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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遂平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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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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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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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三遂平妖传》是中国小说史上第一部长篇神魔小说,可谓神魔小说这一影响巨大的小说流派的先声。 作者为罗贯中。小说讲述的中心事件,是宋代的王则起义,罗贯中根据历史事实的民间传说、以及市井流传的话本进行整理,编成《三遂平妖 传》。到了万历年间,著名的通俗文学家冯梦龙从长安城购得罗贯中的二十回本,亲自改编增补,广泛吸收民间的妖异故事,以丰富小说的内容,编成《新平妖传》。
      《三遂平妖传》多写人间妖异事件,少谈方外神仙鬼怪。我们在书中看到的不是天宫地府,而是活生生的社会,所以,我们可以了解到许多元明时代的风俗人情。
      小说中的人物不是冰冷无趣的神仙鬼怪,而血肉丰满、充满人情味的活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与常人并无不同,只不过在必要的时候才施展一下法术。
      小说继承了宋元以来说话人的叙事技巧,行文跳脱活泼,挥洒自如,具有浓郁的市井气息,极富表现力。
      罗贯中像这是一部以神怪故事的形式演述北宋仁宗时镇压胡永儿、王则夫妇所领导的农民起义的小说。原本共二十回。其中不少民间故事传说,语言质朴,风格与宋元话本相近。他与流行的冯梦龙增改的四十回本有很大不同,是海内孤本。
      罗氏此书,吸取和继承了宋元以来有关记述王则起义的史料、民间传说、小说故事以及见于某些笔记小说中的神异故事来加以融合、整理而写成的。
      旧刻二十回本的《三遂平妖传》极为少见,迄今国内仅北京大学藏有此书一部。
      此书内容是反对人民起义运动和称颂宋王朝对起义的镇压的,但在叙述中,从某些角度也反映了当时封建统治者的凶暴贪婪和军队中的腐朽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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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三遂平妖传》目录

    主要人物表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王 则     贝州衙排军。北宋农民起义军首领。

      胡永儿     王则之妻。北宋农民起义军首领。

      胡 浩     字大洪,当铺员外。胡永儿之父。

      左 黜     农民起义军将领。

      圣姑姑     吉黜之母。

      卜 吉     农民起义军将领。

      弹子和尚    农民起义军将领。

      张 鸾     农民起义军将领。

      任 迁     卖炊饼的。农民起义军将领。

      文彦博     统兵招讨使。

      王 信     文彦博处总管。

      孙 辅     文彦博处先锋。

      刘彦威     冀州太守。

      张 德     知州。

      王 浆     司理官。

      诸葛遂智    僧人,“三遂”之一。

      马 遂     宋军军士,王则的同乡,结义兄弟。

      李 遂     文彦博处将官。

      李鱼羹     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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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一回 胡永儿大雪买炊饼 圣姑姑传授玄女法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近日厨中乏短供,婴儿啼哭饭箩空;

               母因低说向儿道,爹有新诗谒相公。

      当夜胡员外与张院君、永儿三口儿,正在后花园中八角亭子上赏中秋饮酒,只见门公慌慌忙忙来报道:“员外,祸事!”员外道:“祸从何来?事在那里?”门公道:“外面中间这个解库里火起!”员外和妈妈、永儿吃那一惊不小,都立下亭子来看时,果然是好大火。怎见得这火大?

      诗曰:

               近日厨中乏短供,婴儿啼哭饭箩空;

               母因低说向儿道,爹有新诗谒相公。

      当夜胡员外与张院君、永儿三口儿,正在后花园中八角亭子上赏中秋饮酒,只见门公慌慌忙忙来报道:”员外,祸事!”员外道:“气祸从何来了事在那里?”门公道:“外面中间这个解库里火起!”员外和妈妈、永儿吃那一惊不小,都立下亭子来看时,果然是好大火。怎见得这火大?

      初如萤火,次若灯光。然后似千条腊烛焰难当,万个生盆敌不住。骊山顶上,料应褒姒逞英雄;夏口三江,不弱周郎施妙计。烟烟焰焰卷昏天地,闪烁红霞接火云。一似丙丁扫尽千千里,烈火能烧万万家。

      这火正把房屋烧着,员外交妈妈与永儿:“且不要慌!便烧尽了,也穷我们下半世不得!”只见那火焰腾腾,刮刮匝匝只顾烧着,风又大得紧,地方许多人都救不灭,直烧了一夜。三口儿只得在八角亭子上权歇。等天晓起来,叫人去扒火地盘,众人去扒看,开了口合不得,睁了眼闭不得。胡员外不想被这场天火烧得寸草皆无,前厅、后楼、过路、当房、侧屋都烧净了。只指望金银器皿、铜锡动用什物,虽然烧烊了也还在地下,交人扒看时,不料都被天收了去。上半世有福受用,如今福退了,满火地盘扒看,并没寻处。就在亭子上住下,早晚饭食皆无,亲邻朋友姓送了几食,又不免去借些柴米,只好一遭两次。一口三,三日九,半年周岁,口内吃的,身上穿的,件件皆无。将空地央人卖,又无人要。看看穷得篮缕,去求相识,在家里只说不在;日常里认得的,只做不看见。自古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又道:百万豪家一焰穷。那胡员外在亭子上一住,四下又无壁落,风雨雪下,怎地安身?不免搬去不厮求院子里住;就似于今孤老院一般。时逢仲冬,彤云密布,朔风凛冽,纷纷洋洋下一天好大雪。怎见得这雪大?

      严冬天道,瑞云交飞,江山万岭尽昏迷。桃梅斗艳,琼玉争辉。江上群鸳翻覆,空中鸥鹭纷飞,长空六出满天垂。野外鹅毛乱舞,檐前铅粉齐堆;不是贫穷之辈,怎知寒冷之时,正是: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爱雪的是高楼公子,嫌雪的是陋楼贫民。在东京城里这个才落薄的胡员外,夫妻二人并女儿叫做永儿,原是大财主,只因天火烧得落难,荡尽了家私,搬在不厮求院子里住。正逢冬天雪下,三口儿厮守着地炉子坐地,日中兀自没早饭得吃。妈妈将指头向员外头上指一指,胡员外抬起头来看见,道:“妈妈没总事?”妈妈道:“怎的没甚事!大雪下,屋里没饭米:我共尔忍饥受饿便合当,也曾吃过来。”指着永儿道:“他今年只得十五岁,曾见甚么风光来?交我儿忍饥受饿!”胡员外道:“没计奈何,交我怎生是好?”妈妈道:“你是养家的人,外面却才雪下,若一朝半日冻住了,急切出去不得,终不成我三口儿直等饿死?你趁如今出去,见一两个相识,怕赚得三四伯文钱归来,也过得几日。”员外道:“我出玄见兀谁是得?”妈妈道:“你不出去,终不成找出去?”胡员外吃妈妈逼不过,起身道:“且把腰系紧些个。”开了门出去,走得两步,倒退了三步,口里道:“好冷!”劈面冷风似箭,侵人冷气如刀,被西北风吹得倒退几步,欲复回来,妈妈又把门来关上了。没计奈何,只得冒着风雪了走。走出不厮求院子来告人,不在话下。

      且说妈妈共女儿冷冷清清坐着,永儿道:“爹爹出去告人,未知如何?”永儿又道:“妈妈!雪又下得大,风又冷,爹爹去告谁的是?”妈妈道:“我儿!家中又没钱,不交爹爹出去,终不成我出去?我儿!你且去床头边寻几文铜钱,将去买几个炊饼来做点心,待你的爹爹回来,却又作道理。”与时永儿去床头寻得八文铜钱,娘道:“我儿出巷去买几个炊饼来,你且胡乱吃几个充饥。”永儿将衣襟兜着头,踏着雪走出不厮求院子来。到大街卖炊饼处,永儿便与卖饮饼的道个万福,道:“哥哥,买七文铜钱炊饼。”小二哥接了铜钱,看那女孩儿身上好生蓝缕。永儿剩一文钱,把来系在衣带上。小二哥把一片荷叶包了炊饼,递与永儿.永儿接了,取旧路回来,已是未牌时分,沿着屋檐正走之间,只见一个婆婆从屋檐下来,拄着一条竹棒,胳膊上挂着一个篮儿。那婆婆腰驼背曲,眉分两道雪,髻挽一窝丝。眼如秋水微浑,发似楚山云淡。形如三月尽头花,命似九秋霜后菊。却原来是个教化婆子,看着永儿道个万福,永儿还了礼。婆婆道:“你买甚么来?”永儿道:“家中母亲交奴家买炊饼来。”那婆婆道:“我儿!好交你知道,我昨日没晚饭,今日没早饭。你肯请我吃个炊饼么?”永儿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妈妈也昨日没晚饭,今日没早饭。这婆婆许多年纪,好不忍见!”解开荷叶包来,把一个炊饼递与婆婆。婆婆接得在手,看了炊饼道:“好却好了,这一个如何吃得我饱,何不都与了我?”永儿道:“告婆婆,奴家却不敢都把与你。家中三口儿两日没饭得吃,妈妈交爹爹出去告人,止留得八文铜钱,交奴家出来买炊饼,大的妈妈吃,小的是奴奴吃的。因见婆婆讨,奴奴只得让一个与婆婆吃。”婆婆道:“你妈妈问炊饼如何买得少了,你却说甚的?”永儿道:“妈妈同时,只说奴奴肚饥,就路上吃了一个。”婆婆道:“难得我儿好心!我撩拔你耍子,我不肚饥,我不要吃,还了你。”永儿道:“我与婆婆吃的,如何还了奴奴?”婆婆道,“我试探你则个,难得你这片好慈悲孝顺的心。你识字么?”永儿道:“奴奴识得几个字。”婆婆道:“我儿,恁地却有缘法!”伸手去那篮儿内取出一个紫罗袋儿来,看着永儿道:“你收了这个袋儿。”永儿接了袋儿道:“婆婆!这是甚么物事?”婆婆道:“这个唤做‘如意册儿’,有用他处。若有急难时,可开来看。你可牢收了。册儿上倘有不识的字,你可暗暗地唤‘圣姑姑’,其字自然便识。切勿令他人知道。”永儿把册儿揣在怀里,谢了婆婆,婆婆自去了。

      永儿拿着炊饼到家,娘问道:“我儿如何归来得迟?”永儿道:“妈妈!街上雪滑难行。”娘儿两个吃了炊饼,不多时,只见员外归来。妈妈道:“你去这半日,见甚人来?”员外道:“好交你知道,外面见个相识,请我吃了酒饭,又与我三伯足钱。”妈妈欢喜,交员外道:“你去籴些米,买些柴炭,且过两三日,又作区处。”免不得做些饭吃。到晚去睡,永儿却睡不着,自思:“日间的那婆婆与我册儿时说道,有急难便可开来看。如今没饭得吃,也是一个急难,我且将去开来看一看。”永儿款款地起来,轻轻的穿了衣裳,惊觉娘道:“我儿那里去?”永儿道:“我肚疼了,要去后则个。”下床来着了鞋儿,到厨下,雪光如同白日.永儿去怀中取出紫罗袋儿来,打一抖,抖出一个册儿来看时,只因胡永儿看了这个册儿,会了这般法术,直使得自古未闻,于今罕有。正是:

               数斛米粮随手至,百万资财指旨日来。

               毕竟永儿变得钱米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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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回 胡永儿试变钱米法 胡员外怒烧如意册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九天玄女好惊人,但恐于中传不真;

               只为一时风火性,等闲烧了岁寒心。

      当夜胡永儿看那册儿上面写道:“九大玄女法”。揭开第一板看对,上面写道。

      变钱法——画着一条索子,穿着一文铜钱。——要打个胳瘩放在地上,用面桶盖着。舀一碗水在手,依咒语念七遍,含口水望下一喷,喝声:“疾!”揭起面桶,就变成一贯铜钱。

      永儿即时寻了一条索子,将日间买炊饼剩的一文铜钱解下衣带来,穿在索子上,打了胳瘩,放在地上,寻面桶来盖了。去水缸内舀一碗水在手,依咒语念了七遍,含口水望下只一喷,喝声:“疾!”放下水碗,揭起面桶打一看时,青碗也似一堆铜钱!永儿吃了一惊,没做理会处。思量道:“若把去与爹爹妈妈,必问是那里来的?”永儿就心生一计,开了后门,一撇撒在自家笆篱内雪地上,只说别人暗地里舍施贫的。便把后门关上,入房里来,把册儿藏了。娘道:“女儿!肚里疼也不?”永儿道:“不疼了。”依然上床再睡。

      到天晓三口儿起来,烧些面汤,娘的开后门泼那残汤,忽见雪地上有一贯钱,吃了一惊,忙捉了把去与员外看了,道:“不知谁人撤这贯钱在后面雪地上!”那胡员外道:“妈妈!宁可清贫,不可浊富。我的女儿长成,恐有不三不四的后生来撩拨他,把这铜钱来调戏。”妈妈道:“你好没见识,东京城有多少财主做好事,济贫拨苦,见老人雪下,院子里有许多没饭吃的,夜间撤来人家屋里来舍贫。我女儿又不曾出去,你却这般胡说!”员外道:“也说得是,我昨日出去,求人三二伯钱兀自不能勾得。如今有这一贯钱,且籴五伯钱米,买三伯钱柴,二伯钱把来买些盐、酱、菜蔬下饭,且不烦恼雪下。”三口儿到晚去睡,到二更前后,永儿自思:“昨日变得一贯钱也好,今日再去安排看。”永儿款款地起来,着了衣服,娘问道:“我儿做甚么?”永儿道:“肚里又疼,要去后则个!”娘道:“苦呀!我儿先前那几日有一顿没一顿,这两日有些柴米,不知饥饱,只顾吃多了。明日交爹爹出去赎帖药吃!”永儿下床,来到厨下,一似昨日安排。如法用索穿钱,用面桶盖了,念了咒,喷一口水,揭起桶来看时,和夜来一般,又有一贯钱。永儿开后门,把这钱又安在雪地上,关了后门,入房里睡。到天晓,妈妈起来烧汤洗面,开后门泼汤,又看见一贯钱,好欢喜,拿了回来,胡员外道:“好蹊跷,这钱来得不明!”妈妈道:”莫胡说,我不怕!这是当方神道不忍见我们三口儿受苦,救济我们,又把这一贯钱安在我家。”员外见说,只得买柴、籴米、买菜,安在家中。过三五日,雪却消了,大晴得好。妈妈对员外道:“趁家中还有几日粮食,你出去外面走一遭,倘撞见熟人,赚得三五伯钱也好。”员外听得说,只得走出丈。妈妈心宽无事,出去邻舍家吃茶闲话。

      永儿见娘出去,屋里没人,关了前门,取出册儿,揭开第二板看时,上面写道:“变米法。”永儿道:“谢天地!既是变得米,忧甚么没饭吃!”寻个空桶,安在地上,将十数粒米安在空桶内,把件衣服盖了,念了咒,喷一口水,喝声道:“疾!”只见米从桶里涌将出来。永儿心慌,不曾念得解咒,米突突地起来,桶箍长久却是烂的,忽然一声响,断了桶箍,撤一地米。永儿见了,失声叫苦。娘在隔壁听得女儿叫苦,与邻舍都过来看,被生人一冲,米便不长了,只见地上都是米,娘共邻舍都吃一惊,道:“如何有这许多米?”永儿生一个急计,唤做脱空计,道:“好交妈妈得知,一个大汉驮一布袋米,把后门挨开来,倾下米在此便去了。吃他一惊,因此叫起来。”娘道:“却是甚人,是何意故?”只见隔壁张阿嫂道:“胡妈妈!你直恁地不晓得,是那有钱的员外财主,见雪雨下了多日,情知院子里有万千没饭吃的,做这样好事。不交人知道,撤钱、撤米在人家里,这是阴骘;若明明的舍,怕人罗嗦。这个何足为道!”娘和女儿一边收拾,邻舍们各自去了。两个兀自收拾未了,胡员外却好归来,见娘儿两个在地下扫米,便焦燥起来道:“那见你娘儿两个的做作!才有一两顿饭米,便要作塌了!”妈妈道:“我如何肯作塌!交你看,缸里,瓮里,瓶里,桶里,都盛得满了,这里还有许多,兀自没家生得盛里!”员外看了,吃惊道:“这米却是那里得来?”妈妈道:“你出去了,我在隔壁吃茶,只听得女儿叫起来,我连忙赶将归来,看见一地邱是米。”员外道:“却是作怪!这米从何来?”妈妈道:“永儿说见一个大汉,驮着一袋米来挨开后门,倾下米在家里便去了。”那胡员外是个晓事的人,开了后门看,笆篱里外都没有人来往的脚迹。员外把后门关了,入来寻条棒在手里,叫:“永儿!”永儿见叫不敢来,员外扯将过米。妈妈道:“没甚事打孩儿做甚么!”员外道:“且闭了口!这件事却是利害!前日两贯钱来得跷蹊,今日米又来得不明。交这妮下实对我说,我便不打他;若一句不实,我一顿便打杀他!我问他因何有这两贯钱在雪地上?因何有这米在屋里?”永儿初时抵赖,后来吃打不过,只得实说道:“不瞒爹爹、妈妈说,那一日初了雪时,爹爹出去了。妈妈交我出去买炊饼了回来,路上撞见一个婆婆,看着我说肚饥,问我讨炊饼吃。是奴不忍见,把一个小炊饼与那婆婆,他道:‘我不要你的吃,试探你则个。’便还了我。道是:‘难得你慈悲孝顺好心。’便把我一个紫罗袋儿.内有一个册儿,说道:‘你若要钱和米,看这册儿上咒语,都变得出来。’不合归来看耍,看那册儿上念咒,真个变得出来。”胡员外听得说,叫苦不知高低,道:“如今官司见个张挂榜文要捉妖人,吃你连累我,我打杀这妮子,也免我本身之罪!”拿起棒来便打。永儿叫:“救人!”只见隔壁干娘听得打永儿,走过来劝时,却关着门.干娘叫道:“员外饶了孩儿则个!闲常时不曾这般焦燥,为甚事打他?妈妈也不劝劝!”员外道:“干娘!可奈这妮子……”,又不敢明说,脱口说出一句道:“册儿上面都是用闲言闲语。”干娘听得员外说“册儿”,便叫道:“你女儿年纪小,又不理会得甚么,须是街坊上浮浪子弟们撩拨他论口辩舌。若不中看的,你只把这册儿来烧了,何须把孩儿打?”员外道:“也说得是。”看着永儿道:“你把册儿来我看!”那永儿去怀中取出册儿来,递与爹爹。员外接了道:“你记得上面的言语也不?”永儿道,“告爹爹,记不得。若看上面对,便读得出。”员外叫妈妈点一碗灯来,把册儿烧了。看着永儿道:“今日看干娘面皮,饶你这一遭。后番若再恁地,活打杀你!”永儿道:“告爹爹,再不敢了!”于娘自去了。员外道:“又是找夫妻福神重,只是自家得知;若还外人得知时,却是老大利害!”从今日米缸里便有米,床头边便有钱;古人原说是“坐吃箱空,立吃地陷”。一日三,三日九,那里过得半月十日,缸里吃的空了,床头钱使得没了,依然有一顿没一顿。求告人又没求告处,频烦即乱,依先没饭得吃。

      妈妈思量起永儿变钱变米,冷痛热疼埋怨老公道:“你却把永儿来打,又烧了他的册儿;今日你合该饿死,连累我和女儿受苦。你如何做这般人,靠米缸饿死,交我娘见两个忍饥受饿!”员外道:“事到如今,也没奈何,你只顾埋怨我怎的?”妈妈道:“才得有些饭吃,便生出许多事来!你既然大胆打他,须有用处置钱米。于今穷性命尚在,那册儿却把来烧了!”员外道:“是我一时没思算,千不合万不合烧了,早知留了那册儿也好。”妈妈道:“你省口时却迟了。这永儿自从吃爹爹打了,便不来爹娘身边来,只在房里。”员外道,“没奈何,我陪些下情央我女儿,想他还记得,再变得典钱和米答救我们,我且去问他看。”员外走进房内,赔着笑道:“我儿!爹爹问你则个,册儿上变钱米的法你记得也不记得?”永儿道:“告爹爹,不记得。”妈妈道:“死汉走开!”娘的向前道,“我儿!看娘面,记得便救娘的性命则个。”员外道:“我这番不打你了!”永儿道:“前番因爹爹打了,都忘记了;暗暗也记得些儿,不知用得也不?爹爹,你去棹子上坐定,我交你看。”员外依着女儿口,棹子上坐了。只见女儿念念有同,喝声道:“疾!”那样子从空便起,吓得妈妈呆了。员外头顶着屋粱叫:“救人!”又下不来,若没这屋,直起在半天里去了。那时员外好慌,看着女儿道:“这个是甚么法,且交我下来!”永儿道:“交爹爹知道,变钱米法都忘了,只记得这个法,救不得饥,又救不得急。”员外道:“且放我下来!”永儿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棹子便下来了。员外道:“好险!几乎儿跌下来!”永儿道:“爹爹,去寻两条索子来,且变一两贯钱来使用。”只见那员外双手抱着三条索子,看着永儿道:“我见做你着,一客不烦两主人,多变得三四伯贯钱,交我快活则个。事发到官,却又理会。”娘和女儿忍不住笑。永儿把那索子缚一文钱,一贯变十贯,十贯变伯贯,伯贯变千贯,自从这日为始,缸里米也常常有,员外自身边也常有钱买酒食得吃,衣服逐件置办。

      一日,员外出去买些东西归来,永儿道:“爹爹!我交你看件东西!”去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员外接得在手里,颠一颠看,约有二十四五两重。员外道:“这锭银子那里来的?”永儿道:“早起门前看见买香纸的老儿过,车儿上有纸糊的金银锭,被我捉了一锭,变成真的。”员外道:“变得百十贯钱值得甚么?若还变得金银时,我三口儿依然富贵!”走到纸马铺里,买了三吊金银锭归来,看着女儿道:“若还变得一锭半锭,也不济事,索性变得三二十锭,也快活下半世。”永儿接那金银锭安在地上,腰里解下裙子来盖了,口中念念有词,喷上一口水,喝声道:“疾!”揭起裙子看时,只见一堆金、一堆银在地上。胡员外看了,欢喜自不必说了,都是得女儿的气力,变得许多金银。员外看着妈妈和永儿,商议道:“如今有了金银,官贵了,终不成只在不厮求院子里住?我思想要在热闹去处寻间房屋,开个彩帛铺,你们道是如何?”妈妈道:“我们一冬没饭得吃,终日里去求人,如今猛可地去开个彩帛铺,只怕被人猜疑。”员外道:“不妨,有一般一辈的相识们,我和他们说道,近日有个官人照顾我,借得些本钱;问牙人见买一半,赊一半,便不猜疑了。”妈妈道:“也说得是。”当日胡员外打扮得身上干净,出去见见个相识,说道:“我如今承一个官人照顾我,借得些本钱,要开个小铺儿。你们众位相识们肯扶肋我么?只是要赊一半,买一半,作成小子则个。”众人道:“不妨!不妨!都在我们身上。”众相识一时说了,却那当坊市井赁得一间屋子,置些厨柜家火物件,拣个吉口开张铺面,把一贯货物卖别人八伯文,人人都是要便宜的,见卖得贱,货物又比别家的好,人便都来买,铺里货物,件件卖得,员外不胜欢喜。家缘渐渐地长,铺里用一个主管,两个当直,两个养娘。没两年,一个家计甚是次第,依先做了胡员外。

      别家店里见他有人来买,便疑道,“跷蹊作怪,一应货物,主人都从里面取出来!”主管们又疑道:“货物如何不安在厨里,都去里面去取?”胡员外便理会得,他们疑忌段匹从里面取出来。自忖道:“我家又不曾买,却是女儿变将出来的。如今吃别人疑忌,如何是好?”过了一日,到晚收拾了铺,进里面交安排晚饭米吃,养娘们搬来,三口儿吃酒之间,员外分付养娘道:“你们自去歇息,我们要商量些家务事。”养娘得了言语,各自去了,不在话下。员外与永儿说道:“孩儿!一个家缘家计,皆出于你。有的是金银段匹,小计其数;外面有当直的,里面有养娘,铺里有主管。人来买的段匹,他们疑道只见卖出去,不曾见上行。从今以后,你休在门前来听了;卖得百十贯钱值得些甚么,若是露出斧凿痕来,吃人识破,倒是大利害,把家计都撇了。今后也休变出来民。”永儿道:“告爹爹,奴奴自在里面,只不出来门前听做买卖便了。”员外道:“若恁地甚好!”叫将饭来吃罢,女儿自归房里去了。

      自从与晚分付女儿以后,铺中有的段匹便卖,没的便交去别家买;先前没的便变出来,如今女孩儿也不出铺里来听了。胡员外甚是放心。隔过一月有余,胡员外猛省起来:“这几日只管得门前买卖,不曾管得家中女儿。若纳得住定盘星便好,倘是胡做胡为,交养娘得知,却是利害!”胡员外起这个念头来看女儿,有分交:朝廷起兵发马,永儿乱了半个世界,鼎沸了儿座州城。正是:

               农夫背上添军号,渔父船中插认旗!

               毕竟胡永儿做出甚跷蹊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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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胡永儿剪草为马 胡永儿撒豆成兵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妖邪异术世间希,五雷正法少人知;

               世上若交邪作正,天地神明必有私。

      当日胡员外走入堂里,寻永儿不见,房里亦寻不见,走到后花同中,也寻不见。往从柴房门前过,见柴房门开着,员外道:“莫不在这里面么?”移身挺脚,入得柴房门,只见永儿在那空阔地上坐着一条小登儿,面前放着一只水碗,手里拿着个朱红葫芦儿。员外自道:“一地里投寻他处,却在此做什么?”又不敢惊动他,立住了脚且看他如何。只见那永儿把那葫芦儿拔去了塞的,打一顿,倾出二伯来颗赤豆并寸寸剪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词,哈口水一喷,喝声道:“疾!”都变做三尺长的人马,都是红盔,红甲,红袍,红缨,红旗,红号,赤马;在地地团团的转,摆一个阵势。员外自道:“那个月的初十边,被我叮咛得紧,不敢变物事,却在这里舞弄法术。且看他怎地计结?”只贝永儿又把一个白葫芦儿拔去了塞的,打一倾,倾出二伯来颗白豆并寸寸剪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词,哈口水一喷,喝声道:“疾!”都变做三尺长的人马,都是白盔,白甲,白袍,白缨。白旗,白号,白马;一似银墙铁壁一般,也排一个阵势。永儿去头上拔下一条金篦儿来,喝声:“疾!”手中篦儿变成一把宝剑,指着两边军马,喝声道:“交战!”只见两边军马合将来,喊杀连天。惊得胡员外木呆了,道:“早是我见,若是别人见时,却是老大的事,终久被这妮子连累。要无事时,不如早下手,顾不得父子之情!”员外看了十分焦燥,走出柴房门,去厨下寻了一把刀,复转身来。

      却说胡永儿执着剑,喝人马左盘右旋,合龙门交战,只见左右混战,不分胜败。良久,阵势走开,赤白人乌分做两下。永儿道:“收人马!”只见赤白人马,依先变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儿收入红白葫芦儿内了。胡国外提起刀,看着永儿先变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儿收入红白葫芦儿内了。胡员外提起刀,看着永儿只一刀,头随刀落,横尸在地。员外看了,心中好闷,把刀丢在一边,拖那尸首僻静处盖了,出那柴房门把锁来锁了,没精没彩走出彩帛铺里来坐地。心中思忖道:“罪过!我女儿措办许多家缘家计,适来一时之间,我见他做作不好,把他来坏了。也怪不得我,若顾了他时,我须有分吃官司。宁可把他来坏了,我夫妻两口儿倒得安迹。他的娘若知时,如何不气?终不成一日不见,到晚如何不问着甚么道理杀了他?”

      胡员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到晚收了铺,主管都去了,分付养娘:“安排酒来,我与妈妈对饮三杯。”员外与妈妈都不提起女儿,两个吃了五七杯酒,只已员外叹了咽气,簌簌地两行泪下。妈妈道:“没甚事如何这等哭?”员外道:“我有一件事,又是我的不是。我们大妻两个方得快活,我看女儿做作不好,一时间见不到,把他来坏了。恐怕你怪,你不要烦恼。”妈妈道:“员外怎的说这话,孩儿又做甚么跷蹊的事?”员外把那永儿变人马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妈妈听得说,捶胸撴脚哭将起来,道:“你忘了三年前在不厮求院子里住时忍饥受冻,不是我女儿,如何有今日?你便下得手,把我孩儿来坏了!”员外道:“是我一时间焦燥,你休怨我,且看日常大妻之面!”妈妈道:“你杀了我女儿,我如何不烦恼!”妈妈又疑道:“适才我见女儿好好地在房里,如何说是坏了?”乃问道:“你是几时杀的?”员外道:“是日间杀的。”妈妈道:“既是日间杀的,我交你看一个人!”妈妈入去不多时,劈胳膊拖将出来。员外仔细看时:“正是我女儿!日间我一刀剁了,如何却活在这里?”唬得员外失惊道:“终久被这作怪的妮于连累,不免略施小计,保我夫妻二人性命。”

      胡员外含糊过了一夜,次日早起,先上开柴房门看时,唬得员外呆了,只见刀在一边,剁的尸首却是一把竹笤帚。员外道:“嗨,嗨!留他不得了,交他离了我家便了!”遂出来与妈妈商议道:“常言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如今永儿年已长成,只管留他在家,不是久长之讨,他的终身也是不了。”妈妈道:“说得是。”便叫当直的,去前街后巷叫两个媒人来。当直的去不多时,叫得两个媒人,一个唤做张三嫂,一个唤做李四嫂。两个来到堂前,叫了员外、妈妈万福。妈妈交坐了,叫点茶来;茶罢,叫安排酒来。张三嫂起身来告妈妈和员外道:“叫媳妇们来,不知有何使令?”员外道:“且坐,你二人曾见我女儿么?”张三嫂道:“前次曾见小姐了来,好个小娘子!”员外道:“我家只养得这个女见,年方一十八岁,要与他说亲,特请你二人来商议则个。”张三嫂道:“谢员外、妈妈照顾媳妇。既是小娘子要说亲事,不知如今要人赘却是嫁出去?”胡员外道:“我只是嫁出去。”李四嫂道:“若要嫁出去时,这亲事却有。”员外取出六两银子来,道:“与你二人做脚步钱。若亲事成时,自当重重的谢你。”两个接了银子,谢了出来,分了银子。两个于路上说道:“那里有门厮当、户厮对的好人家?”李四嫂道:“我有一头好亲事在这里拖带你。”张三嫂道:“是谁家?”李四嫂道:“是大桶张员外有个儿子,年二十二岁,只要说一个好媳妇。我和你去走一遭,且讨三杯酒吃。”两个迳来到张员外家,张员外见两个媒人来,便问道:“二位有何事到我家?”张三嫂道:“有一门好亲,特地来说。”员外道:“有多少媒人来说过,都不成得。如今不知是谁家女儿?”张三嫂道:“是开彩帛铺胡员外的女儿,年方一十八岁,且是生得好。”张员外道:“我曾在金明池上见来,真个生得好。则是我只有这个儿子,我却不肯入赘。”张三嫂道:“胡员外也要嫁出来。”张员外见说,十分欢喜,交安排洒来,二人吃了三杯,取出三两银子与他两个,说道:“若亲事成时,别有重谢,”两个收了银子,作谢出来,一路上商量道:“今日是好日,都顺溜。”复到胡员外宅里,见了员外,交坐道:“难得你们用心,才去说便有。”张三嫂道:“告员外,说的是大桶张员外的儿子,只有这个小官人;年方二十二岁,与宅上门当户对;真个十分伶俐,写又写得好,算又算得好,人材又出众。”胡员外听说了道:“且放过这头亲事。”两个媒人道:“员外!恁地一头好亲事,如何却交放过了?”胡员外道:“我心里便是有些不在意,你两个别有亲事再来说。”两个只得出来,张三嫂道:“虽是这头亲事不成,且撰得见两银子大家且归去再思量。”二人别了,到次日饭罢,只见张三嫂来见李四嫂道:“你有甚好亲事么?”李四嫂道:“我思量一夜,没有好的。昨日说的张员外,门当户对兀自不肯!”张三嫂道:“我有一头好亲在这里,是金沙唐员外有个儿子,年方二十岁,几番要说媳妇,只是不中他意。若说胡员外宅里女儿必成。”李四嫂道:“好!好!我同你去走一遭。”两个走到唐员外宅上来,只见唐员外在门前闲坐,见两个媒人一迳地走来,员外道:“请里面坐。”张三嫂道:“告员外,有一头好亲事,特地不与宅里小官人说。”唐员外道:“是那一家?”张三嫂道:“是开彩帛铺的胡员外的女儿,见年一十八岁。”唐员外听得说,笑着道:“我知胡员外的女儿,且是生得好,又聪明伶俐。几次央人去说,胡员外摇得头落不肯,你却如何来说?”张三嫂道:“昨日胡员外叫将我两个去,一家与了三两银子,又与了三杯酒吃,要说门当户对的亲,故此媳妇们特来宅上说。”唐员外见说,十分欢喜,即时叫安排酒来,交两个吃了,把四两银子送与两个道:“若亲事成时,另有重谢。二位用心着力则个。”两个谢了唐员外出来,一路上说道:“这脚去钱是我们两个撰了,这亲事必然成。”来到胡员外宅里,胡员外道:“你两个有甚亲事来说?”张三嫂道:“告员外,今有金沙唐员外的儿子,年方二十岁,叫来宅上求亲。”胡员外道:“我认得唐员外的儿子。”张三嫂道:“实不敢虚誉说,他宅上小官人百伶百俐,写得算得,知法墨钉小官人。”胡员外道:“且放过去,别有亲时再来说。”两个媒人只得起身出来。

      话休烦絮,似有好亲去说,听得说儿郎聪明伶俐,便交放过了。又隔了数日,两个媒人思量道:“难得胡员外,去时便是酒和银子,不曾空过,我两个有七八头好亲事去说,只是不肯,不知是甚意故?”李四嫂道:“今日我们两个没处去了,我和你去胡员外宅里,骗他几杯酒吃,有采骗得三二两银子,大家取一回笑耍。”张三嫂道:“你有甚亲事去说?”李四嫂道:“你休管,只顾随我来,交你吃酒便了。”两个来到胡员外宅里坐定吃茶,员外问道:“有甚亲事来说?”李四姐道:“告员外,今有和宅上一般开彩昂铺的焦员外的儿子。”员外问道:“他儿子几岁,诸事如何?”只因李四嫂启口说谐这头亲事来,有分交:胡永儿嫁人不着,做个离乡背井之人。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毕竟这亲事成得成不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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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胡员外女嫁憨哥 胡永儿私走郑州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多言人恶少言痴,恶有憎嫉善又欺;

               富遭嫉妒贫曹辱,思量那件合天机。

      当日李四嫂对胡员外说:“焦员外的儿子约有三十来岁,撮两个角儿,口边涎沥沥地,[女尔]子替他着衣裳,三顿喂他茶饭,不十分晓人事。”胡员外听了道:“烦你二位用心说这头亲事则个。”两个媒人听得说,口中不说,心下思量:“千头万头好亲,花枝也似儿郎,都放过了,却将这个好女儿嫁这个疯子!”两个又吃了数杯酒,每人又得了二两银子,谢了员外出来。对门是个茶坊,两个人去吃了茶,张三嫂道:“你没来由交我忍不住笑,捏着两把汗;只怕胡员外焦燥起来带累我,甚么意思!”李四嫂道:“我和你说这许多头好亲官都交放过了,我自取笑他;若胡员外焦燥时,我只说取笑,谁想到成了事。”张三嫂道:“想是他中意了。若不中意时,定不把银子与我们,取酒与我们吃。”两个厮赶着,一头走,一头笑,迳投国子门来见焦员外。焦员外交请坐吃茶。员外道:“你两个上门是喜虫儿,有其事了来?”李四嫂道:“告员外!我两个特来讨酒吃,与小员外说亲!”焦员外道:“我的儿子是个呆子,不晓人事的。谁家女儿肯把来嫁他?”李四嫂道:“与员外一般开彩用铺的胡员外宅里,花枝也似一个小娘子,年方一十八岁。多少人家去说亲的都不肯,方才媳妇们说起宅卜来,胡员外便肯应成,特交我两个来说。”焦员外见说好欢喜,道:“你两个若说得成时,重重的相谢。”两个吃了数杯酒,每人送了三两银子,出得焦员外家,迳来见胡员外。李四嫂道:“焦员外见说宅上小娘子,十分欢喜,交来禀覆员外,要拣吉日良辰下财纳礼。要甚安排,都依员外分付。”胡员外听说,不胜之喜,自交媒人去回报。张院君道:“员外,我听得你与媒人说,我不敢多口,不知是何意故,好见郎不完就他,却交说嫁一个疯子,你却主何意念?”胡员外道:“我女儿留在家中,久后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将出去别人家里,嫁了个聪明伶俐的老公,压不住定盘星,露出些斧凿痕来,又是苦我。如今将他嫁个木畜不晓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会得。”妈妈道:“这等一个好女儿,嫁恁地一叶疯呆子,岂不误了我女儿一生?”员外道:“他离了我家,是天与之幸,你管他则甚!”话休絮烦,两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财纳礼,奠雁传书;不只一日,拣了吉日良时,成那亲事。

      却说焦员外和妈妈叫[女尔]子来分付道:“小官人成亲,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得他夫妻和顺,我却重重赏你。”[女尔]子道:“多谢员外妈妈,[女尔]子自有道理。”妈妈道:“恁地时,慢慢教他好。”[女尔]子与妈妈入房里来,看着憨哥道:“憨哥!明日与你娶老婆也!”“憨哥”乃新女婿之小名也。憨哥道:“明日与你娶老婆也!”[女尔]子又道:“且喜也!”憨哥道:“且喜也!”[女尔]子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我们员外好不晓事!这样一个疯子,却讨媳妇与他做甚么,苦害人家的女儿!那胡员外也没分晓;听得人说,这个女儿生得十分生得标致,又聪明智慧,更兼针线皆能,却把来嫁这个疯子,都不知是何意故!”

      当夜过了,至次日晚间,相妈妈送新人进门,少不得要拜神讲礼,参筵拂尘,[女尔]子扶那憨哥出来,胡妈妈看见,吃了一惊。但见:

      面皮垢积,口角涎流。帽儿光,歪罩双丫;衫子新,横牵遍体。帚眉缩颊,反耳斜睛。靴穿膀腿步踉跄,六七人搀;涕桂掀唇嘴腌臢,一双袖抹。瞪目视人无一语,浑如扶出狰狞;拳须连鬓已三旬,好似招来鬼魁。蠢躯难自主,穷崖怪树摇风;陋脸对神前,深谷妖狐拜月。但见花灯,那解今宵合卺,虽逢鸳侣,不知此夜成亲。送客惊翻,满堂笑倒。洞房花烛,分明织女遇郡罗;帘幕摇红,宛是观音逢八戒。便教嫫母也嫌憎,纵是无盐羞配合。

      当晚胡妈妈看见新女婿这般模样,不觉簌簌地泪下,暗地里叫苦道:“老无知!却将我这块肉断送与这样人,我女儿终身如何是了!”正是哑子慢尝黄栢味,难将苦口对人言。没奈何.与许多亲眷劝酬了一夜。次早只得撇了女儿。别了诸亲,回家与员外厮闹,不在话下。

      却说胡永儿见娘人了,眼泪小从一路落,苦不可言。陆续相送诸亲出门,晚饭已毕,谢了婆婆,道了安置,随[女尔]子人房里来。见憨哥坐在床上,[女尔]子道:“你和小娘子睡。”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女尔]子道:“你和小娘子睡休!”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休!”[女尔]子心里道:“只管随我说,几时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女尔]子先替憨哥脱了衣服,扶他上床睡倒,盖了被,然后看着永儿道:“请小娘子宽衣睡了罢!”永儿见[女尔]子请睡,包着两行珠泪,思量道:“爹爹!妈妈!我有甚亏负你处,你却把我嫁个疯子,你都忘了在不厮求院子里受苦时,如今富贵,不知亏了谁人!休,休!我理会得爹爹意了,交我嫁一个聪明的丈夫,怕我教他些甚么;因此先识破了,却把我嫁这个疯子!”抹着眼泪,叫了[女尔]子安置,脱了衣裳与憨哥同睡。[女尔]子自归房里去了。永儿上得床,把被紧紧地卷在身上,自在一边睡,不与憨哥合被。

      自当日为始,荏苒光阴,过了半年。时遇六月间,天气十分炎热。永儿到晚来堂前叫厂安置,与憨哥来天井内乘凉。永儿道:“憨哥!我们好热么?”憨哥道:“我们好热么?”永儿道:“我和你一处乘凉,你不要怕!”憨哥道:“我和你一处乘凉,你不要怕!”永儿见憨哥七颠八倒,心中好闷。当夜永儿和憨哥合坐着一条凳子,永儿念念有词,那凳子变做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在地上。永儿与憨哥骑在大虫背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大虫载着永儿和憨哥从空便起,直到一座城楼上;这座城楼叫做安上大门楼,永儿喝声:“住!”大虫在屋脊上便住了。永儿与憨哥道:“这里好凉么?”憨哥道:“这里好凉么?”两个直乘凉到四更,永儿道:“我们归去休!”憨哥道:“我们归去休!”永儿念念有词,只见大虫从空而起,直到家中天井里落。永儿道:“憨哥!我们去睡!”憨哥道:“我们去睡!”自此夜为始,永儿和憨哥两个,夜夜骑虎直到安上大门楼屋脊上乘凉,到四更便归。忽一日,永儿道:“憨哥!我们好去乘凉也!”憨哥道:“我们好去乘凉也!”永儿念念有词,凳子变做大虫,从空便起,直到安上大门楼乘凉。当夜却没有风,永儿道:“今日好热!”拿着一把月样白纸扇儿在手里,不住手摇,此时月却有些朦胧,有两个上宿军人出来巡城,外叫做张千,一个叫做李万。两个回到城门楼下,张千猛抬起头来看月,吃了一惊道:“李万你见么?楼门屋脊上坐着两个人!”李万道:“若是人,如何上得去?”张千定睛一看,说:“真是两个人!”李万道:“据我看时,只是两个老鸦。”当夜永儿在屋脊上不住手的把扇摇,李万道:“若不是老鸦,如何在高处展翅?”张千道:“据我看,一个像男子,一个像妇人。如今我也不管他是人是鸦,只交他吃我一箭!”去那袋内拈弓取箭,搭上箭,拽满弓,看清,’只一箭射去,不偏,不歪,不斜,正射着憨哥大腿。憨哥大叫一声,从屋脊上骨碌碌滚将下来,跌得就似烂冬瓜一般。当时张千、李万把憨哥缚了,再看上面时,不见了那一个。

      至次日早间,解到开封府来,正值知府升厅,张千、李万押着憨哥跪下,禀道:“小人两个是夜巡军人,昨晚三更时分,巡到安上大门,猛地抬起头来,见两个人坐在城楼屋脊上,摇着白纸扇子。彼时月色不甚明亮,约莫一个像男子,一个像妇人。小人等计算,这等高楼,又不见有梯子,如何上得去?必是飞檐走壁的歹人!随即取弓箭射得这个男子下来,再抬头看时,那个像妇人的却不见了。今解这个男子在台下,请相公台旨。”知府听罢,对着憨哥间道:“你是甚么样人?”憨哥也道:“你是甚么样人?”知府道:“你从实说来,免得吃苦!”憨哥也道:“你从实说来,免得吃苦!”知府大怒,骂道:“这厮可恶!敢是假与我撒疯?”憨哥也瞪着眼道:“这厮可恶!敢是假与我撒疯?”满堂簇拥的人都忍不住笑。知府无可奈何,叫众人都来厮认,看是那里地方的人。众人齐上认了一会,都道:“小人们并不曾认得这个人。”知府存想道:“安上大门城楼壁斗样高,这两个人如何上得去?就是上得去,那个像妇人的如何不见下来,却暗暗地走了?一定那个像归人的是个妖精鬼怪,迷着这个男子到那楼屋上,不提防这厮们射了下来,他自一迳去了,如今看这个人胡言胡语,兀自未醒;但不知这个人姓名、家乡,如何就罢了这头公事?”寻思了一会,喝道:“且把这个人枷号在通衢十字路口。”看着张千、李万道:“就着你两个看守,如有人来与他厮问的,即便拿来见我。”不多时,狱卒取面枷将憨哥枷了,张千、李万搀扶到十字路口,哄动了大街小巷的人,挨肩叠背,争着来看。

      却说那焦员外家[女尔]子和丫鬟,侵晨送脸汤进房里来,不见了憨哥、永儿,吃了一惊,慌忙报与员外、妈妈知道。员外和妈妈都惊呆了,道:“门不开,户不开,去那里去了?”焦员外走出走入没做理会处。忽听得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说道:“昨夜安上大门城楼屋脊上,有两个人坐在上面,被巡军射了一个下来,一个走了。”又有的说道:“如今不见枷在十字路口?”焦员外听得说,却似有人推他出门的,一迳走到十字路口,分开众人,挨上前来看时,却是自家儿子,便放声大哭起来,问道:“你怎的去城楼上去?你的娘子在那里?”张千、李万见焦员外来问,不由分说,横拖倒扯捉进府门。知府问道:“你姓甚名谁?那枷的是你甚么人,如何直上禁城楼上坐地,意欲于何歹事,与那逃走的妇人有甚缘故?你实实说来,我便放你!”焦员外躬身跪着道:“小人姓焦名玉,本府人氏。这个枷的是小人的儿子,枉自活了三十多年纪,一毫人事也不晓得;便是穿衣吃饭,动辄要人,人若问他说话时,他便依人言语回答,因此取个小名叫做憨哥;小人只是叫他小时伏事的[女尔]子看管,虽中门外,一步也不敢放他出来。半年前偶有媒人来与他议亲,小人欲待娶妻与他,恐惧了人家女信;欲待不娶与他,小人止生得这个儿子,没个接续香火。感承本处有个胡浩,不嫌小人儿子呆蠢,把一个女见叫做胡永儿嫁他,且是生得美貌伶俐。不料昨晚吃了晚饭,双双进房去睡,今早门不开,户不开,小人的儿子并媳妇都不见了。不知怎地出门得到城楼高处,又不知媳妇如何不见下来便走得去。”知府喝道:“休得胡说!既是你的儿子媳妇,如何不开门启户走得出来?媳妇以定是你藏在家中了,快叫他来见我!”侯员外道:“小人安分愚民,怎敢说谎?便拷打小人至死,端的屈杀小人!”知府听他言语真实,更兼憨哥依人说话的模样又是真的,再差两个人去拿胡永儿的父亲来审间,便见下落。公差领了钧牌,飞也似赶到胡员外家里来,却说胡员外听得街坊土喧传这件事,早已知是自家女儿做出来的勾当害了惠哥,与妈妈正在家暗咱地叫苦,只见两个差人跑将入来,叫声:“员外有么?”惊得魂不赴体,只得出来相见。问道:“有何见谕?”公差道:“奉知府相公严命呼唤,请即那步。”胡员外道:“在下并不曾闲管为非,不知有甚事相烦二位唤我?”公差道:“知府相公立等,去则便知分晓。”不容转动,推扯出门,迳到府里。知府正等得心焦,见拿到了胡员外,便把城楼上射下憨哥,次后焦员外说出永儿并憨哥对答不明,要永儿出来审问的情由说了一遍,胡夙外只推不知。知府道:“我闻你女儿极是聪明伶俐,女婿这般呆蠢,必定别有奸夫,做甚不公不法的事。你怕我难为他说出真情,一意藏在家中,反来遮掩。”焦员外跪在那边,便插口道:“若在你家,快把他出来救我儿子性命!”胡员外道:“世上只有男子拖带女人做事,分明是你把我的女儿不知怎地缘故断送那里去了,故意买嘱巡军,只说同在城楼屋脊上,射下一个,走了一个。相公在上,城楼在半天中一般,又无梯子,拿获这两个人插翅飞上去的?若果同在上面时,怎地瓦也不响,这般逃走得快?女人家须是鞋弓袜小,巡军如何赶他不着,眼睁睁放他到小人家中来躲了?”知府听他言语句句说得有理,喝:“把憨哥的父亲与张千、李万俱夹起来!”指着焦员外道:“这事多是你家谋死了他的女儿,通同张千、李万设出这般计策,把这疯癫的儿子做个出门入户,不打如何肯招!”喝将三人重重拷打。两边公人一齐动手,打得个个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焦员外受苦不过,哀告道:“望相公青天作主,原不曾谋死胡永儿。容小人图画永儿面貌,情愿出三千贯赏钱。只要相公出个海捕文书,关行各府州县,悬挂面貌信赏。若永儿端的无消息时,小人情愿抵罪。”知府见他三个苦死不招,先自心软,况兼胡员外也淡淡地不口紧要人,知府便道:“这也说得是。”一边把三个人放了,一面取憨哥进府,开了枷,并一行人俱讨保暂且宁家伺候。着令焦家图画永儿面貌,出了海捕文书,各处张挂,不在话下。

      且说胡永儿见憨哥中箭跌下去了,口中念念有词,从空便起,见野地无人处渐渐下来,撇了凳子,独自一个取路而行,肚里好闷:“如今那里去好?归去又归去不得,爹爹妈妈家里又去不得了。想起成亲之夜,梦见圣姑姑与我说道:此非你安身之处,若有急难,可宋郑州寻我。见今无处着身,若官司得知,如何是好?不着去郑州投奔圣姑姑,看是如何。”天色已晓,走了半日,到一个凉棚下,见个点茶的婆婆,永儿入那茶坊里坐了歇脚。那婆婆点盏茶来与永儿吃罢,永儿问婆婆道:“此是何处,前面出那里去?”婆婆道:“前面是板桥八角镇,过去便是郑州大路。小娘子无事独自个往那里去?”永儿道:“爹爹、妈妈在郑州,要去探望则个。”婆婆道:“天色晚了,小娘子可只在八角镇上客店里歇一夜却行,早是有这歇处,独自一个夜晚不便行走。”永儿变十数文钱还了茶钱,谢了婆婆,又行了二里路,见一个后生:

      六尺以下身材,二十二三年纪;三牙掩口细髯,七分腰细膀阔;戴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竺似白纱衫子;系一条蜘蛛班红绿压腰,看一对上黄色多耳皮鞋;背着行李,挑着柄雨伞。

      那后生正行之间,见永儿不带花冠,绾着个角儿,插两只金钗,随身衣服,生得有些颜色,向前与永儿唱个喏道:“小娘子那里去来?”永儿道:“哥哥!奴去郑州投奔亲戚则个。”那厮却是个人家浮浪子弟,便道:“我也经郑州那条路去,尚且独自一个难行,你是女人家,如何独自一个行得?我与小娘妇一处行!”一面把些唬吓的言语惊他。到一个林子前,那厮道:“小娘子!这个林子最恶,时常有大虫出来。若两个行便不妨得,你若独自一个走,大虫出来便驼了你去!”永儿道:“哥哥!若如此时,须得你的气力拖带我则个!”那厮一路上逢着酒店便买点心来,两个吃了,他便还钱。又走歇,又个歇,看看天色晚来。永儿道:“哥哥!天晚了,前面有客店歇么?”那厮道:“小娘子!好交你得知,一个月前,这里捉了两个细作,官府行文书下来,客店生不许容单身的人。我和你都讨个得房儿。”永儿道:“若讨不得房儿时,今夜那里去宿歇?”那厮道:“若依得我口,便讨得房儿。”永儿道:“只依哥哥口便了。”那厮道:“小娘子!如今又不真个,只假说我们两个是夫妻,便讨得房儿。”永儿口中不道,心下思量:“却不可耐这厮无道理!你又不认得我,只交他恁地,恁地!”永儿道:“哥哥拖带睡得一夜也好。”那厮道:“如此却好!”

      来到八角镇上,有几个好客店都过了,却到市梢头一个客店。那厮入那客店门叫道:“店主人!有空房也没?我夫妻二人讨间房歇!”店小二道:“大郎莫怪,没房了!”那厮道:“苦也!我上上落落只在你家投歇,如何今日没了房儿?”店小二道:“都歇满了,只有一间房铺着两张床,方才做皮鞋的胡子歇了,怕你夫妻二人不稳便。”那厮道:“怕甚么事!他自在那边,我夫妻两个在对床。”店小二道:“恁地你两个自入房里去。”那厮先行,永儿后随,店小二推开房门,交了房儿。永儿自道:“却不可耐这厮,交我做他老婆来讨房儿,交他认得我!”只因此起,有分交:胡永儿坏数万人性命,朝廷起十万人马;闹了数座州城,鼎沸河北世界。正是:

               堪笑痴愚呆蠢汉,他人妇女认为妻。

               毕竟当夜胡永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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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4: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五回 胡永儿客店变异相 卜客长赴永儿落井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堪笑浮华轻薄儿,偶逢女子认为妻;

               世财红粉高楼酒,谁为三船事不逐!

      岂不闻古人云:“他妻莫爱,他马莫骑。”怎地路途中遇见个有颜色的妇人便生起邪心来!那厮看着店小二道:“讨些脚汤洗脚。”店小二道:“有!有!”看着待诏说道:“他夫妻两个自东京来的,店中房都歇满了,只有这房里还有一张床,没奈何交他两个歇一夜。”待诏道:“我只睡得一张床,有人来歇,交他自稳便。”永儿迸房来,叫了待诏万福,待诏还了礼。那厮看着胡子道:“蒿恼则个!”待诏道:“请自便。”待诏肚里自思量:“两个言语不似东京人,恁地个孤调调地行,两个不像是夫妻;事不一心,有些脚叉样。干我甚事?由他便了。”胡子道:“你们自稳便。”那厮和永儿床上坐了,店小二掇脚汤来,那厮洗了脚,讨一盏油点起灯来。胡子不做夜作,唤了安置,朝着里床自睡了。那厮道:“姐姐!路上贪赶路,不曾打得火,我出去买些酒食来吃。”转身出房去了。永儿道:“却不忍耐这厮!我又不认得你,一路上惊赫我许多言语,强要我做老婆讨房歇。那厮去买酒去了,他不识得我,我且撩拨他耍子则个。”口中不知道些甚的,舒气向胡子床上只一吹,又把自己脸上摸一摸,永儿就变做个胡子,带些紫膛色,正像做皮鞋的待诏,待诏却变做了永儿。假待诏也倒在床上假睡着。

      却说那厮沽些酒,买些炊饼,拿入店里来,肚里寻思道:“我今朝造化好,遇着这等一个好妇人;客店里都知道我是他的丈夫了,今晚且快活睡他一夜。”那厮推开房门,放酒、饼在棹子上,剔起灯来,看那床上时,却是做皮鞋的待诏,疑惑道:“却是甚么意故,如何换过了来我床一睡?”看那对面床上时,却睡着妇人。那厮道:“想是日里走得辛苦,倒头就睡着在这里。”向前双手摇那妇人,叫道:“姐姐!我买酒来了,你走起来!你走起来!”只见那做皮鞋的待诏跳将起来,劈头揪翻来便打。那厮叫道:“做甚么便打老公?”胡子喝道:“准是你的老婆!”那厮定睛看时,却是做皮鞋的待诏。慌忙叫道:“是我错了!莫怪,莫怪!”店小二听得大惊小怪,入房里来问道:“做甚么?”待诏道:“可奈这厮走将来摇我,叫我做姐姐。”小二道:“你又不眼瞎,眼里又无脚裂,你的床自在这边。”小二劝开了,待诏依旧上床睡了。那厮吃了几拳,道:“我的悔气,眼脚睁是个妇人,元来却是待诏。”看这边床上女娘子睡着,叫道:“小娘子!起来吃酒。”定睛只一看时,却是朱红头发,碧绿眼睛,青脸獠牙的。叫声:“有鬼!”匹然倒地。店小二正在门前吃饭,只听得房里叫“有鬼”,人来看时,见那厮跌倒在地上,连忙扶起,惊得做皮鞋的待诏也起来,店里歇的人都起来救他,也有噀噀吐的,也有咬中拇指的。那厮吃剥消了一夜,三魂再至,七魄重苏。那厮醒来道:“好怕人!有鬼!有鬼!”被店小二揪住,劈脸两个噀吐道:“我这里是清净去处,客店里有甚鬼?是甚人教你来坏我的衣饭?”将灯过米道:“鬼在那里?”那厮道:“床上那妇人是鬼!”店小二道:“这厮却不弄人!这是你浑家,如何却道是鬼?”那厮道:“他不是我浑家,我在路上撞见他,和我同到此讨房儿做假夫妻的。方才我去买酒,来到房里,看见却是胡子。我却错叫了待诏,吃他一顿拳头。再会看他时,却是朱红头发,碧绿眼睛,青脸撩牙,原来是鬼。”众人吃了一惊,灯光之下看那妇人时,如花似玉一个好妇人,都道:“你眼花了!这等一个好妇人,你如何说他是鬼?”永儿道:“众位在此,可耐这厮没道理。我自要去郑州投奔爹爹、妈妈,这厮路上撞见了我,和我同行,一路上只把唬吓的言语来惊我。又说捉了两个细作,店里不容单身的歇,强要我做假夫妻来讨房儿。一晚胡言乱靥,不知这厮怀着甚么意故。”众人和店小二都骂道,“忍耐这厮,情理难容。着他好生离了我店门,若不去时,众人一发上打,交你粉骨碎身!”把这厮一时热赶出去,把店门关了。

      那厮出到门外,黑洞洞地不敢行,又怕巡军捉了吃官司,只得在门外僻静处人家门前存了一夜。到天晓,那厮道:“我自去休!”离了店门,走了五七里路了,却待要走过一林子去,只见林子里走出胡永儿来,看着那厮道:“哥哥,昨夜罪过你带挈我客店里歇了一夜,你却如何道我是鬼?”那厮看了永儿如花似玉生得好,肚里与决不下道:“莫不昨晚我真个眼花了?”那厮道:“姐姐!待要和你同行,昨夜两次吃你惊得我怕了。想你不是好人,你只自去休!”永儿道:“昨夜你要我做假夫妻也是你,如今却又怕我,我交你看我的相识!”只见永儿用手一指,叫声:“来!”林子内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看着那嘶只一扑,那厮大叫一声,扑地便倒。那厮闭着眼,肚里道:“我性命今番休了!”多时没些动静,慢慢地闪开眼来看时,大虫也不见了,妇人也不见了。那厮道:“我从来爱取笑人,昨日不合撩拨了这妇人,吃胡子打了一顿拳头;又吃他惊了,交我魂不附体。今朝他又叫大虫出来,我道性命休了,元来是惊耍我,若是前面又撞见他,却了不得,我自不如回东京去休]”那厮依先转身去了。

      且说胡永儿变大虫出来惊他:“他再不敢由这路来了。我自去郑州去,一路上好慢慢地行。”却在路上有些脚疼,只得会一株树下歇一歇。正坐之间,只听得车子碌碌刺刺地响。见一个客人,头带范阳毡笠,身上着领打路布衫,手中缚腰,行缠爪着裤子,脚穿八搭麻鞋;推那车子到树下,却待要歇。只见永儿立起身来道:“客长万福!”那客人还了礼,问道:“小娘子那里去?”永儿道:“要去郑州投奔爹爹、妈妈去,脚疼了走不得,歇在这里。客长贩甚宝货,推车子那里去?”客人道:“我是郑州人氏,贩皂角去东京卖了回来。”永儿道,“客长若从郑州过时,车厢里带得奴奴家去,送你三两银子买酒吃。”客人思量道:“我货物又卖了,郑州又是顺路,落得趁他三两银子。”客人道:“恁地不妨。”交永儿上车厢里坐。那客人尽平生气力推那车子,也不与永儿说话,也不把眼来看他。低着头,只顾推车子了行。永儿自思量道:“这个客人是个朴实头的人,难得,难得。想昨夜那厮一路上把言语撩拨我,被我略用些小神通,虽不害他性命,却也惊得他好。一似这等客人,正好度他,日后也有用他处。”那客人推那车子,直到郑州东门外,问永儿道:“你爹爹、妈妈家在那里作?”永儿道:“客长!奴奴不识地名,到那里奴奴自认得。”客人推着车子入东门,来到十字路口,永儿道:“这里是我家了。”客人放下车子,见一所空屋子锁着。客人道:“小娘子!这是锁着的一所空屋子,如何说是你家?”永儿跳下车子,喝一声道:“疾!”锁便脱下来,用手推开一扇门,走入去了,客人却在门前等了两个时辰,不见有人出来,天色将晚,只管望着里面。被一个人喝道:“你这客人在这里歇许多时了,只望着宅里做甚么?”客人见是个老儿问,慌忙唱个喏道:“好交公公知道,适间城外五十里路见个小娘子,说脚疼了,走不得,许我三两银子,交我载到这里,入去了不出来,交我等了半日。”老儿道:“这宅是刁通判廨宇,我是看守的。”客人道:“恁地相烦公公去宅里说一声,交取银子还我则个。”老儿道:“锁的空宅子,一向无人居住,你却不害疯么!见今官司出榜追捉胡永儿,如有知情不首者一体治罪。你会事的便去了!”客人道:“好没道理!我载你家小娘子来家,许我三两银子,又不还我,到说白府活儿,你只交我入去看,我情愿吃官司!”老儿道:“你说了!若寻不见时,不要走了!”老儿大开了门,交客人入去。到前厅,过回廊,至后厅,只见永儿坐在厅上。客人看见了他,叫道:“小娘子!如何不出来还我银子,是何道理?”永儿见客人来,便走起身望后便走,客人大跨步走到后厅,永儿见他赶得紧,厅后有一眼八角井,走到井边,看着井里便跳下去了。客人见了,吓得只叫:“苦也!苦也!”却侍要走,被老院子捉住,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逼人下井,罢休不得!”拖出宅前,叫起街坊人等,将客人一条索子缚了,直解到郑州来。正值大尹在厅上断事,地方里甲人等,解客人跪下,备说本人在刁通判府中,将不识姓名女子赶下八角井里去了。大尹将客人勘问,客人招称:系本州人氏,姓卜名吉,因贩皂角前往东京货卖回来,行到板桥八角镇五十里外大树下,遇见不识姓名女子,言说胸疼行走不得,欲赁车子前到郑州东门十字街爹爹、妈妈家去则个,情愿出银三两。是吉载到本家,即开门人去,并不出来。吉等已久,只见老院子出来,言说我家是刁通判廨字,无人居住空房,不肯还银。一时间同老院子进去寻看,不期女子见了,自跳在井中,即非相逼等情。大尹交且将卜吉押下牢里,到来日押去刁通判宅里井中打捞尸首。

      次日大尹委官一员,狱中取出卜吉,同里邻人等押到刁通判廨宇里来。街上看的人挨肩叠背,人人都道:“刁通判府里,时常听得里面神歌鬼哭,人都不敢在里面住。”有的人道:“看今日打捞尸首何如?”委官坐在交椅上,押卜吉在面前跪下。委官问老院子并叫邻人等,卜吉如何赶这女子落井,卜吉告道:“女子自跳落井,并不曾赶他下去。”委官叫打捞水手过来,水手唱了喏,着了水背心。委官道:“奉本州台旨,委我押你下井。你须仔细打捞!”水手道:“告郎中,方才小人去井上看验,约有三五十丈深浅。若只恁地下去,多不济事。须用爪扎辘轳,有急事时,叫得应。”委官道:“要用甚物件,好交一面速即办来。”水手道:“要爪缚辘轳架子,用三十丈索子,一个大竹箩,一个人铜铃,人夫二十名。若有急事便摇动铃响,上面好拽起来。”不多时都取办完备。水手扎缚了辘轳、铜铃、竹箩俱完了。水手道:“请郎中台旨,交下井去打捞。”委官道:“你众水手中,首一个会水了得的卜去。”四五个人扶着辘轳,一个水手下竹箩坐了,两三个人掇那竹箩下井里去,四个人便放辘轳。约莫放下去有二十余丈,只听得铃响得紧,委官交众人退后,急把辘轳绞上箩来。众人见了,一齐呐声喊:看那箩里时,亘古未闻,于今罕有,自不曾见这般跷蹊的事。正是:

               说开华岳山峰裂,道破黄河水逆流。

               毕竟当日见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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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八角井卜吉遇圣姑姑 献金鼎刺配卜吉密州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日前积恶在心怀,妄言天地降非灾。

               从前作过亏心事,至今兴没一齐来。

      众人绞上竹箩来,齐发声喊,看那水手时,当初下去红红白白的一个人,如今绞上来看时,一个脸便如蜡皮也似黄的,手脚却板僵,死在箩里了,委官叫抬在一边,一面叫水手老小扛回家去殡殓,不在话下。委官道:“终不成只一个下去了不得公事便罢了?再别差一个水手下去!”众水手齐告道:“郎中在上!众人家中都有老小,适才见样了么!着甚来由捉性命打水撇儿?断然不敢下去。若是郎中定要小人等下去,情愿押到知州面前吃打,也在岸上死。实是下去不得!”委官道:“这也怪不得你们,却是如何得这妇人的尸首上来了你一干人都在此押着卜吉,等我去禀复知州。”委官上了轿,一直到州门前下了轿,迳到厅上,把上件事对那知州说了一遍,知州也没做道理处。委官道:“地方人等都说刁通判府中自来不干净,今日又死了一个水手,谁人再敢下去?只是打捞不得那妇人的尸首起来,如何断得卜吉的公事?不若只做卜吉着,交卜吉下去打捞,便下井死了,也可偿命。”知州道:“也说得是,你自去处分。”委官辞了知州再到井边,押过卜吉来,委官道:“是你赶妇人下井,你自下去打捞尸首起来,我禀过知州做主,出豁你的罪。”卜吉道:“小人情愿下去,只要一把短刀防身。”众人道:“说得是!”随即除了枷,去了木杻,与他一把短刀,押那卜吉在箩里坐了,放下辘轳许多时不见到底,众人发起喊来道:“以前的水手下去时,只二十来丈索子便铃响,这番索子在辘轳上看看放尽,却不作怪?放许多长索兀自未能勾到底!”正说未了,辘轳不转,铃也不响。

      且不说井上众人,却说卜吉到井底下抬起头来看时,见井口一点明亮。外面打一摸时,却没有水;把脚来踏时,是实落地。一面摸,一面行,约莫行了一二里路,见那明处,摸时却有两扇洞门,随手推开,闪身人去看时,依然再见天日。卜吉道:“这里是那里?”提着刀正行之间,见一只大虫伏在当路。卜吉道:“伤人的想是这只大虫,譬如你吃了我,我左右是死!”大跨步向前,舀着大虫便剁,喝声:“着!”一声响亮,只见火光迸散,震得一只手木麻了半晌:仔细看时,却是一只石虎。卜吉道:“里面必然到有去处。”又行几步,只见两边松恫,中间一条行路,都是鹅卵行砌嵌的。卜吉道:“既是有路,前面必有个去处。”仗着刀,入那松径里行了一二百步,闪出个去处,唬得卜吉不敢近前。定睛看时,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帏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主家。

      卜吉道:“这是甚么去处,却关着门,敢是神仙洞府?”欲推门又不敢,欲待回去。“又无些表正,终不成只说见只石虎来,知州如何肯信我?”正踌躇之间,只见呀地门开,走出一个青衣女童来。女童叫道:“卜吉!姑姑等你多时了!”卜吉听得说“姑姑等你多时”,“却是甚么姑姑?如何知我名姓?却又等我做甚的?”卜吉只得随女童到一个去处,见一所殿宇,殿上立着两个仙童,一个青衣女童;当中交椅上坐着一个婆婆。卜吉偷眼看时,但见那婆婆:

      苍形古貌,鹤发童颜。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绣衣玉带,依稀紫府元君,凤髻龙簪,仿佛西池王母。正大仙容描不就,威严形象画难成。

      卜吉想道:“必是个神仙洞府,我必是有缘到得这里。”向前便拜道:“告真仙!客人卜吉谨参拜!”拜了四拜。姑姑道:“我这里非凡,你福缘有分,得到此间,必是有功行之人,请上阶赐坐。”卜吉再三不肯坐,姑姑道:“你是有缘之人,请坐不妨!”卜吉方敢坐了。姑姑叫点茶来,女童将茶来,茶罢,站姑道:“你来此间非同容易,因何至此?”卜吉道:“告姑姑!小客贩皂角去东京卖了,推着空车子回来。路上见一个妇人坐在树下,道:‘我要去郑州投奔爹娘,脚疼了行不得。’许我三两银子,载他到东门里刁通判宅前,妇人道:‘这是我家了。’下车子推开门走入去,跳在井里。因此地方捉了我,解送官司。差人下井打捞,又死了一个水手。知州只得令小人下来,见井底有路无水,信步走到这里。”姑姑道:“你下井来曾见甚的?”卜吉道:“见一只石虎。”姑姑道:“此物成器多年,坏人不少,凡人到此,见此虎必被他吃了,你倒剁了他一刀,你后来必然发迹。卜吉,我且交你看个人!”看着青衣女童道:“叫他出来!”女童人去不多时,只见走出那个跳在井里的妇人来,看着卜吉道个万福,道:“客长昨日甚是起动!”卜吉见那妇人,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骂道:“打脊贼贱人!却不叵耐,见你说脚疼走不得,好意载你许多路,脚钱又不与我,自走入宅里,跳在井中,教我被官司扭了,项上带枷,臂上带杻,牢狱中吃苦,这冤枉事如何分说?只道永世不见你了,你却原来在这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且教你吃我一刀!”就身边拔起刀来,向前劈胸揪住便剁。被胡永儿喝一声,禁住了卜吉手脚,道:“看你这个剪手一路上载我之面,不然把你剁做肉泥!因见你纯善稳重,我待要度你,你却如此无礼,敢把刀米剁我,却又剁我不得!”姑姑起身劝道:“不要坏他!日后自有用他处。”姑姑看着卜吉脸上只一吹,手脚便动得。看着姑姑道:“小娘子是个甚么的人?”姑姑道:“若不是我在这里,你的性命休了,再后休得无礼。”卜吉道:“小人有缘遇得姑姑,若救得卜吉牢狱之苦,出得井去无事时,回家每日焚香设位,礼拜姑姑!”姑姑道:“你有缘到这里,且莫要去,随我来饮数杯酒,送你回去。”卜吉随到里面,吃惊道:“我本是乡村下人,那曾见这般好处!”安排得甚是次第。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四壁张翠幕鲛绡,独早排金银器皿。水晶壶内,尽是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盏,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

      姑姑请卜吉坐,卜吉不敢个,姑姑道:“卜大郎坐定,异日富贵俱行有分。”卜吉方才坐了。只见酒来,又见饭来,他几时见这般施设,两个青衣女童在面前不住斟酒伏事,杯杯斟满,盏盏饮干。酒至半酣,卜吉思忖道:“我从并上来到这里许多路,见恁地一个去处,遇着仙姑,又见了这个妇人,知他是神仙是妖怪?在此不是久长之计。”便起身告姑姑和小娘子道:“我要去井上看车于钱物,恐被人捉了。”姑姑道:“钱物值得甚么,我交你带一件物事上去,富贵不可说,不知你心下何如?”卜吉道:“感谢姑姑美意。休道是值钱的物事,便是不值钱的,把去井上做表正,也免我之罪。”姑姑叫永儿近前,附耳低声,入去不多时,只见一个青衣女童从里面双手掇一件物事出来,把与卜吉。卜吉接在手里,觉有些沉重,思量:“这是甚么东西,用黄罗袱包着?”卜吉道:“告姑姑,把与卜吉何用?”姑姑道:“你不可开,将上井去,不要与他人。但只言本州之神,收此物已千年。今当付与知州,可免你本身之罪。又有一件事分付你,你凡有急难之事,可高叫圣姑姑,我便来教你。”卜吉听得说,一一都记了。姑姑交青衣女童送卜吉出来,复旧路入上穴行到竹箩边,走入竹箩内坐了,摇动索子,那铃使响,上面听得,便把辘轳绞起。众人看时,不见妇人的尸首,只见卜吉掇抱着一个黄罗袱包来见委官。卜吉道:“众人不要动!这件东西是本州之神交与知州的,直到知州面前开看。”委官上了轿,一干人簇拥围定着卜吉,直人州衙里来。

      正值知州升厅,公吏人从摆开两傍。委官上前禀说:“卜吉下井去大半日,续后听得铃响,即时绞上卜吉来;只见卜吉抱着黄罗袱,包着一件东西,口称是本州之神付与知州。委官不敢动,取台旨。”知州叫押过卜吉来,知州问道:“黄袱中是何物件?因何得来?”卜吉道:“告相公!小人下井去,到井底不见妇人的尸首,却没有水。有一条路径,约走二里方见天日。见一只虎,几乎被他伤了性命,小人剁一刀去,只见火光迸散,仔细看时,是只石虎。有一条松径路,入去见一座宫殿,外有青衣女童引小人至殿上,见一仙人,仙人言称是本州之神,与小人酒食吃了,又将此物出来,交小人付与知州收受,不许泄漏天机。”知州捧过黄包袱放在公案上,觉道沉重。知州想道:“一件宝物出世,合当遇我。”交手下人且退,亲手打开黄袱包看时,道:“可知这般沉重。”却是一个黄金三足两耳鼎,上面铸着九个字道:“遇此物者,必有大富贵。”知州看罢,再把黄袱来包了。叫出家甲亲随人拿入去为镇库之宝。该吏向前禀道:“这卜吉候台旨发付。”知州寻思道:“欲待放了卜吉,一州人都知他赶一个妇人落井,及至打捞,又坏了一个水手性命,若只恁地放了,州里人须要议我。我欲待把卜吉偿那妇人的命。曾奈尸首又无获处,倒将金鼎来献我,如何是好?”蓦然提起笔来断这卜吉,有分交:知州登时死于非命,郑州一城人都不得安宁。正是:

               没兴店中赊得酒,灾来撞见有情人。

               毕竟知州惹出甚祸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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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4: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七回 野林中张鸾救卜吉 山神庙张鸾赏双月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金刚禅法最通神,天边双曜嚷州城;

               从空伸出拿云手,提出天罗地网人。

      当时知州将卜吉刺配山东密州牢城营,当厅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字匠人刺了两行金印,押厂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一个是董超,一个是薛霸,当厅押了卜吉,领了文牒,带卜吉出州衙前来。卜吉到州衙外立住了脚,回头向着衙里道:“我卜吉好屈!妇人自跳在井中,我又不曾威逼他,他又不是别人,是本州王神交我下去获得这件宝物献你,你得了宝物,相应免我之罪,倒把我屈断刺配密州去。我若挣揣得性命回来,却将你隐匿宝物事情,敲皇城,打怨鼓,须要和你理论!”董超见他言语不好,只顾推着卜吉了行。薛霸道:“你在这里出言语,累及我两个却是利害!”急急离了州衙,走到一个酒店.三个人同入来坐定。董超道:“取两角酒来!”薛霸道:“卜吉,我两个虽然是奉公差遣,防送你到山东密州,路程许多遥远,你路上也要盘缠,我们自不曾带盘缠,随人走。你有甚亲戚相识,去措置些银两,路上好使用,我两个不要你的!”卜吉道:“告上下!小人原有些钱本,为吃官司时,不知谁人连车子都推了去,如今交我问谁去讨?小人单身独自,别无亲戚,盘缠实是无措办处。”薛霸焦燥道:“我们押了多多少少凶顽罪人,不似你这般嘴脸!你道没有盘缠?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捏出汁来!在我们手里的行货,不轻轻地放了?”说了一场,还了酒钱,两个押着卜吉出郑州西门外来。

      正走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董牌!”董超交薛霸押着卜吉先行。那个人看着董超道:“我是知州相公心腹人,适间断配他出来,这厮在州衙前放刁;如今奉知州相公台旨,交你二人怎的做个道理,就僻静处结果了他,回来重重赏你!”董超应承了,自赶上来和薛霸知会:“只就前面林子里结果了他休!”两个押卜吉到一所空林子前,董超道:“我今日起得早了,就林子里困一困则个。”薛霸道:“才离州衙行不得三十里路,如何便要歇?”董超道:“今日忒起得早了些,要歇一歇。只怕卜吉你逃走了时,生药铺里没买处。你等我们缚一缚,便是睡也心稳。”卜吉道:“上下要缚便缚,我决不走。”董超将条长索,把卜吉缚在树稍上,提起索头去那边树大枝稍上倒吊起来,手里拿着水火棍道:“卜吉!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交害你,却不干我们事。明年今月今日今时是你死忌!”卜吉道:“苦呀]苦呀!我命休矣!”猛然记得:“与我宝物的仙姑姑,曾说有急难时交我叫‘圣姑姑’。”乃大叫:“圣姑姑救我则个!”叫由未了,只见林子外面一个人喝声道:“防送公人不要下手!我在此听得多时了!”董、薛二人吃了一惊,慌忙跑出林子外面看时.见一个先生,身长六尺,面如紫玉,目若怪星。但见:

      烈火红袍,勇如子路;铁打道冠,好似专诸。头上簪钻狮子骨,腰间绦系老龙筋。为餐虎肉双睛赤,因刺麒麟十指青!

      那道士牵拳曳步赶入林子里来,看着两个公人道:“知州交你们押解他去,如伺将他吊起害他性命,是何道理?”两个公人慌了手脚,道:“先生!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交我们害他性命。”先生道:“你乱道;如今官司清明如镜,缘何无罪要坏他性命?我是出家人,本当不管闲事,适间听得林子里高叫‘圣姑姑’,是何意故?你且放他下来,待我问他!”董超只得把卜吉解放了。卜吉道:“告先生!听卜吉说:我因贩皂角去东京卖了回来,路上见一妇人,叫脚疼走不得,许我三两银子赁我车子载他。到郑州东门内一个空宅子前,这妇人跳下车子走入去,我不见他出来,入去看时,妇人自跳下井去,地方人道我逼他下井,捉了我解到官司,知州交我自下井打捞尸首,我下去时元来井里没水,却有一条路,见一所宫殿,遇着个仙姑,与我一件宝物,交我送与知州免罪,临上井时分付我道,若有急难时便叫‘圣姑姑’。”先生听得说了,道:“元来恁地。”看着两个防送公人道:“这卜占不当死,遇着贫道。可同来林子外村店里吃三杯酒,更赉助你们些盘缠,好看他到地头则个。”董超、薛霸道:“感谢先生!”

      四个人同出林子外来,约行了半里路,见一个酒店,四人进那酒店里坐了,酒保来问道:“张先生!打多少酒?”先生道:“打四角酒米,有鸡回一只与我们吃。酒保道:“村里远,没回处。”先生道:“又没甚菜疏,如何下得酒?”酒保拿酒来,四个人一家吃了一碗。先生道:“有心请人,却无下口!”东观西望,见壁边一个水缸,先生看时,是一缸干净水。先生袖内取出一个葫芦儿来,拔了屑儿,抖出一丸白药来,放在水缸里,依先去凳上坐了,叫酒保来道:“我们四个如何吃得淡酒!我方才将下口放在你水缸里,将去与我煮来!”酒保道:“张先生!你四个空手进来,不曾见甚么下口。”先生道:“你自去水缸里看。”酒保去看时,只见水动,双手去捞,捞出一尾三尺长鲤鱼来,道:“却不作怪!”只得替他劙了鱼,落锅煮熟了,用些盐酱椒醋,将盘子盛了搬来与他。四个一面吃酒,董超道:“感谢先生厚意。”薛霸道:“这鱼滋味甚好,怎地再得一尾吃也好。”先生道:“这个不足为礼,贫道平日好饮贪杯,难得相遇二位,叫海之内皆相识也,若不弃嫌,同到贫道院中尽醉方休,来日起程。不知二位尊意何如?”薛霸是后生心性,道:“难得先生好意相请,今日也将晚了,我们就同往仙院借宿一宵。只是不当取扰。”董超终是年纪大,晓得事,叫薛霸到静处说道:“这先生是个作怪的人,着甚来由同他到道院中去?”薛霸道:“董哥!你空活这许多年纪,不识得事。这酒店里主人家也认得他,但有差迟,只问酒店里要人。”董超道:“也说得

      先生还了酒钱,四个人离了酒店,一路说些闲话。不知行了多少路,只见那先生用手一指道:“这个便是贫道小庵。”董超看时,好座茅庵!不甚大,盖得圆簇,庵前庵后没一个人家,两个便有些心疑。先生开了门,请三人就门前坐地。先生道:“你们三个莫忧,这里尽有宿歇处。今晚且快活歇一夜,来早便行。”先生掇张棹子出来,放在外面,入里面去安排出荤腥菜蔬之类,铺在棹上。先生道:“方才在酒店中请二位,不足为礼,就此尽醉方休。”两个公人面面相觑,私议道:“这先生在酒店里请我们吃了,如今来庵里又安排许多酒食。欲待不吃。肚里又饥;待吃他的,不知他主何意故?”薛霸道:“我两个押着这个罪人,干系不小。方离得郑州一程路,就撞见这个跷蹊的先生,若是有些缓急,都有老小在家里,不是耍笑!”董超道:“且吃了他的,看他如何。”先生将酒出米,各人吃了十数杯,都饱了。两个公人道:“谢先生酒食,都吃不得了。我三个借宿一宵,来早便行。”先生道:“淡酒不足为礼.何必致谢。你二位且请坐。”那先生起身进去,不多时拿出两锭大银子来,都有五十两重。便道:“二位各收一锭,休嫌轻微。”薛霸不则一声,董超道:“感谢先生赐了酒食,又与银两,这银两决不敢受。”先生道:“你二位权且收了,表意而已。”二人被先生推不过,各收了一锭。先生道:“贫道有一件事奉告,不知你二位肯依么?”两个思量逍:“酒也吃了,银子也收了,如何不依得?”便道:“先生休道一件事,十件事也依先生,但说不妨。”先生道:“你两位各收了五十两银子,做了养家本,念卜吉是个含冤负屈的人,贫道又不认得他,只是以慈悲好事为念。且听卜吉说来,他是平白的人,却交他吃这场屈官事。望二位怎地做个方便,留他在庵里相伴贫道,贫道姓张名鸾,若知州问时,只说张鸾要救卜吉便了。不知二位意下何如?”董超不敢则声。薛霸叫将起来道:“先生!你好不晓事!率王之土,皆属工土。率土之民,皆属王民。你虽是出家人,住在郑州界上,也属知州所管,他是本官问出来的罪人,甚人敢收留他?你道我们得了你的银子,你便挟制着我们,你的银子分毫不动在此,请自收去!”先生道:“不须焦燥,肯留时便留下;不肯留时,你二位收下银子,再告杯酒。”董超道:“吃了先生酒食,又赐了银子,何须只顾劝酒?”先生道:“不只劝酒,贫道有个小术,就呈二位看看:上至知州,下及庶民,都交他们赏月则个!”先生就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将剪刀在手,把纸剪了一个圆圆月儿,用酒滴在月上,喝声:“起!”只见那纸月望空吹将起去。三个人齐喝采道:“好!”只见两轮月在天上。先生道:“上此一杯酒。”这里四人自吃酒。

      却说郑州上至知州,下及百姓,哄动了城里城外居民,都看空中有两轮明月。有那晓事的道:“只有一轮月,如何有两轮月?此必是个妖月!”

      且不说哄动众人,却说这先生与三个赏月吃酒将散,先生道:“二位做个人情,把卜吉与了贫道罢!”董、薛二人道:“我们家中各有老小,比先生不得,知州知道,我两个实难分解。”先生道:“知州分付你们要安排他死,其事甚容易,我交你两个带一件表正与知州看。”只见先生将道袍袖结做一个胳瘩,揣在背后。双手揪住卜吉,用索子将卜吉背剪绑了,缚在草厅上。薛霸道:“先生!你早晨要教他,缘何如今又要缚他?”先生道:“交你二人带他一件物事去见知州。”董超道:“不知交我两个带甚的物事去?”先生道:“知州既要坏他性命,如今贫道替你下手剖腹取心,带去与知州,表你二人能事。”董超道:“使不得!这是断了的罪人,知州要谋害他,是知州的私意。如今将着心肝去,知道的便是先生杀了他;不知道的只说是我两个谋财害命。这一场屈官事,交我两个吃不起。”先生笑道:“元来你们怕吃官事,我也取笑你们。”便把卜吉解了,就安排三个人睡。先生道:“二位若回州里去时,说我张驾要救卜吉,可牢记取。”三个叫了安置,就在外面宿歇,先生自进里面去了。

      董超、薛霸一觉直睡到天明,闪开眼来看时,两个吃了一惊;身边不见了卜吉,也不见了庵院、先生,却睡在山神庙内纸钱堆里。两个面面相觑,道:“苦也!苦也!我两个不晓事,走了罪人如何是好?”董超道:“我们且不要慌,和你去告知州。”一迳直回到郑州,正值知州午衙升厅。董超、薛霸来厅前跪下,知州使问道:“你两个解卜吉到山东,如何今日便回?”董超、薛霸道:“告相公!昨日押卜吉上路去,在三十里外撞见一个道士,邀到庵中,要夺卜吉,小人们和他争执,那道士是个异人,剪一轮纸月,吹在空中,便见两能明月!”知州听得,说道:“作怪!昨晚因见两轮月,闹炒了州城一夜。后来却是如何?”董超道:“那道士交小人们就庵里歇睡了一夜,今日起早开眼打一看时,却是个山神庙的纸钱堆里,正不知卜吉和道士那里去了。那道士自称:‘我叫做张鸾。’”知州道:“既有姓名,这妖人好捉了。”当日即唤缉捕使臣分付,言说未了,只见一个道士,铁冠草履,皂沿绯袍,直上厅前,高叫道:“知州!张鸾挺身来见!”喏也个唱。知州大怒道:”汝乃妖人,怎敢如此无礼!”张鸾道:“汝乃一州之主,如何屈断平人?卜吉无罪,把他刺配山东,路上兀自交人杀害他性命,又取了他无价宝物,是何道理?”知州道:“休得胡说!他有至么无价的宝物?”张鸳道:“金鼎见在你库中,我就叫他出来!”只见张鸾叫声:“金鼎何不出来!”唬得知州并厅上、厅下的人都呆了。只见金鼎从空中飞将下来,直到厅上。知州见了,道:“怪哉!怪哉!”说由未了,金鼎内跳出卜吉来,右手仗剑,左手揪住知州,就厅上把知州一剑剁为两段。众人见知州身死,俱各手足无措。厅上、厅下人都道:“终不成杀了知州就恁地罢了!”一齐向前捉那张鸾、卜吉。两个见众人来捉,就马台石上把身躯匝、金鼎和二人都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都道:“自不曾见这般怪异的事!”就请本州同知管事,六房吏典买办棺木,将知州身尸盛了,一面差缉捕公人,四下里搜捉张鸾、卜吉,一面商议具表奏闻朝廷。只因此起,有分交:大闹河北,鼎沸东京。朝廷起兵发马收捉不得,直惹出一位正直大臣治国安民。正是:

               聊将左道妖邪术,说诱如龙似虎人。

               毕竟表奏朝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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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左瘸师买饼诱任迁 任吴张怒赶左瘸师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炊饼皆乌火不烧,猪头扎眼法能高;

               只因要捉瘸师去,致使三人遇女妖。

      且说郑州官吏具表上奏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就将表文在御案上展开看了,遂问两班文武道:“郑州知州被妖人杀害,卿等当以剿捕祛除。”道由未了,忽见太史院官出班奏道:“夜来妖星出现,正照双鱼宫,下临魏地,主有妖人作乱。乞我皇上圣鉴,早为准备。”仁宗皇帝曰:“郑州新有此事,太史又奏妖星出现,事十利害,卿等当预为区处。”众官具奏道:“目今南衙开封府缺知府,须得拣选清廉明正之人任之,庶可表率四方,法除妖佞。”仁宗皇帝问:“谁人可去任开封府?”众官奏道:“龙图阁待制包拯,字希仁,庐州合肥人也。必须此人可任此职。”仁宗准奏,交宣至殿前,起居毕,命即日到任。龙图谢了恩出来,开封府祗候人等迎至本府,免不得交割牌印,即口升厅。行文书下东京并所属州县,令百姓五家为一甲,五五二十五家为一保,不许安歇游手好闲之人在家宿歇。如有外方之人,须婴询问乡贯来历。各处客店,不许容留单身客人。东京有二十八座门,各门张挂榜文,明白晓谕。百姓们都烧香顶礼道:“好个龙图包相公!”治得开封府一郡人民无不欢喜。真个是:

      两行吏立春冰上,一郡居民宝镜中。

      那行人让路,鼓腹讴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肃静了一个东京。

      去那后水巷里,有一个经纪人,姓任名迁,排行第一,人都叫他做小大一哥,乃是五熟行里人。何谓五熟行?

      卖面的唤做汤熟,卖烧饼的唤做火熟,卖鲊的唤做腌熟,卖炊饼的唤做气熟,卖痧櫠?幕阶鲇褪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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