仰着身体,折下腰肢,尽量向后倒垂.人们看她做这个动作时,不禁在想,在这个柔软的体胴中,难道连三寸柔骨都被抽去了吗?事实上确是这样,她似乎已经抽掉了全身骨骼,才可能表演出像她现在表演出来的柔软的程度.她困难地、缓慢地向后倒垂下去,挪动每一寸、每一分都需要一个令人窒息的瞬刻.这时配乐停止了,场内外一切杂音都自动消除了,人们一切的活动也随着这个正在进行中的倒垂而宣告"暂停".这里出现了一个真空的静谧的世界.只有当她向后仰倒到一定的距离时,鼓手们才击出惊心动魄的一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余韵不尽的锣声.这单调而有力的配音明白地告诉观众这个动作的惊险和困难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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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瞬刻终于到来了.慕容夫人在观众的热切期望中,终于吃力地然而又是胜任愉快地把上半个身体完全向后折倒,使得鬓边簪的那朵绡花一直触及到地面的红氍毹上.她的身体折成一个最小限度的锐角,她克服了不是人力所能克服的困难,因而完成了不是人力所能完成的动作.她把这个成功的动作,按照最后定型下来的姿势保持和停留到观众好像山洪崩发般的喝彩声和掌声中.


一切都疯狂了,现在乐队不再为舞蹈配音,而为狂热的观众配音,一切可以加强热烈气氛的乐声都呜奏起来.宴会场上乱作一团,公相的尊严、上级下属的官范、长辈幼辈的伦序,一下子都被冲垮了.在这里一律都是疯狂的观众,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住他们.他们像沉船上的搭客和溃散中的军队,乱纷纷地离开坐席,乱走乱跑,或者拥成一堆,以便在较近的距离中,把慕容夫人觑得更真切些.他们忘乎所以,忘乎一切,忘掉这里是官居极品的公相太师的府邸,忘掉慕容夫人是公相的宠姬,大家以那种贪婪的、毫无保留的眼光觑着她,恨不得一口把她吞进肚里.


这里慕容夫人已经站起身子,用着富有经验的轻蔑的一笑,轻轻拂去那几百道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掉的眼光.在她虽然年轻、但已久战征场的生涯中,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碰到这样的眼光.她乐于接受它们,甚至还主动地去勾引它们,因为它们可以为她提供快乐,但她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就应该把它们拂拭掉.这时她仍然含着那种轻蔑的笑,但已经洒进一点庄严和尊重的粉末,好像被湖水飘着、氽着一般,一直氽到童贯的座前,取下自己鬓边簪的那朵绢花,轻轻簪到童贯的幞头上.这个动作如果出之以轻佻,那就显得她要向童贯乞求什么恩赏似地而献媚,但她以舞蹈场上胜利者的身份加上这点尊严,就显得是她授与童贯一种荣誉,给他挂上一面奖牌似的.在取、予之间,她做得非常主动、得体.


童贯果然笑嘻嘻地接受了这项荣誉.


曼舞之后,继以清歌,一队手执檀板的歌娘登场了.她们引吭高歌一阙《国香慢》的寿词以后.就走到每一位宾客首先是主宾童贯的座前奉觞执盏,劝他干了门前杯.再为他们斟下下一巡酒.


然后出来了下一轮的舞蹈队.同样的音乐,同样的舞蹈动作,表演了同样的内容情节,似乎导演兼编排者慕容夫人已有江郎才尽之势.但是舞衣更换了,相府里有的是从寒女身上鞭挞出来、可以裁制各色舞衣的绢纱;表演者也全部更换,相府里有的是从赋税田租中变了一套戏法,绕两个弯子就变幻出来的大批歌娘舞姬.这一轮舞蹈是由公相特别偏爱的另一个宠姬武夫人领舞,她装扮的是公相特别偏爱的牡丹"照殿红".她的鬓边火辣辣地簪上一朵真正的"照殿红",映在她纯白的舞衫上,特别显得耀眼.照殿红虽然难得,还不至于像欧碧那样是海内孤本.她簪了一朵真花,绿叶们在装扮绿叶时也相应地披上一些真正的绿叶,以收相互衬托之效.这些精心的构思仍然说明舞蹈设计者的深心密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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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武夫人的舞蹈技艺比不上慕容夫人,她的略嫌丰腴的体态也不可能表演出像慕容夫人所能达到的轻盈的程度."掌上之舞"、"盘中之舞",似乎轻盈永远是评价舞蹈的最高标准.但是也不尽然,譬如这位武夫人就是用另一种美——不是从舞蹈造型的观点上,而是从人身观赏的观点上——来取胜的.武夫人穿着几乎是甩她自己的肌肤来作衬底的缕空舞衫,大胆地炫耀自己的美,因之尽可以抵销她在舞技上的略有不足之处.


本来像武夫人、慕容夫人这样身分的姬妾(还有一个邢夫人,她们三个被称为一棵桃树上的三枝红桃花),早已不允许再出现在宴饮外宾的红氍毹上.现在公相居然同意薛昂的商请,毫无吝色,把她们一齐端出来飨客,这充分说明公相对今天宴会的特别重视,对主宾童贯的殷勤以及他希望从对她们的牺牲中取得价值更高的补偿的迫切心情.原来公相和他的公郎们一样,身边也掖着一管天平秤,不是用雏妓的秤星而是用老鸨的秤星来衡量他的进出账.


但是第四巡酒刚刚斟上,新的舞队还没有翩然奔出,比一个高贵的宾客参加高贵的主人的宴饮,在礼貌上允许早退的最大限度更早一些的时候,童贯用了同样的高声和尖声,却有了更多的尊严,站起身子来,拱手说他还有要公亟待去经抚房处理(那个地方被他说得阴森森地像地狱一般不近人情),他在领情之余,不得已只好向主人家告辞了.


蔡京虽然有点意外,这样盛大的宴会,这样使人目迷心醉、情移神荡的美姬歌舞,这样的殷勤招待,这样的委曲求全,仍不能使他多坐片刻,但他知道是留不住了.于是宾主两个又客气一番,一个是谨祝成功,一个是敬谢厚意,彼此喝干手里的酒,就由他率领蔡鞗、蔡絛、蔡儵等几个公郎把贵宾一直恭送到大门口,蔡鞗、蔡絛还挟他进入坐舆,这才鞠躬如仪而退.至于他的大公郎蔡攸,在这个规模盛大的宴会中,不仅不是主人,而且也不是客人.他是早已言明在先,今夜有要公与王太宰相商,公而忘私、国而忘家,通宵达旦,决不出席"郎罢"的牡丹会的.


送走了童贯,蔡京显得十分疲劳和颓然.他在筵上只呆了片刻,就向其他的客人们告了罪,回进内室去休息,这里留下他的公郎们和薛昂一起继续主持宴会.


继主宾、主人相继离开筵席以后,有一位来客也悄悄地、不受人注意地离席而去.


过了一会,刘子翚得间,走到刘锜、马扩的席间来,专诚向他们介绍说:


"刚走的那个李伯纪好古怪,放着艳舞不看,好酒不吃,扯着俺爹与子羽哥哥,一股劲儿地问伐辽之事,问得好生仔细!"


"李伯纪是谁?"


"他单名纲,福建邵武人氏,与俺爹同乡,在京时曾多相过从.前两年当个监察御史,一道封事,恶了王黼那厮,立被贬谪到南剑州充名监税.旬日前有事来京,躬逢今夕之盛,不想他说这里乌烟瘴气,闹得他头疼脑胀,坐不住径自走了,也不怕主人家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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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李纲身在南服,心系北边,在文官中能留心边事,也算得是有心之人了."刘锜点头称赞问道,"他谈的可有些见地?"


"他倒说了些关节话,他说未有权臣在旁掣肘,大将能立大功者,着实为种帅担心.他又说,近年朝廷多事,他留心天下之士,如婺州宗汝霖可算得是众醉独醒的豪杰之士,可惜上官不容,沉屈下僚,朝廷筹措伐辽战争,他说了句'天下从此多事矣',就被勒告回乡.又说起刘锜哥哥的大名,也是不得其用."


他们相与嗟叹一回,刘子翚回到自己的席问去了.


酒一巡巡地斟上来,舞队、歌队轮番登场.但是现在宾客们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席面的酒菜上.酒莱不用说都是第一流的,就是内府的赐馔也不能要求更高的质量.相府家酿的"和旨酒",当时已在东京市场上作为一种珍品出售,成为相府一项可观的副业收入.为了杜绝假冒影戤,公相还仔细地在每只泥坛上钤上亲自书写刻制的名式钤记.现在宾客们畅快痛饮的就是这种货真价实、决无假充或者被冲淡之虞的蔡家"和旨"酒.


当一道作为小食的甜品献上来时,薛昂的脸色一连变了几次,他先是担心厨师没有做出预期的水平来,然后是得意得脸色飞金,最后又露出鄙夷的神情,讥笑那些少见多怪的宾客们.笑他们的馋相.


这道甜品是用细心地掰下来的牡丹花瓣儿作为主要原料,经过九蒸九晒,滤去苦汁,保留了它的清香,外加白面、糖、乳酪、香料、小蜜饯、鲜果和各种色素调合配制成的酪糕.相府内有厨婢数百人,高级厨师十五六位.这个制作糕点的厨师今天表演出最高的技术水平,把酪糕做得跟真正的牡丹花儿一模一样,每朵花儿旁还配上几瓣绿叶.于是鞓红、檀心、九蕊真珠、玉盘妆都上了席面,主宾已经离席,薛昂把唯一的一朵欧碧献给第一号陪客——官家兄弟越王赵俣,自己就老实不客气地留下照殿红,如今秀色真个可餐了.


然后他们又来品尝另一道名菜《八仙过海》,那一大海碗杂烩确实需要用八名侍役扛抬上席.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但是没有人知道薛大鼻子还会耍出什么新花样,要把它拖延到什么时辰才正式宣告结束哩!


熟悉这种场面的刘锜看到马扩的不耐烦,把他拉了一把,两个悄悄地退出筵席,也打算来个不辞而行.他们安全地撤出六鹤堂、长廊,满以为可以太平无事地走出大门了.没料到当他们穿过一间穿堂时,有一群事前埋伏着的舞姬们从里问冲出来,一拥而上,对他们实行突然袭击.


经过多日来的筹备排练,经过通夜的歌舞劝酬,歌娘舞姬们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她们的眼圈儿发黑,嗓音儿嘶哑,她们的腿儿疲软得已经拖不动自己的身体,可是还不得回房去休息.薛八丈的最后一套戏法,也是从东(又鸟)儿巷、西(又鸟)儿巷学来的,他要舞姬、歌娘们在宴会结束时,列队在大门口,每人捧一大捧折枝牡丹,给宾客们一一簪上了,恭送他们回去后,才得进窠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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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好威风的兵部尚书,如今俨然对相府的侍姬们在发号施令了.她们不是听话的好兵,可是也不敢公开反对他的命令.


当她们已经做好送客准备,而客人还没散去的这个空隙间,她们自己可以找此快活事情干.


她们袭击的目标是刘锜.刘锜虽然很少来相府出席公私宴会,但他在相府的歌娘舞姬中间和他在其他地方的歌妓中间一样.都是个声名彰著、备受欢迎的风流人物,是她们心目中倜傥无双的英雄,被她们假定为每人的"知曲周郎".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们的密切关注和严密的监视.现在他偶然疏于防范,仓猝之间,落入她们蓄谋已久的陷阱中.她们发出一声真正来自内心的欢呼,顿时把他从四方八面包围起来,横七竖八地把折枝的牡丹花儿插在他的幞头上、衣襟上,有的挤不上前,就把花儿摔进他的怀兜中.


这场袭击也连带波及马扩.


一个记不得在哪一轮舞蹈中领舞的舞姬,一把拉着马扩,给他簪上花,然后在可怕地接近的距离中对他死死地盯上一眼.闻得出她满身的香气以及从口中微微吐出的一点酒气.接着她就使用了另一种人类所使用的,不是用舌头、用音响声符,而是用一连串表情和动作组成的语言——眉语,跟他说话.它表达自己的意思比普通人类的语言还要清楚明白得多.可是马扩没有答理她,她张大了充血的眼睛,晃着原来就已欹倾不整的头饰,喷出一口酒气,奇怪地、肆无忌惮地纵声大笑起来.


受到她们"挦扯"的刘锜、马扩使出当年在熙河战场上作战的勇气,突围而出,把这群笑着、闹着、攘夺着、扬扬得意地在相互夸耀着的舞姬们丢在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相府大门,找到自己的坐骑,疾驰回家.


还没离开相府大门口的辉煌灯烛的光圈范围以外,马扩陡然想起,一把就把那朵簪在幞头上的花儿拉下来,用力摔在地上,让他自己的和刘锜的马蹄把它践踏成为尘泥.


当他们转过两条街,驰入比较暗的地区,慢慢降低速度时,刘锜用了一个觉察不出的微笑,轻声说:


"兄弟,你糟蹋了一支照殿红,它可是踏遍九门也买不到手的名种."


"活该,活该!"马扩还是气愤不平地大声回答,"谁叫它落到相府这个泥坑中去的."


刘锜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性质的大宴会,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逢场作戏的场面,因而也相应地失去那种初度感觉的纯洁性和敏锐性,他也许认为不必要把它看得如此认真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了解他的弟兄的激愤从何而来,为什么这样强烈.


①宋人俗称龙图阁学士为老龙,龙图阁直学士为大龙,龙图阁待制为小龙,都是侍从中的荣衔.


②当时福建人称父亲为"郎罢".


③变相的罢官.


④辞去一切实际职务,留着空衔,在京师参加朝会和朝廷举行的种种仪式,称为奉朝请.


⑤宋人习惯用语,"必须有"指肯定有的,"莫须有"是可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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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⑥物资丰沛,国力强盛的意思.语出《易经》.

第十章
(一)

蔡京的饯别宴会,虽然没有达到他事前预期的目的,童贯对他的冷淡以及赴宴时间之短促,说明这个老练的对手,不愿意让蔡京在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但是东京的市民们,早已对这场宴会作出迅速的反应,并且借以证实许多情况.


市民们在年初第一次听到伐辽战争的消息以后,曾给予狂热的关注."也立麻力"的故事也曾流传一时,家喻户晓.他们把这个新颖的名字和这场新鲜的战争联系到一块了,这种判断是正确的.他们的关注以元宵那天他们目击的告庙大典为最高峰.经过那次告庙——官家亲自把伐辽的消息上告祖宗之灵以后,没有人再怀疑这场战争.可是,后来这方面的消息忽然沉寂了.有人从西北带来边防军正在调动的消息.这似乎有些音响,可又有人反驳说,军队调动是寻常事,焉知道它调到东西南北去?总之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它正在积极准备.于是人们就以他们过去否定怀疑论那样有力的理由来否定自己的确信.因为在这动荡多变的政、宣时期,本来设有一件事可以说得太肯定.朝廷对于祖宗神祗的信誓旦旦和它对老百姓乱许愿心一样,都是说了不一定算数的.


现在市民们从这个宴会中正确地推断出这场战争不但势在必行,而且时机已迫在眉睫,负责前线军事的童贯不久将启程.这场宴会以及童、蔡两个的祝酒辞和答辞被流传得如此广泛,以至到了完全失真的程度,但它证实童贯启行在即.于是怀疑论一扫而空,人们再度掀起热切关注战争的热潮,而童贯一时也成为众目睽睽的风云人物.


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对童贯的评价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固然是他的声名一向狼籍,十分鄙薄他,一方面又因为他日前的鸿运高照,十分羡慕他.在官场中,童贯更成为你抢我夺、分析不开的香饽饽.第一等有交情的大员们可以为他设宴饯行,次一等的只够利用公私场合见面的机会跟他说句话儿,再次一等的只好转弯抹角地钻门路、找小道去跟他进行一项心照不宣的买卖.在这方面,童贯倒是一视同仁,不分尊卑贵贱,只讲现钱交易,你出价多少,他就给你多少货色,掂斤插两,两不吃亏.童贯为人有胆量,有担当(当然只是指这方面的勾当),经他的手委派出去的差使,一般都可以在短期内捞回本钱,外加相当的利润.这比干着同样事项的文官们要爽利得多.因而人们宁可多钻些路道、多化点本钱,跟他打交道.


有时,童贯甚至于表现得很讲交情,非常通情达理.


有人指名要那个差使.


"这个嚤!倒教咱家有些为难了."他沉吟半晌回答道,"前天何枢密的儿子来谈,也要这个,虽没说定,却也有了六七成的成议了.咱家不看他面上,也要看他死了几年的老子面上."他现出了为难的神情,然后果断地作出决定道,"也罢!谁教咱家的孩子一定要干这个,既是这样,一言为定,这就让咱孩子去干罢.何枢密的儿子咱另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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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里虽然也含有板削价的意思,但是人家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并且说过了是算数的.不过他也不肯让已经付出相当代价的何枢密的儿子过分吃亏,并不在乎他的老子是否在世.交易就是交易,从交易的观点来看,他调度人事,分配肥瘠,倒是相当公平台理的.王黼、蔡攸,下至转运使詹度、转运判官李邺、知河间府黄潜善、知雄州和诜,也要借这场战争大做交易,这些文官们满口仁义道德,做起交易来.却是一项道德也不履行.童贯从来没有讲究过什么道德,实际上倒是遵守商业道德的.


卖前线之官,鬻战争之爵,这是作为军事负责人童贯理应享受的特权,但它和王黼、蔡攸之间的界限还是混淆不清的.王、蔡两个没有他的手面、气魄,又不肯耽点风险,却有着同样大的胃口.他们不喜欢童贯大权独揽,说了就算数的作风,更不愿把实利拱手相让.他两个常常联合起来,以二对一的优势,夹攻童贯,迫使他不得不吐出一部分已经到手的利益.经抚房是他们的分赃所.因为分赃不匀,发生口角,甚至闹得揎臂掳袖,剑拔弩张,关系十分紧张,这是常有的事情.有时童贯被夹攻得走投无路,索性作出掼纱的姿态,愤然说:"太宰、学士高兴,就请亲自去北道走一遭.咱童某在家纳福,何乐而不为?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吃苦的是咱,好处到手的是别人."


王、蔡两个明知道要撵他还撵他不走哩,他怎舍得掼这顶乌纱帽.可是事情闹出去,大家面子上不好看,有时也不得不让他三、四分.只有权势和实利在三人中间取得大致上的均衡时,他们的关系才比较协调.


在雄州前线成立了宣抚使司以来,虽然还没发生过正式接战,但它每天要给在东京遥控的宣抚使本人递来一份、有时甚至是两份、三份四百里急报,表示它的人员有公可办,并非白吃闲饭.


急报的内容几乎千篇一律地都是攻击西军统帅部,不是说它目无宣相、擅启兵衅,就是逗留不前、贻误戎机.擅启兵衅与逗留贻误是一对截然相反的对立词,宣抚使司在两者之间划了一条细如发丝的界线,统帅部要是超过或者没有达到这条界线的万分之一寸,都足以构成莫大的罪名.宣抚使司里有的是伟大的发明家,他们在要津之上布设了一条不容跬步的独木桥,让渡河者纷纷自行失足坠下,这是"欲加之罪"的最好的办法.此外,他们只好诉诸捏造之一法.捏造些糜费军需、中饱军饷的情报,暗示统帅部的人员,并非个个都像吃斋的和尚那样一清如洗的.


以河北边防军统帅自居的知雄州和诜.也时常有文书申报经抚房.河北边防军原来所属有四个军区:高阳关、定州、大名府、真定府,自从澶渊之盟,罢兵乞和以来,这几个军区早已虚有其名,剩下一些残兵疲将,只够在地方上欺侮老百姓,根本建立不起军部来.和诜这个名义上的统帅实际上是无师可统,只好擅地理之胜,在谍报工作上卖力一番.他的确派了一些人混入辽境,把访问得实的、仅仅得自传闻、加上自己的主观臆断的以及完全凭着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军事情报,不断地往上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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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已定的国策,为谍报工作定下了调子,而谍报工作又为制定国策提供了必要的"事实"根据,两者配合得十分默契.和诜据说是被内定为副都统制的人物,他没有其他的本钱可以运用,只好在创制这些主观色彩十分浓厚的谍报工作中大卖身手,以便取得跟都统制种师道相颉颃的地位.


王、蔡、童三个在分赃吵闹之余,也抽些时间议论所谓军国大事.他们根据宣抚使司和和诜的一些情报文书,作出下列相应的措施.


打仗作战,即使仅仅是名义上的战争,总得要有一支可靠的部队,西军虽然已经调往前线,但是种师道老气横秋,绝非仁柔可制之辈,将来童贯调遣应用,掣肘必多.因此他们一致决定要让童贯自己统带一支信得过的军队北上.他们准备在京师的禁军中抽调五万人马,作为宣抚使个人的护卫部队,由他直接带往前线.一来以壮宣抚使的声势,二来可以约束西军,使它有所顾忌,不敢胡作非为,三来也可以调剂调剂禁军,把有关人员大量安插进去,为他们图个进身之计.这真是一箭三雕之计.


可是要在残缺不全的京师禁军中抽调出五万名步骑兵,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号称八十万名额的禁军,实际上他们的姓名只存在于按名支饷的花名册中.谁也没有那种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变无作有的神仙本领,能够把存在于花名册中的已登鬼箓、尚未注销,或者已变成头童齿豁的老翁,或者根本没有被他爷娘生下来的虚拟的人名,变成一个个鲜蹦活跳的战士调集出来凑成一支大军.童贯把这只空心毬儿踢给高俅,蹴鞠能手高俅一脚反勾,就把毬儿赐给副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梁方平,梁方平又把它转踢给步军司都虞候何灌.何灌着实卖力一番,居然在活着的以及尚未老到行将就木的禁军中抽调出二万名人员(只有官家的卤簿队碰不得,否则倒省事了),又在京师的游民中间临时招募得二万名新兵,才勉强凑成一支大军.这使童贯大为满意,何灌、梁方平平步登天,登时取得在某些交易中可以与上面讨价还价的权利.


高俅更是现卖现买,概不赊欠,立刻把他最后两位贤侄统统塞进新部队中充当中高级军官.


在这番军事准备活动中,比谁都灵活机伶的高俅早就看准有利可图、无险可冒,他不动声色地把两个儿子、五个侄子一古脑儿塞进转运司、宣抚司和部队中去.他们高氏一门真是济济多才,文武两途,全不乏人.


其他的三衙军官,闻风而动,也纷纷报名投效前线,以图进取.他们对本行业务也已生疏了,幸而现在上司交给他们的任务只限于在短时期内把这支新募集的军队训练得能够步伐整齐,进退有序,前后左右,不致紊乱,手里抡得动枪,胯下跑得动马,可供上级一次检阅之用.


然而要完成这些任务,也是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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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天,刘锜在教场上看了禁军的教头们正在训练新兵.教头呼五吆六,满头大汗,十分卖力,新兵们却好像学塾里的顽童,转来躲去,不肯听话.叫他们前进,他们偏向后退,叫他们向左,他们偏转向右边,闹出不少笑话.刘锜回去把这些情况跟家里人说了.


"贤侄,照这个样子,他们上得了战场?"卧床养病的赵隆关心地问.


"差得远哩!"刘锜不满地摇头道,"这些游民,好逸恶劳,懒散惯了,一时间哪肯听军法钤束?"


"就算训练得差不多了,"马扩补充道,"别看他们在教场上抡得动抢,跑得动马.一旦上了战场,见得敌人,真刀真枪地厮杀起来,可又是另一样了."


"上了战场,见得敌人,只要手里的枪拿得稳,口里咽得下唾液,就算能打仗了."赵隆再一次补充,"他们哪里就做得到这两样?"


这是经验之谈,可是刘锜娘子和亸娘都不相信,天下哪有咽不下唾液的人?她们看看丈夫,刘锜和马扩却点头同意赵隆的话.


职业军人的刘锜、马扩都记得他们第一次上战场时,嘴里干呼呼好像要冒出烟来似的.他们是军人世家,对战争有长期的思想准备,初上战场,尚且会发生这种生理变态,这些仓猝成军,又未经好好训练的新兵,就顶得了事?不消说,他们对这是十分耽心的.


可是王黼、童贯又有另外一种想法,他们并不要求新兵在战场上咽得下唾液,抡得动枪,跑得动马.这些都无足轻重.因为根据情报,根据他们乐观的估计,目前天祚帝逃走,辽廷已呈土崩瓦解之势,朝廷大军,只要在河北前线虚张声势,耀武扬威一番,残辽的君臣就会纳土归降.真正的战争是不存在的.无论西军、无论这支新兵都是备而不用.他们既不愿让西军白捡了这个便宜去,又怕种师道不听约束,擅自动兵.万一真的打几仗,给了西军立功的机会,那时种师道就更跋扈难制了.《兵法》上不是有过"上兵不战"、"不战而屈人"的话.童贯此去的任务不是让西军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取收获之功.在约束西军不使立功这一点上,王黼与童贯的利害关系和见解都是一致的,虽然王黼也不喜欢童贯独自揽权.


为了约束西军,他们除了让童贯自携一军北上外,还怕种师道难制,不听话,特别奏准了官家,请官家亲自制定《御笔三策》.御笔写了,付与他们保管.《御笔三策》的内容也无非是告诫前线将领,不要与辽军认真作战,而要让它自行纳降,才是上策.


深信一场规模盛大的"告庙大典",一盆由宠姬手制的"新法鹌鹑羹"就可使完颜阿骨打乖乖听话的宣和君臣,自然更相信一次耀武扬威的阅兵典礼,一番虚张声势的勒兵巡边就可使辽廷俯首臣服,这是十分肯定,毫无疑问的事情.有什么必要花费很大的气力去训练一支真能作战的部队呢?


抱着这个乐观的想法,认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以后,宣抚使童贯就面圣奏请出师之期,还乘机提出一项他久已羡艳的要求.要求把宫廷的军乐队"钧容直"暂时拨借宣抚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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