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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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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22:02: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十八回 柏公长安面圣 侯登松林见鬼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柏小姐写了一封书,叫龙标星夜送到陕西西安府父亲任上。当下龙标收拾衣服、行李、书信,嘱咐母亲:“好生陪伴小姐,不可走了风声。被侯登那厮知道,前来淘气,我不在家,无人与他对垒。”太太道:“这个晓得。”龙标辞过母亲、小姐,背了包袱,挂了腰刀要走。小姐道:“恩公速去速来,奴家日夜望信。”龙标道:“小姐放心,少要犹虑。我一到陕西,即便回来。”说罢,径自出了门,往陕西西安府柏老爷任上去了,不表。

  且言柏文连自从在长安与罗增别后,奉旨到西安府做指挥。自上任以后,每日军务匆匆,毫无闲暇之日,不觉光阴迅速,日月如梭,早已半载有余。那一日无事止坐书房,看看文书京报,忽见中军投进一封京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本月某日大学士沈谦本奏:越国公罗增奉旨领兵征剿鞑靼,不意兵败

  被擒,罗增贪生怕死,已降番邦。圣上大怒,着边关差官宗信升指挥之职,

  领三千铁骑,同侍卫四人守关前去;后又传旨着锦衣卫将罗增满门抄斩,

  计人丁五十二口。内中只有罗增二子在逃:长子罗灿,次子罗琨。为此特

  仰各省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一体遵悉,严加缉获。拿住者赏银一千两,报

  信者赏银一百两,如敢隐藏不报者,一体治罪。钦此。

  却说柏老爷看完了,只急得神眉直竖,虎眼圆睁,大叫一声说:“罢了,罢了,恨杀我也!”哭倒在书案之上,正是:事关亲戚,痛染肝肠。

  当下柏老爷大哭一场:“可怜罗亲家乃世代忠良义烈男儿,怎肯屈身降贼,多应是兵微将寡,遭困在边。恼恨奸贼沈谦,他不去提兵取救也就罢了,为何反下他一本害他全家的性命?难道满朝的文武就没有一人保奏不成,可恨我远在西安,若是随朝近驾,就死也要保他一本。别人也罢了,难道秦亲翁也不保奏不成,幸喜他两个儿子游学在外,不然岂不是绝了罗门的后代!可怜我的女婿罗琨,不知落在何处,生死未保,我的女儿终身何靠!”可怜柏爷,一连数日,两泪交流,愁眉不展。

  那一日闷坐衙内,忽见中军报进禀道:“圣旨下,快请大入接旨。”柏爷听了,不知是何旨意,吃了一惊,忙传今升炮开问,点鼓升堂接旨,只见那钦差大人捧定圣旨,步上中堂,望下喝道:“圣旨下,跪听宣诏。”柏老爷跪下,俯伏在地,那钦差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西安都指挥使柏文连知道:朕念你为官数任,

  清正可嘉。今因云南都察院元人护任,加你三级,为云南巡按都察院之职,

  仍代指挥军务,听三边总领。旨意已下,即往南省,毋得误期,钦此。

  那钦差宣完圣旨。柏文连谢恩已毕,同钦差见札,邀到私衙,治酒款待,送了三百两程仪,备了礼物,席散,送钦差官起身去了,正是:

    黄金甲锁雷霆印,红锦绦缠日月符。

  话说柏文连送了钦差大人之后,随即查点府库钱粮、兵马器械,交代了新官,收拾行装,连夜进了氏安,见过天子,领了部凭。会见了护国公秦双,诉出罗门被害之事:“罗太太未曾死,罗灿已投云南定国公马成龙去了;罗琨去投亲翁,想已到府了。’柏文连吃了一惊道:“小婿未到舍下。若是已至淮安,我的内侄侯登岂无信息到我之理?”秦双道:“想是路途遥远,未曾寄信。”柏爷道:“事有可疑,一定是有耽搁。 ” 想了一想,急急写了书信一封,暗暗叫过一名家将,吩咐道:“你与我速回淮安。著是姑爷已到府中,可即令他速到我任上见我,不可有误!”家将得令,星夜往淮安去了,柏爷同秦爷商议救取罗增之策,秦爷道:“只有到了云南,会见马亲翁,再作道理。”秦爷治酒送行。次日柏文连领了部凭,到云南上任去了,不表。

  且言侯登写了假信,打发柏府家人,到西安来报小姐的假死信。那家人渡水登山,去了一个多月,才到陕西,就到指挥衙门。久已换了新官,柏老爷已到长安多时了。家人跑了一个空,想想赶到长安,又恐山遥路远,寻找不着,只得又回淮安来了。

  不表柏府家人空回,再夸那穿山甲龙标,奉小姐之命,带了家书,连夜登程,走了一月。到了陕西西安府柏老爷衙门问时,衙门回道:“柏老爷已升任云南都察院之职,半月之前,己进京引见去了。”那龙标听得此言,说道:“我千山万水来到西安,只为柏小姐负屈含冤,栖身无处,不辞辛苦,来替他见父伸冤。谁知赶到这里走了个空, 如何是好?” 想了一想,只得回去,见了小姐,再作道理,随即收拾行李,也转淮安去了。

  不表龙标回转淮安,且言侯登送了棺材下土之后,每日思想玉霜小姐,懊悔道:“好一个风流的美女,盖世无双,今日死得好不明白;也不知是投河落井,也不知是逃走他方?真正可疑。只怪我太逼急了他,把一场好事弄散了,再到何处去寻第二个一般模样的美女,以了我终身之愿?”左思右想,欲心无厌。猛然想起:“胡家镇口那个新开的豆腐店中一个女子,同玉霜面貌也还差不多,只是门户低微些,也管不得许多了。且等我前去悄悄的访他一访,看是如何,再作道理。”主意已定,用过中饭,瞒了夫人,不跟安童,换了一身簇簇新时样的衣服,悄悄出了后门,往胡家镇口,到祁子富豆腐店中来访祁巧云的门户事迹。

  当下,独自一个来到胡家镇上,找寻一个媒婆,有名的叫做玉狐狸,却是个歪货。一镇的人家,无一个不熟,叫做王大娘。当下见了侯登,笑嘻嘻道:“大爷,是那阵风儿刮你老人家来的?请坐坐!小丫头快些倒茶来。”叫侯登吃了茶,问道:“你这里,这些时可有好的耍耍?”王大娘道:“有几个只怕不中你大爷的意。”侯登道:“我前日见镇口一个豆腐店里,倒有个上好的脚色,不知可肯与人做小?你若代我大爷做成了,自然重重谢你。”王大娘道:“闻得他是长安人氏,新搬到这里来的。只好慢慢的叙他。”侯登大喜。当下叫几个粉头在王娘家吃酒,吃得月上东方,方才回去。

  且言柏小姐自从打发龙标动身去后,每日望他回信,闷闷不乐,当见月色穿窗,他闲步出门,到松林前看月。也是合当有事,恰恰侯登吃酒回来,打从松林经过。他乃是色中饿鬼,见了个女子在那里看月,他俏悄的走到面前,柏小姐一看,认得是侯登。二人齐吃一惊,两下回头,各人往各人家乱跑。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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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22:02: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十九回 秋红婢义寻女主 柏小姐巧扮男装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侯登在王媒婆家同几个粉头吃了酒,带月起小路回来,打龙标门口经过,也是合当有事,遇见柏玉霜在松林前玩月。他吃酒了,朦胧认得是柏玉霜小姐的模样,吃了一惊,他只认做冤魂不散,前来索命,大叫一声:“不好了,快来打鬼!”一溜烟跑回去了。这柏小姐也认得侯登,吃了一惊,也跑回去。

  跑到龙家,躲在房中,喘做一堆。慌得龙太太连忙走来,问道:“小姐好端端的出去看月,为何这般光景回来?”小姐回道:“干娘有所不知,奴家出去看月,谁知冤家侯登那贼,不知从那里吃酒,酒气冲冲的回去。他不走大路,却从小路回去,恰恰的一头撞见奴家在松林下。幸喜他吃醉了,只认我是鬼魂显圣,他一路上吓得大呼小叫的跑回去了。倘若他明日酒醒,想起情由,前来找我。恩兄又不在家,如何是好?”龙太太道:“原来如此,你不要惊慌,老身自有道理。”忙忙向厨内取了一碗茶来,与小姐吃了。掩上门,二人坐下慢慢的商议。

  尤太太道:“我这房子有一间小小的草楼,楼上甚是僻静,无人看见,你可搬上草楼躲避,那时就是侯登叫人来寻也寻不出来,好歹只等龙标回来。看你爹爹有人前来接你就好了。”小姐道:“多谢干娘这等费心,叫我柏玉霜何以报德?”太太道:“好说。”就起身点起灯火,到房内拿了一把条帚,爬上小楼;扫去了四面灰尘,摆下妆台,铺设床帐,收拾完了,请小姐上去。

  不言小姐在龙家避祸藏身。单方那侯登看见小姐,只吓得七死八活,如今回家,敲开后门,走进中堂,侯氏太太已经睡了,侯登不敢惊动,书童掌灯送进书房,也不脱衣裳,只除去头巾,脱去皂靴,掀开罗帐,和衣睡了。只睡到红日升,方才醒来,想道:“我昨日在那王婆家吃酒,回来从松林经过,分明看见柏玉霜在松林下看月,难道有这样灵鬼前来显魂不成?又见他脚步儿走得响,如此却又不是鬼的样子,好生作怪!”正在那里猜时,安童禀道:“太太有请大爷。”侯登忙忙起身穿了衣服,来到后堂,见了太太,坐下。

  太太道:“我儿,你昨日往那里去的?回来太迟了。况又是一个人出去的,叫我好不放心!”侯登顺口扯谎道:“昨日有偏姑母。蒙一个朋友留我饮酒,故此回来迟了,没有敢惊动姑母。”太太道:“原来如此。”就拿出家务帐目叫侯登发放。

  料理已明,就在后堂谈了些闲话。侯登开口道:“有一件奇事说与姑母得知。”太太道:“又有甚么奇事?快快说来!”侯登道:“小侄昨晚打从松园里经过,分明看见玉霜表妹在那里看月,我就怕鬼,回头就跑。不想他回头也跑,义听见他脚步之声,不知是人是鬼,这不是一件奇事、那侯氏听得此言,吃了一惊道:“我儿,你又来呆了,若是个鬼,不过一口气随现随灭,一阵风就不见了,那有脚步之声?若是果有身形,一定是他不曾死,躲在那里甚么人家,你去访访便知分晓。”侯登被侯氏一句话提醒了,好生懊悔,跳起身来道:“错了,错了!等我就去寻来。”说罢,起身就走,被侯氏止住道:“我儿,你始终有些粗鲁,他是个女孩儿家,一定躲在人家深闺内阁,不得出来。你官客家去访,万万访不出来的;就是明知道他在里面,你也不能进去。”侯登道:“如此说,怎生是好?”侯氏道:“只须着个丫头,前去访实了信,带人去搜出人来才好。”侯登听了道:“好计,好计!”

  姑侄两个商议定了,忙叫丫鬟秋红前来,寂寂的吩咐:“昨日相公在松林里看月,遇见小姐的,想必小姐未曾死,躲在人家。你与我前去访访,若是访到踪迹,你可回来送信与我,再带人去领他回来,也好对你老爷。也少不得重重赏你。”秋红道:“晓得。”

  那秋红听得此言,一忧一喜:喜的是小姐尚在,忧的是又起干戈。原来这秋红是小姐贴身的丫鬟,平日他主仆二人十分相得。自从小姐去后,他哭了几场。楼上的东西都是他经管,当下听得夫人吩咐,忙忙收拾;换了衣裳,辞了夫人,出了后门。

  轻移莲步,来到松园一看,只见树木参差,人烟稀少。走了半里之路,只见山林内有两进草房,左右并无人家。秋红走到跟前叩门,龙太太开了门,见是个女子,便问道:“小姐姐,你是那里来的?”秋红道:“我是柏府来的,路过此地歇歇。”太太听见“柏府”二字,早已存心,只得邀他坐下,各人见礼,问了姓名。吃了茶,龙太太问道:“大姐在柏府,还是在太太房中,还是伺候小姐的么?”秋红听了,不觉眼中流泪,含悲答道:“是小姐房中的,我那小姐被太太同侯登逼死了,连尸首都不见了,提起来好不凄惨。”太太道:“这等说来,你大姐还想你们小姐么?”秋红见太太说话有因,答道:“是我的恩主,如何不想?只因那侯登天杀的,昨晚回去说是在此会见小姐,叫我今日来访。奴家乘此出来走走,若是皇天有眼,叫我们主仆相逢,死也甘心。”太太假意问道:“你好日子不过,倒要出来,你不呆了?”秋红见太太说话有因,不觉大哭道:“听婆婆之言,话里有因,想必小姐在此。求婆婆带奴家见一见小姐,就是死也不忘婆婆的恩了。”说罢,双膝跪下,哭倒在地。

  小姐在楼上听得明明白白,忙忙下楼,走将出来,叫道:“秋红不要啼哭,我在这里。”小姐也忍不住,腮边珠泪纷纷,掉将下来。秋红听得小姐声音,上前一看,抱头人哭,哭了一会,站起身来,各诉别后之事。小姐将怎生上吊,怎生被龙标救回,怎生寄信前去的话,说了一遍,听听悲苦,秋红道:“小姐,如今这里是住不得了,既被侯登看见,将来必不肯干休,闻得老爷不在西安,进京去了,等到何时有人来接? 不如我同小姐女扮男装, 投镇江府舅老爷府中去罢。”小姐道:“是的,我倒忘了投我家舅舅去,路途又近些,如此甚好。”秋红道:“且待我回去, 瞒了太太, 偷他两身男衣、行李,带些金银首饰,好一同走路。”小姐道:“你几时来?”秋红道:“事不宜迟,就是今晚来了。小姐要收拾收拾,要紧。”小姐道:“晓得。”当下主仆二人算计已定,秋红先回去了。

  原来柏小姐有一位嫡亲的母舅,住在镇江府丹徒县,姓李名全,在湖广做过守备的,夫人杨氏所生一子,名叫李定,生得玉面朱唇,使一杆方天画戈,有万夫不当之勇,人起他个绰号叫做小温侯。这也不在话下。

  单言秋红回到柏府,见了夫人,问道:“可有甚么踪迹?”秋红摇头道:“并无踪迹,那松林只有一家,只得三间草房,进去盘问了一会,连影子也不知道,想是相公看错了。”夫人见说没得,也就罢了。

  单言秋红瞒过夫人,用了晚饭,等至夜静,上楼来拿了两套男衣,拿了些金银珠宝,打了个小小的包袱,悄悄的下楼,见夫人己睡,家人都睡尽,他便开了后门,趁着月色找到龙家,见了小姐,二人大喜,忙忙的改了装扮,办了行李等件。到五更时分,拜别龙太太说:“恩兄回来,多多致意。待奴家有出头的日子,那时再来补报太太罢!”龙太太依依不舍,与小姐洒泪而别。

  按下柏玉霜同秋红往镇江去了不表,且言柏府次日起来,太太叫秋红时,却不见答应:忙叫人前后找寻,全无踪迹;再到楼上查点东西,不见了好些。太太道:“不好了!到那里去了?”吩咐侯登如此如此,便有下落。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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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22:02: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回 赛元坛奔鸡爪山 玉面虎宿鹅头镇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侯氏夫人听见秋红不见了,忙忙上楼查点东西,只见衣衫首饰不见了许多,心中想道:“这丫头平日为人最是老实,今日力何如此?想必他昨日望村里去寻到小姐,二人会见了,叫他来家偷些东西出去,躲在人家去;过些时等他爹爹回来,好出头说话。自古道:‘打人不可不先下手。’谅他这两个丫头也走不上天去,不如我们找他回来,送了他二人性命,除了后患,岂不为妙!”主意定了,忙叫侯登进内商议道:“秋红丫头平日最是老实,自从昨日找玉霜回来,夜里就偷些金珠走了。一定是他寻着了玉霜,通同作弊,拐些东西,躲在人家去了。你可带些家人,到松林里去,访到了,一同捉回来。”又向侯登低声说道:“半夜三更,绝其后患,要紧,要紧!”

  侯登领命,带了他儿名贴身心腹家人,出了后门,一路寻来。望松林里走了半里之路,四下一望,俱无人家,只有山林之中两进草房。侯登道:“四面人家俱远,想就在他家了。”忙叫家人四面布下,他独自走来,不表。

  且言龙太太自从小姐动身之后,他又苦又气:苦的是,好位贤德小姐,才过熟了,却又分离;气的是,侯登姑侄相济为恶,逼走了佳人。正在烦闷,却好侯登走到跟前,叫道:“里面有人么?”太太道:“你是何人,尊姓大名,来此何干?”侯登道:“我是前面柏府的侯大爷,有句话来问问你的。”太太听见“柏府”二字,早已动气,再听见他是侯登,越发大怒,火上加油,说道:“你有甚么话来问你太太,你说就是了!”那侯登把龙太太当个乡里老妈妈看待,听得他口音自称太太,心中也动了气,把龙太太上下一望,说:“不是这等讲。我问你:昨日可曾有个丫鬟到你家来?”太太怒道:“丫头?我这里一天有七八十起,那里知道你问的是那一个!”侯登听了道:“想必这婆子有些风气。”大叫道:“我问的柏府上可有个丫鬟走了来?”太太也大声回道:“你柏家有个逼不死的小姐在此,却没有甚么丫头走来,想必也是死了,快快回去做斋!”

  这一句话把个侯登说得目瞪口呆,犹如头顶里打了一个霹雳;痴了半会,心中想道:“我家之事,他如何晓得?一定他二人躲在他家,不必说了。”只得陪个小心,低低的问道:“老奶奶,若是当真的小姐在此,蒙你收留,你快快引我见他一面。少不得重重谢你,决不失信。”太太笑道:“你来迟了,半月之前,就是我送他到西安去了。”侯登闻言,心中大怒道:“我前日晚上分明看见他在你家门口,怎么说半月之前你就送他去了?看你一派浮言,藏隐人家妇女,当得何罪?”那龙太太闻言,那里忍耐得住,夹脸一呸道:“我把你这灭人伦的杂种!你在家里欺表妹欺惯了,今日来惹太太,太太有甚错与你?你既是前日看见在我问门,为甚么不当时拿他回去,今日却来问你老娘要人?放你娘的臭狗屁!想是你看花了眼了,见了你娘的鬼了。”当下侯登被龙太太骂急了!高声喝道:“我把你这个大胆的老婆子!这等坏嘴乱骂,你敢让我搜么?”

  龙太太道:“我把你这个杂种!你家人倒死了,做斋理七,棺材都出了,今日又到我家搜人!我太太是个寡妇,你搜得出人来是怎么,搜不出人来是怎么?”侯登道:“搜不出来便罢;若是搜出人来,少不得送你到官问你个拐带人口的罪!”龙太太道:“我的儿好算盘!搜不出人来,连皮也莫想一块整的出去,我叫你认得太太就是了。”闪开身子道:“请你来搜!”侯登心里想道:“谅他一个村民,料想他也不敢来惹我。”带领家人,一齐往里拥去。

  龙太太见众人进了门,自己将身上丝绦一紧,头上包头一勒,拦门坐下。侯登不知好歹,抢将进去,带领家人分头四散,满房满屋细细一搜,毫无踪迹。原来小姐的衣服鞋脚,都是龙太太收了,这侯登见搜不出踪迹,心内着了慌道:“完了,完了,中这老婆子的计了,怎生出他的门?”众家人道:“不妨事,谅他一个老年堂客,怕他怎的!我们一拥出去,他老年人那里拦得住。”侯登道:“言之有理。”众人当先,侯登在后,一齐冲将出来。

  谁知龙太太乃猎户人家,有些武艺的,让过众人,一把揪住侯登,掼在地下,说道:“你好好的还我一个赃证!”说着,就是夹脸一个嘴巴子打来。侯登大叫道:“饶命!”众人来救时,被龙太太扯着衣衫,死也不放。被一个家人一:=咬松了太太的手,侯登扒起来就跑;太太赶将出来,一把抓往那个家人,乱撕乱咬,死也不放。那侯登被太太打了个嘴巴,浑身扯得稀烂,又见他打这个家人,气得个死,大叫众人: “与我打死这个婆子, 有话再说!”众人前来动手,太太大叫大喊:“拿贼!”

  不想事有凑巧,太太喊声未完,只见大路上来了凛凛一条大汉。见八九个少年人同着个婆子打,上前大喝道:“少要撒野!”抡起拳来就打,把侯登同七八个家人打得四散奔逃,溜了回去。你道这黑汉是谁?原来就是赛元坛胡奎,自从安顿了祁子富老小,他就望四路找寻罗琨的消息,访了数日,今日才要回去,要奔鸡爪山。恰恰路过松园,打散了众人,救起龙太太。

  太太道:“多谢壮士相救,请到舍下少坐。”胡奎同太太来到家中,用过茶,通得名姓。胡奎问道:“老婆婆,你一妇人,为何同这些人相打?”太太道:“再不要说起。”就将柏小姐守节自尽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侯登找寻之事,又细细说了一遍。胡奎叹道:“罗贤弟有这样一位贤弟媳,可敬!”胡奎也将罗琨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太太也叹道:“谢天谢地,罗琨尚在,也不枉柏玉霜苦守一场!”

  二人谈做一家。胡奎说道:“太太既同侯登闹了一场,此地住不得了,不如搬到舍下同家母作伴住些时,等令郎回来,再作道理不迟。”太太道:“萍水相逢,怎敢造府?”胡奎道:“不必过谦,就请同行。”太太太喜,忙忙进房收拾了细软,封住了门户,同胡奎到胡家镇去了。

  那龙太太拿了包袱,一齐动身,来到村中。进了门,见过礼,胡奎把龙府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胡太太也自欢喜,收拾房屋,安顿龙太太。次日,胡奎收拾往鸡爪山去了。

  且言侯登挨了一顿打,回去请医调治,将养安息,把那找寻小姐的心肠早已搁起来了。

  话分两头。且言罗琨自从在壳州府凤莲镇病倒在鲁国公程爷庄上,多蒙程玉梅照应,养好病,又暗定终身,住了一月有余。那日程爷南庄收祖回来,见罗琨病好了:好生欢喜,治酒与罗琨起病。席上问起根由,罗琨方才说出遇难的缘故,程爷叹息不已。落后程爷说道:“老夫有一锦囊,俟贤侄寻见尊大人之后,面呈尊大入。内中有要紧言语,此时不便说出。”罗琨领命;程爷随即入内,修了锦囊一封,又取出黄金两锭,一并交与罗琨道:“些须薄敬,聊助行装。”罗琨道:“老伯盛情,叫小侄何从补报?”程爷道:“你我世交,不必客套。本当留贤契再过几月,有事在身,不可久羁了。”罗琨感谢,当即收拾起身。程爷送了一程回去。

  罗琨在路,走了三日,到了一个去处,地名叫做鹅头镇,天色已晚,公子就在镇上寻了个饭店。才要吹灯安睡,猛听得一声喊叫,多少人押进店来,大道:“在那间房里?”公子大惊,忙忙看时——

  不知是何等样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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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遇奸豪赵胜逢凶 施猛勇罗琨仗义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罗琨在鹅头镇上饭店投宿,他是走倦了的人,吃了便饭,洗了手脚,打开行李要睡。 才关上门, 正欲上床,猛听得嘈嚷之声,拥进多少人来,口中叫道:“在那间房里,莫放走了他!”一齐打将进来。罗琨听得此言,吃了一惊道:“莫非是被人看破了,前来拿我的?不要等他拥进来,动手之时不好展势。”想了一想,忙忙拿了宝剑在手,开了窗子,托的一个飞脚,跳上房檐,闪在天沟里黑暗之处,望下一看时,进来了十五六个人,一个个手拿铁尺棍杖,点着灯火往后面去了,一时间,只听得后面哭泣之声。那些人绑了一条大汉、一个妇人,哭哭啼啼的去了。那一众人去后,只见那店家掌灯进来关门,口里念道:“阿弥陀佛!好端端的又来害人的性命,这是何苦!”店小二关好关门,自去睡了。罗琨方才放心,跳下窗子,上床去睡。口中不言,心中想道:“方才此事,必有原故。要是拿的强盗,开店的就不该叹息,怎么又说‘好端端的又来害人的性命’,是何道理?叫我好不明白。”公子想了一会,也就睡了。

  次日早起,店小二送水来净面,罗琨问店小二道:“俺有句话要问你:昨日是那个衙门的捕快兵丁,为何这等凶险?进店来就拿了一男一女,连夜去了,是何道理?”店小二摇摇手道:“你们出外的人,不要管别人的闲事,自古道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不要管他的闲事。”罗琨听了,越发动疑,便叫:“小二哥,我又不多事,你且说了何妨?”店小二道:“你定要问我,说出来你却不要动气。我们这运县鹅头镇有一霸,姓黄名叫黄金印,绰号叫做黄老虎,有万顷良田,三楼珠宝。他是当朝沈太师的门生,镇江米提督的表弟,他倚仗这两处势力,结交府县官员,欺负平民百姓,专一好酒贪花,见财起意,不知占了多少良家妇女、田园房产。强买强卖,依他便罢,如不依他,不是私下处死,就是送官治罪。你道他狠也不狠?”

  罗琨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道:“反了!世上有这等不平的事,真正的可恨!”那店小二见罗琨动了气,笑道:“小客人,我原说过的,你不要动气呀!下文我不说了。”罗琨一把抓住道:“小二哥,你一发说完了,昨日拿去一男一女是谁?为何拿了去的?”

  店小二道:“说起来活长哩!那一男一女,他是夫妻二人:姓赵,名叫赵胜,他妻子孙氏。闻得他夫妻两个都是好汉,一身的好武艺。只因赵胜生得青面红须,人都叫他做瘟元帅;他妻于叫做母大虫孙翠娥,他却生得十分姿色,夫妻二人一路上走马卖拳,要上云南有事,来到我们店中,就遇见了黄老虎;这黄老虎是个色中的饿鬼,一见了孙氏生得齐整,便叫家去玩杂耍,不想那赵胜在路上受了点凉,就害起病来;这黄老虎有心要算计孙氏,便假意留他二人在家;一连过了半月,早晚间调戏孙氏,孙氏不从,就告诉赵胜。赵胜同黄老虎角口,带着病,清早起来就到我们店中来养病,告诉了我们一遍,我们正替他忧心,谁知晚上就来捉了去了。小客人,我告诉你,你不可多事,要紧!”罗琨听了,只气得两太阳昏火,七窍内生烟,便间店小二道:“不知捉他去是怎生发落?”店小二道:“若是送到官,打三十可以放了;若是私刑,只怕害病的人当不起就要送命。”罗琨道:“原来如此利害!”店小二道:“利害的事多哩,不要管他。”放下脸水就去了。

  这罗公子洗了脸,拢发包中,用过早汤,坐在客房想道:“若是俺罗琨无事在身,一定要前去除他的害。怎奈俺自己血海的冤仇还未伸哩,怎能先代别人出力?”想了一想道:“也罢,我且等一等,看风声如何,再作道理。”等了一会,心中闷起来了,走到饭店门口闲望,只听得远远的哼声不止;回头一看,只见孙氏大娘扶了赵胜,夫妻两个一路上哭哭啼啼的,哼声不止,走回来了。

  公子看赵胜生得身长九尺,面如蓝靛,须似朱砂,分明是英雄的模样。可怜他哼声不止,走进店门就睡在地下。店小二捧了开水与他吃了,问道:“赵大娘,还是怎样发落的?”那孙翠娥哭哭啼啼的说道:“小二哥有所不知,谁知黄老虎这个天杀的,他同府县相好,写了一纸假券送到县里,说我们欠他饭银十两,又借了他银子十两,共欠他二十两银子。送到官,说我们是异乡的拐子,江湖上的光棍,见面就打了四十大板,限二日内还他这二十两银子。可怜冤枉杀人,有口难分,如何是好?”说罢,又哭起来了。店小二叹道:“且不要哭,外面风大,扶他进去瞌睡再作道理。 ” 店小二同孙氏扶起赵胜,可怜赵胜两腿打得鲜血淋淋,一欹一跛的进房去了。

  店小二说道: “ 赵大爷病后之人,又吃了这一场苦,必须将养才好,我们店里是先付了房饭钱才备堂食。”孙翠娥见说这话,眼中流泪道:“可怜我丈夫病了这些时,盘缠俱用尽了,别无法想。只好把我身上这件上盖衣服,烦你代我卖些银子来,糊过两天再作道理。”说罢就将身上一件旧布衫儿脱将下来,交与店小二。

  店小二拿着这件衣衫往外正走,不防罗琨问在天井里听得明白,拦住店小二道:“不要走。谅他这件旧衣衫能值多少?俺这里有一锭银子,约有三两,交与你代他使用。店小二道:“客人仗义疏财,难得,难得!”便将银子交与孙氏道:“好蒙这位客人借一锭银子与你养病,不用卖衣服了。”那孙氏见说,将罗琨上下一望,见他生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身材凛凛,是个正人模样。忙忙立起身来道:“客官,与你萍水相逢,怎蒙厚赐?这是不敢受的。”罗琨道:“些须小事,何必推辞。只为同病相怜,别无他意,请收了。”孙翠娥见罗琨说话正大光明,只得进房告诉赵胜。赵胜见说,道:“难得如此,这般仗义疏财,你与我收下银子,请他进来谈谈,看他是何等之人。”正是:

    平生感义气,不在重黄金。

  那孙氏走出来道:“多谢客官,愚夫有请。”罗琨道:“惊动了。”走到赵胜房中床边坐下。孙氏远远站立,赵胜道:“多蒙恩公的美意,改日相谢。不知恩公高姓大名,贵府何处?”罗琨道:“在下姓章名琨,长安人氏,因往淮安有事,路过此地,闻得赵兄要往云南,不知到云南那一处?”赵胜道:“只因有个舍亲,在贵州马国公标下做个军官,特去相投。不想路过运城,弄出这场祸来,岂不要半途而废?”罗琨见他说去投马国公标下的军官,正想起哥哥的音信。才要谈心,只见店小二报道:“黄大爷家有人来了。”罗琨闻得,往外一闪。只见众人进了中门,往后就走,叫道:“赵胜在那里?”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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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22:02:5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二回 写玉版赵胜传音 赠黄金罗琨寄信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罗琨赠了赵胜夫妻一锭银子养病,感恩不尽,请公子到客房来谈心,他二人俱是英雄,正说得投机,只见店小二进来报道:“黄大爷家有人来了。”罗琨听得此言,忙忙间出房门,站在旁边看时,只见跑进四个家丁,如狼似虎的大叫道:“赵胜在那里? ” 孙氏大娘迎出房忙道:“在这里呢,喊甚么?”那四个人道:“当家的在那里?”孙氏道:“今日被那瘟官打坏了,已经睡了,唤他做甚么?难道你家大爷又送到官不成?”那家人道:“如今不送官了,只问他二十两银子可曾有法想。我家大爷倒有个商议。”孙氏大娘听了,早已明白,回道:“银子是没有,倒不知你家大爷有个甚么商议,且说与我听听。”家人道:“这个商议与你家赵大爷倒还有益,不但不要他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还要落他二三十两银子回去,岂不是一件美事?只是事成之后,却要重重谢我们的。”孙氏道:“但说得中听,少不得自然谢你们。”那个家人道:“现今我家大爷房内少个伏侍的人,若是你当家的肯将你与我家大爷做个好夫人,我家大爷情愿与你家丈夫三十两银子,还要恩待你。那时你当家的也有了银子,又不吃打了,就是你大娘也到了好处,省得跟这穷骨头,岂不是件美事?”

  那家人还未曾说得完,把个孙氏大娘只气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一声大喝道:“该死的奴才,如此放屁!你们回去;司你家该死的主人,他的老婆肯与人做,我奶奶也就肯了。”说着就站起身来,把那家人照脸就是一个嘴巴,打得那个家人满口流血。众家人一齐跳起来,骂道:“你这个大胆的贱人!我家大爷抬举你,你倒如此无礼,打起我们来了;我们今日带你进府去,看你怎样布摆。”便来动手揪扭孙氏,谁知孙氏大娘虽是女流,却是一身好本事,撤开手一顿拳头,把四个家人只打得鼻塌嘴歪,东倒西跌,站立不住,一齐跑出,口中骂道:“贱人!好打,好打,少不得回来有人寻你算帐就是了!”说罢,一溜烟跑回去了。罗琨赞道:“好一个女中豪杰,难得,难得!”

  当下孙氏大娘打走了黄府中家了,赵胜大喜,又请罗琨进房说话。把个店小二吓得目瞪口呆,进房埋怨道:“罢了,罢了,今番打了他不大紧,明日他那些打手来时, 连我的店都要打烂了。 你们早些去罢,免得带累我们淘气。”罗琨喝道:“胡说!就是他千军万马,自有俺发讨他;若是打坏了你店中家伙,总是俺赔你,准要你来多话!”那店小二道:“又撞着个乱神了,如何是好。”只得去了,不表。

  单言罗琨向赵胜道:“既然打了他的家人,他必不肯干休。为今之计,还是怎生是好?”赵胜叹道:“虎落深坑,只好听天而已。”孙翠娥道:“料想他今晚明早必带打手来抢奴家,奴家只好拼这条性命,先杀了黄贼的驴头,不过也是一处,倒转干净!”罗琨道:“不是这等说法,你杀了黄贼,自去认罪,倒也罢了,只是赵大哥病在店中,他岂肯干休?岂不是倒送了两条性命?为今之计,只有明日就将二十两银子送到环城县中,消了公案,就无事了。”赵胜道:“恩公,小弟若有二十两银子倒没话说了。自古说得好:‘有钱将钱用,无钱将命挨。’我如今只好将命挨了。”罗琨心中想道:“看他夫妻两个俱是有用之人!不若我出了二十两银子还了黄金印,救他两条性命,就是日后也有用他二人之处。”主意已定,向赵胜道:“你二人不要忧虑,俺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借与你,当官还了黄贼就是了。”赵胜夫妻道:“这个断断不敢领恩公的厚赐!”罗琨道:“这有何妨。”说罢,起身来到自己房中,打开行李,取了二十两银子,拿到赵胜房中,交与赵胜道:“快快收了,莫与外人看见。”赵胜见罗琨正直之人,只得收了,谢道:“多蒙恩公如此仗义,我赵胜何以报德?”罗琨道:“休得如此见外。”

  赵胜留罗琨在房内谈心。孙氏大娘把先前那一锭银子,央店小二拿去买些柴米、油盐、菜蔬,来请罗琨。罗琨大笑道:“俺岂是酒食之徒!今朝不便,等赵大哥的病体好了再治酒,我再领情罢。”说罢,起身就往自己房内去了,赵胜夫妻也不敢十分相留,只得将酒菜拿到自己房中,夫妇二人自用。孙氏大娘道:“我看这少年客人说话温柔敦厚,作事正大光明,相貌堂堂,不是下流之人。一足是长安城中贵府的公子,隐姓埋名出来办事的。”赵胜道:“我也疑惑,等我再慢慢盘问他便了。”当下一宿晚景已过。

  次日罗琨起来,用过早饭,写了家书封好了,上写:“内要信,烦寄云南贵州府定国公千岁标下,面交罗灿长兄开启,淮安罗琨拜托。”公子写完了书信,藏在怀中。正要到赵胜房中看病,只见小二进来报道:“不好了,黄府的打手同县里的人来了!”罗琨听了,锁上了门,跳将出来,将浑身衣服紧了一紧。

  出来看时,只见进来了有三十个人,个个伸眉竖眼,拥将进来。来到后头,那两个县内的公人提了铁索,一齐赶进来,大叫道:“赵胜在那里?快快出来!”孙大娘见势头凶恶, 忙忙把头上包头扎紧, 腰中拴牢,藏了一把尖刀,出房来道:“又喊赵胜怎的?”众人道:“只因你昨日撒野,打了黄府的家丁,黄老爷大怒,禀了知县老爷。特来拿你二人,追问你的银子,还要请教你的拳头,到黄府耍耍。”孙氏大娘道:“他要银子,等我亲自到衙门去缴,不劳诸公费事;若是要打,等我丈夫好了,谩慢的请教。”众人道:“今日就要请教!”说还未了,三十多入。一齐动手,四面拥来,孙氏将身一跳,左右招架,一场恶打。

  罗琨在旁边见黄府人多,都是会拳的打手,惟恐孙氏有失,忙忙抢进一步,就在人丛中喝声。”休打!”用两只平一架,左手护住孙氏,右手挡住众人,好似泰山一般。众人那里得进。罗琨道:“闻得列位事已到官,何必又打,明日叫他将二十两银子送来缴官就是了,何必动气,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难当,倘若你们打出事来,岂不是人财两空、依了我,莫打的好!”众人仗着人多势众,那里肯依,都一齐乱嚷道:“你这人休得多事,他咋日撒野,打了我们府里的人,今日我们也来打他一阵。”说罢,仍拥将上来要打。罗琨大怒道:“少要动手,听俺一言:既是你们要打,必须男对男,女对女,才是道理,你们三十多人打他一个女子,就是打胜了他,也不为出奇。你们站定,待我打个样儿你们看看。”众人被罗琨这些话说得哑口无言,欲要认真,又不敢动手,只得站开些,看他怎生打法。

  罗琨跳下天井一看,只见一块石头有五六尺长,二三尺厚,约有千斤多重。罗琨先将左手一扳,故意儿笑道:“弄他不动。”众人一齐发笑。罗琨喝声:“起来罢!”轻轻的托将起来,双手捧着,平空望上一掼,掼过房檐三尺多高,那石人落将下来,罗琨依然接在乎中,放在原处,神色不变,喝道:“不依者,以此石为例!”众人见了,只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动手,只得说道:“你壮士相劝,打是下打了”。只是二十两银子是奉官票的,追比得紧,必须同我们去缴官。”岁馄道:“这个自然。”就叫孙氏快拿银子同去缴官要紧。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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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22:02:5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三回 罗琨夜奔淮安府 侯登晓入锦亭衙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词曰:

    五霸争雄列国,六王战斗春秋;七雄吞并灭东周,混一乾坤宇宙。

    五凤楼前勋业,凌烟阁上风流。英雄一去不回头,剩水残山依旧。

  话说众人见罗琨勇猛,不敢动手,一齐向公子说道:“既是壮士分付,打是不打了。只是县主老爷坐在堂上,差我们来追这二十两银子,立等回话;要赵大娘同我们去走走,莫要带累我们挨打。”罗琨见众人说得有理,忙向孙氏丢了个眼色道:“赵大娘,你可快快想法凑二十两银子,同你赵大爷去缴官,不要带累他们。”那孙氏大娘会意,忙忙进房来与赵胜商议。带了银子,扶了赵胜,出了房问,假意哼声不止,向众人道:“承诸位费心如此,不要带累诸公跑路,只得烦诸位同我去见官便了。”众人听了大喜:“如此甚妙。”当下众人同赵胜竟往县中去了。罗琨假意向众人一拱道:“恕不送了。”

  且言众人领了赵胜夫妻二人,出了饭店,相别了罗琨,不一时已到县前。两个原差将赵胜夫妻上了刑具,带进班房,锁将起来,到宅门上回了话,知县升堂审问,不多一时,只听得三声点响,运城县早已坐堂,原差忙带赵胜夫妻上去,跪将卜来,寺候点名问话。运城县知县坐了堂,先问了两件别的事,然后带上赵胜夫妻二人,点名已毕,去了刑具。知县问赵胜道:“你既欠了黄乡绅家银子二十两,送在本县这里追比,你有银子就该在本县这里来缴,若无银子也该去求求黄乡绅宽恕才是。怎么黄乡绅家叫人来要银子,你倒叫你妻子撒野,打起他的家人来了,是何原故?”

  赵朴见问,爬上一步,哼哼的哭道:“大老爷在上,小的乃异乡人氏,远方孤客,怎敢动手打黄乡绅的家丁?况现欠他的银子,又送在大老爷案下,上法昭昭,小的岂敢撤野?只因黄府的家人倚着主人的势,前来追讨银子,出口的话,百般辱骂,小的欠他的银子,又病在床上,只得忍受,不想他家人次后说道,若是今日没得银子,就要抬小的的妻子回府做妾,小的妻子急了,两下揪打有之。”回头指孙氏道:“求大老爷看看,小的妻子不过是个女子,小的又受了大老爷的责罚,又病在床上,不能动手,谅他一个女流,焉能打他四个大汉?求大老爷详察。”

  那知县听了赵胜这一番口供,心中早已明白了,只得又问道:“依你的口供,是不曾打他的家人,本县也不问你了。只问你这二十两银子,你有没有。”赵胜见说,忙在腰间取出罗琨与他的那二十两银子,双手呈上道:“求大老爷消案。”那知县见了银子,命书吏兑明白了,分毫不少,封了封皮,叫黄府的家人领回银子,消了公案,退堂去了,当下赵胜谢过了知县,忙忙走出衙门,一路上欢天喜地跑回饭店来了,不表。

  且言黄府的家人领了银子回府,见了黄金印,黄金印问道:“叫你们前去抢人,怎么样了?”众家人一齐回道:“要抢人,除非四大金刚一齐请去,才得到手。”黄金印道:“怎的这样费力?”众家人道:“再不要提起!我们前去抢人,正与赵胜的妻子交千,打了一会,才要到手,不想撞着他同店的客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前来扯劝,一只手拦住赵大娘,一只手挡住我们,我们不依,谁想他立时显个手段,跳下天井,将六尺多长一块石头约有千斤多重,他一只手提起来,犹如舞灯草一般,舞了一会,放下来说道:‘如不依者,以此为例。,我们见他如此凶恶,就不敢动手,只得同赵胜见官,不知赵胜是那里来的银子,就同我们见官,当堂缴了银子;连知县也无可奈何他,只得收了银子,消了案,叫我们回府来送信。”那黄金印听了此言,心中好不着恼:“该因我同那夫人无缘,偏偏的遇了这个对头前来打脱了,等我明日看这个客人是谁便了。”

  按下黄金印在家着恼,且言赵胜夫妻二人缴了银子,一气跑回饭店,连店小二都是欢喜的,进了店门,向罗琨拜倒在地道:“多蒙恩公借了银子,救了我夫妻二人两条性命。”罗琨向前忙忙扶起道:“休得如此,且去安歇。”赵胜夫妻起身进房安歇去了。

  到午后,罗琨吩咐店小二买了些鱼肉菜蔬,打了些酒,与赵胜庆贺,好不欢喜快乐,当下店小二备完了酒席,搬向赵胜房中道:“这是章客人送与你贺喜的。”赵胜听了,忙忙爬起身来道:“多谢他,怎好又多谢他如此?小二哥,央你与我请他来一处同饮!”店小二去了一会,回来说道:“那章客人多多拜上你,改日再来请你一同饮酒,今日不便。”赵胜听了焦躁起来,忙叫妻子去请。孙氏只得轻移莲步,走到罗琨房门首叫道:“章恩公,愚夫有请!”罗琨道:“本当奉陪赵兄,只是不便,改日再会罢。”孙氏道:“恩公言之差矣!你乃正直君子,愚夫虽江湖流辈,却也是个英雄,一同坐坐何妨?”罗琨见孙氏言词正大。只得起身同孙大娘到赵胜房中,坐下饮酒。大娘站在横头斟酒。

  过了三巡,赵胜道:“恩公如此英雄豪杰,非等闲可比,但不知恩公住在长安何处?令尊大爷太太可在堂否?望恩公指示分明,俺赵胜日后到长安好到府上拜谢。”罗琨见问,不觉一阵心酸,虎目梢头流下泪来,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你要问我根由,说来可惨。俺不姓章,俺乃是越国公之后,罗门之子,绰号五面虎罗琨便是。只因俺爹爹与沈大师不睦,被他一本调去征番,他又多俺爹爹私通外国。可怜我家满问抄斩,多亏义仆章宏黑夜送信与我弟兄二人,逃出长安取救,路过此处的,那云南马国公就是家兄的岳丈,家兄今己投他去了,闻得赵大哥要到云南,我这里有一封密书,烦大哥寄去,叫我家兄早早会同取救,要紧。”那赵胜夫妻听得此言,吃了一惊,忙忙跪下道:“原来是贵人公子!我赵胜有眼不识泰山,望公子恕罪。”公子忙忙扶起道:“少要如此,外人看见走漏风声,不是耍的。”二人只得起身在一处同饮,当下又谈了些江湖上事业,讲了些武艺枪刀,十分相得,只吃到夜尽更深而散。

  又住了几日,赵胜的棒疮已愈,身子渐渐好了,要想动身。罗琨又封了十两银子,同那一封书信包在一处,悄悄的拿到赵胜房中,向赵胜道:“家兄的书信,千万拜托收好了,要紧。别无所赠,这是些须几两银子,仅为路费,望乞收留。”赵胜道:“多蒙恩公前次大德,未得图报;今日又蒙厚赐,叫我赵胜何以为报?”罗琨道:“快快收了上路,不必多言。”赵胜只得收了银子书信,出了饭店,背了行李,夫妻二人只得洒泪而别,千恩万谢的去了。

  且言罗琨打发赵胜夫妻动身之后,也自收拾行李,将程公爷的锦囊收在贴肉身旁,还清了房钱,赏了店小二三两银子,别了店家,晓行夜宿,往淮安去了。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黄昏时分,也到淮安境内,问明白了路,往柏府而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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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玉面虎公堂遭刑 祁子富山中送信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罗琨到了淮安,已是黄昏时分,问明白了柏府的住宅,走到门口叩问。门内问道:“是那里来的。”罗琨回道:“是长安来的。”门公听得长安来的,只道老爷有家信到了,忙忙开门一看,见一位年少书生,又无伴侣,只得追问:“你是长安那里来的?可有书信么?”罗琨性急说道:“你不要只管盘问,快去禀声大太,说是长安罗二公子到了,有事要见,快快通报。”那门公听得此言大惊,忙忙走进后堂。正遇太太同着侯登坐在后堂,门公禀道:“太太,今有长安罗二公子。特来有事要见夫人。”太太听见,说:“不好了!这个冤家到了,如何是好?他若知道逼死了玉霜,岂肯干休?”侯登问道:“他就是一个人来的么?”门公道:“就是一人来的。”侯登道:“如此容易。他是自来寻死的,你可出去暗暗吩咐家中人等,不要提起小姐之事,请他进来相见,我自有道理。”

  门公去了,太太忙问道:“是何道理?”侯登道:“目下各处挂榜拿他兄弟二人,他今日是自来送死的。我们就拿他送官,一者又请了赏,二者又除了害,岂不为妙?”太太说道:“闻得他十分利害,倘若拿他不住,惟恐反受其害。”侯登道:“这有何难?只须如此如此,就拿他了。”太太听了大喜道:“好计!”

  话言未了,只见门公领了公子来到后堂。罗琨见了太太道:“岳母大人请坐,待小婿拜见。”太太假意含泪说道:“贤婿一路辛苦,只行常礼罢。”罗琨拜了四双八拜,太太又叫侯登过来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太太叫丫鬟献茶。太太道:“老身闻得贤婿府上凶信,整整的哭了几天,只因山遥路远,无法可施。幸喜贤婿今日光临,老身才放心一二。正是:

    暗中设计言偏美,笑里藏刀话转甜。

  当下罗琨见侯氏夫人言语之中十分亲热,只认他是真情,遂将如何被害,如何拿问,如何逃走的话,细细告诉一遍。太太道:“原来如此、可恨沈谦这等作恶,若是你岳父在朝,也同他辨白一场。”公子道:“小婿特来同岳父借一支入马,到云南定国公马伯伯那里,会同家兄一同起兵,到边头关救我爹爹,还朝伸冤,报仇雪恨;不想岳父大人又不在家,又往陕西去了,如何是好。”太太道:“贤婿一路辛苦,且在这里歇宿两天,那时老身叫个得力的家人同你一路前去。”罗琨以为好意,那里知道,就同侯登谈些世务,太太吩咐家人备酒接风,打扫一进内书房与罗琨安歇,家人领命去了。

  不一时,酒席备完,家人捧进后堂摆下,太太就同罗琨、侯登三人在一一处饮酒,侯登有心要灌醉罗琨才好下手,一递一杯,只顾斟酒,罗琨只认做好意,并不推辞。一连饮了十数杯,早已吃得九分醉了,惟恐失仪,放下杯儿向太太道:“小婿酒已有了,求岳母让一杯。”太太笑道:“贤婿远来,老身不知,也没有备得全席,薄酒无看,当面见怪。”罗琨道:“多蒙岳母如此费心,小婿怎敢见怪?”太太道:“既不见怪,叫丫鬟取金斗过来,满饮三斗好安歇。”罗琨不敢推辞,只得连饮二斗,吃得烂醉如泥,伏在桌上,昏迷下醒,太太同侯登见了,心中大喜,说道:“好了!好了!他不得动了。”忙叫一声:“人在那里?”原来侯登先已吩咐四个得力的家人,先备下麻绳铁索在外伺候,只等罗琨醉了,便来动手。

  当下四名家人听得呼唤,一齐拥进后堂,扶起罗琨,扯到书房,脱下身上衣服,用麻绳铁索将罗垠浑身上下捆了二三十道,放在床上,反锁了他的房门,叫人在外面看守定了。然后侯登来到后堂说道:“小侄先报了毛守备,调兵前来拿了他,一同进城去见淮安府,方无疏失。”太太道:“只是小心要紧。”侯登道:“晓得,不须姑母费心,只等五更将尽,小侄就上锦亭衙去了。”正是:

    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原来淮安府城外有一守备镇守衙门,名唤锦亭衙。衙里有一个署印的守备,姓毛名真卿,年方二十六七,他是个行伍出身,却是贪财好色,饮酒宿娼,无所不为,同侯登却十分相好。候登守到入吏时分,忙叫家人点了火把,备了马出门,上马加鞭,来到锦亭衙门前。天色还早,侯登下马叫人通报那守备,衙中看门的众役平日都是认得的,忙问道:“侯大爷为何今日此一刻就来,有何话说?”候登着急说:“有机密事前来见你家老爷,快快与我通报!”门上人见他来得紧急,忙忙进内宅门上报信,转禀内堂。那毛守备正在酣睡之时,听见此言,忙忙起来请侯登内堂相见。

  见过礼,分宾主坐卜毛守备开言问道:“侯年兄此刻光降,有何几教?”侯登道:“有一件大富贵的事送来与老恩台同享。”毛守备道:“有何富贵?快请言明。”侯登将计捉罗琨之事,细说一遍,道:“这岂不是一件大富贵的事?申奏朝廷,一定是有封赏的。只求老恩台早早发兵,前去拿人要紧。”毛守备听得此言大喜,忙忙点起五十多名步兵,一个个手执枪刀器械,同侯登一路上打马加鞭跑来。

  不表侯登同毛守备带了兵丁前来。且言罗琨被侯氏、侯登好计灌醉,捆绑起来,睡到次日大亮才醒,见浑身都是绳索捆绑,吃了大惊道:“不好了,中了计了!”要挣时,那里挣得动,只听得一声吆喝,毛守备当先领兵丁拥进房来;不由分说,把罗琨推出房门,又加上两条铁索,锁了手脚,放在车上,同侯登一齐动身往淮安府内而来。

  那淮安府臧太爷,听得锦亭衙毛守备在柏府里拿住反叛罗琨,忙忙点鼓升堂,审问虚实,只见毛守备同侯登二人先上堂来。参见已毕,臧知府问起原因,侯登将计擒罗琨之事,说了一遍:知府叫:“将钦犯带上堂来。”只见左右将罗琨扯上堂来跪下。知府问道:“你家罪犯天条,满门抄斩,你就该伏法领罪才是,为甚么逃走在外?意欲何为?一一从实招来,免受刑法!”罗琨见问,不觉大怒,道:“可恨沈谦这贼,害了俺全家性命,冤沉海底。俺原是逃出长安勾乓救父,为国除奸的,谁知又被无义的禽兽用计擒来,有死而已,不必多言!”那知府见罗琨口供甚是决然,又问道:“你哥哥罗灿今在那里?快快招来!”罗琨道:“他已到边头关去了,俺如何知道?”知府道:“不用刑法,如何肯招?”喝令左右:“与我拖下去打!”两边一声答应,将罗琨拖下,一捆四十,可怜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罗恨咬定牙关,只是不语。

  知府见审不出口供,只得将罗琨行李打开,一看,只见有口宝剑却写着“鲁国公程府”字号,吓得知府说道:“此事弄大了!且将他收监,申详上司,再作道理。”

  不表淮安府申详上司。单言那一日毛守备到柏府去拿了罗琨,把一镇市的人都哄动了。人人都来看审反叛,个个都来要看英雄,一传十,十传百,挤个不了。也是英雄该因有救,却惊动了一人,你道是谁?原来就是祁子富。他进城买豆子,听得这个消息,一惊非小,忙忙急急跑回家来告诉女儿一遍。祁巧云说道:“爹爹,想他当日在满春园救了我们三人,今日也该救他才是。你可快快收拾收拾,到鸡爪山去找寻胡奎要紧。”祁子富依言,往鸡爪山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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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22:02: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五回 染瘟疫罗琨得病 卖人头胡奎探监 -《粉妆楼》-古典小说

  后说祁子富依了女儿之言,先奔胡奎家中来找胡奎,将罗琨的事,告诉他母亲一遍,胡太太同龙太太听见此言,叹息了一会:“可怜,偏是好人多磨难!”胡太太道:“我孩儿自同龙太太回家之后,亲往鸡爪山去了。未曾回来,想必还在山上。你除非亲到山上去走一遭,同众人商议商议,救他才好。”祁子富道:“事不宜迟,我就上鸡爪山去了。我去之后,倘若胡老爷回来,叫他想法要紧。”说罢,就辞了两位太太,跑回家去,吃了早饭,背了个小小的包袱,拿了一条拐杖。张二娘收了店面。

  才要出门,只见来了一条大汉,挂着腰刀,背着行李,走得满面风尘,进店来问道:“借问一声,镇上有个猎户名叫龙标,不知你老丈可认得他?”祁子富道:“龙标我却闻名,不曾会面,转是龙太太我却认得,才还看见的,你问他怎的?”龙标听得此言,满面陪笑,忙忙下拜道:“那就是家母。在下就是龙标,只因出外日久,今日才回来;见锁了门,不知家母那里去了,既是老丈才会见的,敢求指引。”祁子富听了,好生欢喜,说道:“好了,又有了一个帮手到了。”忙忙放下行李道:“我引你去见便了。”

  二人出了店门,离了镇口,竟奔胡府而来。一路上告诉他前后原故,龙标也自放心。 不一时来到胡府, 见了两位太太,龙太太见儿子回来,好不快乐,忙问:“小姐的家信可曾送到?”龙标口言:“至走到西安,谁知柏老爷进京去了,白走了一遭,信也没有送到。”太太道:“幸亏柏小姐去了,若是在这里,岂不是等了一场空了?”龙标忙问道:“小姐往那里去了?”龙太太就将遇见侯登,叫秋红探听信息,主仆相会,商议逃走,到镇江投他母舅,后来侯登亲自来寻,相闹一场,多蒙胡奎相救的话,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龙标听了,大怒道:“可恨侯登如此作恶,倘若撞在我龙标手中,他也莫想活命!”

  太太说道:“公子罗琨误投柏府,如今也被他拿住了送在府里。现今在监,生死未定,怎生救得他才好。”龙标听了大吃一惊,问道:“怎生拿住的?”祁子富说道:“耳闻得侯氏同侯登假意殷勤,将酒灌醉,昏迷不醒,将绳索绑起,报与锦亭衙毛守备带领兵丁,同侯登解送府里去的。幸好我进城买豆子,才得了这个信息。我如今要往鸡爪山去,找寻胡老爷来救他,只是衙门中要个人去打听打听才好。”龙标道:“这个容易,衙门口我有个朋友,央他自然照应,只是你老爷上鸡爪山,速去速来才好。”祁子富道:“这个自然,不消吩咐。”当下二人商议已定,祁子富走回家背了行李,连夜上鸡爪山去了。

  不表祁子富上鸡爪山去。单言龙标,他也不回家去,就在胡府收拾收拾,带了几两银子,离了胡家镇,放开大步,进得城来,走到府口。他是个猎户的营生,官里有他的名字、钱粮差务,那些当门户的都是认得他的。一个个都来同他拱拱手,说道:“久违了,今日来找那个的?”龙标道:“来找王二哥说话的。”众人道:“他在街坊上呢。”龙标道:“难为。”别了众人,来到街上,正遇见王二,一把扯住走到茶坊里对面坐下。龙标道:“闻得府里拿住了反叛罗琨送在监里,老兄该有生色了。”王二将眉一皱说道:“大哥不要提起这罗琨,身上连一文也没有得。况且他是个公子的性儿,一时要茶要水,乱喊乱骂,他又无亲友,这是件苦差。”龙标道:“王二哥,我有件心事同你商议,耳闻得罗琨在长安是条好汉,我与他有一面之交,今日闻得他如此犯事,我特备了两看来同他谈谈。一者完昔日朋友之情,三者也省了你家茶水,三者小弟少不得候你,不知你二哥意下如何?”那王二暗吟暗想道:“我想龙标他是本府的猎户,想是为朋友之情,别无他意,且落得要他些银子再讲。”主意已定,向龙标说:“既是贤弟面上,有何不可?”

  龙标见王二允了,心中大喜,忙向腰内拿出一个银包,足有三两,送与王二道:“权力便费。”王二假意推辞了一会,方才收下。龙标又拿出一锭银子说道:“这锭银子,就烦二哥拿去买两样菜儿,央二嫂子收拾收拾。”那王二拿了银子。好不欢喜,就邀龙标到家坐卞,他忙忙拿了银子,带了篮子,上街去买菜,打酒整治。龙标在他家等了一会,只见王二带了个小伙计,拿了些鸡鸭、鱼肉、酒菜等件送在厨下,忙叫老婆上锅,忙个不了。龙标说道:“难为了嫂子,忙坏了。”王二道:“你我弟兄都是为朋友之事,这有何妨!”不一刻,俱已备办现成了。

  等到黄昏之后,王二叫人挑了酒菜,同龙标二人悄悄走到监门口,王二叫伙计开了门,引龙标入内。那龙标走到里面一看,只见黑洞洞的,冷风扑面,臭气冲人,那些受了刑的罪犯,你哼我喊,可怜哀声不止,好不凄惨。龙标见了,不觉叹息。那禁子王二领了龙标,来到罗琨的号内,挂起灯笼,开了锁,只见罗琨蓬头赤脚,睡在地下,哼声不止。王二近前叫道:“罗相公不要哼,有人来看你了。”连叫数声,罗琨只是二目扬扬,并不开口。原来罗琨挨了打,着了气,又感冒风寒,进了牢又被牢中狱气一冲,不觉染了瘟疫症,病重不知人事。王二叫龙标来看,那龙标又没有与罗琨会过,平日是闻他名的,领了祁子富之命而来,见他得了病症,忙上前来看看。那罗琨浑身似火,四足如冰,十分沉重,龙标道:“却是无法可施。”只得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一件,叫王二替他盖好了身子,将酒肴捧出牢来,一同来到王二家。

  二人对饮了一会,龙休问道:“医生可得进去?”王二笑道:“这牢里医生那肯进去?连官府拿票子差遣,他也不肯进这号里去的!”龙标听了,暗暗着急,只得拜托王二早晚间照应照应,又称了几两银子,托他买床铺盖,余下的银子,买些生姜丸散等件,与他调理,龙标料理已定,别了王二,说道:“凡事拜托。”连夜回家去了。

  不表龙标回家,单言祁子富自从别了龙标,即忙动身,离了淮安,晓行夜宿,奔山东登州府鸡爪山而来。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黄昏时分,已到山下,遇见了巡山的唆罗前来擒捉他。祁子富道:“不要动手,烦你快快通报一声,说淮安祁子富有机密事要见胡大王的。”哆罗听了,就领祁子富进了寨门,即来通报:“启上大王, 今有淮安祁子富, 有机密事求见胡大王。特来禀报。”胡奎听了,说道:“此人前来,必有原故。”裴天雄道:“唤他进来,便知分晓。”

  当下祁子富随喽兵上了聚义厅,见了诸位大王,一一行礼。胡奎问道:“你今前来,莫非家下有甚么原故?”祁子富见问,就讲:“罗琨到淮安投柏府认亲,侯登用计,同毛守备解送到府里,现今在监,事在危急!我特连夜来山,拜求诸位大王救他才好!”胡奎听得此言,只急得暴躁如雷,忙与众人商议。赛诸葛谢元说道:“谅此小事,不须着急。裴大哥与鲁大哥镇守山寨,我等只须如此如此就是了。”裴天雄大喜,点起五十名喽兵与胡奎、祁子富作前队引路,过天星孙彪领五十名喽兵为第二队,赛诸葛谢元领五十名喽兵为第三队,两头蛇王坤领五十名喽兵为第四队,双尾蝎李仲领五十名喽兵为第五队,又点五十名能干的哆兵下山,四面巡风报信。当下五条好汉、三百喽兵装束已毕,一队人马下山奔淮安府而来。不一日已到淮安,将三百名喽乓分在四路住下。

  五条好汉同祁子富归家探信,正遇龙标从府前而回,同众人相见了,说:“罗琨病重如山,诸位前来,必有妙策。只是一件,目下锦亭衙毛守备同侯登相厚,防察甚是严谨,你们众人在此,倘若露出风声,反为不便。”胡奎道:“等俺今日晚上先除一害,再作道理。”当下六条好汉商议已定,都到龙标家中,龙标忙去治下酒席,管待众人,吃到三更以后,胡奎起身脱去长衣服,带了一口短刀,向众人说道:“俺今前去结果了毛守备的性命,再来饮酒。”说罢,站起身来,将手一拱,跳出大门,竟奔锦亭衙去了。

  不知毛守备死活存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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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过天星夜请名医 穿山甲计传药铺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胡奎别了五位英雄,竟奔锦亭衙而来,到了衙门东首墙边,将身一纵,纵上了屋,顺着星光到内院,轻轻跳下,伏在黑暗之处,只见一个丫鬟拿着灯走将出来,口里卿卿哝哝说道:“此刻才睡。”说着,走进厢房去了,胡奎暗道:“想必就是他的卧房。”停了会,悄悄来到厅下一张,只见残灯未灭,他夫妻已经睡了,胡奎轻轻掇开房门,走至里面。他二人该当命到无常,吃醉了酒,俱已睡着,胡奎掀起帐幔,只一刀,先杀了毛守备,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将下来。夫人惊醒,看见一条黑汉手执利刀,才要喊叫,早被胡奎顺手一刀砍下头来,将两个血淋淋的人头结了头发扣在一处,扯了一幅帐幔包将起来,背在肩上,插了短刀,走出房来,来至天井,将身一纵,纵上房屋,轻轻落下,上路而回。

  一路上趁着垦光,到了龙标门首。那时已是五更天气,五人正在心焦,商议前来接应,忽见胡奎跳进门来,将肩上的物件往地下一掼,众人吃惊,上前看时,却是两个人头包在一处。众人问道:“你是怎生杀的,这等爽快!”胡奎将越房杀了毛守备夫妻两个,说了一遍,大家称羡,仍包好人头,重又饮了一会,方才略略安歇,不表。

  单言次日,那城外面的人都闹反了,俱说毛守备的头不见了。兵丁进城报了知府,知府大惊,随即上轿来到衙里相验尸首,收入棺内,用封皮封了棺木,问了衙内的人口供,当时做了文书,通详上司。一面点了官兵捕快,悬了赏单,四路捉拿偷头的大盗,好不严紧。淮安城内人人说道:“才拿住反叛罗琨,又弄出偷头的事来,必有跷蹊。”连知府也急得无法可治。

  不表城内惊疑。单言众人起来,胡奎说道:“罗贤弟病在牢中,就是劫狱,也无内应;且待我进牢去做个帮手,也好行事。”龙标道:“你怎得进去?”胡奎道:“只须如此如此,就进去了。”龙标道:“不是玩的,小心要紧!”胡奎道:“不妨!你只是常常来往,两边传信就是了。”

  商议已定,胡奎收拾停当,别了众人,带了个人头进城,来到府问日,只那些人三五成群,都说的偷头的事,胡奎走到闹市里,把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朝街上一掼,大叫道:“卖头!卖头!”吓得众人一齐喊道:“不好了!偷头的人来卖头了!”一声喊叫,早有七、个捕快兵丁拥来,正是毛守备的首级,一把揪住胡奎来禀知府,知府大惊道:“好奇怪!那有杀人的人还把头拿了来卖的道理?”忙忙传鼓升堂审问。

  只见众衙役拿着一个人头,带着胡奎跪下。知府验过了头,喝道:“你是那里人?好大胆的强徒,杀了朝廷的命官,还敢前来卖弄!我想你的人多,那一个头而今现在那里?从实招来,免受刑法!”胡奎笑道:“一两个人头要甚么大紧!想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平日盖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倒来怪俺了。”知府大怒,喝令:“与我扯下去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将胡奎扯下去夹将起来,三绳收足,胡奎只当不知,连名姓也不说出。知府急了,只问那个头在那里,胡奎大叫道:“那个头是俺吃了,你待我老爷好些,俺变颗头来还你;你若行刑,今夜连你的头都叫人来偷了去,看你怎样!”知府吃了一惊,吩咐收监,通详再审。

  按下知府叠成文案,连夜通详上司去了不表,且言胡奎上了刑具,来到监中,将些鬼话唬吓众人道:“你等如若放肆,俺叫人将你们的头,一发总偷了去。”把个禁子王二吓得诺诺连声。众人俯就他,下在死囚号内,代他铺下草床,睡在地下,上了锁就去了。

  当时,事有凑巧,胡奎的柙床紧靠着罗琨旁边,二人却是同着号房。罗琨在那里哼声不止,只是乱骂,胡奎听见口音,抬起头来一看,正是罗琨睡在地下。胡奎心中暗喜,等人去了,扒到罗琨身边,低低叫声:“罗贤弟,俺胡奎在此看你。”罗琨那里答应,只是乱哼,并不知人事。胡奎道:“这般光景,如何是好。”

  话分两头:单言龙标当晚进城找到王二,买了些酒肉,同他进监来看罗琨,他二人是走过几次的,狱卒都不盘问。当下二人进内,来到罗琨床前,放下酒肴与罗琨吃时,罗琨依旧不醒;掉回头来,却看见是胡奎,胡奎也看见是龙标,两下里只是不敢说话。龙标忽生一计,向王二说道:“我今日要了一服丸药来与他吃,烦王二哥去弄碗葱姜汤来才好。”王二只得弄开水去了,龙标支开王二,胡奎道:“罗琨的病重,你要想法请个医生来,带他看看才好。”龙标道:“名医却有,只是不肯进来。”胡奎道:“你今晚回去与谢元商议便了。”二人关会己定。王二拿了开水来了,龙标扶起罗琨吃了丸药,别了王二。

  来到家中,会过众位好汉,就将胡奎的言语向谢元说了一遍。谢元笑道:“你这里可有个名医。”龙标回道;“就是镇上有个名医,他有回中的手段,人称他做小神仙张勇:只是请他不去。”谢元道:“这个容易,只要孙贤弟前去走走,就说如此如此便了。”众人大喜。

  当日黄昏时候,那过天星的孙彪将毛守备夫人的那颗头背在肩上,身边带了短兵器,等到夜间,行个手段,迈开大步赶奔镇上而来,找寻张勇的住宅,若是别人,深黑之时看不见踪迹,惟有这孙彪的眼有夜光,与白日是一样的。不多一时,只见一座门楼,大门开着,二门上有一匾,匾上有四个大字,写道:“医可通神。”尾上有一行小字为:“神医张勇立。”孙彪看见,大喜道:“好了!找到了!”上前叩门。

  却好张勇还未曾睡,出来开门,会了孙彪,间他来因。孙彪道:“久仰先生的高名,只因俺有个朋友,得了病症在监内,意欲请先生进去看一看,自当重谢。”张勇听得此言,微微冷笑道:“我连官府乡绅请我看病,还要三请四邀,你叫我到牢中去看病,大把我看轻了些。”就将脸一变,向孙彪说道:“小生自幼行医,从没有到监狱之中,实难从命!你另请高明的就是了。”孙彪道:“既是先生不去,倒惊动了,只是要求一服妙药发汗。”张勇道:“这个有得。”即走进内房去拿丸药。孙彪吹熄了灯,轻轻的将那颗人头往桌子底下药篓里一藏,叫道:“灯熄了。”张勇忙叫小厮掌灯,送丸药出来,孙彪接了丸药,说道:“承受了。”别了张勇去了。这张勇却也不介意,叫小厮关好了问户,吹熄了灯火,就去安睡,不提。

  且言孙彪离了张勇的门首,回到龙家,见了众人,将请张勇之言说了一遍,大家笑了一会,谢元忙取过笔来,写了一封锦囊,交与龙标说道:“你明日早些起来,将锦囊带去与胡奎知道,若是官府审问,叫他依此计而行。你然后再约捕快,叫他们到张勇家去搜头。我明日要到别处去住些时,莫要露出风声,我自叫孙彪夜来探听信息。各人干事要紧。”当下众人商议已定,次日五更,谢元等各投别处安身去了。

  单言龙标又进城来,同王二到茶坊坐下,说道:“王二哥,有股大财送来与你,你切莫说出我来。”王二笑道:“若是有财发,怎肯说出你来?我不呆了?你且说是甚么财?”龙标道:“那个偷头的黑汉,我在小神仙张勇家里见过他一面,闻得他都是结交江湖上的匪人,但是外路使枪棒、卖膏药的,都在他家歇脚,有儿分同那人是一路的。目下官府追问那个人头,正无着落,你何不进去送个访单?你多少些也得他几十两银子使用使用。”王二道:“你可拿得稳么?”龙标道:“怎么不稳,只是一件,我还要送药与罗琨,你可带我进去。”王二道:“这个容易。”遂出了茶坊,叫小牢子带龙标进监,他随即就来到捕快班房商议去了。

  不表王二同众人商议进衙门送访,且言那小神仙张勇一宿过来,次日早起,只见药篓边上、地下,有多少血迹,顺着血迹一看,吃了大惊,只见一个人头睁眼蓬头,滚在药篓旁边,好不害怕。张勇大叫道:“不好了!”吓倒在地。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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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淮安府认假为真 赛元坛将无作有 -《粉妆楼》-古典小说

  话说张勇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在药篓之内,他就大叫一声:“不好了。”跌倒在地。有小使快来扶起,问道:“太爷为何如此?” 张勇道:“你,你,你看那,那桌,桌子底下,一,一个人,人头!”小使上前一看,果是一个女人的首级。合家慌了手脚,都乱嚷道:“反了,反了!出了妖怪了,好端的人家怎么滚出个人头来了?是那里来的?”张勇道:“不,不要声,声张,还,还,还是想个法,法儿才,才好。”内中有个老家人道:“你们不要吵。如今毛守备夫妻两个头都不见了,本府太爷十分着急,点了官兵捕快四下里巡拿,昨日听见人说,有个黑汉提着毛守备的头在府前去卖,被人拿住,审了一堂收了监。恰恰的只少了毛守备夫人的头,未曾圆案,现在追寻,想来此头是有蹊跷,这头一定是他的。快快瞒着邻舍,拿去埋了。”正要动手,只听得一声喊叫,拥进二三十个官兵捕快,正撞个满怀,不由分说,将张勇锁了,带着那个人头,拿到淮安府去了,可怜他妻子老小,一个个只吓得魂飞魄散,嚎陶恸哭,忙叫老家人带了银子到府前料理,不表。

  且言王二同众捕快将张勇带到衙门口,早有毛守备的家人上前认了头。那些街坊上人,听见这个信息,都来看人头,骂道:“张勇原来是个强盗!”

  不言众人之事,单言那知府升堂,吩咐带上张勇,骂道:“你既习医,当知王法,为何结连强盗杀官?从头实招,免受刑法!”张勇见问,回道:“太老爷在上,冤枉:小的一向行医,自安本分,怎敢结连强盗?况且医生与守备又无仇隙,求大老爷详察!”知府冷笑道:“你既不曾结连强盗,为何人头在你家里?”张勇回道:“医生清早起来收拾药篓,就看见这个人头,不知从何而来,正在惊慌,就被太爷的贵差拿来。小的真正是冤枉,求太爷明镜高抬!”知府怒道:“我把你这刁奴,不用刑怎肯招认?”吩咐左右:“与我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就将张勇掼在地下,扯去鞋袜,夹将起来,可怜张勇如何受得起,大叫一声昏死在地,左右忙取凉水一喷,悠悠苏醒,知府问道:“你招不招?”张勇回道:“又无凶器,又无见证,又无羽党,分明是冤枉,叫我从何处招起?”知府道:“人赃现获,你还要抵赖!也罢,我还你个对证就是了:“忙拿一恨朱签,叫禁子去提那偷头的原犯。

  王二拿着签子,进监来提胡奎。胡奎道:“又来请爷做甚的?”王二道:“大王,我们太爷拿到你的伙计了,现在堂上审问口供,叫你前去对证。”胡奎是早间龙标进监看罗琨,将锦囊递与胡奎看过的,他听得此言,心中明白,同王二来到阶前跪下。知府便叫:“张勇,你前去认认他。”张勇扒到胡奎跟前认,那胡奎故意着惊问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捉来的?”张勇大惊道:“你是何人?我却不认得你!”胡奎故意丢个眼色,低声道:“你只说认不得我。”那知府见了这般光景,心中不觉大怒,骂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还不招认?”张勇哭道:“宪太太爷在上,小的实在是冤枉!他阁赖我的,我实在不认得他。”知府怒道:“你们两个方才眉来眼去,分明是一党的强徒,还要抵赖?”喝令左右:“将他一人一只腿夹起来,问他招也不招!”可怜张勇乃是个读书人,那里拼得过胡奎,只夹得死去活来,当受不起。胡奎道:“张兄弟,非关我事,是你自己犯出来的,不如招了罢。”张勇夹昏了,只得喊道:“太老爷,求松了刑,小人愿招了。”知府吩咐松了刑。张勇无奈,只得乱招道:“小人不合结连强盗杀官府头,件件是实。”知府见他画了供,随即做文通详上司,一面赏了捕快的花红,一面将人犯吩咐收监。那张勇的家人听了这个信息跑回家中,合家痛哭恨骂,商议商议,带了几百两银子,到上司衙门中去料理去了。

  且言张勇问成死罪, 来到监中, 同胡奎在一处锁了,好不冤苦,骂胡奎道:“瘟强盗!我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害我怎的?”胡奎只是不做声,由他叫骂;等到三更时分,人都睡了,胡奎低低叫道:“张先生,你还是要死,还是要活?”张勇怒道:“好好的人,为何不要活?”胡奎道:“你若是要活也不难,只依俺一句话,到明日朝审之时,只要俺反了口供,就活了你的性命。”张勇道:“依你。甚么话?且说来。”胡奎指定罗琨说道:“这是俺的兄弟,你医好了他的病,俺就救你出去。”张勇方才明白,是昨日请他不来的原故,因此陷害。遂说道:“你们想头也太毒了些,只是医病不难,却叫何人上配药?”胡奎道:只要你开了方子,自有一人去配药。”张勇道:“这就容易了。”

  等到次日大明,张勇扒到罗琨床前,隔着栅栏子伸手过去,代他看了脉,胡奎问道:“病势如何?可还有救?”张勇道:“不妨事。病虽重,我代他医就是了。”二人正在说话,只见龙标同王二走来,胡奎只做不知,故意人叫道:“王二,这个病人睡在此地,日夜哼喊,吵得俺难过,若再过些时,不要把俺过起病来,还怕要把这一牢的人都要过起病来。趁着这个张先生在此,顺便请了替他看看也好,这也是你们的干涉。”龙标接口道:“也好,央张先生开个方儿,待我去配药。”王二只得开了锁,让张勇进去,看了一会,要笔砚写了方儿,龙标拿了配药去了,正是:

    仙机人不识,妙算鬼难猜。

  当下龙标拿了药方,飞走上街。配了四剂药,送到牢中。王二埋怨道:“你就配这许多药来,那个伏侍他?”胡奎道:“不要埋怨他,等我来伏侍他便了。”王二道:“又难为你。”送些了水、炭、木碗等件放在牢内,心中想四面墙壁都是石头,房子又高又大,又锁着他们,也不怕他飞上天去,就将物件丢与他弄。

  胡奎大喜,就急生起火来,煎好了药,扶起罗琨将药灌下去,代他盖好了身上。也是罗琨不该死,从早睡到三更时分,出了一身大汗,方才醒转。门中哼道:“好难过也!”胡奎大喜,忙忙拿了开水来与罗琨吃了,低低叫道:“罗兄弟,俺胡奎在此,你可认得我了?”罗琨听见,吃了一惊,问道:“你为何也到此地?”胡奎说道:“特来救你的。”就将祁子富如何报信,如何上山,如何卖头到监,如和请医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说罢,二人大哭,早把个小神仙张勇吓得不敢做声,只是发战。胡奎道:“张先生,你不要害怕,俺连累你吃这一场苦,少不得救你出去,重重相谢。若是外人知道,你我都没得性命。”张勇听得此言,只得用心用意的医治,罗琨在狱内吃了四剂药,病就好了,又有龙标和张勇家内天天送酒送肉,将养了半个月,早已身上强壮,一复如初。

  龙标回去告诉谢元,谢元大喜,就点了五名喽兵,光将胡、龙两位老太太送上山去,暗约众家好汉,商议劫狱,当时众好汉聚齐人马,叫龙标进牢报情,龙际走到府前,以见街坊上众人都说道:“今日看斩反叛。”府门口发了绑齐人,那些千总把总、兵丁捕快等跑个不了,龙标听见大惊,也不进牢,回头望家就跑。拿出穿山甲的手段,放开大步,一溜烟飞将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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