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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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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宰相家奴七品官",相府的豪奴们本来都是不可一世,站个门班,一个个腆胸凸肚地欺压行人、调戏妇女、勒索来客,十分威武.今天不但他们,连带一大堆的干办、虞侯、元从、相府的小总管们,也一个个穿戴起来,一个个都缩进肚皮,换上笑脸,控背弯腰地迎候来宾,替他们称衔通报,兼管车舆马匹,招待仆从们饮茶喝水,服务得十分周到.连走两步路,也带着小跑步的姿势,看来十分顺眼.


刚到未牌时分,就来了第一批趁早的客人,原来客人的身份与作客时间往往成为反比例,身分越低,来得越早,就越显得对主人家的殷勤.然后是大批客人陆续来到.临汴东街上顿时出现了车水马龙、人语喧阗的盛况.一条宽阔的大道以及邻近的老鸦口、小花枝巷等几条街巷都显得拥挤不堪,车马掉不过头来,相府门口这么多的司宾执事也有接应不暇之势.


在桥那边也闹嚷嚷地挤着一大批专看白戏的闲汉们.他们虽然拿不出五十两白银,买到一分请柬,却都是愿过相府的屠门前来大嚼一顿的饕餮之徒.他们带着无限羡慕的目光,迎接着每一个知名的官儿,看他们被亲随元从从马背上扶下来,从车舆中吐出来,在门口受到殷勤周到的接待,然后又目送他们被送进好像海洋一样深邃的二道门、三道门,被里面的看不清楚的花团锦簇所吞噬,感到黯然消魂,无限动情.


在这个不受干扰的地区里,永远不缺少相互提供补充而大大丰富起来的马路新闻,谈话资料.这里也是一片舆论阵地,采风的诗人和注意社会动态的史家们如果跑来,一定可以听到无穷无尽的骘评人物、贬褒臧否和许多珍贵的新闻掌故,只是从市民观点出发的月旦,不一定能入得他们之耳.


"上回圣驾临幸,俺有点小事,没有赶上,今天总算是躬逢其盛了."


"圣驾来临,把门口的闲杂人等赶得一个不剩,哪容你大剌剌地在此高谈阔论.俺是躲在石牌坊后面,好容易偷看得一眼,门口一大堆侍卫、内监,一个个轻声轻气,比不上今天热闹."


"好匹骏马,"有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连同这副金辔鞍,外加八宝玉柄丝鞭,怕不值二千两银子?有朝一日,俺骑着它到万胜门外孟家花园去兜一圈,死了做鬼也风流."


"你有眼不识泰山,人家钱皇姑大衙内的宝马,轮得到给你乘?"


"向驸马、曹驸马联翩来了,这两联襟的派头儿比钱衙内又高出一头."


"郑少师来了,这是正角儿上场的时刻了."


"这郑少师走了他皇后妹子的脚路,才做到极品大官,如今连公相也要让他三分,张左丞成天价在他身边打磨旋儿,好不令人羡慕!"


"好煞也只是个裙带官儿,值得什么?"


"裙带官又碍着谁的事?只怪你爹娘没养出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来,害得你也做不成国舅."


"你的大妹子倒是长得像模像样的,"这位似乎熟悉对话者的家史,插上来说,"俺在元宵那夜看见她穿件大红对花缠袄,涂抹得唇红面白,好个体面相儿.怎不进宫应选?让官家看中了,你也捞个裙带官儿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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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呸!你妈才进宫应选,去让官家挑中哩!"


"俺老娘早死了,你妈带着你大妹子进宫去才妙咧!母女两个一齐中选,官家又选了妃子,又选了太妃,还挂上一个油瓶,妙哉,妙哉!"


"你们满口胡扯什么,看看朱勔的这副派头儿.想当年梁太尉也是神气活现的,今天跟在朱勔屁股后面,倒像只瘪了气的毬儿."


"你们看见朱勔肩膀上绣的那朵花儿?说是官家御掌在他肩上一拍,他就绣上花,不许别人再碰它了,好小哉相.那厮前两年还在苏州玄妙观前摆个冷摊儿,还比不上俺体面呢!如今八面威风,目中无人,俺就看不惯这个暴发户!"


"说起毬儿,怎不见那高来高去的毬儿?"


"那倒真是一只胖鼓鼓的毬儿,你踢他两脚也好,揿他一把也好,它就不会瘪下去."


"嗐!这还了得.你倒去踢踢他、揿揿他看,管教你的脑袋毬儿般地着地乱滚."


"那只毬儿呀!这早晚还在东姊儿巷的姊儿们身边滚来滚去,滚半天才得来呢!人家官大心大,架子也跟着大了."


"张押班也没看见?"


"早哩!张押班得伺候官家吃罢晚饭,自己才得抽身出来赴宴."


"张押班在官家面前是个奴才,"有人带着哲学家般的口气,无限感慨道,"在奴才面前,他就是个主子了.俺亲眼看见公相把他恭送出这扇大门口时那副狗颠屁股的巴结劲儿,想来他在官家面前也是这副巴结劲儿的."


相府大门还是发出亮晶晶的黑漆的光,它记录下无数送往迎来的账,似乎很愿意站出来为这位哲学家做个证人.


"人要走时,狗要逢主,"一个公相的高邻发表他的高见,"这两年,咱们这位高邻公相大人也算是不走时运了."


"公相大人有公相大人的手面,"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背后靠牢官家这座靠山,下面又有余少宰、薛尚书捧住大腿,哪能这样容易就坍下来?"


"你看他今天广邀宾客,大摆宴席,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不得,说不得!"虽说说不得,事实上他已经和盘托出了,"公相卖的这服药叫做'再生回荣丸',他自己吃了这丸药有起死回生,转枯为荣之效!"


"怎见得这丸药有这等神效?"


"说不得,说不得.公相的一本账儿都在俺肚皮里."


"你倒是个机灵鬼!哪里打听得来公相大人的私房事?"


"俺呀,三街六巷,兜来转去,路道儿可粗咧!不管是公相大人的,不管是王太宰、童太师的大小事儿,都装满一肚子."他拍拍自己的便便大腹,接着又弯弯腰,把拳头转来转去,做个满地滚的姿势,吹道,"不恁地.怎又称得上这东城一霸、京师闻名的'满地滚'?"


他的得意劲儿还没发挥得淋漓尽致,就有人问,"这早晚了,没见谭太尉驾到!"


满地滚虽然装满了一肚子朝野掌故,却也分析不出内宫谭稹直到如今还没驾到的原因.


"谭太尉谭歪嘴早就进去啦!只怪你们自己瞎了眼睛没瞧见,"一个蓄了一口掩唇髭须的漂亮朋友从后三排挤上来,指着门侧一乘银顶华盖轿说道,"你们不看见这乘银盖四窗六抬大轿,东京城里就数他独一无二.谭歪嘴是出名的有吃必到,每到必先.筵宴还没摆好,他先就动筷,就是因为吃多了,才吃歪了嘴巴,后来喝了三、五百斤愈风烧酒,也没把他的歪嘴治好.你们东城枉自有着什么'通天报'、'满地滚',却不知道这个谭歪嘴的故事儿,岂不缺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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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太尉谭稹是不是乘了这乘轿子来的?有没有这个诨名和这些生理特征?都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但是这位外路朋友,这样言之凿凿,又说得十分及时,在这种场合中,就是一重令人肃然起敬的资格了.地头蛇们并不因为他是从外三路来的,也并不因为他的说话中含有门户之见而歧视他,反而不知不觉地,大家挨紧一步,空出地位来,让他挤上第一线.


"这个颠颠蹶蹶骑匹黑马来的矮小个子是谁?"满地滚心里还有点不服贴,有意考问他,"看他这副缩头扭肩的畏葸相,就不是个头面人物."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漂亮朋友立刻给予反驳道,"嘿,亏你还算是东城一霸,朝堂相府满地滚,连个王给谏王孝迪都不知道.人家可是杨太监的侄儿媳妇表兄弟的舅太爷呢!杨太监生前干了括田使这个肥缺,他跟着杨太监括田满天飞,着实括进了不少银钱口地,王少宰和他联了宗,还得让他三分,怎说不是头面人物?"


漂亮朋友词锋锐利,咄咄逼人,对满地滚实行了人身攻击.满头滚虽然也听说过王孝迪的名字,但在了解的深、广度上都要差得远,听他一介绍,不禁大惊失色,只好收起东城一霸的招牌,躲躲闪闪地躲进人丛里,准备瞅个冷子溜之大吉.这时漂亮朋友已经完全确立和巩固了他的优势地位,就不为过甚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柄牙梳,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髭须.他这口髭须和他的见多识广、博学多闻一样,都值得在大众前炫耀一番的.然后他逐个介绍前来赴宴的大小官儿,完全排除别人的补充和纠正,显示他在这方面无可怀疑的权威性.


"白门下白时中,年纪轻轻还不上四十,就做到门下侍郎,真是个黑头相公!


"中书舍人吴敏,你看他长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不是韩嫣托生,便是潘安再世,怪不得公相一定要招他做孙女婿.谁知道薛尚书去说了两次媒,他拿定主意,婚事不谐,还累得公相与小夫人打了一架.这吴敏枉有一副好皮囊,心里糊涂,却是个大傻瓜!"


"大傻瓜,大傻瓜!"现在他的意见已具有最高权威性,所有的人一齐惋惜地附和着,连得还没溜远的满地滚也同意了这个看法.


"河北转运使詹度,是个立里客."


"又是一个立里客,河北转运判官李邺.他们哥儿俩,都给童太师磕了响头,拜为干爸爸,才得收为门下,发了大财."


"童太师还有干儿子?"阉相和爸爸似乎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对立面,有人大胆地提出疑问,这显然是个保守派.


"怎么没有!"漂亮朋友断然地驳斥道,"人家阉了这个,"他做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动作,然后指着头顶上象征性的乌纱帽说,"可没阉掉这个.太师爷的干儿子、干孙子多的是呢!你看这下马的三个,不都是他的干孙子?学士莫俦、吴开、李回,他们三个走在一块,再也分不开.人家管这哥儿仨叫做套在一条裤脚管中的三条蹊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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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可是跟在哥儿仨后面似乎与他们结成一帮来的一个长脚马脸汉子又是谁,却没有被漂亮朋友报出名来.


"这个马脸汉子是谁?"有人问.


"是个小脚色!"他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回答说,"乌龟贼王八,谁又知道他姓甚名谁?"


"王八头上也顶着一个姓呢!也总要报出这个乌龟的姓名来,让大家知道知道."这一个又偏偏不肯放过他,显然是属于向杈威者挑战的性质.


"秦太学、秦长脚!"一个斯斯文文的方巾儿突然越众而上,报出马脸汉子的头衔和诨名来,及时挽救了漂亮朋友,并且乘机挤上第一线.


"哪个秦太学?"长脚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大家可以公认,但他究竟姓不姓秦,是不是太学生?不知道感激的漂亮朋友,还要问个明白.


"可不是在太学里当学正的秦桧!"


"呸!太学正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上得了今天这盘台?"漂亮朋友的这个报名专利权是经过一番奋斗才争取得来的,在他还没验明那马脸汉子的正身以前,哪肯轻轻放弃它!


"怎么不是秦学正?俺昨夜还与他见过面,说过话,把他烧成了灰,俺也认得他."


"教你个乖.学正叫学正,太学生才叫太学哩!两者岂可混为一谈,太学里的头面人物,陈东呀、石茂良呀、汪藻呀,都是俺朋友.哪里又钻出一个坐冷板凳的官儿秦桧来,可知是你胡扯.你倒说说昨夜你与他在哪里见的面,说了什么话?"


"昨夜呀,他先跟那三个一伙到俺娘子家里来,后来就在俺家……娘子处宿夜了."方巾儿一着急就把他的斯文相统统丢掉,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他还与俺家……娘子说,学里的丘九儿难缠,知道他在这里宿夜,难免要……起哄,求娘子遮盖则个."


事情涉及到官儿和娘子,即使是个芝麻绿豆官,即使是个未入流的娘子,不但显然是真情,并且是很有趣了.但是这个老实头,还得钓他一钓,才钓得出更加有趣的话来.


"像老兄又是胡吹了,吹得好大的一个猪脬泡,"漂亮册友故意逗他道,"秦学正和你家娘子在枕头边说的体己话,也让你听见了?俺可不相信这个."


"胡吹,胡吹!"旁观者从漂亮朋友递来的眼色中也觉察出他的意图,一齐激他道.


"胡……胡吹什么,你爹才胡吹哩!"方巾儿一急就和盘托出道,"你们倒去桃花洞打听打听,谁个不知道俺家娘子'小雪花'的名声儿.老……老实告诉你,早晨趁秦……秦学正去上茅厕的一会儿,俺家娘子还发话道:'他身为学官,不来勾栏玩也罢,俺倒敬重他,他要来了,拿出一把银钱,俺也照样好看好侍他,不看他马脸面上,也看银钱面上.可他又要来找快活,又怕丘九儿起哄,可知是个阘……阘茸货,俺眼睛里就瞧不起这等芝麻绿豆官.'"


为了坚持介绍权,他不惜暴露出自己并不值得夸耀的身分,真可谓是贪小失大.于是漂亮朋友和其他的人一齐哈啥大笑起来.这是一种运用了某项手段从别人身上勾取得重大秘密的快活的笑,有过这方面成功的经验的人,也都曾产生过类似的快感.他们一齐取笑他,享受自己花了一番心思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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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原来你老哥是个服侍娘子的……"


"提起此马来头大,谁不知道桃花洞里的小雪花?今夜赴罢公相席,兄弟俺一定专诚上你家."


"你得服侍娘子换了裙子,才好出来磨牙,不然,蹭蹬回去,吃她老大的一顿排揎."


"你怎不把娘子带来,让她和秦学正在这里认认亲,来个'相府会'这场戏才好看哩!"


"好个秦学正,一脚刚跨出你家娘子的闺门,一脚就跨进太师爷相府的门.有巴,做官的好像狗子一样,不论大门、小门、公门、私门、前门、后门,只要有门就往里面钻."这显然是公相的高邻那位哲学家发表的高见.


然而哄笑者的本身也不见得不是干一行的,大家彼此彼此.他们见笑的是这位方巾儿太老实了,在不适当的场合和不适当的时间中,用不适当的方式暴露出自己的身分,可是对他并不含有一点敌意.他们也没有亏待他,在一阵嘻笑中,也让他挤上第一线,和大家嬉嬉哈哈地嬲在一块了.

(三)

刘锜、马扩是在晚一些的时候,并骑联翩来到相府的.他们被一个虞候用了同样殷勤的招待,同样恭敬的小跑步——那只能增加他对客人尊敬的程度而不能增加他跑路的速度——引导到今天宴会的中心场所"六鹤堂".随着一阵迎客的鼓乐声,他大声地唱出贵客的官衔姓讳,报道他们驾到.那报衔的声音拖得那么长,从开始到结束,似乎整整拖了一里路之遥,可是从他的抑扬顿挫,可以入谱的声调中听来,并非对于他所报出来的大小不同的官衔,全是一视同仁、平等对待的.


蔡京的次公子,尚了官家爱女茂德帝姬的驸马都尉蔡鞗听到鼓乐声,早就代表他的"郎罢",降阶相迎.好像一个已有相当接客经验的雏妓,蔡鞗身上似乎也藏着一管看不见的秤,老是在打量这个来客的身分、地位、经历、社会关系以及能够给他多少东西的能量,以便在一律欢迎,竭诚招待之余,适当地掌握和调节接待他的分寸.一个雏妓接客的原则,永远是"量入为出",先要打量打量她能从这个来客身上取到多少东西,才愿意给他多少.


刘锜是禁卫军的高级军官,又是官家亲信,但并不属于他们那一帮,蔡鞗用了比平常接待这种"尊而不亲"的客人更多一些的礼貌接待了他.当他体会到他的"郎罢"目前所处的不太有利的政治地位,他的秤码要比平日"鲜"得多.然后,刘锜把马扩介绍给他,马扩也早在蔡鞗的秤上秤过了.他给了马扩同样的礼遇,一方面因为马扩是当前的风云人物,一方面又因为刘锜的郑重介绍.可是他的秤码毕竟是有一定标准的,即使比平日鲜一点.他忘不了马扩的孤寒出身和低微职位.这两者对于出身贵胄、攀姻帝室的蔡鞗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罪过.于是在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中出现了更加复杂的东西,仿佛在垂爱之余,还包含着一种降尊纾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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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是谁给你这分光荣的请柬?"他似乎在问,"要知道今天的主人是当朝极品的公相太师,宴会的场所又设在相府私邸中,多少比你官高、比你手长的大头儿想煞了也捞不到这分请柬呢?人要知道好歹,知道感恩图报,才算是识得好歹的."


他没有能够从马扩的沉静的表情中找到那个在他的预料中"必须有⑤"的感恩图报的答谢.他愕然了,很快就得出结论,这是个不识得高低的小子.可是他还来不及变换一个惊讶的、谴责的表情,那迎客的鼓乐声和抑扬顿挫可以入谱的报衔声又报道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太尉高俅驾到.他马上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和和高俅的身分、地位相适应的程度,并且比接待一般宾客更多走几步路趋前去迎接高俅——这种灵敏度也好像是一个雏妓从多次接客实践中锻炼出来的.


这里留下来的刘锜和马扩马上就被相府大总管薛昂接管过去.


马扩留神观察薛昂的说话行事,这位大总管经过醉杏楼一番介绍,已给予马扩特别深刻的印象.可是今天他喜气洋洋,应酬周旋,八面玲珑,决不是连连披着自己的面颊,大呼"卑官薛昂,罪该万死"的那副倒霉相了.


薛昂先把他们领到一个偏厅,把他们像团湿面粉似地捏合在一群青年的军官中间,那里已有刘锜在马军司的同僚姚友仲,有种师道的侄儿,灰溜溜的既不像军人又不像文士的种湘,还有府州折氏的几个子弟.府州折氏和麟州杨氏都是北宋朝建国初期镇守边圉有功的将领,如今杨氏后裔忒微,在《缙绅录》中已经找不出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儿,折氏却是门第兴旺,奕世富贵.只是到了他们这一、二代,都已变成文官化的将门之子.宋朝原是一个尊重文官,轻视武将的朝代,而他们折氏弟兄叔侄也都是乘时邀利的英雄好汉,他们具备了这两方面的条件,才能左右逢源.


马扩跟他们不相识,刘锜也不喜欢他们,只寒暄得几句,那壁厢又来了刘子羽、刘子翚兄弟两个.和折氏子弟相反,刘子羽、刘子翚虽然是文官子弟,但在西军中待过多时,珍重他们经历过的那段部队生活.他们和刘锜、马扩、姚友仲都是老战友,几年不见,一旦聚首,不免要携手痛叙生平之旧.刘子羽还是那副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的气概.似乎有一个破损的乾坤非待他出去整顿,修补不可.折可存、折彦质叔侄虽然杀起人来,连眼皮也不多眨一眨,听了他的议论风发,却吓得好像中了弹丸的鸟儿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垂着翅膀飞走了.刘子羽尖刻地笑笑,没有掩盖他的轻蔑感,接着又谈论起来.他的锋芒直接指向今天宴会的主人和他周围关系特别密切的那些人.马扩感觉到几年不见面的刘子羽似乎比过去更像一柄新发于硎的利刃,他刀锋所及,当之者无不头破血流.这种人如果不被特别器重,就会受到格外的嫉视,中庸之道是没有的.倒是他的兄弟刘子翚,虽是一般的出身,一般的经历,煦煦孑孑,说话不多,像个道学先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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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刘子羽跟马扩有着不寻常的交情,可是这种旧情也不能够暂时抑止一下他正在淋漓尽致地发表议论,直到发完这段议论后,才把马扩悄悄地拉过一边去谈知心话.


"尊翁近有陈州之行,"他关心地告诉马扩道,"恶了宣抚司里那起小人.他们大动干戈,起了文书到宣抚使面前来告状,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子充可知其详?"


"小弟尚未接获家书,只知家父已莅前线,却不知还有这个过节."


"童宣抚面前,有家父遮拦,不必多虑.倒是那起小人惯会放冷箭,打暗拳.子充修家书时,务要转禀尊翁留神些,休吃了他们的眼前亏……"


一语未了,薛大总管又步履生风地转回到偏厅来.他估计童贯一时还不会驾到,就自己提出陪伴这几位青年将领前去参观公相的东园、西园.


这位"薛八丈"不仅是声名昭著的相府大总管,也是今天"牡丹会"的总提调.他总揽相府的大小公私事务,直到帮助公相剩余的姬妾们生男育女为止,几乎可以说无役不从.有人说薛昂是公相的得力助手、最可靠的亲信,这一说未免是泛泛之论,探骊而尚未得珠.事实上,他早已成为蔡京身体中的某些有机组成部份,是蔡京的第五肢、第六官、第八窍心肝、第十二副脏腑.蔡京的手臂有时不便伸得太长,他就是他的接长的手臂,代他行使一只通臂的功能;蔡京的声音有时不便太响亮,他就是他的扩大的嗓门,说出了他要说而又不大方便说出来的话;蔡京偶然忘掉一个得罪过他的政敌,他随时提醒他,决不让哪一个有侥幸漏网的机会;蔡京头脑里偶然一瞥而过的邪恶的火花,经过他的加工炮制,就成为绝对的荒唐和毫不含糊的罪恶.写在史册上、或者刻在人民口碑上的蔡京一生嘉言鸿猷,决不能忘记有他薛昂的一份功劳在内.


公相需要有这样一个总揽其成的大总管,而总管先生也需要一座有力的靠山,他们本来是相互依傍,相辅相成的.在目前这个阶段中,这座靠山似乎有了冷冰冰的感觉,不那么可靠了,可是忠心耿耿的薛八丈还不肯轻易放弃它.他和余深不同.和后生小子王黼也不大相同.王黼一有机会能独立门户时就要闹独立性,他薛昂却是一条寄生虫,只有依附在其他生物身上,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功能.尽管他在行动中是个极端派,极端到使他的同伙余深等人都有点望而生畏,但他不具有独立性,像一条吸血病虫,必须附着在钉螺蛳身上才能自己活下去害人.


现在他兴致勃勃地引导这批青年将领在相府的花园里度山越岭,寻花问柳.


附建在相府以内,经过几度扩建的花园本来就是东京城里仅次于大内和尚未完全峻工的艮岳的大园林.今天因为要举行"牡丹会"招饮宾客,更加打扮得花枝招展,几乎要和"艮岳"争一日之长.最别致的一项布置是,在这样春深的季节中,主人家还嫌春意不够浓馥,又特意剪了轻绢、薄纱、通草以及各种叶叶草草,制成许多虫儿、鸟儿、花朵儿,放在花丛中间,与真的蝴蝶、蜜蜂颉颃上下,跳跃飞腾,与真的花朵儿争媚献妍,仿佛在自然的春天上又辅上一层人为的春天,使得这座园林具有双重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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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项布置是薛八丈从东(又鸟)儿巷、西(又鸟)儿巷那些精舍中学来,又经公相亲自裁可的,只不过别人用于其他的季节中罢了.


园林的精华在新辟的西部,这就是公相府中出名的西园.


东京市上流传着一则新闻说:公相太师为了扩建西园,驱走了几百户邻居.西园落成之日,公相扬扬得意地问:"老夫为这座园子呕尽心血,今日幸观厥成,诸君且道比那东园如何?"侍游的宾客自然极口称赞,只有忝陪末座的杂剧演员焦德插科打诨地说了一句:"东园如云,西园如雨."人家问他,"这话怎么解?"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回答道:"东园嘉木繁荫,望之如云.西园原来的民户,被赶出房舍,流离街头,填死沟壑,岂非泪下如雨?"


这座替焦德本人也造成泪下如雨的后果的西园果然精彩绝伦.其精华之处,特别集中在一片石林上.一块块幻成鬼怪仙佛、飞禽走兽的岩石.别人能得到其中一块两块,就可夸为珍宝,在这里却多得成了片、成了堆、成了林,说穿了也无非是变了一套戏法从艮岳中搬运过来而已.公相有句名言."我之所取者皆人之所弃."太湖石寒不能充衣,饥不能充食,老百姓弃之如敝履,他们取来了,供玩赏之用,这才叫做是各得其所呢!


过了石林,是一片澄澈的小湖泊,对岸有一带迤逦的小山.山下广袤的斜坡上,辅着细茸般的金丝草,丛生着一大簇、一大簇的红白间色的蔷薇花.薛八丈动员了东京城郊所有的花儿匠,把蔷薇剪修成一组文字图案.它们模仿着太师劲瘦的笔迹,齐齐整整地排列出"豫大丰亨⑥、国运昌盛"八个大字,每个字都有一丈见方.五年前公相在一道奏章中第一次用上了这句从《易经》中熔铸而出的名言,从此就广泛地流传于缙绅大人的口头和笔头上.成为他们比过去更加享受骄奢淫佚的生活的公开理由,成为朝廷近年来大事兴作、挥金如土的理论根据.如今,这八个字已经披上华衮,记入国史,成为冠冕黼黻的庙堂文章了.


这时暮色逐渐下降,落日的最后光辉,映着绚丽的晚霞,把假山的庞大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斜斜的,复盖在湖面上.平静的湖面没有吹起一丝皱纹,只有那倒影似乎为它构成了一种压力,使它微微地抖动一下,接出又吐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着暝色四合,霞光消逝,这一片石林,这一组蔷薇的图案,这座假山和这一带迤逦的斜坡全都化成模模糊糊、迷述茫茫的一片,从加深的灰色直线下坠到完全的黑暗中去.


这时全园的彩灯都已点亮,薛昂带来的随从们也扯起十多盏灯笼,引导他们通过一条长廊,回到六鹤堂.


刘子羽故意放慢脚步,悄悄地拉住马扩的衣袖,指着一堵被灯光照得雪白的粉垣说:


"公相真不愧为一个高明的泥水匠,"他停顿一下.替听话者留出一点回味的余暇,继续说,"如果没有他们几位苦心孤诣,到处涂涂抹抹,天下哪能粉饰得如此光洁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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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扩和在一旁听到这话的刘锜、刘子翚一齐都笑出来.他们都同意这个观点:这些年来,朝廷的权贵们真是煞费苦心地运用他们善于涂脂抹粉的手,才把天下妆扮得好像在那组文字图案中表现出来的"豫大丰亨,国运昌盛".

(四)

他们一行人回到六鹤堂时,只见高悬在厅堂正中的九枝铜灯都已点燃起胳膊粗细的明烛,把全厅照得如同白昼.须眉雪白的公相也已出现在厅堂中.宾客们挨挨挤挤地挤作一堆,在主人亲自引导、推荐、解说下,欣赏今天宴会的主题——牡丹花.


牡丹花集中在六鹤堂前一个大花坛里.花坛中间和周围点了多得数不清的灯,几乎是"一树牡丹一点灯",这使它表现出比白天看来更多的娇艳和妖娆.花坛中几百朵含苞待放的,正在盛放的以及稍稍有点开得过时的花儿形成一座泛着光彩和香味的小小的山丘."姚黄"、"魏紫"、"玉版"、"鼠姑"、"檀心"、"鞓红"等名种,在这里只看成稀松平常,它们少则几株,多则十余株,密密猛猛地种成一大丛,无足为奇了.比较名贵的品种,例如白边绛心的"火齐红"、白的花瓣上带着一条红绒的"界破玉"、雏鹅嘴一样嫩黄的"缕金黄"等几种都迁种在一色海青的定窑瓷盆里,模仿着内廷的格式,标上玉签、牙签,书写了它的名式放在廊檐下.只有公相本人最欣赏的一种大红的"照殿红"放在他自己的座旁.


年迈的公相嘴里喃喃地介绍这种他偏爱的品种时,大部分宾客都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有从他的表情和姿势中推测他心里要想说的是什么,并且异口同声地称赞道:"名贵!名贵!""奇绝!奇绝!""真是阆苑仙葩,人间绝品!"这些廉价的称赞完全配得上公相的推荐.风雅的吴开高吟一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他的连裆裤莫俦马上接着吟道:"竞夸天下无双色,独占人间第一春."看来这三条蹊跷腿在赴宴前一定翻了一些辞书,挦扯得一些辞藻,准备到相府来卖弄一番,在这样规模的宴会中,这也是应有的点缀.


薛昂没有借到"一尺黄",固然是一大憾事,但他凭着兵部尚书的权势,毕竟弄来了一种名为"欧家碧",或者更亲热地简称之为"欧碧"的牡丹,这才是今天花王中之花王."欧碧"据说还是爱牡丹成癖的欧阳修当年在洛阳时手植的,过了几十年,只留得一株下来,成为海内孤"本".它要隔三、两年才开一次花,每次只开一朵、两朵.今年仅有的一朵是薛昂化费了重大的代价,特派专使,星夜用四百里硃漆金牌急足递取入相府的.欧碧之名贵,不在于花径的大小,而在于色泽之晶莹,它的朵儿不大,形态纤细娟秀,连花带叶都是同样的碧绿色,看起来好像浸在一泓清流中的翡翠.它碧得晶莹透明,碧得沁人心脾,碧得好像在三伏盛暑中吃一盏冰镇杏酪,碧到了这种程度.才有资格取个这个"碧"字的专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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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4: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然而,不管是火辣辣的"照殿红"也好,不管是绿莹莹的"欧家碧"也好,不管她们占的是人间第几春,都代替不了一顿大家伫候已久的酒席,起不了"秀色可餐"的作用.


时间真是不早了,而主题中之主题的主宾童贯还是姗姗来迟,主宾不到,宴会不能开始,这才是当务之急.牡丹虽好,也不能折下来当酒菜吃呀!


派了多少人前去探讯,派了几起人前去速驾,幸而,到了此刻——比礼貌上允许一个贵宾迟到的最大限度还要迟一些的时候,大门外面一叠连声地报进来:童太师驾到!蔡鞗、蔡絛、蔡儵等几位贤昆仲早就出去恭候,蔡京本人也倚着侍姬的拐杖,降阶相迎.童贯入座后,用了他生理许可的最强音、最尖音发言告罪道:


"适才有点公事,在禁中被官家稽留住了,以致晚到半晌,累诸公久候,罪甚罪甚!"


当年蔡京极盛之时,也常用"禁中"和"官家"这两头"替罪羊"作为宴会迟到的借口,不料今天别人也以自己之道,还治自己之身,真所谓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全体宾主入席后,行了第一巡酒,公相颤巍巍地高举玉盅,向童贯说了一番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好听话.说什么:"辽事向称棘手,非有极大经纶如我公者,安能独擅其事,底于厥成?"说得酸溜溜地,乘机夹进一点私货,表示伐辽之议,蔡某早于几年前就开了端,你童贯今日,独擅其功,饮水忘源,未免是过于心狠手辣了.


大官儿说话向来有底面之分,面子上一套,底子里又是另一套.现在蔡京的祝酒辞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却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口头上说的是:"拭目以观大军之凯归,他年图画凌烟,功垂竹帛."心里想的是"拭目以观童贯之狼狈溃归,他日难逃官家斧钺之诛."


具有同样丰富经验的童贯甚至于在他还没开口前就已经料到他说话的底面两个方面.童贯也用了同样表里不一致的答辞答谢了主人的盛情,并且更加尖刻地嵌进一块骨头.


"辽事胶葛,非一时可了,"他文绉绉地掉着书袋,"但愿童某凯归之日,公相康泰如今,千万莫作回山高蹈,优游仙乡之想,致使天下苍生徒有东山之叹!"


童贯虽然是个内监,却生着铁青面皮,颔下颇有几根疏朗朗的髭须.他说了这几句,揪住髭须,奸诈地笑起来.他的笑也是与众不同的,嘿嘿嘿几下,忽然嘎然而止,没有拖音,似乎在一层薄薄的糖衣里面,包着什么阴暗叵测的东西.这几句话确是藏有机锋.原来蔡京本贯福建路仙游县人士,"仙游"既是个好字眼,也是个坏字眼,童贯劝他不要回山高蹈,优游仙乡却分明是句反话,实质上是咒诅他可以早些升天游仙,应玉楼之召,去修天上的史书了.进士出身、翰苑修撰、又当了多年宰相,饱经宦海沧桑的蔡京,对于这样一句明显的、恶毒的咒骂岂有听不出来之理?他一时愤愤不平,气恼异常,可是目前童贯正在鸿运高照之时,自己发了霉,斗既斗不过他,气也是白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天花了这么多的精力、物力,大摆酒筵,又为着什么来?他只好苦笑一声,把这句火辣辣的咒骂连同童贯回敬他的一盅苦酒一并咽下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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