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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莫希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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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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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最后的莫希干人》是《皮裹腿故事集》中最出色的一部。故事发生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英法两国为争夺北美殖民地而进行的“七年战争”的第三年,地点是在赫德森河的源头和乔治湖一带。当时,这儿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战场。小说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前往堡垒探望父亲途中被劫持的经历为主线,展开了在原始森林中追踪、伏击、战斗等一系列惊险情节的描写。主人公纳蒂・邦波,此时已做了英军的侦察员,并已获得“鹰眼”的绰号,他和他的老友莫希干族酋长“大蟒蛇”钦加哥,以及钦加哥的儿子“快腿鹿”恩卡斯挺身而出,为了救出姐妹俩,和劫持者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最后以一场大厮杀而告终。表面看来,这有点像一个“游侠骑士式”的浪漫故事,实质上,作品首先告诉我们的是:英法殖民主义者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他们为了掠夺这片印第安人土地而发动了战争,他们共同对印第安人实行诈骗、暴虐乃至骇人听闻的种族灭绝政策。他们用高价收购印第安人的头皮,用“火水”和《圣经》麻醉印第安人的斗志,用欺骗和胁迫要印第安人充当炮灰,恶毒地挑拨印第安各部落互相残杀,使之同归于尽。钦加哥原为莫希干族的大酋长,他的部落就是在白人殖民者的枪炮和奸计下惨遭覆灭的。他曾向老友邦波伤心地诉说道:“英国人来到这儿之前……我们的部落团结一致,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盐湖给我们鲜鱼,森林给我们麋鹿,天空给我们飞鸟,我们娶了老婆,而老婆又给我们生了孩子……那些荷兰人登陆后,把火水给了我的人民,一直到让他们喝得天地也分不清……后来他们就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一步步被赶离了可爱的河岸,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作为一个首领和大酋长,也只能从树缝里见到阳光,而一直不能去看一下自己的祖坟!”不幸的是,连他惟一的后嗣恩卡斯,也死在同为印第安人的麦格瓦刀下。同莫希干族的遭遇一样,受法国殖民当局利用的怀安多特族,在最后的一场大厮杀中,也被“整个儿消灭”在霍里肯湖畔。这使我们形象地看到,北美殖民地的发展史,实质上就是这样一部印第安人的血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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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书评    共 1 条

    九曜    虽然是有名的小说,虽然号称《皮裹腿故事集》中最经典的作品,但是我再三努力,最终还是没能读完。   还是时代的关系吧,这种叙述中夹杂许多议论的叙事方式,旧时代繁复的礼节、比喻和做派,还有无处不在的白人的种族优越感,不熟悉的印第安部族与殖民史,都影响到阅读的流畅感和代入感。   这部小说于我,其历史意义远大于阅读快感。  详情 发表于 2013-10-26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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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目录

    《最后的莫希干人》-书籍简介

    小说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前往堡垒探望父亲途中被劫持的经历为主线,展开了在原始森林中追踪、伏击、战斗等一系列惊险情节的描写。主人公纳蒂·邦波,此时已做了英军的侦察员,并已获得“鹰眼”的绰号,他和他的老友莫希干族酋长“大蟒蛇”钦加哥,以及钦加哥的儿子“快腿鹿”恩卡斯挺身而出,为了救出姐妹俩,和劫持者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最后以一场大厮杀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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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译本序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初,美国才开始摆脱对英国文学的依附,真正诞生了美国的民族文学。而书写这个文学《独立宣言》的代表人物,是欧文和库柏,他们同为美国民族文学的先驱者和奠基人,欧文被称为“美国文学之父”,而库柏则是“美国小说的鼻祖”。库柏的长篇小说《间谍》(一八二一),是美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蜚声世界文坛的小说。他的代表作边疆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影响更为广远;而《最后的莫希干人》则为其中最出色的一部。

      库柏的才华曾经受到别林斯基、普希金、莱蒙托夫、巴尔扎克。雨果、歌德、康拉德、高尔基等许多世界著名作家的热烈赞赏。



      一

      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James Fenimore Cooper)于一七八九年九月十五日出生在新泽西州的伯林顿。一年后,他父亲威廉·库柏法官,把他带到纽约州中部奥获高湖畔的库柏镇。这儿有他父亲的一大片新开发地。



      库柏的父亲威廉法官,是英国教友派教徒的后裔,是当地的大地主,曾两度任国会议员。他在政治上属于联邦派,他的思想和社会地位对库柏有一定的影响。库柏的母亲伊丽莎白·费尼莫尔是瑞典人。



      在十二个兄弟姐妹中,库柏排行十一。他在库柏镇一直生活到十二岁。镇子附近未开发地上残存的印第安人以及关于印第安人的传说,给库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促使他日后第一个在长篇小说中采用印第安题材。一八○一年,父亲把他送到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在圣彼得牧师家学习,为进入耶鲁大学做准备。十三岁时,库柏转到耶鲁上学,读到第三学年,因违犯校规被开除。据说当时他试图把炸药放入锁孔来打开他朋友的房门。



      一八○六年十月,库柏在一艘商船上当了水手,随船去欧洲,做了十一个月的海上航行。一八○八年一月,他加入海军,做见习士官。一八○九年十一月,他开始任海军军官,从海军准尉直至升任为海军上尉。一八一○年,他请了一年长假,在假期中结了婚。一八一一年,库柏自海军退役。这五六年的海上生涯,为他后来写海上小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库柏的妻子苏珊·狄兰色,出身于纽约州著名的大地主家庭,父母在威契斯特县拥有大片土地。婚后,库柏就和妻子定居威契斯特,有时则住在库柏镇,过着乡绅生活,直到一八二二年迁往纽约。他在威契斯特,听到不少关于独立战争时期的故事,这又为他创作革命历史小说提供了素材。



      库柏前三十年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想当作家的念头。而促使他从事文学创作活动的,是他的妻子苏珊。有一次,他给妻子朗读一本英国传奇小说,他对这部作品大为不满,无意间声言他完全能写出一本比它更好的书来。于是苏珊就抓住这句话,再三建议他写书。一八二○年,他果真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戒备》。这本书着意模仿十九世纪初期流行的、专写外省家庭生活的言情小说。为了遮人耳目,他还伪称该书出自英国人之手。对于他的这本处女作,库柏和它的读者一样,很不满意。他后来在谈到自己这初次的创作活动时,写道:“小说出版后,备受作者的朋友们指责……尽管作者深知,他写那本书纯属偶然,但他认为,朋友们的指责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他能做的惟一补过办法是另写一本内容应该无可非议的书,这不仅是为了外界,也是为了自己。他选择了爱国主义作为该书的主题。”



      一八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这另外一本书问世了,它就是长篇小说《间谍》。该书出版后,受到读者热烈欢迎,不仅在国内连续再版,而且在国外被译成多种欧洲文字。紧接着,库柏一鼓作气,又写出了以边疆生活为题材的《拓荒者》(一八二三)和以海上生活为题材的《领航员》(一八二三)。这三部作品出版后,影响很大,它们既满足了国内读者对民族题材的要求,也向国外读者揭开了美国这个新兴国家的面貌。新鲜生动的民族题材和浪漫主义的乐观情调,使国内外读者耳目为之一新。《间谍》传到俄国后,对俄国人民的革命斗争起了鼓舞作用。库柏很快就成了美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世界知名的小说家。



      从一八二一年发表《间谍》到一八五一年逝世的三十年间,库柏不停地写作,即使在一八二六至一八三三年旅欧期间和出任驻外使节时,也没有搁笔,总共出版了五十多部作品。除长篇小说三十多部外,还有旅行札记、政治讽刺小品、寓言故事……以及一部美国海军发展史。



      库柏在晚年陷入了一系列政治和文学的争议之中。他在库柏镇和敌视他的报纸打了无数官司,虽然几乎次次胜诉,但这也影响到他的声望,使他深感痛苦,他甚至要求在他死后不要给他写传记。但他仍坚持写作,直至一八五一年九月十四日他六十二岁生日前一天逝世。



      二



      在美国文学史上,库柏首开了三种不同类型小说的写作先河,即以《间谍》为代表的革命历史小说,以《拓荒者》为代表的边疆小说和以《领航员》为代表的海上小说,从而使他获得“美国的司各特”、“世界伟大传奇小说家之一”等美称。



      他在题材方面为美国小说开辟了新的领域,并为麦尔维尔、杰克·伦敦、海明威等许多后辈作家所效法。他的主要作品,充满了爱国主义精神和不畏艰险的奋斗精神,充满了对殖民主义的谴责和对印第安人的同情,也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大自然的热爱。他生动地描绘了美国社会一百多年发展中出现的各种不同类型的人物,如森林中的猎手、草原上的移民、海上的水手,以及印第安人的酋长、殖民战争和独立战争中的军人,乃至著名的历史人物。这就使他的小说具有甚为丰富的内容和巨大的吸引力。是他,最早创造了美国文学中的典型形象,如货郎柏青、猎人邦波、领航员琼斯等。在美国,这些人物早已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了。库柏的作品,深受各国读者,特别是青年的喜爱。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曾经说过:“库柏作品的教育意义,是毫无疑义的。近一百年来,它们深受世界各国青年读者的喜爱。例如,在读俄国革命家的回忆录时,我们经常会发现,库柏的作品是培养他们具有荣誉感、进取心和勇敢精神的良师益友。”



      库柏的作品中能流传后世并产生影响的是长篇小说。其中主要的是革命历史小说《间谍》、边疆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和海上小说《领航员》。



      长篇小说《间谍》,按作者自己的说法,是一部“纯粹美国式作品”,全书以独立战争为背景,成功地塑造了爱国英雄柏奇的形象。柏奇受华盛顿的直接委派,前往英军驻地刺探军情。他伪装为英军服务,得到英军信任,因而也就受到美国军民的痛恨。他被追捕,甚至被判处死刑。但他严守机密,几次死里逃生,英勇沉着地完成各项任务。革命胜利后,他拒绝接受任何报酬,仍以货郎为生。作者出于对祖国的热爱,对这场伟大战争的赞美,对这些在战争中忘我战斗的爱国同胞的崇敬,希望通过这本书来建立一座纪念碑,纪念战争中的那些英雄,勉励年轻一代继承父辈热爱祖国、热爱自由、不屈不挠、英勇战斗的精神。他在这本书中所创造的典型形象——货郎哈维·柏奇,已经成了爱国者的代名词。



      被誉为美国第一部海上小说的《领航员》,扩大了爱国主义的主题。该书主人公领航员的原型,是独立战争时期的著名人物约翰·保尔·琼斯船长(一七四七—一七九二)。库柏运用浪漫主义手法,把他描绘成具有神秘色彩的英雄。小说着重描写独立战争期间,美国国会为了惩罚英国殖民主义者,派遣两艘军舰,远渡重洋,到英国海岸去袭扰,并伺机劫持英国贵族回国做人质。这两艘军舰经过惊心动魄的海陆战斗,在领航员的导航下,胜利返回了美国。



      毫无疑问,在库柏的全部作品中,占中心地位的是他的边疆题材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这五部曲通过主人公纳蒂·邦波的一生活动,描写了早期美国山林居民的生活,赞扬了印第安人的勇敢和正直,反映了作者对北美殖民主义者的抗议和对印第安人的同情。



      库柏还写了革命历史小说《波士顿之围》(一八二八),有关海上生活的《红海盗》(一八二七)、《海妖》(一八三一)等。此外,他还写有关于地主土地占有过程的《利特尔佩奇手稿》三部曲(《萨坦斯托》、《拿锁链的人》、《红人或印第安人与假印第安人》)(一八四五—一八四六),以及反映欧洲生活的三部曲:《刺客》(一八三一)。《黑衣教士》(一八三二)和《刽子手》(一八三三)。但和前面说的作品相比,这些作品,不管在思想内容或艺术技巧方面,都较为逊色。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晚年写的一本乌托邦小说《火山口》(一八四七),说的是一批在沉船之后死里逃生的美国人,在太平洋一个小岛上建立了充满田园风味的社会,这个社会后来毁于扩张、诉讼、过分虔诚、新闻报导和过多的自由。这小岛是地震后出现的,可是又一次地震,把整个岛屿和那些争论不休的人,统统沉到了海底。



      除了上述长篇小说外,库柏的作品较著名的还有《欧洲拾零》(一八三七—一八三八)、《返乡路上》(一八三八)、《故乡风貌》(一八三八)等。



      三



      库柏生活的年代是富有历史事件的时代,这些事件在库柏的一系列作品中均有所反映,但从中也可看出,作者对这些事件的看法,思想上是充满矛盾的。



      在他的几本主要的历史小说和海上小说中,作者站在爱国主义的立场,热情歌颂了反对英国殖民主义者的独立战争,赞美了独立战争中那些英勇战斗的英雄,特别是创造了像货郎柏奇这样一个一心爱国、无私无畏的普通人民群众的典型形象,这不能不说是对当时现实社会中那些身居高位而无视国家利益、只顾个人的人物的一种批判。在《间谍》中,作者还假西格里威斯医生之口,在废除奴隶制问题上发表了在当时来说是非常进步的见解。他说:“不错,现在我们还留有蓄奴制度,但是,我们一定要设法逐步把它废除,否则以后还会产生比现在我们所遭受的更大的祸害。毫无疑问,我们将继续前进,随着我们取得的成就,我们的奴隶一定会得到解放,直到这片美丽的土地成为人间乐园,没有一个上帝的子民再处于悲惨的境地……”值得指出的是,这些话是在斯托夫人的废奴文学代表作《汤姆大伯的小屋》(一八五一)发表前三十年写下的。



      库柏在国外时,为美国的一切进步辩护;在国内,通过他的政论时评,也确实反映了当时美国资产阶级社会存在的一些问题,针砭了社交界、文化界、司法界的流弊,当时有评论说,这是把美国“生剥一层皮”。可是,库拍这个美国文学史上的前期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在政治思想上毕竟还是偏于保守的,他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与社会缺乏深刻的理解,往往流露出美化过去的倾向。对美国社会的深刻洞察与分析,还要留待后期浪漫主义作家去完成。特别是在晚年,库柏坚持站在联邦派的保守立场上,指责杰弗逊推行的资产阶级民主改革,为蓄奴制辩护,甚至维护早已过时的荷兰殖民主义者的佃农制。他的《利特尔佩奇手稿》三部曲,就是站在地主的立场,为大地主们的利益辩护,反对当时的抗租运动的。这些都反映了作者本人的阶级偏见与思想局限。



      库柏在文学史上的贡献,还在于把小说艺术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库柏曾悉心研究过十八世纪以来的表达艺术,研究过英国文学,对十八世纪的英国诗人,对莎士比亚、拜伦、司各特等都有过深入的研究。他的天才表现在能把自己的创作和英国文学的传统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人们称库柏为“美国的司各特”,可是他本人对此并不满意,认为自己在许多方面比司各特写得更好。有趣的是,俄国著名诗人莱蒙托夫也有这种看法。俄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回忆一八四○年四月,他和莱蒙托夫在彼得堡会见,谈论到现代文学时,一致赞扬了库柏,并说他们从小就喜爱库柏的作品。他还回忆说,莱蒙托夫“在谈到库柏时,热情地论证了库柏有比华特·司各特多得多的诗才;他的论证非常精辟,有说服力;使我惊奇的是,他简直对他到了入迷的程度”。



      库柏的作品,结构复杂精巧,内容紧张生动,故事情节悬念重重,人物命运瞬息万变,步步深入,引人入胜。这也是库柏的作品一百多年来得以在全世界广为流传、经久不衰的一个主要原因。库柏还具有捕获过去时代的精神而使它复活的天才。正如德国著名作家歌德在晚年的日记中所指出的:“即使在欧洲,人们也确信,库柏具有独特的天才,很高程度的独特的天才,他第一次把美国的过去和现在,提炼成为文学的题材。”他还赞扬库柏的作品结构富有艺术性,写道:“我钦佩他拥有丰富的素材和对素材的巧妙处理。创作像库柏小说这样材料丰富而又前后连贯的作品是不容易的。”



      四



      正如作者在总结三十年的文学创作活动时所说:“如果说作者写出的东西,有什么足以流传身后的话,毫无疑问,那一定是《皮裹腿故事集》。”事实证明了他的预言,《皮裹腿故事集》不仅已成为美国文学的经典作品,而且进入了世界古典文学名著的行列。这组作品按创作顺序,包括《拓荒者》(一八二三)、《最后的莫希干人》(一八二六)、《大草原》(一八二七)、《探路人》(一八四○)和《杀鹿人》(一八四一)五部长篇小说。内容主要描写森林中的猎手“皮裹腿”纳蒂·邦波的一生,但五部曲中故事的发展,不同于创作年代的顺序。《杀鹿人》主要写的是年轻的邦波“首次出征”中的冒险经历。《最后的莫希干人》和《探路人》,以十八世纪五十年代英法殖民主义者之间的混战为背景,描写了邦波的战斗生涯。而《拓荒者》写的则是独立战争以后,邦波被迫离开开发地上新出现的小市镇,进到西部森林中过的狩猎生活。《大草原》写无地农民向大西部继续推进和年老的邦波如何在大草原上结束自己的一生。



      库柏的这五部小说,描绘了上下六十年间,从北方五大湖、东部纽约州到西部草原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斗争和深刻的历史性变化,构成了美国社会早期发展的巨幅画卷。在这幅画卷中,有早期移民艰难竭蹶的生存斗争,有英法殖民主义者的激烈军事角逐,有印第安人被残杀和灭绝的悲惨遭遇,有无地农民颠沛流离的生活。在这些惊险情节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殖民主义者的残暴与贪婪,土著印第安人的英勇和善良。书中,作者处处流露出对印第安人的同情和对他们的遭遇的愤愤不平,同时也揭露了殖民主义者如何处心积虑,在印第安人各部落之间挑拨离间,使他们彼此仇恨、互相残杀的罪恶阴谋。作者所创造的主人公“皮裹腿”邦波,是个理想化的形象,他虽然缺少文化,但有着勇敢善良的性格和单纯诚朴的心灵,他有正义感,慷慨大度,见义勇为,富于同情心,乐于自我牺牲,他心中充满对大自然的热爱,对自由的向往。他原来是个猎人,在英法殖民主义者的战争中,作为英方在森林中的带路人和侦察员,显示了高超的射击技术和神奇的森林作战本领,获得“鹰眼”。“探路人”、“长枪”等绰号。但是战争结束后,他不堪忍受那种“安居乐业”的生活,一心向往狩猎生活的自由,于是背离了开发者的“文明”,继续向森林的深处挺进,去过自由的狩猎生活,最后死在西部的大草原上,安息在他视为兄弟的印第安人中间。作者把他和当时那些残暴的殖民主义者对比,和那些破坏自然资源的贪婪的开发者对比,显示出邦波的特点:他“虽然没有文化,却有着蒙昧人身上所体现的最高文明原则”。实质上,作者赋予邦波的正是热爱自由、坚持正义和勤劳勇敢的广大美国人民所具有的高尚品质,在某种程度上,“皮裹腿”精神,正是美国民族精神的象征。诚然,作品中也反映了作者受到当时浪漫主义文学“返回自然”思潮的影响,流露了作者缅怀和美化旧时代的思想感情,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纳蒂·邦波这一人物形象;然而其中也包含着对资本主义开发方式和社会制度的强烈批判。还是高尔基说得透彻,他说:“纳蒂·邦波处处以自己的淳朴思想和勇敢行为,来引起读者的好感。作为新世界的森林和草原的探索者,他为人们开辟了道路,这些人后来却把他当成罪犯,指责他违犯了和他的自由观念不相容的那些惟利是图的法律。他毕生不自觉地为一种伟大的事业服务:在野蛮人的土地上开拓物质文明的疆域。他是这种文明的最初开拓者之一,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在这种文明的环境中生存。这便是许多开拓者常有的命运,许多在对生活的认识上比同时代人深远的人的命运。从这个观点来看,没有文化的邦波几乎是一个富有寓意的人物,他是人类真正的朋友,他们的苦难和功勋,使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而美好。”



      库柏向以描写惊险场面和自然景物见称。他在《皮裹腿故事集》中,充分利用蕴藏着不可知的威胁的浓密森林,以及神秘莫测的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来渲染浪漫色彩。在他的笔下,印第安人出没的森林和草原,都被赋予瑰丽的色彩。而他的环境描写,又总是跟情节的变化、人物的心情交融在一起。法国著名作家巴尔扎克谈到库柏描写自然景物的技巧时,写道:“看来,仿佛就是您自己俯身在那些百年古树的树阴之下,在辨识印第安人的足迹。那儿危机四伏,迫使您去仔细研究山岩、瀑布、石滩、树丛,您再现了那片土地……”别林斯基也说:“辽阔的大自然和英雄主义的功勋——这便是库柏小说吸引读者的所在。”



      然而,美国的民族文学当时毕竟还处于早期阶段。在艺术形式方面,库柏仍囿于英国文学的影响,他的传奇小说在某些方面明显地模仿了英国的司各特。而且像他这样一个多产作家,在艺术上也难免有不少缺陷,正如巴尔扎克所说:“如果库柏在刻画人物方面,也达到他在描绘自然景象方面的同样成就,我们这门艺术就会以他的话为准了。”此外,如文句冗长,在紧张的场面中突然插入一段议论,等等。这些都使他的作品的价值和流传受到一定的影响。



      五



      《最后的莫希干人》是《皮裹腿故事集》中最出色的一部。故事发生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英法两国为争夺北美殖民地而进行的“七年战争”的第三年,地点是在赫德森河的源头和乔治湖一带。当时,这儿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战场。小说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前往堡垒探望父亲途中被劫持的经历为主线,展开了在原始森林中追踪、伏击、战斗等一系列惊险情节的描写。主人公纳蒂·邦波,此时已做了英军的侦察员,并已获得“鹰眼”的绰号,他和他的老友莫希干族酋长“大蟒蛇”钦加哥,以及钦加哥的儿子“快腿鹿”恩卡斯挺身而出,为了救出姐妹俩,和劫持者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最后以一场大厮杀而告终。表面看来,这有点像一个“游侠骑士式”的浪漫故事,实质上,作品首先告诉我们的是:英法殖民主义者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他们为了掠夺这片印第安人土地而发动了战争,他们共同对印第安人实行诈骗、暴虐乃至骇人听闻的种族灭绝政策。他们用高价收购印第安人的头皮,用“火水”和《圣经》麻醉印第安人的斗志,用欺骗和胁迫要印第安人充当炮灰,恶毒地挑拨印第安各部落互相残杀,使之同归于尽。钦加哥原为莫希干族的大酋长,他的部落就是在白人殖民者的枪炮和奸计下惨遭覆灭的。他曾向老友邦波伤心地诉说道:“英国人来到这儿之前……我们的部落团结一致,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盐湖给我们鲜鱼,森林给我们麋鹿,天空给我们飞鸟,我们娶了老婆,而老婆又给我们生了孩子……那些荷兰人登陆后,把火水给了我的人民,一直到让他们喝得天地也分不清……后来他们就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一步步被赶离了可爱的河岸,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作为一个首领和大酋长,也只能从树缝里见到阳光,而一直不能去看一下自己的祖坟!”不幸的是,连他惟一的后嗣恩卡斯,也死在同为印第安人的麦格瓦刀下。同莫希干族的遭遇一样,受法国殖民当局利用的怀安多特族,在最后的一场大厮杀中,也被“整个儿消灭”在霍里肯湖畔。这使我们形象地看到,北美殖民地的发展史,实质上就是这样一部印第安人的血泪史。



      对于印第安人的被杀戮和印第安部落的消亡,作者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他深深怀着同情和愤慨。他写道:“莫希干人的领土,是被欧洲人侵占去的美洲大陆的第一块地盘,因而,莫希干人就第一个成了离乡背井的人。面临着文明的推进,也可以说,文明的入侵,所有印第安部落的人民,就像他们故土林木上的绿叶在刺骨的严寒侵凌下纷纷坠地一样,日益消亡,看来这已成为落到他们头上的不可避免的命运。有足够的历史事实可以证明,这幅惨像并非虚妄之作。”作者把本书取名为《最后的莫希干人》,就有着令人心酸的悲哀音调。正直、勇敢的莫希干人恩卡斯和美丽善良的科拉之死,也不无更深的寓意:随着他们的死去,他们心灵上的那种美德和纯洁的感情也消亡了,留下的只是笼罩在美洲大地上的那些贪婪、残暴的恶意和邪念。



      在《最后的莫希干人》中,也像在《杀鹿人》中一样,“鹰眼”纳蒂·邦波和莫希干族酋长“大蟒蛇”钦加哥,又建立了众多的功勋,经受了多次死亡的考验,他们仍一如既往,为他人出生入死。另外作品还塑造了钦加哥的儿子“快腿鹿”恩卡斯的英雄形象,他有着高尚的品质,纯洁的情操,正直勇敢,富有自我牺牲精神。还有勇敢、善良的科拉。他们的品德,都引起人们的赞叹。此外,作者还以他娴熟的手法和鲜明的色彩,描绘了年迈的塔曼侬、“刁狐狸”麦格瓦、海沃德少校、圣歌教师等诸多人物,以及大自然的绚丽景色。书中对印第安人的习俗,如募兵活动、殡葬仪式等的描写,以及他们那些充满比喻象征的语言,使作品更显得具有独特的情趣和神秘的色彩。



      诚然,《最后的莫希干人》中,有些场面仍显出人为的痕迹,其中有的巧合奇遇,似乎不那么合情合理,人物的塑造上,也有理想化的因素,正面人物过于完美无缺。此外,书中把亲法的印第安人写成狡猾阴险、凶恶残忍的败类,也是片面的,不公正的。但是,瑕不掩瑜,作者在《最后的莫希干人》中,毕竟用鲜明而生动的色彩,重现了英法争夺殖民地战争中的某些重大事件,使我们懂得了殖民主义者的贪婪和残酷,同时也了解到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印第安人的精神面貌。作为一个前期浪漫主义作家,他认为自己有权运用夸张的手法,来描绘那些历史事件和现实生活。而且,不可否认,在这浓重的浪漫色彩中,是有着明显的道德观念和现实意义的。



      宋兆霖



      一九八五年秋于浙江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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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一章

    我的耳朵在倾听,我的心有了准备,

      你尽可以说出尘世间最坏的消息。

      说吧,是不是我的王国已经灭亡了?



      ——莎士比亚①



      ①《理查二世》第三幕第二场。



      敌对双方都得先在荒山野林里经历种种艰苦和危险,然后才能碰在一起展开厮杀,这是北美殖民战争①的一个特点。在英法双方各自占领的地区之间,隔着一大片广阔的,似乎是不可穿越的森林疆界。那些大胆顽强的殖民者,那些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来自欧洲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常常得花几个月时间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才能找到机会在更激烈的战斗中一显身手。可是,由于学习了土著战士坚韧不拔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他们懂得了如何克服重重困难;因此,对这些誓以自己的鲜血来满足复仇欲望、来拥护远隔重洋的欧洲君主们那种冷酷自私的政策的人来说,眼下,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一座黑暗的森林,任何一处冷僻的秘密处所,可以免受他们的侵袭了。



      ①指英、法两国为争夺北美殖民地而进行的“七年战争”(一七五六—一七六三)。

      在这一片辽阔的中间地带,赫德森河的源头和它附近的湖泊之间那个地区,恐怕是最能生动地说明那个年代那场野蛮战争的残酷和激烈了。



      显而易见,在这一地区,大自然为行军作战提供了很大的方便。香普兰湖①狭长的湖面,从加拿大边境一直深入到毗邻的纽约殖民区境内,形成一条天然的通道,穿过法国人为出击敌方而必须控制的地区的一半。紧靠它的南端,还有另外一个湖,这个湖的湖水清澈见底,因而那班耶稣会的传教士就拿它作为施行象征性的洗礼之用,并由此得名为“圣水湖”。可是那些不太虔诚的英国人则认为,用他们的当朝国王——汉诺威王朝的第二位国王——的名字来给它命名②,是给予它那滢洁的湖水一份不小的光荣。可是这一来,他们两家一起把这森林景色的原始主人固有的权利给剥夺了,主人们本想永久保持它原来的名字“霍里肯”湖②的。



      ①位于今之纽约州与佛蒙特州之间,以法国探险家、魁北克的发现者塞缪尔·香普兰(一五六七?—一六三五)命名。

      ②指一七五五年,爱尔兰人威廉·约翰逊将军把这个湖改名为“乔治湖”,以纪念当时在位的英王乔治二世。

      ③过去曾有一个被法国人叫做霍里肯族的印第安人部落,在沿湖一带居住,故作者以此名之。

      这个“圣水湖”绕过无数岛屿,穿过叠叠群山,又继续向南伸展了十多里格①,直到一片高原挡住了它的去路。从这儿起,有一条好多英里的连接水路的旱道,可以把那些冒险家送到赫德森河边。这条河,在这一段虽然通常有不少急流险滩——或者如当年当地人说的那样,叫浅石滩——阻挡,但是在涨潮时,还是可以行船的。



      ①长度单位,在英美约为三英里。

      法国人为了要实现他们大胆的侵扰计划,急得甚至想冒险进攻遥远而艰险的阿勒格尼峡谷地区①。不难想到,他们既然都是些众所周知的机灵鬼,当然不会忽视刚才我们说的这个地区这些天然的有利条件了。因此,这一地区自然也就成了一片腥风血雨的战场,那些为争夺和霸占殖民地的战斗,大多数都在这一带进行。在可以控制这一交通要道的各个据点上,修起了许多要塞。由于交战双方胜败无常,这些要塞也就时失时得,时毁时筑。随着拓荒的农民离开那些危险的通道,缩回到较老的殖民区那较为安全的疆界后面时,一队队的官兵就跟着开进了森林,人数之多,超过了在母国里通常足以****王朝的军队。在森林中,这些军人被担惊受怕折磨得。瞧泞不堪,或者是因吃了败仗而变得垂头丧气,结果队伍往往弄得七零八落逃了出来。在这个不幸的地区,虽然不知道有安居乐业的生活,但是它的森林里面,却经常活跃着人类的生命。树阴下和幽谷中响着军乐,山野里荡漾着勇敢豪放的小伙子们的笑声,回响着他们粗野的呼喊;他们精神抖擞,急急匆匆地从这儿走过,为的是晚上可以忘怀一切地在酣睡中度过漫长的一夜。



      ①位于纽约州西南部。

      我们下面将要讲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冲突和流血的地区,在英法双方为争夺这片土地而发动战争的第三年,而这片土地是命中注定任何一方也保守不住的。



      由于那班在海外的将领愚蠢无能,国内当局定计决策又没有魄力,英国已经从骄傲的崇高地位上跌落下来了,这种地位是由它从前的武将文臣们的雄才大略和创业精神所取得的。而现在,它的敌人已经不再对它畏惧,它的臣仆也在很快地失去自尊的信心。在这种屈辱的衰落中,那些殖民地的居民,虽然不能为当局的无能负责,而且由于地位低微,也不可能给国家造成什么错误,但是对这种衰落,自然也感到十分痛心。



      最近,他们看到从祖国派来了一支精选的军队,它的统帅①又是从许多训练有素的军人中挑选出来的稀有的军事天才,因此他们对这支军队敬若父母,盲目地相信它是天下无敌的。可是,它竟被一小撮法国人和印第安人打得落花流水,②丢尽了脸,只是靠了一位弗吉尼亚青年③的镇静和勇气,才得以逃脱全军覆没的厄运,打那以后,由于这个青年品德高尚和意志坚强,他的盛名传遍了整个基督教世界。这一场意料不到的大祸,使一大片边境暴露在敌人的面前。而且在实际的灾难还没有临头之前,就先引起了千万种想象出来的危险。惊慌失措的殖民地居民觉得,从西面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中刮来的每一阵风声中,都混杂着那班野蛮人的吼声。残忍的敌人的可怕性格,更大大地增加了战争的恐怖感。近来那些不可胜数的屠杀,在他们的思想上记忆犹新;对于那些到处流传的深更半夜发生的可怕谋杀故事,这些地区的任何一个人也决不会充耳不闻;在这些故事中,大森林中的土著人总被描述成主犯和野蛮残暴的人物;当那些轻信的和激动的旅行者,在叙述听来的那些荒野中的险事时,胆小的人会吓得浑身冰凉,做母亲的甚至对熟睡在万无一失的最大城镇中的孩子,也会投去忧虑的目光。总之,这种夸大了的恐惧心理,开始嘲笑起一切理智的思考,使得那些本该不忘男子气概的人,都成了感情的最卑怯的奴隶。甚至连最有信心和最坚强的人,对这场争斗的结局也发生了怀疑;灰心绝望的人愈来愈多,他们好像已经预见到,英国君王在美洲的属地,全都要被他们那信奉基督的敌人一抢而光,或者是在这些敌人的凶残的同盟者袭击下遭受蹂躏。



      ①指当时的北美英军总司令布雷多克将军(一六九五—一七五五)。一七五五年,在杜肯堡战役中阵亡。

      ②指英军在杜肯堡战役中的失败。

      ③指当时的中校华盛顿,他率领着自己的弗吉尼亚民团,扼守在谢南多亚河谷一线,非常艰苦地抵御着入侵的法国军队。

      因此,当位于湖泊和赫德森河之间旱道南端的要塞接到情报,说一支由蒙卡姆①率领的“人数多如树叶”②的军队,沿香普兰湖向前推进时,这一消息在要塞里的人心头引起的,更多的是胆怯的惊恐,而不是一个战士在自己的打击圈中,发现敌人时应有的严肃的欢快。消息送达时,正是一个仲夏之日将近黄昏的时分。送信的印第安信差,还带来了“圣水湖”边那个要塞的驻军司令孟罗的告急文书,要求给他迅速派一支强大的增援部队。前面已经讲到,这两个据点相距不到五里格,原来只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相连,现在这条路已经加宽,可以用来通过大军了;因此,对那些在森林中住惯的人来说,这段路只需走两个小时,就是一支带着必要辎重的军队,在夏天也只需走一个白天,就能轻而易举地到达。英国国王的忠诚将士们,给这两座森林要塞取了名字,一座叫威廉·亨利堡,另一座叫爱德华堡,都是以当今王族中受宠的王子的名字来命名的。镇守着前一个要塞的是刚才已经提到名字的那位苏格兰老将,他率领着一团正规军和少数的地方部队,这支部队要用来抗击正由蒙卡姆率领着向他的土墩脚下袭来的强大武力,实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但是,坐镇后一个要塞的是韦布将军,他统率着驻守在北部地区的全部英军,人数在五千以上。要是这位司令官把他属下的几支部队都集结起来,他就可以使他的抗击法国人的战斗力几乎增加一倍,那位法国将军带的部队,在人数上多得有限,而且他是冒险深入,远离后援。



      ①蒙卡姆(一七一二—一七五九),一七五五—一七五九年时,任法国北美殖民军总司令,一七五九年,在魁北克战役中阵亡。

      ②词出蒲柏译《伊利昂纪》。

      可是,他们由于受到了命运不济思想的影响,斗志衰退,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看来并不想要仿效法国人在奎森堡的成功战例,积极出击敌人,而是宁愿呆在自己的工事里,坐等可怕的敌人到来。



      先前这个情报所引起的惊慌稍稍平伏之后,建筑在赫德森河边作为要塞外围工事一部分的营垒里就流传说,将挑选一千五百人组成一支分遣队,翌日凌晨开赴旱道北端的据点威廉·亨利堡。起初,这只是一个传闻,但是不久却成了事实。总司令部的命令,传达到了被选定应完成这一任务的几支部队,并要他们迅速准备出发。所有关于韦布将军的意图的猜测,现在都烟消云散了,在此后的一两个小时内,人们听到的只是急促的脚步声,看到的只是焦虑的脸色。一些军事技术方面的新手,紧张得跳东跳西,他们的准备工作,反而被自己那过分强烈的、几乎有点狂乱的热情给延误了;而那些有较多实战经验的老战士,则沉着地做着准备,装出一副瞧不起一切慌张举止的样子;可是,他们那严肃的脸色和焦急的目光,仍然充分暴露出他们对这种没有经历过的、可怕的荒野里的战争,也缺乏强烈的职业性的兴趣。最后,太阳在一片灿烂的光芒中落到西方的远山背后去了,待到夜幕笼罩着这个隐蔽的据点时,从事准备工作的声响也渐渐地静了下来;有个军官住的木屋里的灯光最后也熄灭了;树木在山冈和潺潺的流水上,投下了深暗的阴影。于是,整个军营不久便被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静得就像四周茫茫的林海。



      按照头一天晚上的命令,翌日凌晨,酣睡的士兵被紧催的鼓声惊醒了;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每一座森林里都传来战鼓冬冬的回声。在东方无云的朦胧的天际,曙光渐渐显露,给附近高大的松树勾画出蓬松的轮廓。霎时间,整座军营都活动起来了,即使是地位最低下的士兵,也都从他们的住宿地出来看伙伴们出发,分享这一时刻的兴奋和激动。被选出来的部队很快就排列成简单的队形。训练有素的、正规的皇家雇佣军高傲地走在右面,样子没那么自负的殖民地军队屈居在左边,显出一副习惯成了自然的驯顺样子。侦察部队先出发了。载着辎重的车辆隆隆前进,它的前后都有强大的警卫部队。在黎明的灰暗还没有被阳光催亮之前,战斗部队的主力也已排成纵队,以一种高度的军人气概离开军营而去,此情此景,倒也多少可以给那班即将初尝战争滋味的新兵,消除一点迷迷糊糊的恐惧。这支部队在仰慕着他们的伙伴面前,始终保持着高傲的神态和整齐的队形;随着军笛声的愈去愈远,他们慢慢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直到这整支生气勃勃的队伍为大森林所吞没。



      现在,这支离去的已经看不见的纵队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连最后的掉队的人,也都赶上了队伍,消失在林海之中;但是,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即将出发的迹象。在一座大小和设备都不同寻常的木屋前面,有一些哨兵在来回巡逻,大家知道他们是保卫那位英国将军的。就在这座木屋前,集合了六七匹马,从它们的鞍辔上看,其中至少有两匹是准备给女眷乘用的,而且看来这两位女眷的身分在这荒山野林里不同寻常。还有一匹马上装备着一个参谋官员的马饰和纹章;其余的几匹,从马具的简陋和累赘地带着的旅行用具来看,显然是备来给仆人们用的。这些仆人似乎已经等在那儿,听候他们主人的使唤了。离这个不寻常的场面稍远处,聚集着一堆堆好奇的闲人。他们有的在赞赏那几匹雄赳赳的军马的品种和骨架,有的则带着一种庸俗的好奇心,呆头呆脑地盯着那些行装。可是其中有一个人,从他的外表和动作上看,显然不同于那些一般的观众,看来他既不是无所事事,也不像是愚昧无知。



      此人的模样,虽说并没有特别的畸形残缺之处,但是看上去极不匀称。他有着和别人一样的骨骼和关节,可是它们的比例却与众不同。他的个子,站直时要高出他的侪辈,坐下时却又似乎缩成和普通人一般高矮。这种肢体不匀称的情况,在他全身都存在着。他的头很大,可是肩膀很窄;他的手臂修长,而且摇来晃去的垂挂着,但他的手,即使说不上纤细,至少也是小巧的。他的两腿和双股都很瘦削,但是特别长;要不是他那两只支持着整个马马虎虎凑合在一起的身躯的大脚显得更为宽阔,他的一对膝盖可以说是其大无比了。此人的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也只能使他显得更加滑稽可笑:一件天蓝色的上衣,耷拉着肩膀,下摆又短又大,衬托出一个又细又长的脖子,还有一双更细更长的腿,简直难看至极。他那条淡黄色的棉布裤紧绷着身子,在膝盖隆起的地方,各用一条用得很脏的白缎带扎着,还打了一个大蝴蝶结。他脚套条纹布袜,穿着鞋子,有一只鞋子上还装有一个镀银的踢马刺——这就是他下身的全部装束了。他身上没有一根曲线或者一个棱角是掩饰着的,相反,由于此人的虚荣和无知,而是有意让它们暴露无遗。从他那镶着褪色银线花边的背心大口袋里,鼓出一样东西,这东西在这样的军营里见到,很可能被误认是一种可怕的、不知名的武器。它虽然不大,却曾引起过军营里大部分欧洲人的惊奇,但是有几个本地的军人倒曾使用过它,对它不但不害怕,而且还非常熟悉。他头上戴一顶很大的卷边三角帽,就像近三十年来牧师戴的那种一样,这顶帽子为他那张善良而憨厚的脸增添了一种严肃的神情,而这张脸也正需要这种人工的帮助,以便能配得上人们对它的高度的特别的信任。



      普通的老百姓,出于对韦布将军驻地的尊敬,都站得远远的,独有此人却大踏步地走到了那班家仆的中间,凭着一时的好恶,随心所欲地褒贬起那几匹马来。



      “朋友,我敢断定,这匹马决不是本地的出产,一定是从外地来的,也许就是从海水那边的小岛上来的吧?”他说,正如他的罕见的长相一样,他的声音也柔和圆润得有点出奇。“我说这话一点儿也没有夸口的意思,因为我到过那边的两个港口:一个是在泰晤士河口上,以老英格兰的首都命名的港口,另一个就是在‘港口’这个字前加一个‘新’字的新港。我曾亲眼看到过那些小帆船和双桅船,就像把一切都齐集到方舟①上去一样,准备开往牙买加岛,去做四脚动物的买卖。可是,以前我从没见到过像《圣经》上的战马那样的良马:‘它在谷中刨地,自喜其力,它出去迎接佩带兵器的人。’②‘角每发声,它说,呵哈,它从远处闻着战气,又听见军长大发雷声,和兵了呐喊。’③看来是那种以色列的良种马传到我们今天了。是不是,朋友?”



      ①见《圣经·旧约·创世记》。世界大洪水时,挪亚遵照神的吩咐,造一方舟,和全家人及飞禽走兽一起进入舟中,躲避洪水。

      ②见《圣经·旧约·约伯记》第三十九章。

      ③见《圣经·旧约·约伯记》第三十九章。

      他这种独特的见解,说得非常响亮而有力,按理是值得引起别人的一些注意的,但结果并没有人答腔。于是,这个满口《圣经》词句的人只好回过头来,打量着那个他无意中对他说了半天话的、默不作声的人,而且从那人身上,发现了一种新的更值得惊诧的地方。他眼前的这位,就是昨天傍晚把那个不受欢迎的消息带到军营里来的“印第安信差”;他一声不吭地笔直站立在那儿。虽然他看上去态度十分安详,而且由于坚忍自制的天性,对他周围的闹嚷喧哗显然也漠然处之,但在他那种野蛮的平静之中,却隐藏着一股阴沉、凶狠的神气,这模样不仅吸引了此刻审视着他的人,而且很可能会引起更有经验的人们对他的注意。这个土人佩带着自己部落的战斧和猎刀,但是他的神气又不完全像个武士。恰恰相反,他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多半是因为近几天来他极度紧张,而且又找不到时间使自己恢复正常的缘故。他那张凶狠的脸上画着的战斗花纹①,颜色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因而使这张黝黑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憎,即使绘画艺术也达不到这样偶然产生的效果。他的眼睛中射出两道炯炯的光芒,仿佛是乌云中两颗闪亮的星星,看起来显得凶暴粗野。他那锐利而带警惕的目光,朝那个惊讶地打量着他的人瞥了一眼,但立刻就狡黠而轻蔑地把视线转了开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



      ①按印第安人习惯,武士出战前都要在脸上和身上画上各种颜色的花纹。

      这两个怪人之间的短促、无声的接触,本来也许又会引得这个白人说出点出人意外的话来,可是,正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了。全体家仆的一致行动,以及一阵低声细语,宣告这个队伍等待着她们一到即可出发的人快来了。那个一味称赞马匹的人,急忙退回到一匹低矮、瘦削的牝马旁边,那匹马正在军营附近,摆着尾巴悠闲地啃着枯萎的野草。他将一只胳臂肘撑在一床勉强当做马鞍的毛毯上,在一旁观看这幕出发的情景。而在这匹牝马的另一边,有一匹小马在静静地吃着奶。



      一个身穿军官制服的年轻人,领着两个女子来到了她们的坐骑跟前;从装束上看,她们显然有着在森林中艰苦跋涉的准备。其中看上去较年轻的一个——尽管她们都很年轻——天真地任凭清晨的微风,吹开从她獭皮帽上低垂下来的绿色面纱,让人瞥见她那光艳夺目的面容,淡淡的金黄头发,和一对湛蓝的眼睛。她脸颊上的红润比松树梢头西方天际的晚霞更加鲜艳秀丽。那年轻军官扶她上马时她对他的嫣然一笑,也不亚于黎明破晓时那样令人心旷神。冶。另一个女子看来也同样受到年轻军官的细心照顾,但似乎因年龄大了四五岁而比较持重,她隐藏起自己的娇媚,不让士兵们看见。她们俩虽然模样儿同样匀称秀美,不因旅行装束而减色,但是看得出来,她比年纪较轻的那位更加丰满,更臻成熟。



      一俟两个女子上马坐定,她们的随从军官也轻身跳上了战马的坐鞍。三人向站在木屋门前送行的韦布将军鞠了一躬,便掉转马头,带着其余人马,朝军营北面的出口缓步而去了。他们中间谁也没有作声,默默地走过了这段短短的路程。可是当年纪较轻的女子,发现那印第安信差忽然溜到她的身边,带领她走上面前的行军道路时,她不由得轻轻地惊叫了一声。那印第安人的使人吃惊的突然行动,虽然没有使另一个女子喊出声来,但她在惊异之下,禁不住也掀开了自己的面纱;当她那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印第安人从容轻灵的步伐时,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又怜悯。又赞叹、又恐惧的神情。她的头发乌油油的,光亮得就像乌鸦的羽毛。她的皮肤并非棕色,而是显得充满血色,好像是根根血管都充盈得快要爆裂似的。然而她的脸既不粗俗,也不平常,而是端庄尊贵,秀丽绝伦。她好像发觉了自己一时忘情的样子,不觉笑了笑,露出了一排使洁白的象牙也要羞煞的牙齿。她放下面纱,低下了头,默默地骑马前进,仿佛她心不在焉地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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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5#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二章

      索拉!索拉!哦哈呵!索拉!



      ——莎士比亚①



      ①《威尼斯商人》第五幕第一场。



      上一章,我们已经粗略地把两位美丽的女子介绍给读者诸君,而当其中的一位正在这样沉思默想着的时候,那另一位却已很快地从使她发出叫喊的惊慌中恢复过来;她一面暗笑自己的懦弱,一面向她身边马背上的青年军官问道:



      “海沃德,这种鬼怪是不是常会在森林里出现?还是特地找来给我们逗乐的?如果是后者,我们除了感激之外,无话可说。但如果是前者呢,那在遇到可怕的蒙卡姆之前,我和科拉还得好好拿出点我们夸耀的、祖传的勇气来哩。”



      “这个印第安人是我们部队里的一名‘信差’,不过在他自己的同胞中间,他也许还算得上是个英雄哩!”年轻军官答道,“他自愿前来给我们带路,带我们通过一条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到湖边去。我们走这条路,可以比跟在行动缓慢的大部队后面快,而且正因为这样,我们也就可以比较适意。”



      “我不喜欢他,”那女子说,声音颤抖,她部分是假装,但更多的是真的害怕,“你对他是了解的,邓肯,要不你不会这样随便信任他,要他来照料的吧?”



      “是啊,非常信任他,就像我信任你一样,艾丽斯。我是了解他的,要不我就不会信任他了,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据说他本来也是一个加拿大人;可是后来投过来为我们的朋友莫霍克人服务了;你也知道,他们是六个联盟部族①中的一个。我听说,他是由于一次什么意外事件,被带到我们这儿来的,你父亲对这件事很重视,亲自做了处理,这个野蛮人受到了严厉的处分——不过这个毫无根据的故事我已记不清了,反正只要知道他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就得了。”



      ①即易洛魁联盟。一五七0年前后,由莫霍克族酋长海华沙,团结易洛魁印第安人中的莫霍克、欧奈达、塞纳卡、卡尤加和奥南达五个部落组成,后又加入杜斯卡洛拉族,形成六族联盟,当时他们聚居在纽约殖民地的西北部,为北美最强大的部落集团。

      “要是他曾经是我父亲的敌人,那我就更不喜欢他了!”那姑娘惊叫着说,现在她真的担起心来了。“海沃德少校,你能不能和他谈上几句,好让我听听他的声音?这也许有点儿傻,不过你一定听说了,我是凭他的声音语调来判断一个人的。”



      “这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很可能他只是喊叫一声作为回答。尽管他也许懂得英语,但像他的大多数同胞一样,他会装成一点不懂;特别是现在战争要求他尽量装得尊严的时候,他更不会屈尊来说英国话了。瞧,他停下了,一定是我们准备走的那条小路已经到了。”



      海沃德少校的猜测没有错。当他们来到那印第安人仁候着的地点时,他就朝行军大道旁边的丛林里面指着,可以看到这儿有一条隐蔽的,同时只能让一个人勉强通过的羊肠小道。



      “到了,这就是我们要走的那条路,”年轻军官低声说,“别露出不信任的样子,要不,可能反而会招来你所担心的危险。”



      “科拉,你认为怎么样?”有点儿不太乐意的金发姑娘问她的姐姐。“要是我们跟部队走,尽管也许会觉得他们有点讨厌,可是我们的安全不是更有保障了吗?”



      “你不太懂得这些印第安土人的习性,艾丽斯,所以你弄错真正有危险的地方了。”海沃德说。“如果敌人已经抵达旱道——这是决不可能的,因为到处都有我们的侦察兵,要是真的那样,会打听到消息来报告的——他们为了要尽量多剥头皮①,一定会来包抄我们的部队。那支队伍的行军路线是大家都知道的,而我们的路线是临时确定的,一定还是个秘密。”



      ①印第安人习惯剥取敌人的头皮作为战利品。

      “难道就因为这人的举止和我们不一样,他的皮肤黝黑,我们就不信任他吗?”科拉冷冷地说。



      艾丽斯不再犹豫了,她朝自己的那匹“纳拉甘西特”①狠狠地抽了一鞭,率先冲开灌木丛的枝叶,跟在信差后面,走进了幽暗的、荆棘丛生的小径。年轻军官以赞赏的目光注视着科拉,小心周到地给她开着路,而让她那位肤色更加白皙,但不见得更为漂亮的女伴,只身先走了。家仆们似乎事先已经得到命令,他们没有进丛林,而是沿大部队的行军路线继续前进。据海沃德说,这也是他们那位聪明的向导出的主意,这样可以减少他们留下的踪迹,以防被那些说不定已经潜入到他们部队前面的加拿大土人发现。由于道路难走,他们好一阵子没能谈一句话;在这之后,他们终于穿过沿大路长着的宽阔的矮树林带,来到了高大阴暗的森林的穹隆之下。从这儿起,他们前进的障碍就较少了。向导看到两个女子已经能驾驭住自己的坐骑,就放开大步朝前走去,步履轻快稳健,使步行的速度和两位女士的马匹小跑速度相适应。正当年轻军官回过头去和黑眼睛的科拉说话时,忽然从背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并且正踏着他们走过的路赶了上来。海沃德止住了战马,他的同伴们也拉紧了缰绳,全部人马都停止前进,以便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①一种适宜于妇女乘骑的很有耐力的马匹,产于美国罗得岛。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瘦小得像(黄占)鹿①的马儿,在树干笔直的松林间奔驰而来;又过了一会,可以看出,骑在马背上的,正是我们在上一章中叙述过的那个长得很难看的人。他频频挥鞭死命策赶着自己的那匹瘦马,催得它都快要炸裂了。在这之前,这几位旅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物。如果说,此人站在地上时由于他的身材长得高,易于惹人注意,那么他骑在马上的雄姿,就更加吸引人了。尽管他不停地用装有马刺的那只脚后跟踢着马肚子,可是那匹母马最多也只能用两条后腿跑坎特伯雷小快步②,前腿则仅仅在没有把握时帮一点忙,通常是保持着一种一蹦一跳的姿势而已。也许是由于这种步法变换得迅速,造成了一种视官上的错觉,从而夸大了这匹牲口的能力,就连海沃德这样一个善于识马的人,绞尽脑汁也摸不透,这匹被鞭策着的马如此坚忍不拔地沿着这条曲折的小道追踪而来,用的究竟是什么步法。



      ①欧洲的一种小鹿,呈赤褐色,夏天皮毛发黄,起白斑。

      ②意为“从容不迫的小快步”。源出英国诗人乔叟(一三四○—一四○○)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到坎特伯雷城去朝圣的香客,常走这种马步。

      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的姿势,也不比他的坐骑逊色。那匹马每向前跃进一步,骑手高高的身躯也在马镫上挺直一次;由于他的两条腿又格外长,这样迅速的一伸一缩,使人根本弄不清他的身材到底有多高。而且因为他只在一边使用马刺,那匹马跑起来仿佛也是一边比另一边快,还不断地用自己那蓬松的尾巴拂打着大吃苦头的一边。有关这位骑手和他的坐骑的情况,我们暂且就说到这里。



      当海沃德看到这个陌生人时,他那紧蹩着的清秀有神的双眉,就缓缓地舒展开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艾丽斯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高兴,就连科拉那对乌黑深思的眸子中,似乎也自然地流露出欣喜的心情,而不再受那种天生的少女的羞怯所抑制。



      “你是来找我们的吗?”当那人来到他们跟前放慢步子时,海沃德问道,“我相信你不是来送坏消息的吧?”



      “是啊!”陌生人只应了这么一声,便不住地扇动着自己那顶三角帽,想流通一下这森林中闷热的空气,弄得听话的人根本闹不清,他这算是在回答海沃德的哪个问题;直到他脸上凉快了一些,不再喘气时,他才又接下去说:“我听说你们是上威廉·亨利堡去的,正巧我也要上那儿去,因此我就认为,我和你们结伴同行看来是符合我们双方的愿望的。”



      “你倒好像有着决定权似的,”海沃德回答说,“我们这儿有三个人,可你,除了你自己以外,这事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人商量过。”



      “是啊。首要的是自己先打定主意;只要这一点确定了——要是和妇女有关,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接下去就是按照这个决定行事。我努力把这两件事都做了,因此我就来到了这儿。”



      “如果你要去圣水湖,那你走错路了。”海沃德傲慢地说。“去那儿的那条大道,你至少已经错过半英里地啦。”



      “是啊,”那陌生人对这种冷淡的接待并不气馁,回答说,“我已经在‘爱德华’逗留了一个星期,如果对自己要走的道儿都不打听一下,那我简直是个哑巴了。而如果我是个哑巴的话,我也就干不成这一行啦。”说完他露出一丝假笑,仿佛对于这几句对方难以理解的俏皮话,自己也不好意思更加明显地表现出赞赏似的。他又接着说:“我想一个从事我这种职业的人,和那些要由我来指导的人大接近,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由于这个原因,我才不跟部队一块儿走。此外,我还认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最善于评价旅途中的故事的,所以我决定来和你们做伴,这样也许可以使这次旅行愉快一些,而且我们还可以借此沟通感情哩。”



      “你这个决定如果说不是太草率,也是太主观武断了!”海沃德大声说,他拿不定主意,是把自己不断上升的怒气发泄出来呢,还是当着此人的面笑出声来。“不过你说到什么指导啦,职业啦,莫非你是地方部队的什么助理指挥官,也懂得进攻和防御的高贵科学?要不,也许你是个画画直线和三角,自称是个懂得数学的人?”



      陌生人惊讶地朝问话的人打量了一会,接着,脸上所有的那种自满神气,一变而成为一种严肃的谦卑表情,他答道:



      “说到进攻,我希望我们双方都没有这种企图;至于防御,我也没有这个必要——感谢上帝的怜悯,自从上一次祈求他的宽恕以来,我没有犯过一桩明显的罪过。我不懂你说的直线和三角是指什么,这还是让那些有这种本领的人去解释吧。我没有什么很高的才能,只不过是个唱诗的,略为懂得一点祈求和感恩的光荣艺术罢了。”



      “这人显然是阿波罗①的一个弟子,”觉得很有趣的艾丽斯喊了起来,“让我把他收留在我的特别保护之下吧。不,海沃德,别皱眉头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对饥渴的耳朵,让他和我们一块儿走吧。而且,”她朝那离得较远的、跟在那个缄默而阴沉的向导后面慢慢走着的科拉瞟了一眼,匆匆地低声补充说,“在危急时,他也许还可以作为一个朋友,为我们增加一份力量哩。”



      ①希腊神话中司音乐、诗歌、光明等之神。

      “艾丽斯,难道你认为,要是我料到这样的危急可能发生,我会让我喜爱的人来走这条秘密小道吗?”



      “不,不,我这会儿不想这个了。不过我觉得这个人怪有趣的。如果他真的‘灵魂里有音乐’①,我们就别粗暴地拒绝他这个旅伴吧。”说着她又用马鞭朝小道前面指了指。青年军官向她注视了一会儿,终于在她的柔情之下屈服了,接着他用马刺踢了踢自己的坐骑,只向前跃进几步,就重又回到科拉的身旁。



      ①词出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第五幕第一场。

      “朋友,遇到你很高兴。”艾丽斯接着说,一面朝陌生人挥挥手,要他向前走,她自己也催马重新用溜花蹄缓步走去。“有些亲友都说我在二重唱方面不是一点没有才能的,我们很可以任情享受一下我们所喜爱的艺术,使我们的旅行变得愉快一些。而且像我这样一个才疏学浅的人,要是能聆听到精于此道的大师谈谈自己的见解和经验,受益一定会不小的。”



      “是的,在适宜的时候,纵情唱唱圣诗,对一个人的身心都是大有好处的。”歌唱大师答道,毫不犹豫地遵照她的指点跟着前进,“而且,再也没有什么比能安慰人的圣诗更能舒畅心境的了。不过,要使歌声美妙就得四重合唱。你无疑是个柔和而圆润的女高音,而我,经过特别的努力,也可以唱到男高音的最高音,可是我们尚缺次中音和低音!刚才那位迟疑着不肯让我同行的军官,以他平时说话的声调来看,也许可以担任低音。”



      “别只根据匆匆一面,见了使人上当的外表就草率地下判断吧,”姑娘笑着说,“虽然海沃德少校有时声调低沉,但是请相信我,他的天然音更适宜于唱圆润的男高音,而不是你刚才听到的这种低音。”



      “那他也经常练唱圣诗吗?”天真的旅伴问道。



      艾丽斯真想笑出来,但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想笑的心情,回答说:“据我了解,他喜爱的是通俗歌曲,军人的生活不太有机会培养比较严肃的爱好。”



      “上帝赐予人的声音,也像别的才能一样,应该好好利用,而不该滥用的。没有一个人会说我玩忽过自己的天赋!我要感谢上帝的是,虽然我也和大卫①一样,整个少年时代都花在音乐上,但是我的嘴里从来没有唱过一句粗俗的歌。”



      ①古以色列国王,相传为《圣经·旧约》中《诗篇》的主要作者。

      “这么说,你的成就只限于圣歌方面了?”



      “是的。由于大卫的圣诗胜过一切诗歌,因此,人们为它们谱上曲的圣歌也胜过所有平庸的歌曲。我可以高兴地这样说:除了这位以色列王的思想和意愿,别的东西我是从不上口的;因为虽然时间的推移使他的诗篇稍有变化,但我们在新英格兰殖民地上用的这种译本,大大地胜过了其他的一切译本,在它的丰富、正确和教义的纯洁方面,完全接近富有灵感的作家原来的伟大著作。无论在哪儿,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的时候,我总是随身带着一部这样的天才作品。这个译本是一七四四年在波士顿出版的,这是第二十六版。书名是:《新旧约圣诗、圣歌集——忠实英译本,专供圣徒(特别在新英格兰)公私场合启迪及慰藉之用》。”



      陌生人一面在称颂着他的稀世之作,一面已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书来。他先在鼻梁上架起一副铁丝框的眼镜,然后充满崇敬,郑重其事地把它翻开。接着,也不说一句应酬或者请求原谅的话,只说了声“斯坦迪什”①,就拿出上一章中提到过的那件不知名的东西,放在嘴边,吹出一个又高又尖的音来,随后又用自己的嗓子发出一个比它低八度的和音;接着,他就不顾什么乐曲、诗句,甚至也不顾自己那匹训练欠佳的牲口的不舒适的走步,便开始以响亮、柔和、悦耳的声音,唱出了下面的词句:



      ①为圣歌的一种曲调名称。



      看哪,

      弟兄和睦同居,

      是何等的善,

      何等的美。

      这好比那贵重的油,

      浇在亚伦的头上,

      流到胡须,

      又流到他的衣襟。①



      ①见《圣经叫日约》中《诗篇》第一百三十三篇。



      伴和着这熟练的歌声,陌生人的右手也有规律地上下起落着,向下落到底时,他就让手指在那小本子的书页上顿一顿;向上举起时,则以他那独特的姿势挥舞着。看来,是长期的练习使他习惯成了自然;直到唱完最后一个词“衣襟”,他才按照音节挥动两下手臂,停住这种动作。



      在幽静的森林里,这种声音当然逃不过走在前面不远的那几个人的耳朵。那个印第安人用蹩脚的英语对海沃德低声咕哝了几句,接着海沃德跟陌生人说了几句;歌声立刻被打断了,歌手暂时闭上了他的歌喉。



      “尽管眼下我们并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在这种荒野里赶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应该尽量安静一点为好。因此,艾丽斯,你一定会原谅我给你扫了兴,还是请这位先生暂时停一停,等到了比较安全的时候再唱吧。”



      “不错,你确实使我扫兴,”那调皮的姑娘说,“因为我还从来没听到过歌词和曲调这么不协调的歌哩①!我正在研究这两者之间不调和的原因时,邓肯,你却用你的低音打断了我的思索!”



      ①歌词原为希伯来文,这一译本的英译文很差。

      “我不懂你所说的我的低音是什么意思,”海沃德说,他对她的话有点生气了,“我只知道,对我来说,你和科拉的安全远比亨德尔①的任何一支管弦乐曲宝贵。”他突然停住话头,敏捷地扭头朝向一个灌木丛,接着又用猜疑的目光对自己的向导看了一眼。向导仍顾自泰然自若地默默向前走着。青年军官禁不住暗自笑了一下,他认为刚才是他自己的错觉,把林子里某种发亮的野果,误认为潜伏着的土人闪亮的眼珠了。于是,他又催马向前,继续着刚才被一闪念打断的谈话。



      ①亨德尔(一六八五—一七五九),德国作曲家。

      其实,海沃德少校的错误,只在于他让自己那年轻气盛的傲慢掩没了高度的警惕。他们的队伍过去不久,那灌木丛的树枝就被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一张如原始的艺术和放纵的激情所造成的极其凶暴的脸在窥探着这一队旅人远去的背影。当这个森林居民发现了他未来的受害者的踪迹时,他那涂得黝黑的花脸上掠过了一丝喜色,而那些旅人却还毫无党察地策马前行。在小径的弯曲处,只见两位女子苗条轻盈的身子,在林间飘动;紧跟在他们后面,身子一扭一扭的是英俊的海沃德少校;最后,那位歌唱家的不匀称的身躯,也跟着隐没在这中间地带黑魆魆一片数不尽的参天大树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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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三章

      这儿的土地还没有开垦,

      我们的江河就漫到岸沿;

      流水欢唱出的美妙歌曲,

      在清新广阔的林中回旋;

      激流在奔腾,溪涧在蹦跳,

      树阴下喷涌着眼眼清泉。



      ——布莱恩特①



      ①威廉·布莱恩特(一七九四—一八七八),美国诗人。此节引自《在祖先坟前的一个印第安人》。



      我们暂且让那轻信的海沃德和他的同伴们,朝那潜伏着如此狡黠的土人的密林深处走去,现在先来叙述一下离这儿向西几英里之外一处地方的情景。



      这一天,有两个人坐在一条湍急的小河边,看样子像是在等候什么人,要不就是在等待着什么预定的事情发生。小河离韦布将军的据地只有一小时的路程,岸上的树木,华盖似的枝叶一直伸展到河边,低垂在水面,使河水的颜色显得更加幽暗。太阳的光线已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强烈,白天的酷热也已减退,空气中,弥漫着从溪涧和泉水中升起的清凉水气。这隐僻的森林深处,充满了一片美洲七月闷热天气特有的恬静。打破这一恬静的,只有那两人的低语,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啄木鸟懒洋洋的啄木声和绚丽的樫鸟不调和的鸣叫,或者是远处一座瀑布隐约的轰鸣。



      可是,这种微弱、断续的声响,在这两个森林居民听来已经太熟悉了,不再能分散他们兴趣盎然地聊天的注意力。两个闲聊的人中,有一个是红皮肤的印第安人,一身林中土著的打扮;另一个虽然皮肤也已晒得黝黑,也是近乎印第安人的粗陋装备,但他的肤色要谈得多,看来可能是个欧洲人的后裔。



      那个印第安人,坐在一棵倒地的长满苔藓的树木一头,他认真、诚挚地说着,还用他那印第安人在辩论时常有的沉着而又富于表情的手势,来强调他的语气。他的躯体几近赤裸,身上用黑白两色画着象征死亡的可怕的花纹。在他那剃得光光的脑袋上,只有头顶心留着一簇著名的、表示勇武的发髻①,发髻上没有别的装饰品,只有一根老鹰的羽毛②,它横插在他的头顶,一头垂挂到左肩。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战斧,还佩着一柄英国造的剥头皮的猎刀。一支英国人用来武装他们的印第安盟友的军用步枪,随随便便地横靠在他那裸露的、结实的大腿上。宽阔的胸脯,丰满的四肢,威严的脸容——都表明,这个战士已经到了他一生中的盛年,但还看不出有开始衰老的征兆。



      ①印第安战士仅在头顶留一束头发,其他地方全都剃光。

      ②只有地位高的印第安战士,才能戴这种羽毛。

      那个白人,从他没有被衣着遮住的那部分躯体看,显然是一个从小就历尽苦辛的人。他的肌肉虽然发达,但并不丰满,而是显得有点瘦弱。但是,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看来都因长年累月的餐风宿露和茹苦含辛,锻炼得十分坚强和结实。他身穿一件淡黄色镶边的深绿色猎衫,头戴一顶夏天戴的光板皮帽,腰间束一条只有印第安人才用的贝壳串珠①的腰带,腰带上也佩着一柄刀子,但是没有插战斧。他脚上的鹿皮鞋,也像土人一样装饰得很花哨。他下身的服装,只能看到露在猎衫下方的一副鹿皮裹腿,裹腿的外侧系着带子,并用鹿筋吊在膝盖的上端,他肩上还背有一只弹药袋和一只装火药的牛角,这就是他个人的全部装备了。此外,在他身旁的一棵小树上,还靠着一支很长的步枪②,不少机灵的白人把这种长枪看成是最厉害的火器。这个猎人——或者是侦察员——的眼睛细小,但是明快、锐利、灵活,说话时不住地滴溜溜转,仿佛在搜寻什么猎物,或者在疑心潜伏在什么地方的敌人会突然到来似的。尽管他看来一贯多疑,可是他的面容不但毫不狡黠,而且此时此刻,还有一种刚毅诚实的表情。



      ①印第安人用做装饰品,以前亦曾用做货币。用五颜六色的贝珠串成的贝珠带,运用贝珠的不同颜色和不同排列,依据联想的原理,也可用做记事。

      ②军用步枪较短,此种较长的步枪通常为猎人所用。——原注

      “钦加哥,就连你们的传说,也证明我的话是对的。”他用土语说,这种土语是从前居住在赫德森河和波托马克河之间一带的土人所用的方言,为了让读者方便,现在我们把它比较自由地翻译出来,同时尽量保留一些这种方言和说话人的特色,“你的祖先来自落日之国,渡过大河①,打败了这儿的人,获得了这块土地;而我的祖先来自清晨的红色天空,越过盐湖②,来到了这儿,他们的作为和你的祖先干的差不多。不过,这件事还是让上帝来判断吧,我们朋友之间,用不着多费口舌来争论了!”



      ①指密西西比河。

      ②指大西洋。

      “我的祖先是和光身子的红人并肩战斗的!”那印第安人用同样的语言严肃地答道。“鹰眼①,难道印第安战士的石箭和你们的铅弹就没有不同了吗?”



      ①即本书的主人公英军侦察员纳蒂·邦波,他本来是个猎人,以枪法著名,自己人管他叫“鹰眼”,敌人管他叫“长枪”。

      “虽然老天爷让印第安人长了红皮肤,不过他们说的也是有道理的!”那白人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好像对方要他公平论断,他也不能无动于衷似的。他迟疑了片刻,觉得自己争辩不过对方,跟着又重振精神,充分利用他的一点有限的知识,来答复对方的反驳。“我不是个有学问的人,这一点我并不想隐瞒;不过凭我在猎鹿和打松鼠时见到的来看,我认为我们祖先手里的一支步枪,也许并不比一张胡桃木做的弓和一支熔石做头的箭更危险,要是这支箭,是在印第安人的决断和瞄准下射出来的话。”



      “这是你们的上代告诉你们的!”红人挥挥手冷冷地说。“你们的老年人是怎么对你们说的?难道他们告诉年轻的战士说,白脸孔遇到的红人,都是画着战斗花纹,手握石斧和木枪的吗?”



      “我不是个有偏见的人,也不想夸耀自己的种族优越,虽然就连我在这世界上最凶恶的敌人易洛魁人①,也不敢否认我是一个真正的白人。”侦察兵暗自得意地看了看自己肤色浅淡、瘦削结实的手,回答说,“但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也乐意承认,对我们白人的许多做法,我是不赞同的。譬如,他们有一个习惯,就是把他们做的、见的全写在书上,而不是在村子里告诉大家,好让胆小的吹牛家的谎言当面拆穿,也好让勇敢的战士找到同伴来为自己的实话作证。由于这种坏习惯,一个正直而不愿成天和女人鬼混的人,因为忙于看书识字,也许就永远听不到祖先的丰功伟绩,也认识不到努力胜过前人是一种光荣。说到我自己,我想我们邦波家的人,一向是会打枪的,因为我生来就善于用枪,这一定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正像我们的圣训告诉我们一样,不论优点还是缺点,都是天赋的。虽然别人对这种事怎么看,我不想说。不过,随便什么事都有它的两方面。我倒要问问你,钦加哥,按你们的传说,我们的祖先最初见面时是怎样的呢?”



      ①易洛魁人包括莫霍克、塞纳卡等十几个印第安部落,原居密西西比河中下游一带,后迁移到五大湖地区;其中大多数原和英国人结盟,英法七年战争前期,曾纷纷倒向法国;北美的另一印第安大族阿尔冈昆人(其中包括特拉华族,莫希干族),长期和他们势不两立,贬称他们为明果人、麦柯亚人。侦察员不仅为英国人,而且长期生活在特拉华人中间,故称易洛魁人为“最凶恶的敌人”。

      接着是片刻的静默,这时,印第安人默不作声地坐着。然后,他态度肃然地开始说了起来,那庄严的声调,更增加了他的话的真实性。



      “你听我说,鹰眼,你的耳朵听到的,决不会有半句假话。这全是我的祖先说的,也就是莫希干人做的。”他略略停顿了一会,朝自己的同伴仔细看了看,然后既像发问又像断言似地接着说:“我们脚下的这条小溪,是不是到夏天就会变,溪水会变咸,而且还会倒流?”



      “是啊,你们传说里说的这两件事都是真的,”白人说,“因为我曾去过那边,而且还亲眼看到过。虽然,为什么原来在树阴下这么甜的水,到了阳光下就变得那么苦,这种变化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



      “还有那水流的方向呢?”印第安人说,他那么兴趣盎然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这正是一个人对自己所关心而又感到惊异的事得到证实时的心情,“钦加哥的祖先没有撒谎!”



      “他们说的和《圣经》一样正确,这也是自然界中千真万确的事。人们把这种河水的倒流叫做潮汐。河水六个钟点向里流,六个钟点向外流,原因是:海里的水比河里的水高的时候,水就往里流,而等到河里的水比海里的水高,水就又向外流了。”



      “树林里的水和大海里的水,向下流到像我的胳臂这样时,”印第安人把胳臂伸得平平地说,“就不再流了。”



      “是啊,没有一个诚实的人会否认这一点,”侦察员觉得对方似乎不太相信他对潮汐的奥秘所做的解释,因而心中感到有点不快地说,“不过,我觉得,只有在小范围内,而且当土地平坦时,这才是对的。因为一切都是按你看到的范围大小来定的。你知道,在小范围内,地是平的,但大范围内,地是圆的。因此,在水池或者池塘里,甚至较大的淡水湖里,水是停着不动的,这你我都见过,所以都知道,但要是水面很大时,像大海那样,那儿的地就是圆的了,水又怎能平静不动呢?在我们头顶一英里多高的那些黑魆魆的岩石间流着的那条河,你也许会认为它是静止不动的,虽然你自己的耳朵也许听到,眼下它正在翻腾哩!”



      印第安人虽然并没有被同伴的那套说教所说服,可是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高贵品质,没有流露出怀疑的表情,而像很相信似地留心听着,然后以原先那种严肃的神态,继续讲下去。



      “我们原来住在晚上太阳会被遮住的地方,后来经过了那些栖息着野牛的大平原,来到了这大河边。在这儿,我们和阿里吉威人①交战,直到他们的鲜血染红大地。从大河的岸旁一直到盐湖的边上,没有人敢来和我们对阵,麦柯亚人②只好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我们说:这片土地应该属于我们。这片土地,从海水灌不到这条小溪的地方,一直伸展到往南走二十天路程的大河边③。我们像英勇的战士一样取得这块土地,我们像堂堂的男子汉一样保卫着它。我们把麦柯亚人赶进了深山老林,让他们和狗熊去做伴。他们吃不到盐,只好像野兽一样到盐渍地里去舔几下,来尝尝盐的滋味;他们不敢到大湖里来捕鱼,只得吃我们掷给他们的骨头……”



      ①原来住在赫德森河沿岸的一个印第安人部落。

      ②易洛魁人的贬称。

      ③意为赫德森河中下游一带。

      “这一切我全听说了,而且也深信不疑,”白人趁印第安人犹豫不语的时候插嘴说,“不过,这些全是英国人来到这儿之前很久的事情了。”



      “当年长着松树的地方,现在已经长着栗树了。最早来到这儿的白脸孔不是讲英语的①。他们乘着大船到来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已经在红人的围看下埋了战斧②。那时候,鹰眼。”他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喉音,使他的话有时听起来很悦耳,也只有这一点让人看出他已深深地动了感情。“那时候,鹰眼,我们的部落团结一致,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盐湖给我们鲜鱼,森林给我们麋鹿,天空给我们飞鸟,我们娶了老婆,而老婆又给我们生了孩子;我们礼拜大神;我们把麦柯亚人赶得远远的,使他们听不见我们胜利的歌声!”



      ①指荷兰殖民者。

      ②印第安人庆祝战争胜利结束的一种仪式。此处意为已经过着和平生活了。

      “你知道当时你自己家族的情况吗?”白人问,“你是一个正直的印第安人!我相信你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才能;因此,你的祖先一定都是勇敢的战士,也是议事会议上的贤人。”



      “我的部落是许多部落的祖先,而我是嫡裔。我的血管里流着酋长①的血液,它将永远保留着。那些荷兰人登陆后,把火水②给了我的人民,一直到让他们喝得天地也分不清,而且还愚蠢地认为自己已经见到了大神哩。后来他们就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一步步被赶离了可爱的河岸,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作为一个首领和大酋长,也只能从树缝里见到阳光,也一直不能去看一下自己的祖坟!”



      ①印第安人各部落差不多都有两种酋长,一为世袭酋长,一为普通酋长。世袭酋长的职位,在氏族内是世袭的,而普通酋长的职位,只用来奖赏个人的功勋,本人死后即取消。

      ②指酒。

      “坟墓会使人产生庄严的感情,”侦察员回答说,他被同伴那深沉的痛苦深深地感动了,“它们常能帮助一个人培养起好心善意。虽然对我自己来说,我倒不指望有人来埋葬我的尸骨,就让它在森林中发白,让豺狼撕得四分五裂吧。可是,许多年前一起到特拉华族①来的,你的那些同族亲人现在在哪儿呀②?”



      ①为阿尔冈昆人中之一大部落,原来主要聚居在特拉华河流域一带,后被迫离乡他迁。

      ②钦加哥是莫希干族人,本族人流散以后,他就生活在特拉华人中间。

      “许多年前的花儿哪儿去了呀?——枯谢啦!一朵接一朵的!我们莫希干族的所有人,都一个跟着一个,到精灵的世界去了。现在我还站在山顶上,但不久也要下山谷的。等到恩卡斯也走完我的路时,酋长的血统也就断绝了,因为,我的儿子是最后一个莫希干人了。”



      “恩卡斯在这儿哪!”就在他们近旁,响起一个同样柔和而带喉音的声音,“谁要找恩卡斯说话呀?”



      白人听见突然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急忙从刀鞘中拔出刀子,另一只手又本能地去抓住那支长枪。但钦加哥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毫不在意,仍然安静地坐着,头也没抬一下。



      接着,一个年轻的印第安战士脚步很轻地走过他们两人之间,在湍急的小河边坐了下来。老印第安人丝毫没有发出什么惊奇的声音。沉默了几分钟,没有人问话,也没有人答话。三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开口的适当时刻,避免流露出女人似的好奇心,或者是孩子般的焦急表情。那白人显然也学了红人的样,他放下枪,同样也保持着缄默。最后,钦加哥把目光慢慢地转向自己的儿子,问道:



      “那班麦柯亚人有胆量在这些森林里留下他们的脚印吗?”



      “我发现他们的踪迹了,”印第安青年回答,“已经弄清楚,他们的人数有我两只手的手指这么多;不过他们全是些胆小鬼,东躲西藏的。”



      “这班贼是在等待时机剥头皮,抢东西啊!”白人说(以后我们也跟他的同伴一样,管他叫“鹰眼”吧)。“不用说,那个时刻在动鬼脑子的法国佬蒙卡姆,一定会派他的间谍到我们的营地里来,千方百计探听到我们走的道路的!”



      “好吧!”老印第安人朝落下山去的太阳瞥了一眼,说,“我们要把他们像鹿一样从树丛里赶出来。鹰眼,今晚上让我们好好吃它一顿,明天要让那班麦柯亚人瞧瞧,我们是怎样的男子汉大丈夫。”



      “这两件事我都愿意干。可是,要和易洛魁人交手,得先找到他们;要想填饱肚子,得先搞到猎物——说鬼鬼到,瞧,那边真的有一只公鹿来了,这是我在这一季里见到的最大的鹿了,它正在小山脚下的树丛里走动哩!喂,恩卡斯,”他不出声地笑着,像一个已经学会谨慎行事的人一样,压低声音继续说,“我敢拿出满满三小铲火药,外加一英尺贝壳串珠来打赌,我要打中它两眼之间稍稍偏右的地方。”



      “这不可能!”年轻的印第安人兴奋地跳起来说。“除了它那对角尖以外,什么都还藏着看不见啊!”



      “真是个孩子!”鹰眼摇着头,朝恩卡斯的父亲说。“难道他以为,一个猎人看到了一只野兽的一部分时,他还不知道其它部分在哪儿吗?”



      鹰眼举枪瞄准,正准备表演一下自己非常得意的技术时,钦加哥伸手拦住了他,说:



      “鹰眼!你还打算去打麦柯亚人吗?”



      “这些印第安人对森林里的一切了解得真清楚,真像是出于本能一样!”侦察员放下了枪,像一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人那样,转过脸去,说,“恩卡斯,我只好把这只公鹿留给你的弓箭了,要不,我们也许会杀只鹿让那班易洛魁贼种去吃哩。”



      父亲刚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这一提议,恩卡斯已经扑倒在地,悄悄地向那野兽爬过去了。到了离那只鹿藏身的地方几码远时,他十分小心地往弓上搭上一支箭。鹿角在移动了,仿佛它们的主人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在这时候,只听到一声弦响,一道白光直穿树丛,受伤的公鹿立刻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直冲到它躲着的敌人脚旁。恩卡斯急忙避开狂怒的公鹿的鹿角,跳到它的一旁,在它的咽喉上划了一刀,公鹿跑到河边就一头倒下了,鲜血染红了河水。



      “这是用印第安人的手段干的,”侦察员心里笑着,非常满意地说,“这场面看了真叫人高兴!虽然一箭已射中要害,还要划一刀来结果它的性命。”



      “嚯!”他的同伴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一面急速地转过身子,就像一只嗅到猎物的猎犬。



      “我敢发誓,是一群鹿来啦!”侦察员也惊叫了起来,他的两眼闪烁着常有的那种职业性的热情。“要是它们来到我的射程以内,我一定要请它们吃上一枪,哪怕这枪声把六个联盟部落全给惊动了!钦加哥,你听见什么啦?我听起来林子里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鹿只有一只,而且已经死了,”老印第安人说,他伏下身子,耳朵几乎碰到地面。“我听到有脚步声!”



      “也许是狠群把鹿赶到这儿躲起来的,现在它们追上来了。”



      “不,是白人的马来了!”钦加哥回答说,他恢复了原先的尊严,重又镇静地在那株原木上坐了下来。“鹰眼,他们是你的弟兄,你去和他们说话吧。”



      “好,我去;我讲的英语,即使国王听了也用不着感到耻辱而不愿回答的,”侦察员用他所自夸的语言说,“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人的声音或者野兽的声音;啊,真怪!一个印第安人听白人的声音,竟会比一个连敌人也承认他是个完完全全的白人的人听得更清,尽管他也许和红人一起生活得太久,使得人们都不太相信他是个白人了!噢!像是有枯树枝折断的声音,还有——现在我听到了,是灌木丛在动——是的,是的,是脚步声!我原以为是瀑布的声音哩——噢——有人来啦,上帝保佑,别让他们遇到易洛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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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四章

      好,去你的吧!在你离开这座林子

      之前,我一定要为这次侮辱给你一

      些惩罚。



      ——莎士比亚①



      ①《仲夏夜之梦》第二幕第一场。



      侦察员的话还没说完,那支小队伍的领导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老印第安人警觉的耳朵听到的,就是他们这支队伍的脚步声。一条像被鹿常走而践踏成的小道,蜿蜒穿过前面不远处的小峡谷,直通到小河边——此刻白人侦察员和他的红人伙伴在歇脚的地方。那一小队旅人就是沿着这条小路慢慢地朝这儿过来的。在这森林深处,他们的出现引起了极大的惊异,站在同伴前面的侦察员,立刻迎上前去。



      “来的是谁?”侦察员一面问,一面随手把枪架到左臂上,右手的食指抠住了扳机,但是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威吓的表情。“这儿是荒山野林,到处是野兽、危险,你们是什么人,跑到这儿来?”



      “是教徒,也是支持法律和英王的人,”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人说,“我们一大早就开始赶路,在这林子里转,什么也没吃,现在已经走得筋疲力尽了。”



      “这么说,你们是迷路啦?”侦察员插嘴问道,“而且还感到了迷失方向是多么狼狈吧?”



      “正是如此;尽管我们都是大人,但跟吃奶的婴儿一样得依靠向导;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只有成人的身材,而无成人的知识。你可知道这儿离那个威廉·亨利堡还有多远?”



      “哈!”侦察员不禁笑着喊了起来,但他又立刻克制住这种危险的笑声,而以那种不易被潜伏着的敌人听见的声音开玩笑地说:“你离目的地可远啦,就像一只猎犬在追逐一只鹿,可中间还隔着一个霍里肯湖哩!威廉·亨利堡,我的天哪!要是你们是英王的人,而且有事要找部队的话,你们最好还是沿这条河先到爱德华堡,向那儿的韦布将军报告;他仍留驻在那儿,没有往狭窄的旱道开拔,去把无礼的法国佬撵回到香普兰湖对面的老巢去。”



      眼前的旅人对这个意外的建议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另一个骑马的人又踏着灌木丛催马来到自己同伴的前面。



      “那我们离爱德华堡还有多远呢?”新来的人问道。“你劝我们去的地方,今天早上我们才离开,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湖边呀。”



      “那你们一定在迷路之前眼睛就看不清了。因为那条穿过旱道的路足有十来码宽,我看它和任何一条通往伦敦的大道,或者甚至通往英王王宫的大道都差不多宽哩。”



      “我们别再争论路的好坏啦。”海沃德笑着回答说,因为,如读者所料,新来的正是这位少校。“现在我只要告诉你一点就够了:我们听信了一个印第安向导的话,让他带我们走一条虽然偏僻但比较近的小路,结果上了他的当。总而言之,我们连现在到底在哪儿也搞不清了。”



      “一个印第安人在森林里迷了路!”侦察员怀疑地摇着头说,“在这太阳晒焦树顶,河水漫到岸边的时候?他看到每棵山毛榉上的青苔,就知道晚上北斗星会从哪儿升起,他也会迷失路?这林子里满是鹿踩出的路,人人都知道,这种路总是通向小河或山泉;就连天鹅也决不会飞到加拿大的河边去!一个印第安人会在霍里肯湖和这条小河之间的地方迷路,这可怪了。他是个莫霍克人?”



      “他原不是莫霍克人,可是后来人了这一族;据我所知,他的出生地还在北边一些,按你们的叫法,他是个休伦人①。”



      ①实为易洛魁人怀安多特族中之一支,居住在美、加交界的休伦湖边,故英国人蔑称他们为休伦人。英法七年战争中,整个怀安多特族均支持法方。

      “嚯!”侦察员的两个同伴都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毫不关心,但这时却不再保持沉默,吃惊得倏地跳起身来。



      “一个休伦人!”那个强健的侦察员又重复了一句,他再次摇了摇头,公开表示怀疑。“不管归化了谁,他们生来就是贼胚,除了做骗子和流氓以外,你别想他们会干出什么好事来。我倒觉得奇怪,既然你相信了这个部落的一个家伙,怎么竟没有遇上他的更多的同伙。”



      “这一点用不着多害怕,威廉·亨利堡不是还在我们前方好多英里地吗?而且,你别忘了,我曾告诉过你,我们这个向导现在已经是个莫霍克人,是个为我们的军队服务的朋友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一个人要是他生下来是个明果人,那么,他到死也是个明果人,”侦察员肯定地回答说。“一个莫霍克人!不,论忠诚,还是特拉华人或者是莫希干人;虽然打起仗来,他们并不是个个都能上阵,因为他们中有些人被狡猾的麦柯亚人害苦了,变得像女人一样了一一旦是,一旦打起仗来,真正的战士还得数特拉华人或者是莫希干人!”



      “这些用不着再说了,”海沃德不耐烦地说,“对一个我熟识而你陌生的人的品质,我希望不必再多研究啦。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哩!我们这儿离爱德华堡的主力部队驻地到底有多远?”



      “这也许要看你的向导是什么人了。我想,像这样的马,从早到晚一天是能走不少路的。”



      “朋友,我不想再跟你闲扯了,”海沃德一面抑制住不满的神情,一面用更为温和的语气说,“要是你能告诉我到爱德华堡有多远,而且还能领我们去那儿的话,你的劳力一定会得到酬报的。”



      “我要是这样做的话,怎么能知道我不是在带一个敌人、一个蒙卡姆的间谍去自己的阵地呢?并不是每一个说英语的人都可靠啊。”



      “如果你是在军队里服务的——我判断你可能是个侦察员,那你应该知道,英国皇家军队里有个第六十团。”



      “六十团!说起驻美英军的事,我很少有不知道的,尽管我穿的是猎人衣服而不是红色军装。”



      “好啊,那你一定知道那个团里的少校叫什么名字了?”



      “那个团里的少校!”猎人打扮的人非常自傲地挺直身子,说,“如果说,在这一带有个认识爱芬汉姆少校的人,这个人现在就在你的面前。”



      “那个团里有好几个少校哩,你提到这位是年纪较大的,而我说的是他们当中年纪最轻的一个,那个担任威廉·亨利堡警卫队队长的。”



      “是的,是的,听说有一位从南部某省来的很有钱的青年人担任了这一职务。我觉得,对这样一个官衔来说,这个人也太年轻了,在他指挥之下的不少是头发开始花白的人哩;不过,听人说,他是个很有才干的军人,而且也很勇敢!”



      “不管他是怎么一个人,不管他是否和他的官衔相称,现在和你说话的正是他。当然,你也就用不着再害怕他是个敌人了。”



      侦察员惊讶地注视着海沃德,随后脱下了帽子,虽然他已不像先前那样满怀自信,但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地说:



      “我听说,今天早上有一支部队离开爱德华堡驻地,往湖边开去了。”



      “你听到的是事实;不过我喜欢抄条近路,所以我听信了刚才说的那个印第安人的话。”



      “结果,他骗了你,接着又逃走了!”



      “我相信,两者都不是;后一点肯定不对,因为他现在还在我们后面哩。”



      “我倒要看看这家伙;要是他真是个易洛魁人,我只需凭他那无赖的模样和身上的花纹就能看出。”侦察员说着,走过海沃德的坐骑,来到了歌唱家的马后面的小路上,那匹小马正趁着这停下的时候,就着母马在吃奶。侦察员拨开灌木丛,往前没走上几步,就遇见了那两个女子,她们正焦急地,不无忧虑地在等待着谈话的结果。在她们的后面,那个印第安向导在一棵树上靠着,丝毫不动声色地任凭侦察员仔细打量;他看上去是如此丑恶和凶悍,不由得不使人感到恐惧。侦察员观察完毕,立刻就转身往回走。当他重又经过那两位女子身边时,停步观赏了一下她们美丽的风姿。艾丽斯含笑向他点头招呼,他也很高兴地回了礼。接着,他又来到了那匹母马的旁边,花了点时间研究它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是毫无结果,于是他摇着头,回到了海沃德的跟前。



      “明果人终究是明果人,上帝既然使他成为一个明果人,无论是莫霍克人还是别的任何部落,都没法把他改变,”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后,说。“如果只有我们俩,而且你又舍得让这匹骏马今晚上任凭野狼去摆布的话,我可以亲自带你去爱德华堡,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因为它离这儿只有个把小时路程;可是你带了这么两位女眷,那就不行啦!”



      “为什么?她们虽然已经很疲劳,但是再骑马走上几英里地,还是受得了的。”



      “这不行!”侦察员重复说,“晚上在这种森林里,即使给我整个殖民地里最好的枪,我也不愿和那个印第安向导一起走一英里地。这些森林里,到处藏匿着潜入的易洛魁人,你那个杂种莫霍克人,要是跟我们一起上路,他很清楚,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们。”



      “你这样想吗?”海沃德从马鞍上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地说,“我得承认,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怀疑的,可是,为了我的同伴们,我只得尽量隐藏起自己的怀疑,装出对他信任的样子。正因为我怀疑他,所以我已不再要他走在前面,而要他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个骗子!”侦察员一面说着,一面将一个指头放到鼻子上,以示小心。“这个贼子现在正靠在那棵小枫树的脚下,你从灌木丛上看过去可以看到;他的右腿正和那棵树干的树皮成一直线,因此,”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步枪,“我站在这儿,只要一枪就能打中他膝盖和踝骨之间的地方,使他至少有一个月不能在这林子里走动。要是我现在再走到他跟前,这只狡猾的狐狸一定会起疑心,会像一只受惊的鹿那样,逃进林子里去的。”



      “这不行。他也许是无辜的,而且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干。不过,要是我确信他已经背叛……”



      “易洛魁人狡猾奸恶,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侦察员说着,本能地举起了枪。



      “等一等!”海沃德挡住他说,“这样干不行——我们得想个别的办法,尽管我有充分根据,相信这坏蛋确实骗了我。”



      鹰眼放弃了伤害这个印第安向导的主意,他默默地想了一会,接着便做了个手势,把两个红人同伴召到自己跟前。他们三人用特拉华语热烈地、但是低声地商量着;那白人不时地朝那棵小枫树指指点点的,从他的手势看,显然是在指明那个暗藏的敌人的位置。两个同伴很快就懂得了他的意图;于是,他们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分头往小路两旁,成相反的方向钻进了树丛;他们的行动是如此小心,丝毫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现在,你回到你的向导那儿去,”鹰眼又回头对海沃德说,“用谈话来缠住他;刚才这两个莫希干人会把他逮住的,连他身上的花纹也不会碰坏一点。”



      “不,”海沃德骄傲地说,“我要亲自去逮住他。”



      “咄!你骑在马上怎么对付得了一个林子里的印第安人呀?”



      “我会下马的。”



      “你以为,他看到你一只脚离开了马镫,还会等着你另一只脚也抽出马镫吗?不管是什么人,来到这种林子里和土人交手,要是他想要取胜,就得按印第安人的办法行事。所以,你还是去和那家伙谈谈吧,要装出你相信他是你最忠实的朋友那样。”



      海沃德虽然对自己被迫要去完成的任务满肚子不高兴,但是他还是准备照办了。因为时间一刻刻地过去,愈来愈迫使他认识到,由于自己的轻信,他已使得托付给他的重任陷入了多么危急的境地。太阳已经下山,林子里突然不见亮光,①开始变得一片昏暗。这种情景强烈地使他意识到,那班野蛮人通常选来进行最残酷无情的复仇或战斗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在这种忧惧的刺激下,海沃德终于去了。侦察员等他一走,便立刻和那个早晨自作主张地参加到这支旅行队里来的陌生人,高声谈论起来。在走过那两位姑娘的身边时,海沃德又向她们说了几句壮胆的话;他高兴地发现,虽然她们经过一天的劳累,显得很疲倦,但看来她们还是相信,眼下的困境并不是出了什么突然事故。他又对她们说了理由,要她们相信他现在只不过在忙于商量今后的路线问题,随后便催马向前。在离印第安差役几码处,他又勒住了马缰,那个脸色阴沉的家伙仍然一动不动地靠在树上。



      ①这个故事发生在纬度42度的地方,那儿的黄昏非常短促。——原注

      “你看,麦格瓦,”他竭力装出坦率和友善的样子说,“天已经在黑下来了。可是我们高威廉·亨利堡,仍比不上离今儿早上出发的韦布将军的驻地近。你迷了路,我的运气也不好。不过,幸亏我们遇上了一个猎人——你听,他正在和那位歌唱家谈话哩,他认得这森林里的鹿径和小路,而且他答应带我们到一个地方去,我们可以在那儿安全地过上一夜。”



      印第安人目光灼灼地盯住海沃德的脸,用生硬的英语问道:“他只一个?”



      “一个人!”海沃德支吾着回答说,撒谎对他来说太生疏了,不能不使他露出一副困窘的模样。“哦,不!当然不是一个人,麦格瓦,你知道,还有我们和他在一起哩。”



      “那么刁狐狸可以走了,”印第安差役回答说,一面冷冷地拾起放在脚边地上的小背包。“白脸孔也就可以只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白脸孔了。”



      “走?你说的‘狐狸’是谁?”



      “这是麦格瓦的加拿大父亲①给他取的名字,”印第安差役回答说,对这个绰号流露出一副骄傲的神情。“只要孟罗②在等着他,在刁狐狸看来,晚上和白天是一样的。”



      ①此处指法国人。一些被白人征服的印第安人,对地位高的白人,尊称为“父亲”。

      ②即威廉·亨利堡驻军司令孟罗上校。

      “那么,当威廉·亨利堡的司令问起他的女儿时,狐狸将怎样给他回答呢?他敢告诉那位急性子的苏格兰人说,他的两个女儿都留在森林里吗?一个带路的人也没有,而麦格瓦原来答应做向导的呀?”



      “尽管那个白头发首领,声音很响,胳臂很长,可只要狐狸待在林子里,就听不到他的骂声,挨不到他的打了。”



      “可是,那些莫霍克人会说些什么呢?他们会要他穿上裙子,吩咐他和女人一起待在棚屋里,因为他们再也不会托付他去干男子汉的事情了。”



      “狐狸认识去大湖的路,他会找到他祖先们的尸骨的。”印第安差役冷冷地回答说。



      “好啦,麦格瓦,”海沃德说,“我们不都是朋友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争吵的?孟罗答应过你,等你完成任务后要给你报酬,我也要重重谢你哩。你歇着吧,打开背包先吃一点。我们还有点时间,别像个爱吵嘴的女人那样把它给浪费掉了。等那两位小姐休息好了,我们就上路。”



      “这些白脸孔在他们的女人面前就都成了狗,”印第安差役用自己的土语咕哝着,“她们要吃喝时,战士就得放下战斧去侍候她们。”



      “狐狸,你在说什么?”



      “我说:‘好的。’”



      印第安差役锐利的目光盯着海沃德的脸,但当和对方的目光相遇时,立刻就转向了一旁;他不慌不忙地在地上坐了下来,先小心地、慢慢地朝四周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些原先吃剩的干粮吃了起来。



      “这就对了,”海沃德接下去说,“这样,明天早上,狐狸就会有力气和好眼力来找路啦。”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因为附近的树丛里传来枯枝的折断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但他立刻又沉住气,继续说道:“我们一定得在太阳上山之前动身,要不,我们说不定会被蒙卡姆的人挡在半路,回不了威廉·亨利堡。”



      麦格瓦突然将手从嘴旁放了下来,虽然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地面,他的头却转到了一旁;他的鼻孔张得老大,耳朵也仿佛比平常显得更直,显出一副紧张地注意着的样子。



      海沃德一面警惕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面装做漫不经心地从马镫中脱出一只脚,同时一只手伸向腰间的熊皮手枪套。一切要想探出印第安差役的念头的努力,几乎都毫无结果,只见他那颤抖的目光,不停地在各种东西上转,但也可以说并没有在动。正当海沃德犹豫着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时,狐狸却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动作是那么缓慢和谨慎,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海沃德感到,现在已经到了非行动不可的时候了。他一条腿翻过马鞍,下了马背,决心要凭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来逮住这个背叛的向导。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惊慌,他依旧保持着一种镇静和友好的神态。



      “刁狐狸不吃啦?”他也用了这个他看出最能投合这印第安人的虚荣心的称号,“他的玉米饼没有烤好,而且,看来好像已经发硬啦。让我看看,也许在我的干粮袋里,能找到一些他爱吃的东西哩。”



      麦格瓦递过背包来接海沃德给他的东西。他甚至让对方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丝毫也没有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也没有改变一下他那时刻警惕着的表情。但当他感到海沃德的手指,在轻轻地移向他赤裸的手臂时,他猛地甩开少校的手,发出一声尖叫,纵身一跃,钻进了对面的树丛。紧接着,钦加哥涂着花纹的身子,像个幽灵似地从树丛中冲出,穿过小路,迅速地追了上去。接着又听到了恩卡斯的一声喊叫,同时,只见森林里突然火光一闪,侦察员的步枪也随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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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五章

      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

      提斯柏心惊胆战地踩着露水,

      看见了前面有一头狮子的影子。



      ——莎士比亚①



      ①《威尼斯商人》第五幕第一场。



      印第安向导的突然逃跑和追捕者的疯狂叫喊,使海沃德惊愕得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后来,他想到必须把逃犯给抓回来,就拨开身边的灌木丛,急忙飞奔向前,去帮助追赶。可是,他还没跑出一百码,就遇见了那三个前去追捕的人,他们并没有把逃犯抓住。



      “干吗这么快就泄气啦!”他大声喊道。“这坏蛋一定就躲在这些树木的后面,能把他抓住的。要是不把他给抓住,我们就不得安全了。”



      “你能叫云去追风吗?”失望的侦察员回答说。“我听到那鬼子从枯叶子上过去时,轻得就像一条黑蛇;后来又看到那棵大松树后面影子一闪,我立刻朝那影子打了一枪。但结果不行!像这样凭推算瞄准,要是打枪的不是我而是别人,我倒要说他眼力够好够快的了;而且,在这方面,我也许还算得上是个有经验的行家哩。瞧那棵黄护树,叶子变红了,可谁都知道,现在还是七月天,它正在开黄花呀。”



      “这是狐狸的血!他打伤了,也许还会死哩!”



      “不,不!”侦察员坚决不同意这个意见,回答说,“我也许擦破了他胳臂上或者是腿上的皮,可是这家伙会因此而更加多跑一些时候。对一个奔逃的动物来说,一颗枪弹要是只擦破它一点皮,它的作用就很像你们的踢马刺对马的作用一样;因此,这颗枪弹只能使它跑得更快,更起劲,而不能夺去它的生命。不过要是打中了它的要害,通常再跳上一两跳之后,就不会再跳了,不管他是个印第安人还是一只鹿。”



      “我们是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而他是个受了伤的人!”



      “你莫非活得不耐烦了?”侦察员插嘴说。“没等你追多远,那个红鬼就会把你引到他同伙的战斧下面。像我这么个常在战斗的呐喊声中睡觉的人,在这敌兵四伏的地方打起枪来,实在也太冒失了。可是当时禁不住啊!这是很自然的。来吧,朋友们,让我们来换个歇脚的地方,而且转移时,还得想法让那班狡猾的明果人走到错路上去;要不,到明天这个时候,咱们的头皮早已挂在蒙卡姆的大篷帐前面被风吹干了。”



      这番可怕的警告,既然出自像侦察员这样一个处事冷静,对眼前的处境有着充分了解,而又不怕面对危险的人之口,当然也使海沃德感到自己所负责任的重大。他朝四周扫视了一下,只见林中树叶的穹隆下,已经愈来愈昏暗,他仿佛感到,他那几个孤立无助的、无力抵抗的旅伴,已经完全陷入了那伙野蛮的敌人手中;这伙敌人像捕食的野兽一样,只要一等天黑,就可以更有把握地展开致命的攻击了。海沃德由于两眼昏花,他的突然被唤起的想象力,使每一丛摇动的灌木和每一段倒地的枯树,都变成了人的模样;在想象中,他不止一次地仿佛已经看到了埋伏着的敌人的狰狞面目。他们正从隐藏处不断地在窥探着他这队人马的行动。他抬头一望,发现黄昏涂抹在蓝天上的朵朵羊毛似的轻云,它那淡淡的玫瑰色已在逝去;从他站立的地方流过的小河,也只有凭它两岸那黑魆魆的树木,才能辨认出来。



      “怎么办?”海沃德说,他感到,再怀疑这种迫在眉睫的险境,毫无帮助。“看在上帝面上,千万别丢下我,留下来保护我护送的两个姑娘吧,要怎么酬谢,随你们说!”



      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诚挚的要求,并没有引起侦察员和两个印第安人的注意,他们正在一旁用土语商议着什么。虽然他们的谈话声很轻,很小心,几乎像耳语,但此刻已经靠上前去的海沃德,轻而易举地就能分辨出,那个年轻战士的语调十分热切,而年纪较大的两个则比较审慎,显然他们正在进行争论,为了这几个旅人的安全,采取某种措施是否妥当。出于对这件事的极度关心,以及害怕再拖延时间会引起更多的危险,海沃德朝那黑魆魆的人堆更凑近一些,并想向他们更明确地提出报酬问题,可是就在这时,那白人却转身走开了。他仿佛对争论之点表示已让步似地挥着手,嘴里用英语咕哝着说:



      “恩卡斯说得对!把这样两个无辜的姑娘扔下不管,那不是我们男子汉干的事,哪怕由于这么一来会把我们藏身的地方永远毁掉。要是你想从毒蛇的毒牙下,救出这两朵娇嫩的鲜花,先生,你不能再浪费时间,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对这样一个愿望,怎么还能怀疑!我不是早就答应给你们……”



      “你还是向那位能给我们智慧,使我们能智胜这森林中狡黠的恶魔的上帝多多祈祷吧,”侦察员冷冷地插嘴说,“大可不必向我们广许钱财,因为你也许活不到兑现的日子,而我也活不到用这些钱的时候哩。这两个莫希干人和我,将尽一切办法来保护这两朵虽然艳丽但不适宜于荒野的花儿不受伤害。而且我们这样做,除了上帝通常给予正直行为的那种酬报外,并不希望得到任何旁的报酬。不过,你得先答应两点,这不仅要代表你自己,而且要代表你的朋友们。要不,我们不但救不了你们,反而把自己也给坑害了!”



      “哪两点?你说吧!”



      “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得保持安静,就像这沉睡的森林一样;第二,我们带你们去的地方,要永远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一定竭尽全力和大家一起信守这两个条件。”



      “那跟我走吧,我们白白地在浪费时间了,这时间,可像一只受伤的鹿心房里的血一样宝贵哩。”



      尽管天色已经愈来愈暗,海沃德还是能看出侦察员那焦急的神态。他跟着他的脚步,赶紧朝他的同伴们逗留的地方走去。他们走到那两个焦急等待着的女子跟前,海沃德简要地向她们介绍了他们这位新向导的情况,并且告诉她们,必须时刻严加注意,不管遇到什么惊惧的情况,都要保持安静,不能出声。虽然海沃德这一番吓人的话使人听了胆战心惊,但由于他那真诚而感人的态度,加之眼前的情况又如此紧急,她们终于鼓起了勇气,准备经受这次意外的、不同寻常的考验。她们毫不迟延,默默地让海沃德帮着下了马。当他们迅速地来到河边时,侦察员也已经把其他人召集到这里,他用的是明确的手势而不是语言。



      “这些马怎么办呢?”侦察员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大伙未来的行动全得听他指挥了。“要是把它们杀了再丢进河里,那又得浪费时间了;把它们留在这儿吧,又等于告诉明果人,他们用不着走多远就可以找到它们的主人!”



      “那就松开僵绳,让它们在林子里随便走吧。”海沃德大着胆子建议说。



      “不,最好还要骗一骗敌人,让他们相信,他们得有马一样的速度才能追上我们。对,对,这一定可以哄他们一下!钦加哥——嘘!什么东西在摇那棵树?”



      “是那匹小马。”



      “这匹小马无论如何得先杀了。”侦察员低声说,伸手就去抓这匹灵活的牲口的鬃毛,但是小马轻易地躲过了他的手。“恩卡斯,你的箭!”



      “住手!”被判处死刑的小马的主人大声喊了起来,不管别人都是低声低气的。“饶了米利安的小驹子吧。它是一匹忠诚的母马的优秀后裔,它不会存心伤害什么的。”



      “当人们为上帝赐给的惟一生命而斗争时,”侦察员坚决地说,“就连自己的同类,也不见得比林子里的野兽更宝贵哩。要是你再要多说,我就只好把你留给那班麦柯亚人来处理了!恩卡斯,把弓拉满,我们可没有时间再射第二箭啦。”



      他那威胁语气的低语声还没停歇,那匹受伤的小马先是前腿腾空,用后腿直立起来,接着就一头倒在地上。钦加哥奔上前去,敏捷地在它的咽喉处拉了一刀,随着顺手把这匹正在挣扎的小马猛力推人河中,让它顺着水势往下游慢慢淌去,它那临死的喘气还能听见。这一看似残酷,但完全必要的行动,特别是那猎人和莫希干人的沉着而又果断的动作,使这几个旅人深深感到,这正是一种对他们眼下身居险境的可怕警告。两个姑娘打着哆嗦,互相偎依得更紧了。海沃德站在他们的旁边,在这蒙上一层神秘面纱似的阴森森的林子里,他一只手本能地抓住了那支已从枪套中抽出的手枪。



      两个印第安人却毫不踌躇地拉住了马缰,把那几匹受惊的、不愿走的马都拖到河里去了。



      离岸没多远,他们就改变了方向,人马都被河岸的阴影给遮蔽住了,他们沿着岸边的悬岩,逆着水流前进。与此同时,侦察员从一片枝叶低垂到水面的灌木丛下面,拖出了一只隐藏在那里的树皮小船,默不作声地示意要两个姑娘上船。她们毫不犹豫地照他的指示做了,只是不时担心地回头张望着,这时,那越来越浓的夜色,已经像一道黑色的屏障似的,挡在河边了。



      等科拉和艾丽斯坐定后,侦察员又不顾身份地命令海沃德下到河里,要他扶住一边的船舷,自己则扶住另外的一边,两人就这样推着小船逆水前进;那匹被杀死的小马的主人,则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就这样前进了许多英尺。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河水在他们脚边打着旋涡,以及他们小心的脚步冲击着流水的声音。海沃德完全听凭侦察员来掌握小船的航线。看来,侦察员对这条航线也确实了如指掌,他为了要避开礁石和深水处,一会儿离岸很远,一会儿又紧靠河岸前进。偶尔,他还会停下来。在一片寂静中,那沉闷而愈来愈响的瀑布声,给人以更深刻的印象。侦察员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捕捉着沉睡的森林中可能发出的任何声响,当他确信万籁俱寂,即使用他那训练有素的感官,也探测不出有敌人到来的任何迹象时,才又从容地继续慢慢前进。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地点,海沃德突然看到,在一处高悬的河岸投下的阴影特别深暗的河水中,有一堆黑魆魆的东西。他踌躇着不敢向前,指着那地方,要侦察员注意。



      “噢,”侦察员不在意地说,“那两个印第安人凭着他们土人的判断力,把马藏在这儿了!因为水里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且,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就连猫头鹰的眼睛也看不见。”



      所有的人重又聚到一起了。侦察员和他的新同伴们又进行了一次会商,在会商时,那几位命运完全依赖于这些陌生的森林居民的忠诚和机敏的人,也才略有闲暇较为仔细地来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里,河水被夹在两岸高耸的悬岩峭壁之间,小船停歇的地方就在一块这样的悬岩脚下。由于悬岩上长满了参天的大树,而且岩壁上的树似乎都摇摇欲坠似的,使河水看起来仿佛流经一座又深又狭的峡谷。奇形怪状的枝干和参差不齐的树梢,朦胧地满布在星空,它们下面的一切,则处于一片昏暗之中。背后,河水曲曲弯弯,被黑魆魆的树木遮挡着看不见了;但在前面,在离开不远处,河流仿佛直上天空,河水倾泻而下,冲灌进岩洞,发出傍晚时听到过的那种沉闷的声响。看来,这确是个非常幽僻的地方,姐妹俩凝望着这富于浪漫情调的、使人惊奇的美丽风景,觉着有了一种令人慰藉的安全之感。可是,几位向导之间的频繁活动,立刻使她们停止观赏这夜色中的迷人野趣,而想到她们的处境的真正危险。



      那几匹马已被分别拴在岩石缝中长出的几丛灌木上,它们将要留在这儿,站在水中过一夜。



      侦察员要海沃德和他那位闷闷不乐的同伴,也坐上小船的船头,他自己则占了船尾;他身子挺直,稳如磐石,好像是站在一艘用坚固得多的材料造的大船上。两个印第安人又小心翼翼地顺原路回刚才来的地方去了,侦察员则用篙在岩石上使劲一撑,使这只脆薄的树皮小船直向湍急的河心驶去。在此后的好几分钟内,这只轻如水泡的小船,和奔腾的急流展开了一场胜负难决的激烈搏斗。坐在船里的人连手也不许动一动,他们几乎都吓得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望着闪闪发光的河水,生怕一不小心,这只脆薄的小船就会被狂怒的河水所吞没。不知有多少次,大家都认定这一回自己要葬身在这些旋涡之中了,但是他们的杰出的舵手,最后还是使船头顶着急流,逆水前进。在长时间的、勇猛的——在那两位姑娘看来也是拼死的——努力之下,这一场搏斗终于结束了。正当艾丽斯吓得闭上眼睛,心想这一次定将在这瀑布脚下的旋涡中丧命时,小船却已平稳地靠了岸,停在一块突出水面的平坦的岩石边了。



      “我们到了哪儿啦?下一步该怎么办?”海沃德见侦察员的努力似乎已经告一段落,问道。



      “我们已经到了格伦瀑布的脚下。”侦察员回答说,在瀑布的咆哮声中,他的话说得很响,仿佛什么也不用害怕了。“下一步就是要小心稳妥地上岸,要是把小船给弄翻了,你们又会沿刚才来的原路被冲回去,而且比来时要快得多。只要稍微涨点水,在这条河里逆水行船本来就不容易;而且,这么一只桦树皮和树胶做的小船还仓促地乘上了五个人,实在少有。现在,你们都先上到这块岩石上,我还得去把那两个印第安人和打来的鹿载到这儿来,一个人在食物堆中挨饿,倒不如让人剥掉头皮。”



      他的乘客们都很乐意地听从了这些吩咐。他们的最后一只脚刚碰到岩石,小船就迅速地掉头离了岸,只见侦察员那高高的身躯,在水上滑翔似的,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被河心深沉的黑暗所吞没了。被他们的向导留在岩石上的人,一时都感到手足无措起来,他们站在碎石中间,连脚都不敢移动一步,生怕一脚踏空,就会突然掉进四周那些怒吼着的,水流滚滚而进的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不过,他们的忧虑很快就得到了解除,当他们认为侦察员还没有找到他的同伴时,他却已在两个土人熟练的技能帮助下,飞快地驶回涡流,重又在那块离水面不高的岩石旁停下了。



      “现在,我们是既有堡垒和防军,也有了给养,”海沃德高兴地喊了起来,“用不着再怕蒙卡姆和他的盟友了!喂,我的警惕的哨兵,在那边陆地上有没有看到你说的那班易洛魁人的动静?”



      “我管他们叫易洛魁人,因为对我说来,每一个说别种语言的土人都是敌人,虽然他可能装成是为英王服务的!如果韦布要想在印第安人中找忠实可靠的人,那就得挑特拉华人,而让那班贪心、虚伪的莫霍克人、奥奈达人,连同他们那六个卑鄙的部落,一起到他们本性所属的地方——法国佬那里去吧!”



      “这么说,我们是拿勇士换了个没用的朋友啦!我听说,特拉华人早已放下武器,甘愿被人叫做懦弱的女人了呢!”



      “唉,都是那班卑鄙的荷兰人①和易洛魁人,他们用恶毒的欺骗手段诱使特拉华人和他们订立了那样的条约!可是,我认识特拉华人已有二十年了,要是有人说特拉华人血管里流着懦弱的血,我就要说他是在撒谎。你们把这个部落从海边赶走了,现在倒去相信他们的敌人说的话,认为自己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不,不!对我来说,每一个说另一种语言的印第安人,都是易洛魁人,不管他的部落住在加拿大还是在纽约。”



      ①纽约最初原为荷兰人的殖民地。——原注

      海沃德看到侦察员坚决相信他的朋友特拉华人和莫希干人(他们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民族①的支族),好像还要把一个毫无意义的争论继续下去,就改换了话题。



      ①指阿尔冈昆人,参见第二十九页注1。

      “不管条约不条约,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你的两位朋友确实都是勇敢而细心的战士!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我们敌人的动静?”



      “一个印第安人,生来就有还没有看到就先觉察到的本领。”侦察员回答说,他登上岩石,随手把那只鹿往地上一扔。“我在搜寻明果人时,靠的也是别的,而不是眼睛。”



      “那么,你的耳朵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追踪我们呢?”



      “我得遗憾地说,我认为他们正是那样,虽然对坚强勇敢的人来说,这地方可以据守来混战一场。可是,我得承认,当我经过那几匹马时,发现它们都在打哆嗦,好像已经嗅到了狼的气息;要知道,狼总是爱在印第安人的埋伏点附近徘徊的,为的是好吃到他们打死的鹿的内脏。”



      “那是你忘了你脚边的这只鹿了!要不,也许是因为我们杀死的那匹小马?咦!这是什么声音?”



      “可怜的米利安啊!”那个歌唱家独自在咕哝着,“你的孩子命里注定要成为那些贪婪的野兽的牺牲品了!”接着,他突然放开嗓子,伴着那喧闹不息的水声,大声唱了起来:



      无论是长子还是牲畜的头生,

      上帝把埃及的头胎全都杀光;

      埃及啊!奇迹在你土地上发生,

      落到了法老和他的臣仆头上。①



      ①参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第十二章;法老为古埃及国王的称号。



      “那匹小马的死深深刺痛了它主人的心,”侦察员说,“不过,一个人能这般看重自己的哑巴朋友,是件好事。他对这件事有信仰,相信该发生的事定会发生;有了这样的安慰,不用多久他就会承认:为了拯救人的生命,杀死一头四条腿的牲畜,还是合理的。也许你说得对,”接着他又回到了刚才海沃德说的最后一句话上,说,“我们更应该尽快把鹿肉割下来,让骨架沿河冲下去;要不,那狼群就会站在峭壁上,我们每咽一口,就会眼馋得嗷嗷大叫哩。易洛魁人虽然不懂特拉华语,可是那班狡猾的家伙,很快就能弄清狼干吗嚎叫的。”



      侦察员一面说,一面忙着收拾起一些必要的用具;完了以后,他就默默地从旅人们的身旁走了过去。那两个莫希干人仿佛早就理解他的意图,也毫不踌躇地跟他而去。不一会儿,三个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像是消失在离河边几英尺远的一块高达数码的黑魆魆的陡岩背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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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9#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六章

      他从那些曾经响彻天堂的圣曲里

      小心挑了一段歌词,

      郑重宣布:“让我们向上帝敬礼!”



      ——彭斯①



      ①《佃农的星期六晚上》。

      海沃德,还有他的两个女伴,看到向导们的这一诡秘行动,心里都不禁暗暗担起心来。虽然那个白人的举止,迄今为止都无可指责,可是,他那简陋的装束,生硬的谈吐,嫉恶如仇的脾气,再加上他那两位默不作声的同伴的性格,所有这一切,都在这几个刚刚由于印第安人的叛变而惊惶未定的人思想上产生疑虑的因素。



      只有那位歌唱家,对眼前发生的事漠不关心。他独自坐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除了不时伤心地深深叹口气,流露出他精神上的痛苦外,丝毫不见有知觉的模样。接着,只听得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地底下互相叫唤似的;这时,突然又射出一道亮光,照在待在外面的这几个人身上,这也使他们看清了这个值得骄傲的藏身之地的秘密。



      这是一个又窄又深的石窟,在那道火光的照射之下,看起来更显得幽深莫测。在石窟深处的尽头,坐着侦察员,手中拿着一束点燃的松枝,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他刚毅不屈、饱经风霜的面容和一身森林居民打扮。要是说,明亮的阳光能显出此人的一切特征:那奇异的服饰,钢铁般强健的身躯,以及在他那张结实的脸上流露出的时而机警聪慧,时而耿直纯朴的神态;那熊熊的火光却为他增添了一种传奇式的粗野气派。在他前面不远处,站着恩卡斯,他的整个身子特别惹人注目。旅人们不安地打量着这个年轻莫希干人笔挺、灵活的躯体,以及端庄而又毫无拘束的姿态和举动。虽然他和那白人一样,全身大部分地方都被一件绿色的、带有流苏的猎衫给遮住了,但是他那对黑色的、目光炯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并没有什么东西挡着,显得既威严又镇静。他长得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皮肤纯粹是天生的红色;他的头非常匀称,配着一个宽阔的前额,头剃得光光的,只有头顶留着一小簇打成发髻的头发。这时海沃德和他的同伴们,第一次有机会对这两个印第安随从的相貌看得如此真切。当年轻的恩卡斯那虽然粗野,但是高傲、坚定的表情,映人他们的眼帘时,这一行人中,人人的疑虑都消除了。他们觉得,这个人虽然可能有些蒙昧无知,但他决不是一个乐于把自己高贵的天赋用于背信弃义的人。天真的艾丽斯望着他那毫不拘束的神态和高傲的丰姿,仿佛是在欣赏一尊古希腊的珍贵雕像,只是这座雕像已被奇迹般地赋予了生命。海沃德虽然在天真未泯的土人里见过不少相貌端正的人,但面对一个如此仪表堂堂、完美无瑕的汉子,也不能不露出赞美和羡慕的表情。



      “有这样一个勇敢而又气度非凡的青年做我的卫兵,”艾丽斯轻声说,“我可以高枕无忧了。毫无疑问,邓肯,有他这样一个人在场,我们经常读到或听说的那种残酷屠杀和严刑拷打的可怕情景,决不会发生了。”



      “据说,这种特殊的民族生来就有一些很好的品质,这人显然是一个少见的杰出典范。”海沃德回答说。“我同意你的看法,艾丽斯,我也认为,一个人有着这样的前额和眼睛,他一定是个威严的而不是欺诈的人。不过我们也不要过于自信,认为他会超过一个土人的一贯表现,而具有我们所说的那种美德。因为品德高尚的模范人物,就是在我们文明人中间,也不多见,在印第安人中更是绝无仅有的了。不过,有这种品德的人,白人中有,红人中也不会没有的。因此,但愿这个莫希干人不使我们失望,而能证实,他的外貌确实表明他是我们的一位勇敢而忠实的朋友。”



      “这才像是海沃德少校应该说的话,”科拉说,“有的人看到一个人时,先想到的是他的皮肤颜色哩!”



      这几句话显然使海沃德有点尴尬,他默不作声,没有再说下去,幸好这时侦察员已在大声地喊他们进去。



      “这火已经烧得太亮啦,”等大家进了石窟,侦察员接下去说,“说不定会引得明果人发现这地方的。恩卡斯,把那毯子放下来,把火光给挡住。这顿晚饭可不像一个英军少校有权希望吃到的那么丰盛,不过据我知道,有些部队有生鹿肉啃就心满意足了,连点调味的东西也没有,可是你们瞧,我们这儿有的是盐,鹿肉还能烤一烤。那边有堆新砍下的樟树枝,女眷们可以坐,它虽然比不上她们那些几内亚猪皮做的①椅子豪华,可是那香味可美哩,大大胜过随便哪种猪皮味,哪怕它是几内亚的,还是任何别的地方的。得了,朋友,别再为那匹小马伤心了;它是无辜的,也没吃过多少苦,这么一死,倒也可以免受许多腿酸背疼的皮肉罪!”



      ①此处原文为my-hog-guinea,系mahogany(红木的)一词之谐音。

      这时候,恩卡斯已按他的吩咐把毯子给放下了。鹰眼的话一停,那瀑布的声音又像远处的雷鸣似地隆隆响了起来。



      “我们待在这洞窟里够安全吗?”海沃德问。“会不会有受到袭击的危险?只要有一个人拿着枪站在洞口,我们全得听他摆布了。”



      一个鬼怪似的人影从侦察员身后的黑暗中闪了出来,他拿起一根燃着的木柴,朝洞窟的深处指了指。当这个吓人的人影刚来到亮光下时,艾丽斯禁不住轻轻惊叫了一声,就连科拉也吓得跳了起来,但是海沃德的一句话使她们镇静了下来,他告诉她们说,这是他们的向导钦加哥。那印第安人掀起另一条毯子,指出这个洞窟是有两个出口的。接着,他举起那根燃着的木柴,领头穿过岩石中一条狭窄幽深的夹弄,这条夹弄和他们原来待的洞形成直角,但是不像那洞,而是顶上看得见天的。通过夹弄,他们又来到另一个洞窟里面,这个洞窟的情况和原先那个基本上一样。



      “像钦加哥和我这样的老狐狸,是不会在只有一个出口的洞里被逮住的。”鹰眼笑着说。“你们一看就可以知道,这是个好地方——这儿的石头是一种黑色的石灰石,以松软出名,在灌木和松树稀少的地方,它还能当舒适的枕头哩。从前,那瀑布就在我们下方几码远的地方,而且,我敢说,那时候它也像赫德森河上的任何地方一样,是一片平整而美丽的水面。可是年岁对美貌损害可大啦,这一点,恐怕那两位美丽的小姐还不懂哩!叫人伤心的是这儿已经变了样!这些岩石上都布满了裂缝,有些地方变得特别松软,水流在上面冲出了许多深邃的窟窿;唉,弄得瀑布也向后退了百来英尺,把这些石头冲蚀得这儿崩那儿掉的,瀑布也变得不像个样子,没有气势了。”



      “我们是在什么位置呀?”海沃德问。



      “噢,我们就在瀑布原来的位置附近,不过,看来这瀑布大野了,老天爷没能把它给留住在这儿。我们两旁的岩石都比较松软,因而由于水的回流使河心露了出来,而在这以前,水流就冲出了这两个小小的洞窟,正巧可以给我们藏身。”



      “这么说,我们是在一个岛上了?”



      “是呀,我们的两边都是瀑布,前后又都是河水。如果是在白天,你们倒很值得花点力气爬到这岩石的顶上去,眺望一下这任性的河水。那真是千变万化啊!它一会儿飞溅,一会儿翻腾;那儿在蹦跳,这儿在喷射;有的地方白得像雪地,有的地方绿得像草坪;这边,它形成深深的旋涡,隆隆声震撼着大地;那边,它又像条小溪似地荡漾着微波,发出低声的吟唱,把岩石当做松软的粘土一样钻旋着。这条河河水的流向初看上去好像乱七八糟似的。开始时流得平稳,仿佛就要按这样顺流而下;可是没过多远它就拐了弯,往河岸冲去;有些地方甚至往回流了,好像它舍不得离开这片荒野去和咸水混合似的。啊,女士们,就是拿你们颈上漂亮的纱巾来和这流水相比,你们的纱巾也会显得粗陋不堪,跟鱼网一样。我可以指给你们看一些地点,那儿的河水真是千姿百态,它奔腾飞溅,无拘无束,仿佛试图造出世间万物。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啊!让它像个任性的汉子一样随心所欲了一阵后,造物主的手又把它给聚集在一起,像你们可以看到的那样,在离这儿几十码的下游,它还得遵照开天辟地以来的天意安排,乖乖地流向大海!”



      虽然他对格伦瀑布的这番纯朴的描绘,使那几个旅人对这个藏身之地的安全可靠大大增强信心,可是他们对这儿的山情野趣,和鹰眼还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不过眼下他们没有心情来详谈这一片天然美景。而且,侦察员在说着这些的时候,除了不时举起那把破又子,指点一下这条任性的河某些讨厌的地点和方向外,并没有停止他手中的烹调工作。因而,大伙的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那虽然比较庸俗,但又必不可少的晚饭上去了。



      海沃德早已有了准备,他在离开那几匹坐骑时,就把几样精美的干粮取下带在身边,此刻把它们和鹿肉加在一起。这顿晚餐,使这群疲惫不堪的旅人精神大振。恩卡斯负责招待两位姑娘,他尽其全力来完成这一任务,对她们事事都照料得体贴周到;他那种端庄和殷勤混合在一起的表情,不禁使海沃德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知道,按照印第安人的风俗习惯,是不许他们的战士屈尊低三下四地去伺候别人的,尤其是反对巴结女人。他这样做完全是一种创举。不过,殷勤待客,在印第安人中被看做是一种神圣的礼仪,因此,他这一对战士尊严的小小背离,并没有听到什么非议。如果有人有时间细心做些观察的话,他一定可以发现,这位年轻酋长对待两个姑娘的态度,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当他把一只盛有清水的葫芦和一只盛着鹿肉、雕工精巧的胡椒木盘子递给艾丽斯时,他只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但是当他把同样的东西递给她的姐姐时,他那乌黑的眼珠却老盯着她那漂亮而富有表情的脸蛋。为了要引起她们俩的注意,有一两次,他也不得不开口说上几句话。这时,他用的是英语,尽管说得不准,有错误,但能够让人听懂。他的低沉的喉音是那么温柔悦耳,因此他一开口,就不能不引起两个姑娘带着赞美和惊讶的感情抬头望着他。在这样以礼相待的过程中,姑娘们不免也要谈上几句,这也就使得这两伙人之间,出现了某种友好融洽的关系。



      在这段时间里,钦加哥一直保持着他那严肃庄重的表情。他坐的地方离火光更近,这就使得他那几个时刻忧虑不安的客人,可以更好地透过他脸上那狰狞可怕的战斗花纹,看清他的真正表情。他们发现这父子俩的相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年岁不同和受苦的时日不一,而有些差异。他脸上原有的那种凶悍模样,现在似乎已经销声匿迹了,代替它的只是一种安详,一种漠然的镇静,这也是一个印第安战士,在不需要集中全力来保卫自己的生命时,所常有的神态。不过,借着偶然在他那黝黑的脸膛上掠过的火光,也不难看出,只需他的感情一激动,就能使他那用来吓唬敌人的可怕花纹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可是鹰眼的情况却和他不同,他的两眼几乎一直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他边吃边喝,看起来,像没有什么危险的感觉来干扰他的食欲,但事实上,他似乎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知有多少次,他把水瓢或是鹿肉举到嘴边时突然停了下来,把头转向一边,仿佛在谛听着远处有什么可疑的声响。这一举动,每次都使他的客人警觉到眼下这种奇怪的处境,并使他们回想起刚才逼得他们躲到这儿来的那场惊慌的起因。不过,在这些常有的停顿之后,从没有人说什么话,因此这些停顿所引起的一时不安,很快过去,再过上一会儿,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来吧,朋友,”晚饭快吃完时,鹰眼从一堆树叶下面拖出一只小酒桶,对坐在自己身边正在尽情品尝他的烹调技术的歌唱家说,“喝几口云杉酒①吧。它可以冲洗掉你对那匹小马的一切思念,而在你的心头增添一些活力。我愿为我们进一步的友谊而干杯,希望别为这么匹小小的马驹而在我们之间留下不满和怨恨。你的尊姓大名是……”



      ①一种用云杉的叶和细枝的液汁酿成的酒。

      “加穆——大卫·加穆。”歌唱家回答说。他准备用这位森林居民香醇、浓郁的烈酒,来冲洗掉心头的忧伤。



      “这名字好极了,而且,我敢说,这一定是从令人尊敬的祖先那儿传下来的。我是个很喜欢欣赏名字的人,虽然,在取名字方面,基督徒的做法大大比不上印第安人。我所知道的一个最懦弱的懦夫,却叫做莱昂(狮子);他的妻子叫佩兴斯(忍耐),而事实上,要不了一只被追猎的鹿跑上五码来远的时间,她就会破口骂人的。印第安人取名字可是名副其实,问心无愧的。他叫什么,通常也就是怎么一个人;但这并不是说,‘钦加哥’的意思是‘大蟒蛇’,所以钦加哥真的便是一条大蛇或是小蛇了;而是说他懂得人类迂回曲折的天性,生来沉默寡言,而且能在敌人料想不到时,突然对他们发起攻击。你的职业是……”



      “我是个不称职的教唱圣诗的教师。”



      “啊?”



      “我是给康涅狄格的青年新兵教唱歌的。”



      “你也许应该选个更好的职业。那些年轻的猎犬在林于里已经又笑又唱得够多了,应该像躲在洞里的狐狸一样屏息一会啦。你会打枪吗?”



      “感谢上帝,我从来也没有摆弄过杀人凶器!”



      “也许你会看罗盘,能把荒野里的山川湖泊画到纸上,让后来的人照图上的名字找到这些地方!”



      “我不做这种工作。”



      “你这双腿看来倒可以把长途变成短途哩!我猜想,你有时候在外面跑跑,给将军送个信什么的?”



      “从来没做过;除了教授圣乐这一高尚的职业外,我从来不做别的事情!”



      “这真是个奇怪的职业!”鹰眼嘀咕着,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像只猫声鸟①似的,一辈子都模仿别人嗓子里发出来的高低起伏的声音。好吧,朋友,看来这也就是你的才能了,这也像打枪或别的爱好一样,不应该受到非议的。还是让我们来听一听你的歌声吧;这正是道晚安的一种友好方式,因为这两位小姐现在该去休息了,她们得积聚积聚精力,明天清晨,趁麦柯亚人还没有醒来,我们还有一段艰苦漫长的路要对付哩!”



      ①产于北美洲的一种鸣禽,鸣声如猫叫。

      “我十分高兴地赞同这一意见。”大卫说着,一面就戴上自己那副铁丝框眼镜,又掏出了那本心爱的小书,并立刻把它递给了艾丽斯。“经历了如此艰险的一天之后,还有什么可以比晚祷更适合。更能令人慰藉的事啊!”



      艾丽斯微笑了一下,但望着海沃德,她又红着脸犹豫不决起来。



      “不用太拘束了,”海沃德轻声说,“在这样的时刻里,这位可敬的圣诗歌手的建议难道不是很有意义吗?”



      艾丽斯一向虔奉宗教,而且生来爱好音乐,早已想放声歌唱,现在又得到海沃德的鼓励,于是就决定唱了。大卫把书翻到一首较为适合他们当前情况的圣诗,在这首圣诗中,诗人不再受自己的愿望所驱使,要想胜过受神启示的以色列王,他发现了一些受过磨练的和值得尊敬的有力人物。科拉也表示了愿意支持妹妹的意思。于是,那位做事有条不紊的圣歌教师,先做了他那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掏出校音笛吹了吹,又试了试自己的音,接着就唱了起来。



      歌声庄严而缓慢。两个姑娘虔诚、兴奋地看着小书,她们圆润的声音时而高亢婉转,时而低沉肃穆,就连那哗哗流水,仿佛也在为她们的歌声作低音伴奏。大卫凭着自己天生的音乐感和灵敏的耳朵,指挥和调整着歌声的高低,使它适合于这一狭窄的洞窟,让洞中的每个缝隙都充满他们柔和而令人感动的声音。两个印第安人眼睛盯着石壁,留心地倾听着,仿佛自己也变成了石头。而那个侦察员,开始用手托着下巴,显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当歌词一句接一句唱下去时,他那冷冰冰的表情也渐渐地随着缓和下来。他感到他的坚强的性格被征服了,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候,他在新开拓的殖民区里,也常听到这样的圣歌声。他那遐思着的眼睛开始湿润了,圣歌还没唱完,泪水就从那久已枯竭的源泉中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正当歌手们快要唱完一句低沉的和声,听众们仿佛意识到这一短暂的享受即将逝去,贪婪地抓住不放时,突然从洞外传来一声喊叫,这叫声听起来既不像人的声音,也不像人世间别的生物的声音,它不但穿透了这深邃的洞窟,也钻进了每个人的心房。接着是一片死一般的静寂,静得仿佛连汹涌澎湃的激流,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可怕的叫声而停止了。



      “这是什么?”艾丽斯吓得怔住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



      “这是什么?”海沃德也大声问。



      鹰眼和两个印第安人都没有作答。他们也一副惊讶模样地倾听着,好像在期待着那叫声的再次出现。最后,他们用特拉华语急切地商量了一会,于是恩卡斯就通过里面那个最隐蔽的洞口,小心翼翼地钻到洞外去了。等他走了以后,侦察员才用英语说: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这儿的人谁也回答不了,虽然我们当中有两个人已经在森林中待了三十多年了!本来,我认为没有一种印第安人或者野兽的叫声是我没有听到过的,可是,这一声叫喊却证明,我不过是个自以为了不起的笨蛋!”



      “那么,这会不会是那些印第安战士专为恫吓敌人发出的喊声呢?”科拉问道,她拉下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她的态度镇静自若,和她那焦虑不安的妹妹完全不同。



      “不,不!这声音更吓人,更可怕,这不是人的声音。印第安战士打仗时的喊声,一声就能听出,决不会听错!怎么样,恩卡斯?”他又用特拉华语朝回到洞里来的年轻酋长问道。“你看到什么没有?我们的火光透到毯子外面去了吗?”



      恩卡斯用特拉华语回答的话很干脆,而且显然很有把握。



      “外边什么也看不见,”鹰眼不满地摇着头说,“我们这个藏身的地方还是很秘密的!你们需要到那边洞里去的人还是赶快过去吧,想法睡上一觉。我们得在太阳出来以前就早早动身,趁那些明果人还睡着的时候,尽量争取时间赶到爱德华堡去。”



      科拉第一个照着他的话做了,她的镇静的态度使胆子较小的艾丽斯也意识到自己必须听从这一指示。但她在离开这儿以前,低声要求海沃德也跟她们一起进去。恩卡斯为她们掀起了毯子,当姐妹俩回过头来对他的关心表示谢意时,只见侦察员又坐回到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跟前,双手托着腮帮,那模样,显然已陷入了沉思,在思考着那打断他们晚祷的无法解释的叫声。



      海沃德举着一支燃着的树枝,给他们这一狭长的新居投下了一道昏暗的亮光。他把树枝放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后,就走到了姑娘们的身边。这还是她们自从离开爱德华堡以来,第一次单独和他一个人在一起。



      “别离开我们,邓肯,”艾丽斯说,“在这么个地方,我们怎么睡得着,那可怕的叫声还在我们的耳边响哩!”



      “先让我们来检查一下,你们这个堡垒的安全程度到底怎么样,”海沃德说,“过后再谈别的。”



      他走到这个洞窟的最里的一头,那儿有一个洞口,它和别的洞口一样,也用毯子遮盖着。他掀起这块厚厚的幕幔,一阵从瀑布那儿飘来的、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就在他的脚下,河水的一条支流穿过一个深狭的峡谷,这个深谷是水流在松软的岩石上冲击而成的。它形成了一道有效的防线,看来可以抵挡从这一方向来的任何危险。在离他们几十码远的上游,水流直泻而下,闪闪发光,奔腾汹涌,席卷着一切。



      “这边是一道难以穿越的天然屏障,”他在放下毯子之前,指着峻峭的峡谷下面那道深暗的急流说,“而前面,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有着忠实、勇敢的人在保卫着我们,因此我觉得,我们没有理由再不听那可敬的主人给我们的忠告了。我相信,科拉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的,也就是说,你们两位都需要安睡了。”



      “科拉也许会同意你的意见,但她不一定能做到,”姐姐回答说,她在艾丽斯身旁的一张用樟树枝叶铺的床上坐了下来。“即使我们没有听到这种吓人的奇怪叫声,也还有别的原因睡不着啊。你倒说说,海沃德,做女儿的怎能忘掉为她们焦虑的父亲呢?他的孩子在这样的荒野里过夜,冒着这么多的危险,他可是既不知道她们在哪儿,也不知道她们的情况如何啊。”



      “他是个军人,他懂得怎样来估计这森林中的情况的。”



      “但他是个父亲,他不能没有人类的天性。”



      “他对我的一切过失是这样宽容慈爱!他对我的一切要求又这样温存纵容!”艾丽斯啜泣着说。“我们太自私了,姐姐,不该这样冒险来探望的!”



      “在这样一个困难重重的时刻,闹着一定要他答应让我们来看他,这也许是我的鲁莽轻率;可是我已经向他证明,不管别人在他危难时怎样不管他,他的孩子们对他至少是忠诚的!”



      “当他听到你们已经到达爱德华堡时,”海沃德温和地说,“恐惧和父爱在他心中引起了激烈的斗争,可是由于父女分别了这么久,结果当然还是父爱迅速地取得了胜利。‘这一定是我那品格高尚的女儿科拉的精神使得她们来的,邓肯,’他这样说,‘我不想阻止她们。要是那些捍卫着英王荣誉的人能有科拉的一半坚强勇敢,就该谢天谢地了!’”



      “难道他没有说起我吗,海沃德?”艾丽斯带着妒意问道。“不用说,他是不会完全忘了他的小艾尔西①的。”



      ①艾丽斯的爱称。

      “当然不会的,”年轻军官回答说,“他用上千种亲热名字呼唤着你哩!虽然这些名字我不敢学给你听,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称呼都是很合适的。真的,有一次,他说……”



      海沃德的话突然停住。这时,正好艾丽斯转脸向着他,怀着热切的女儿感情,凝神倾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外面突然又响起跟先前一样的那个可怕的响亮叫声,是这,使得海沃德直盯着艾丽斯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了。叫声过后,接着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惊恐地等待着那声音再次响起。最后,那毯子慢慢地掀开了,侦察员出现在洞口。他脸上的那种坚定的神色,明显地在开始消退,在这个意味着某种危险的神秘叫声面前,他的智慧和经验也许全都证明已经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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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42: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七章

      他们没有进入梦乡。

      我看到那凶恶的一帮

      正坐在那边的悬崖上。



      ——格雷①



      ①托马斯·格雷(一七一六—一七七一),英国诗人;此节引自《歌手》。



      “森林里发出的这种声音,也许正是对咱们有利的一种警告,要是咱们再这么躲着,那便是咱们自己的疏忽了!”鹰眼说,“这两位娇弱的女士可以继续留在洞里,但我和两个莫希干人得到洞外的岩石上去守卫,我想,你这位六十团的少校,一定也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去的。”



      “这么说,危险真的已经迫在我们眼前了吗?”科拉问道。



      “是不是危险,那只有发出这种奇怪声音、给人报信的人知道了。但是,要是我听了这种声音的警告,仍然违反他的意志,躲在洞里,那我就是一个罪人了!眼下,就连那个以唱歌度日的孱弱的朋友,也被这种叫声鼓起了劲,说是‘准备出去迎战’了。要是这仅仅是打一仗,那我们大伙都懂,也容易对付,但是我听人说,天地间出现这种叫声时,可能会有另外一种战争哩!”



      “我的朋友,要是我们为之恐惧的这种声音,是出于一种超自然的原因,那我们也就用不着惊慌失措了,”镇静自若的科拉接着说,“你能断定,敌人为了易于取胜,不会想出某种恐吓我们的方法来吗?”



      “小姐,”侦察员严肃地回答说,“有的人连自己的生死都得靠耳朵的灵敏,我也和他们一样,对这树林里的一切声音,已经听了三十年啦。不管是豹子的吼声,猫声鸟的鸣声,还是该死的明果人装出来的任何叫声,都骗不了我!我听到过森林哭泣,就像人伤心时一模一样,常常听到山风吹动树枝奏出的音乐,我也曾听到过冒着火花的闪电,像烧旺的木柴碎裂般在空中爆炸的声音。我认为我听到的这些,全是上帝跟他创造的万物开玩笑的声音。可是,不管是那两个莫希干人,还是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白人,都没法讲清刚才听到的那种叫喊声。因此我们认定,这一定是一种对咱们有利的警告。”



      “这真是太怪了。”海沃德说道,一面把刚才进来时放下的手枪重又拿了起来。“不管这是和平的征兆,还是战争的信号,都得弄个水落石出。走吧,我的朋友,我跟着你们。”



      从躲藏的地方一出来,由于闻到的不再是山洞里那种幽闷的空气,而是从激流和瀑布中腾起的清新气息,大家的精神立即大大为之一振。强劲的夜风掠过河面,把瀑布的咆哮声赶进了深渊,听起来仿佛在远山的背后不断地响起隆隆的雷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他们的上游,水面上到处闪烁着月光,但是在他们站立着的岩石附近还被罩在阴影之中。除了那急流的咆哮声,以及疾风掠过水面时偶尔发出一两声呼啸外,这儿依然保持着那种夜晚和荒野的寂静。每个人都把眼光盯着对岸,想要找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以便可以用来解释他们听到的奇怪叫声,可是什么也没看到。在那易于使人上当的朦胧月光下,他们紧张急切的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些光秃秃的岩石和矗立不动的树木而已。



      “什么也看不见啊,这只是个昏暗、幽静的美好的夜晚,”海沃德轻声低语说,“如果在别的时候,科拉,对这样的景色,这样幽静的旷野,我们该会多么珍视啊!要是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切都很安全的话,那样,也许现在使你越来越感到恐惧的事情,倒反能使你感到是一种乐趣哩……”



      “听!”艾丽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用不着她提醒,大家都听到了。同样的叫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它好像发自河床,冲过峻峭的悬崖,在森林中起伏而过,最后消失在远方。



      “在这儿的人,有人能说出这是什么叫声吗?”最后的回声在森林里消失后,鹰眼问道。“要是知道,就说吧。依我看,这决不是人世间的声音!”



      “这儿倒有一个人可以给你讲清这是什么,”海沃德说,“这声音我很熟悉,因为在战场上,在军队的生活里,我常听到这种声音。这是马在受惊,特别是痛苦时发出的惊叫声。我的马不是受到了林中野兽的侵袭,就是遇到了它所无法躲避的危险。在山洞里,我也许听不清,但到了洞外,我对这种声音却是太熟了,决不会听错。”



      侦察员和他的两个同伴注意地倾听着海沃德这一简单的说明,在放弃证明是错了的原有想法的同时,接受了这种新的解释。“嚯!”那两个莫希干人,知道了真相以后,发出了这样一声习惯的。富有表达力的感叹,鹰眼则稍为沉思了一下,随后才做了回答。



      “我不能不相信你的话,”他说,“尽管我出生在盛产马匹的地方,但我对它们很不熟悉,这么说,一定是它们附近的岸上有狼群在徘徊,所以这些受惊的马才这样拼命嘶叫,要人们去搭救。恩卡斯,”接着他又改用特拉华语说,“恩卡斯,你乘独木船去下游,往狼群里扔个火把,要不,那几匹马即使没被狼吃掉,到明儿早也要被它们给吓死啦,到那时候我们还得靠它们来赶路哩!”



      年轻的土人按照鹰眼的吩咐,刚下到水里,河边又响起了一声长啸;这声音迅速传往森林深处,就像什么野兽突然受到惊吓,自动扔掉自己的猎物逃窜一样。恩卡斯本能地急忙退了回来。于是,这三个森林居民重又认真地低声商量起来。



      “咱们就像几天见不到天日迷失了方向的猎人,”鹰眼转身离开同伴,往一旁走了几步,说,“不过,现在咱们重又开始找到道路啦,已经从荆棘丛中清出道路。你们坐到那边那棵山毛榉下面月光照不到的树明里去,那儿比松树的阴影里更暗。让咱们在这儿等着那按天意下一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发生吧。但是咱们谈话的声音得轻;当然,要是大家都能忍着暂时一句话不说,那就更好,结果也许更加明智。”



      侦察员的态度非常严肃感人,但已经看不出有任何胆怯惊惧的迹象了。显然,他的经验所不能解决的疑团,现在已经得到解释,因而,刚才那种一时的懦弱已经随之消失。他现在已完全搞清他们眼下的真实处境,准备拿出他勇敢的天性,全力来面对现实了。那两个印第安人的感觉似乎也和他一样,他们各自占好了一个位置,在这里,两岸的情况都能看到,但是他们自己却能很好地躲过敌人的目光。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于惯常的谨慎,海沃德和他的同伴,觉得也应该学他们聪明的样,多加小心。年轻军官从山洞里拖出一堆樟树枝,把它们垛在两个洞窟之间的夹弄里,让那两个姑娘坐在这儿;这样,使她们既可以有岩石的掩护,免于挨到流弹,而且也可以给她们增添信心,使她们不必担忧会受到突如其来的危险。海沃德本人就待在她们近旁,可以和她俩交谈,用不着提高声音而招致危险。大卫也学了那几个森林居民的样,隐蔽在岩石缝里,这样,他那难看的肢体,也就不会再惹人看了讨厌了。



      就这样,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把自己柔和的光线,垂直地洒落在静静地偎依而睡的姐妹俩身上。海沃德无限深情地凝视着这一动人景象,可是,最后他还是拿起科拉的一块大披肩,盖到姐妹俩的身上,然后自己也枕着岩石躺了下来。这时,大卫已经开始打起鼾来,其声音之大,要是他自己醒着能听见,也会感到吃惊的。总之,除了鹰眼和两个莫希干人外,这时大家都昏昏然地打起瞌睡来了。但是,这几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保卫者却既不疲倦,也不瞌睡。他们伏在地上,像周围的那些岩石一样,一动不动,但他们的眼睛却不断地在转动,一直注视着小河两岸的林边暗处。他们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哪怕你再仔细地谛听,连他们呼吸的声音好像也没有。显然,他们的这种过分的小心,是从经验中得出的,因而不管有多狡猾的敌人,都别想骗过他们。然而,一直到月亮西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小河下游拐弯处的树顶上,已经现出一线灰白,这说明天就要亮了。



      这时候,鹰眼才第一次动弹起来。他沿着岩石爬过去,把海沃德从沉睡中摇醒。



      “是上路的时候啦,”他低声说,“把两个姑娘叫醒,要大家做好准备,一等我把小船拖到岸边,就下船。”



      “这一晚上都平安无事吗?”海沃德说。“我可守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切还和半夜时一样平静。要轻一点,不过得快。”



      这时,海沃德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立刻从睡着的姐妹俩身上掀去披肩。这一动作使得科拉举起了一只手,仿佛要不让他掀的样子,艾丽斯则娇声柔气地咕哝道:“不,不,亲爱的爸爸,我们没有被抛下,邓肯和我们在一起哩!”



      “是的,纯洁的姑娘,”年轻军官低声说,“邓肯在这儿哪,只要他还活着,你们一天不脱离危险,他就决不会离开你们。科拉!艾丽斯!醒醒!是上路的时候啦!”



      艾丽斯惊叫了一声,科拉也迷迷糊糊地吓得倏地跳起身来——这就是他所得到的出乎意外的回答。海沃德刚想再说什么,可是话还在嘴边,四周突然响起一片狂呼乱叫的声音,使他全身的热血顿时涌向心头。喊声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分钟,仿佛四周到处都是从地狱中冲出的魔鬼,用粗野的嚎叫发泄着自己那疯狂的仇恨。这片叫声不像来自某一确定的方向,尽管它显然是在那片树林里,但在这些受惊的人听来,很容易设想为在瀑布边的洞窟里,在岩石里,在河床上,乃至在天空中,到处都有。在这鬼哭神嚎般的喊声中,大卫·加穆站立起自己那瘦长的身子,用双手掩住两耳,大声喊道:



      “哪来的这种叫嚣声!莫非地狱之门给砸开了?人类哪会有这样的喊声!”



      他刚一这样大意地暴露了自己的身子,紧接着对岸立刻火光闪闪,十几支步枪迅速地开了火。不幸的圣歌教师一头栽倒在刚才在上面睡了好久的岩石上,失去了知觉。敌人看到大卫倒下,发出了一声胜利的狂呼,这边的莫希干人父子,也勇敢地对敌人答以威吓的怒吼。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但是双方经验都很丰富,谁也没有暴露出一点可供敌方射击的目标。海沃德神情紧张地倾听着,等待着传来船桨的拍水声,他觉得眼下他们惟一的出路是赶快逃跑。河水依然照常迅急地奔流着,黑暗的水面上哪儿也不见那只小船的影子。他正在想是不是那个侦察员已经无情地把他们扔下自己逃走时,忽然看到一道火光从他下面的岩石中飞射出去,还听到一声狠狠的咒骂,接着是一声痛苦的惨叫。原来从鹰眼的步枪中打出去的一发致命的子弹,已经射中了一个敌人。这一小小的还击,立刻使进攻者退了下去;接着,这儿也就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静得跟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发生之前一样。



      海沃德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纵身跳到大卫身边,把他背到姐妹俩藏身的狭窄的夹弄里。过了一会,其他人也都陆续来到了这一较为完全的地方。



      “这个可怜的家伙总算还保住了他的头皮,”鹰眼冷冷地用手摸了模大卫的头说,“这是对一个喜欢多嘴多舌的人的报答!居然让自己的六英尺血肉之躯,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暴露在狂野的土人面前,简直是发疯啦。不过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没有把命送掉。”



      “他没有死?”科拉问道,那嘶哑的声音,表明她是怎样地强压住不由自主的恐惧而保持住镇静,“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助帮助这个可怜的人呢?”



      “不,不!他的心还在跳,他还活着,只要稍稍躺上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今后,在他真正的末日到来之前,在这方面他一定会变得聪明一些了。”鹰眼回答说,又朝那失去知觉的人瞟了一眼,一面动作异常敏捷准确地往枪里装填着火药。“把他抬到里面去吧,恩卡斯,让他躺在那些樟树枝上,越能多睡上一会儿,对他来说,越有好处。在这样光秃秃的岩石上,我看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掩蔽处的;而且,对付易洛魁人,唱歌是毫无用处的。”



      “这么说,你认为他们还会再来进攻吗?”海沃德问。



      “我会相信一只饥饿贪婪的狼只咬上一口就会满足吗?他们已经损失了一个人,按他们的习惯,大凡遭受到损失,或者在突击中受到了挫折,他们就会往后退却;但是他们一定会再来,用新的策略来取胜,来剥取我们的头皮。眼下我们主要的希望是,”他抬起自己那张粗犷的脸,继续说道,他的脸上掠过了一片阴云似的愁容,“守住洞口,等待孟罗派一支人马来援救我们!上帝保佑,但愿救兵快点来,而且要由一个懂得印第安人习惯的人率领!”



      “听到了吧,科拉,我们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了。”海沃德说,“现在我们只有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父亲的关怀和经验上了。好吧,你和艾丽斯都进山洞去吧,那儿至少比较安全,可以免受敌人的枪弹袭击,而且还可以给我们这位不幸的朋友一些关心和照顾。”



      于是,姐妹俩跟着他来到了后面那个岩洞里。这时,大卫已经开始呻吟,表明他正在恢复知觉。海沃德把伤员交给她们以后,立刻就离开她们,准备到外面去。



      “邓肯!”海沃德刚走到洞口,突然响起科拉颤抖的喊声。他回头一看,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眼睛直盯着他。这种关切的表情,使他立刻重又回到了她的身旁。“记住,邓肯,你的安全对我们的安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你身负着一位父亲的重托,一切都全仗你自己谨慎小心啊——总之,”她说着,脸上泛起了一片泄露真情的红晕,“对我们孟罗全家来说,你可是个深为我们所爱的人啊!”



      “如果说有什么能促使我更加爱惜我卑微的生命的话,”海沃德说着,不自觉地朝默不作声的年轻活泼的艾丽斯瞟了一眼,“那就是这种真诚的厚爱了。我们的可敬的主人会告诉你,身为六十团的少校,我必须参加这次战斗;好在我们的任务并不艰巨,只要把这伙野人挡住几小时就行了。”



      他说完后也不等回答,就离开了姐妹俩,重新来到侦察员和他的同伴们身边;这时,他们三人依旧伏在两个岩洞之间狭窄的夹弄中。



      “我告诉你,恩卡斯,”海沃德来到他们身旁时,只听见鹰眼说,“你是在浪费火药,而且枪的后坐力反而会使你打不中目标!火药要少,铅弹要轻,手臂要长,这样就不大会不引起明果人的临死惨叫!至少,我和这班家伙交手的经验就是这样。行了,朋友们,让我们都回到自己的隐蔽点去吧,因为谁也没法预料那班麦柯亚人①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发起进攻。”



      ①特拉华人把五族联盟的人叫做明果人,但荷兰人却称他们为麦柯亚人。法国人从一开始和他们有来往,就把他们叫做易洛魁人。——原注

      两个印第安人都默默地回到了指定的岗位。他们都隐蔽在岩石缝中,从这儿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通向瀑布脚下的那些通道。在这小岛的中央,有一些矮小的松树,形成了一片小树林。鹰眼像一只鹿一样敏捷地跳进了这片小树林。海沃德也灵活地跟了进去。他们尽可能地在这儿四散的灌木和乱石堆中把自己隐蔽好。在他们的头顶,是一块光秃秃的圆形大岩石,岩石的两边都有水流倾注而下,冲进下面的深渊,这在前面已经有所叙述。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对岸的情景,已经不再是一片模糊不清,他们可以看到那片树林中的情况,辨别得出幽暗的松阴下的东西了。



      他们紧张地守卫着,过了很久,但敌人没有一点要发起新的进攻的迹象。海沃德开始暗忖,大概是他们刚才的火力出乎意料地猛烈和致命,因而有效地把敌人给击退了。但当他把这一想法大胆地说给自己的同伴听时,鹰眼却表示怀疑地摇摇头。



      “如果你认为他们没有剥到一张头皮就会这么轻易地被击退的话,那你是不了解麦柯亚人的脾气了!”他说。“要是今天早上大嚷大叫的只有一个鬼子,那倒难说。要知道他们有三四十人啊!而且他们对我们的人数和力量太清楚啦。嘘!瞧那边河面上,就在那河水冲击着岩石的地方。要是这伙不要命的魔鬼没有游到那斜坡旁,我就不是个人。真是糟糕,他们已经冲上这小岛的岸边啦!嘘!别作声!要不,刀子一转,你的头皮就没啦!”



      海沃德从自己的隐蔽处探出头来,看到那班家伙的确非常勇敢、灵活。在最边上的那个斜坡处,奔腾的河水已经冲刷掉那些松软的岩石的边缘棱角,因而那儿已不像瀑布旁边大部分岩石那么峻拔陡峭。顺着那湍急涡流,一伙贪得无厌的敌人,正冒险朝这一易于上岸的地方游来,他们知道,只要能登上这个小岛,岛上的这几个人也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了。鹰眼刚停住嘴,就看到有四个人头,从被水冲到光秃的岩石上的几根原木下伸出来窥探着。也许正是这几根原木,使他们想到可以进行这一次冒险的行动。过了一会儿,在离小岛不远的地方,又看到有第五个人在碧绿的瀑布边缘漂浮。他拼命挣扎着,想游到一个安全的地点;在急流的推送下,正当他伸出的一只胳臂快要被同伴抓住时,突然又被一个旋涡卷了开去,高高地抛向空中,紧接着,只见他高举双手,睁大着两眼,一下子掉进身子下面的张着大口的深渊。深渊里响起一声疯狂而绝望的惨叫,接着,一切又变得像坟墓一般寂静。



      乐于助人的海沃德,起初还想冲上去援救那个不幸的可怜虫,但那不动声色的侦察员却一把将他紧紧地拉住了,使他丝毫也动弹不得。



      “莫非你想把咱们躲藏的地点告诉明果人,让我准保送掉老命!”鹰眼厉声问道。“他那样倒可让咱们省掉一发弹药哩。眼下,弹药可是太宝贵了,就像呼吸对于一只受伤的鹿一样!把你枪上的引火药换一换——瀑布的水花很容易把硫磺给弄潮的——他们冲上来时,我一朝他们开火,就要准备进行肉搏战。”



      鹰眼把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悠长而尖声的呼哨。接着那两个莫希干人在据守着的岩石边也用口哨做了回答。在哨声响起时,海沃德看到那几根散乱的浮木旁,有人头在闪现,但好像他们已经看见了他似的,一下子又都消失不见了。接着,他又听见自己身后有轻轻的沙沙声,回头一看,原来恩卡斯就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正朝他这边爬来。当这位年轻的首长异常谨慎、镇静地来到他们身边后,鹰眼就用特拉华语和他讲起话来。在海沃德看来,这已经是个非常紧急的关头,但是侦察员却把这看成是讲课的适当时刻,竟郑重其事地向他的年轻同伴讲解起如何使用武器的技术来了。



      “在所有的武器里面,”他说道,“这种长筒子、有准确膛线、用软钢造的步枪,在好枪手的手中,是最危险的武器,不过要能发挥出它的一切优点,使用时,还得手劲大,眼睛尖,判断正确。那班造枪的人,对他们自己这一行,目光也许太短浅了,他们居然去制造猎枪和骑兵用的短枪……”



      他的话被恩卡斯一声低低的、但是富有表达力的“嚯!”打断了。



      “我看到他们啦,孩子,我看到他们啦!”鹰眼接着说,“他们正聚在一起,准备冲过来,要不,他们会一直把黝黑的背脊一直藏在原木后面的。好吧,让他们来吧,”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枪上的引火帽,又补充说,“领头的一个必定第一个来送死,他要是蒙卡姆本人才好哩!”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又充满了叫喊声。一声信号,四个印第安人从浮木的后面跳了出来。海沃德急不可耐地真想立刻冲上去迎战,此时他心中激动万分,可是看到侦察员和恩卡斯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他只好硬克制住自己。直到敌人疯狂地叫喊着,大步往前跳跃,冲过了把双方隔开的那块黑色大岩石,离开他们只有几十码时,鹰眼的枪才慢慢地从灌木丛中举起,致命的子弹向前飞去。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印第安人,像一只被击中的鹿似地,一个倒栽葱跌倒在岩石裂缝中。



      “喂,恩卡斯!”鹰眼一面喊,一面抽出了他的长猎刀,他那灵活的眼睛中闪耀着灼热的光芒,“你对付最后面那个哇哇叫的鬼子,余下的两个,我们有把握收拾他们!”



      恩卡斯遵照他的吩咐去了,还留下两个需要对付的敌人。海沃德分了一枝手枪给鹰眼,他们便一块儿顺着一个不大的斜坡,朝敌人冲上去了。同时也就开始射击,但是一个也没有被击中。



      “我早就知道!我早说过啦!”鹰眼十分轻蔑地把那枚手枪抛进了河里,嘴里咕哝着说,“来吧,你们这伙该死的魔鬼!你们今天可落在一个货真价实的白人手里啦!”



      话还没说完,鹰眼就和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印第安人遭遇上了;与此同时,海沃德也和另一个交起手来。鹰眼和他的对手武艺都很高强,双方都用一只手撑住对方那只高举着可怕的刀子的胳臂。两人圆睁眼睛,瞪视着对方,僵立在那儿差不多有一分钟之久。他们拼命地运用臂力,竭力想压倒对手。最后,鹰眼过人的臂力终于占了上风,在逐渐增强的压力之下,印第安人已感到支持不住;就在这时,鹰眼猛地将胳臂一拧,那只拿刀的手就从对方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乘势将锋利的刀尖刺进了敌人敞露的胸膛。这时,海沃德正被迫进行着更为艰苦的搏斗。第一个回合,他那把细长的军刀就被折断了。由于手中已没有任何可供自卫的武器,他只好完全依仗自己的体力和决心来搏斗了。尽管在这两方面他都不缺乏,但是他遇到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和他势均力敌的敌人。幸亏过不多久,他也解除了敌人的武装,印第安人的刀子掉落在他们脚边的岩石上;从这时候开始,双方就进入了更为激烈的搏斗,看谁能把对方从这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处,扔进旁边那瀑布脚下的深渊。他们愈打愈接近了悬崖的边缘。海沃德意识到,他必须在这儿拿出最后的必胜的努力,来进行拼搏了。双方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结果是两人都在悬岩边摇摇欲坠。海沃德感到自己的脖子已被对方掐住,并且看到了他的狞笑,他那种急于要和自己的敌人同归于尽的复仇的渴望。年轻的少校觉得自己的体力渐渐不支,刹那间,一阵强烈的恐怖和痛苦袭过全身。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黝黑的手和一把雪亮的刀子在他眼前一晃,那印第安人掐着的手立刻松开了,手腕上鲜血直冒。当海沃德被恩卡斯的救援之手从悬崖边拉回来时,他那双着了魔似的眼睛,依然死死盯住自己的敌人,盯住他脸上那凶残、沮丧的表情,看着他怏怏地跌下那必死无疑的悬崖。



      “隐蔽!快隐蔽!”鹰眼大声喊道,这时他刚把那个敌人解决掉。“要想保住你们的性命,那就赶快隐蔽起来!我们的战斗还只完成一半哩!”



      年轻的莫希干人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带着海沃德爬上刚才为了战斗冲下来的斜坡,迅速地钻进乱石冈和灌木丛,寻找合适的隐蔽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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