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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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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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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31#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8:5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29章 长系壮士将如何

       张学良作为蜚声中外的“西安事变”的发动者和卓越的爱国者,作为经历了世所罕见的 长期幽禁至今尚在人世的国民党著名人士,作为一位造诣很深的明史专家,这是大家都知道 的。但作为文学功底深厚、精于诗词的学者,作为写得一笔好字的书法家,作为一个时刻跳 动着拳拳爱国心的诗人,人们却知之甚少。

    大好河山夕照中,
         国人肩负一重重;
         男儿正要闻鸡起,
         一寸光阴莫放松。①

       这是“九·一八”事变后,作为兼任东北大学校长的张学良,在听取了流亡学生对日本 侵略者的暴行的揭露和控诉之后的感事诗,他满怀重振军威、杀敌报国之志,呼吁人们要自 强不息,闻鸡起舞,前仆后继,收复国土。“雄鸡一唱天下白”,经过八年抗战,打败了日 本侵略者,抗战胜利了。张学良自己的处境虽然并没有什么好转,但他对抗战胜利后的和平 和中国的未来仍然是满怀憧憬,寄于很大希望的,所以他曾挥毫作诗,并以《狱中近作》为 题,发表在当时的重庆《新华日报》等报刊上,其中共二首,即:

     发芽
        
         盼发芽早,
         愿根叶长得茂;
         深耕种勤锄草,
         一早起直到
         太阳晒的似火烧,
         呀,芽,毕竟发了!
        
        
          抢粪
        
         到处打主意
         抢粪偷尿活象强盗。
         在人前夸口为的
         那样菜是我的顶好
         呱呱叫!②

       张学良的诗,多为旧体诗词,象这种短小精悍的新诗,尚不多见。不过,从这两首诗来 看,他对于写新诗,也是功底不浅的。而这,显然又与他年青时接受西方教育、爱好文艺、 并也曾在报刊上发表过这类诗作有关。就这两首诗来看,乍读之,似也平平,实际细思之, 它记事托意,寓意深长。就说《发芽》这诗吧,它就含意新颖,表示新生,意在赞颂抗日战 争的胜利。难道不是这样吗?“正是为了这‘芽’,诗人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也正是为了这 ‘芽’,中国人民艰苦奋斗付出了血的代价。‘盼发牙早’,只有耕耘者才会有这种急切的 心理。成为中国现代史上里程碑的西安事变,其发动者的初衷不就是在盼望‘发芽’吗?征 战沙场的抗战勇士流血牺牲何尝不是期望着这‘芽’早日破土呢?‘呀!芽毕竟发了!’中 国人民终于盼来了这个伟大的时刻。一个‘呀’字把张学良将军的内心惊喜之情和盘托 出。……《抢粪》则是一首绝妙的讽刺诗。这(它——笔者)幽默,然而深刻;朴素,然而 有力。这首诗通过对一个‘活的强盗’的抢粪者的描绘,含蓄地批判了一些人抢夺抗日战争 胜利果实的丑恶行径,表达作者的愤懑之情。诗中对抢粪者的揭露可谓入木三分了。”③当 此二首诗在重庆和延安的报纸上发表时,同时还刊登了著名戏剧家田汉读此诗后的引言及和 吟,其主要内容是: 读张学良近作

       客有从息烽来者,带来张将军近作两首,真纯可喜。

       将军被羁十年矣!各方呼吁释放政治犯,将军甚至未被归入政治犯之列,而谓以“家 法”处之。十年来监视将军一家及其左右者闻达百余人,将军以钓鱼种菜为日常功课,晚间 在菜油灯下读书精进。亦以此损害其目力,壮年之身御老光镜。将军之兵谏实为神圣抗战之 直接动力。

       今抗战胜利,而东北内战不已,杀人盈野,将军羁系息烽无以为力,其感慨将如何也!

    某公近从息烽过,带来将军消息多;
         挑灯辛勤读史记,下笔辄复成新歌。
         使军学圃岂得已,子牙垂纶悲蹉跎。
         独疑胜利复员日,长系壮士将如何?④

       是的,这幕旷古未闻的人间悲剧早该结束了。同时我们由此也欣慰地看到将军的坚强, 他虽然身在禁中,仍心忧天下。同样,党和人民也一直关怀和思念将军,早在张学良南京被 扣之初,中国共产党和十七路军、东北军为营救将军就曾作了很大的努力,都因所谓案情重 大,蒋介石还不能原谅张汉卿而未能如愿。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共两党在重庆进行和平谈判 时,中国共产党再次提出恢复张学良、杨虎城二将军的自由问题,也都因为国民党当局的百 般阻挠,而未成功。当然,在张学良初被囚禁的时候,特别是抗日战争爆发后,社会上确曾 一度风传张学良要获释,他本人也很希望能为抗战做点事,他曾对在他住处站岗的士兵说: “你到过东北吗?那是个好地方!”还说:“日本侵略我们祖国了,我带你们打日本去!” 有一次张治中到凤凰山去看他,他痛心地说:“国家正是遭难的时候,为什么老把我关在这 里?希望恢复自由,为抗战做点事,不论做什么都行。”那时,他虽然经常搬迁,生活很不 安定,可是不论到哪里,房间里总是挂着地图,一有空就走过去看,有时手里还拿着铅笔, 在大地图上作着标记。听到中国军队打胜仗的消息,他就非常高兴;听到日寇又占领了我国 哪座城市,又在屠杀中国的老百姓时,他就痛苦。总是感慨地说:“又失守了,怎么尽打败 仗呢?”为了争取能重上战场,杀敌报国,他还曾多次给蒋介石写信,均遭拒绝……

       这些,一般人当然都是不知道的。所以那时关于要放他出来的传闻流传颇广。实际是很 难实现的,因为心胸欠宽的蒋介石,对于张学良对他的冒犯仍耿耿于怀,所谓释放云云,只 不过是他鉴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装装样子,做出点和解的姿态而已。

       果然,这事仅仅在一个短时期内传播了一下,不久也就烟消云散,再无下文了。

       张学良原来还寻思,短时期内因为委员长的气还未消,是不会放他的,可能还要执行那 个十年徒刑的原判吧。实际他还是想错了,因为一直到了抗日战争胜利的前夕,蒋介石仍丝 毫没有放他之意,只在1945年的春天,派莫德惠去贵州看过他一次。莫临行之前,蒋介 石拿出一块闪闪发光的怀表,让他转交张学良,说是他送的。蒋介石实际是想以此试探张学 良的态度和口气,要考查一下他是否回心转意了。张学良接过怀表,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风 趣地说:“时间不早了,这只表很好,它是不容易停的啊!”莫德惠对张学良的话心领神 会,也幽默地说:“自有归期君莫问。”⑤

       然而,这个“归期”在那时是极为渺茫的,因为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又准备发动 更大规模的内战了,他不仅无意恢复张学良的自由,还在1946年对张学良实施了更遥 远、更长期的流放。

       那是1946年的冬天,寒风萧索,树叶枯黄,原野、山川原有的那种春意盎然的景象 不见了,代之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派破败、昏黄和荒凉的图景。就在这个寒冬降临不久 的一天,国民党南京保密局局长郑介民,给重庆军统局一个所谓“结束办事处”的主任张严 佛拍了个急电,内云:“委员长指示,张学良应即解到台湾去。已通知刘乙光与兄接洽,先 把他解到重庆,候兄交涉赴台湾专机,然后由刘乙光负责起解。”要把张学良发配到台湾去 哩。这件事他们作了严格的保密,对张学良也是采取欺骗的手段,将他和赵四小姐骗上飞机 的。张严佛回忆往事,不无负疚地说:“张学良由桐梓来重庆解台湾的消息,对外封锁。因 此,刘乙光押解张学良由贵州来重庆时,在重庆市三十里的九龙坡渡口过江,汽车不经过重 庆市,以免被人发觉,张扬出去。一面对张学良诡称:蒋介石有电报来,送他到南京去,不 把解往台湾的实在情形告诉他。松林坡戴笠生前寓所,隐蔽幽静,附近没有居民。关于张学 良到重庆后的生活,我指派侯桢祥专门照料。张学良到达松林坡住定后,我同我的爱人李兴 黄邀同中央训练团重庆分团主任李觉和他夫人何玫以及军统特务重庆行营第二处处长徐远举 等,去陪同张学良、赵四小姐打湖南纸牌、扑克,玩了三两天。张学良在重庆住了一个星 期,专机已经交涉好了,决定起飞前夕,我到松林坡面告张学良:“飞机已经交涉好了,明 日拂晓,在离重庆六十里的白市驿军用机场起飞,直飞南京。”张学良信以为真,相当高 兴。刘乙光向我说:“跟在张学良身边的×副官是他的心腹,又和宪兵厮混熟了,妨害看 管,不能再让他到台湾去,明天动身之前,请你把这个人留下。”我同意了,立即指示侯桢 祥、庞进科照办,并令把他押在军统局渣滓洞看守所。我为了欺骗张学良,防止意外,第二 天天还没有亮,我就和我的爱人李兴黄赶到白市驿飞机场照料,对张学良和赵四小姐伪称来 送行的。”⑥

       张学良走出机舱,只见远处棕榈婆娑,日式房屋甚多,不象南京,完全是一派南国风 光,始知上当,但作为囚徒,又有什么办法!

       在台湾,张学良被监禁在高雄,不久迁往新竹的井上温泉,后又搬到草山北投复兴岗附 近一所爬满绿藤的平房里,直到今天。从表面看,这里似乎并不是象想象中的那样戒备森 严,对晚年的张学良的看守比起当年在大陆是放松了一些,但警戒并未解除。在他周围“照 顾”他的人,从秘书到厨师,甚至看门人和清扫工人,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的。如今,荷枪实 弹的士兵不常见了,但还有便衣特务在这座院落的四周进行监视,只不过由于形势的变化, 他们不再象过去那样兴师动众,耀武扬威,而是采取比较隐蔽的方式来做这些“工作”,实 际上张学良的磨难和不自由程度与当年在大陆时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张严佛说:

       一九四七年十月,……我由上海坐飞机到了井上温泉张学良被监禁的地方。那里是 高山族聚居之地,树木参天,峰峦起伏,风景优美,温泉硫磺质的,最适于疗养,井上温泉 就以此得名。张学良连同刘乙光和一百多人所住的房子都是原先招待游人旅客疗养的住所, 有网球场和温泉浴室,在那里两山之间还有一座铁索桥,面对高山,下横流水,足有四、五 十丈高,十分壮观。我到后第二天,刘乙光就赴台北市休假去了。关于张学良的看守警卫日 常工作,我叫刘乙光交给他的一个助手多负实际责任,以便我腾出工夫来和张学良攀谈进行 考察。

       刘乙光暂时离开了,换上一个伪善者,张学良思想上稍为松了口气,比较高兴一些。刘 乙光走的那晚,我在张学良房间里,他当着赵四小姐,仿佛满肚子幽怨,都向我尽情倾泻 了。他谈到了十年期满仍然关押不放,也谈到了十几年囚禁生活,受尽了刘乙光夫妻的百般 凌辱和精神虐待,含冤抱屈,无处申诉,无理可说,几乎一字一泪,痛哭不止;赵四小姐也 坐在一旁揩眼泪。当晚,我们谈到深夜,足有四、五个钟头。第二天早饭后,我又到张学良 房子里去,他用毛笔在信纸上写下了夜来他自己作成的一首诗交给我。他说:“你这次来算 是难得,这首诗就留作纪念吧!”诗是这样写的:

    山居幽处境,旧雨引心寒;
         辗转眠不得,枕上泪难干。

       上款写严佛兄存念,下面写张学良敬赠。我在井上温泉一个月,张学良同我所谈的话, 已经记不完全了,我现在把印象深一些的写出来。张学良说:“西安事变,为了制止内战, 为了抗日,我没有错。我不该扣留委员长,判刑十年,无话可说,但十年期限已满,如今抗 战胜利,日本人都投降了,还把我关下去,这是什么法律?这样对待我,无论如何,是非法 的。我心中不平,希望你回到南京把这些话告诉郑介民,就说我要求你转达的。”他说: “……十多年来,刘乙光就把我张学良看作是江洋大盗,惟恐我越狱逃跑,又怕我自杀,处 处限制我,给我难堪,不管我受得了受不了,他要怎么干就怎么干,实在做得太过分了。我 们一到台北,陈仪主席陪我们来到这里,他当着刘乙光对我说,这个地方是委员长来电叫他 找好的。我现在的几间房,光线、太阳和建筑都比较好,外面有宽阔的走廊,因为我不好随 便到外面去,有了走廊,早晚可以散步,也可以看书报,免得刘乙光他们时时为我操心,岂 不很好。而现在刘乙光一家住的那几间房,背着太阳,比较阴暗。陈仪交待刘乙光说,光线 好的房间,给我住,刘乙光满口答应了。但陈仪走后,一转眼间,刘乙光就变了卦,他夫妻 儿女竟占住了我现在所住的这几间,硬叫我和四小姐住在那边房,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好 忍受了。幸而不几天,陈仪又来看,他觉得刘乙光做的不对,叫他把这几间房让给我们住。 初来的时候,有两名下女,陈仪雇来照料我和四小姐的,不几天,被刘乙光打发走了……⑦

       读至此,人们也许会问,陈仪是谁?他对张学良的关心不虚伪,颇诚恳,并非奉命行 事,这是为什么?他的情况怎样?似乎也需交代一下。

       陈仪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位著名的高级将领,时任台湾省政府主席。“一九四八年春,国 民党浙江省主席沈鸿烈鉴于浙江是蒋介石家乡,且是CC派老巢,风险太大而决定辞职不 干。蒋介石考虑再三,决定请在军界德高望重的陈仪接任浙江省主席。”⑧陈仪是军人出 身,执行上级命令不打折扣,所以很快便走马上任了。不料,在此期间却使他得罪了国民党 最高当局,惹下杀身之祸,这是非常遗憾的。原来:

       当时,国内局势发展很快,国民党政府朝不保夕。陈仪默察天下大势,决心以人民 利益为重,脱离国民党反动阵营,策划迎接我渡江大军。陈仪还亲笔修书致当时的国民党京 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策动他起义。汤恩伯早年读书时,多次受陈仪的帮助,陈仪不仅资 助100元光洋送汤去日本士官学校学习,汤回国后,还不断受到陈的保荐,后成为89师 师长。陈仪对汤有知遇之恩。谁知汤竟恩将仇报,出卖了如此信赖他的陈仪。次年2月,行 政院改组了浙江省政府,陈仪被免职,后被软禁于衢州,又于4月29日被秘密绑架到台 湾,囚禁于基隆。1950年6月18日晨,执刑官蒋鼎文出现在陈仪面前,将执行死刑的 命令递到他的手中。陈仪镇定自若地说:“好吧!”

       便嘱唯一随身的厨子为他备水沐浴、更衣。陈仪从容不迫,揽镜整容,打好使用多年的 领带。蒋鼎文命行刑军士送来一盘食物,一瓶美酒。陈仪拂袖而起:“用不着,走吧!”两 个军士上前扶持,陈仪一摔两臂而拒绝,昂首阔步走了出去,上了指定的吉普车。抵刑场 后,陈仪大义凛然,稳步下车,扭项对执刑的人说:“向我的头部开枪!”便大步向前,口 称:“人死,精神不死!”陈仪死时,年67岁。⑨

       下面,我们仍书归前题,继续引录张严佛的回忆资料:

       张学良说:“今年二月台湾人闹事(指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刘乙光也 紧张起来了,那几天,他恶狠狠地盯住了我,好象要把我吃下去,话都不和我说了……有人 偷偷告诉我说:刘乙光已经作好了准备,如果台湾事变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为了防止我越 狱逃跑和台湾人民把我劫走,他就采取紧急处置,把我和四小姐开枪打死,对上面报告则称 为台湾乱民前来劫狱的罪名。我实在不甘心,你不要以为我对你说鬼话,刘乙光的部下与宪 兵有大部分我都掌握得了,他们都会听我的话。那几天我老盘算,如果刘乙光真要对我下毒 手,我还是引颈就戮呢,还是我先……都是我所极不愿意的。幸而台湾事变几天就平息了, 否则,真难说!我今天还能够同你在这里见面……我不把你当部下,你还有你的身价,算我 们还是朋友吧,过去的事不过向你说说,消消气算了吧!⑩

       张学良在台湾,多年来很少有人去看他,他也很少外出访友。但也有两次例外,这便是 1947年张治中对他的拜访和1963年他与沈鸿烈的会见。

       他和张治中是在东北“易帜”后才认识的,但二人颇为要好,据张治中谈,那主要是因 为“我喜欢他说话爽快,待人热诚。他也很看得起我。他每次到南京,我们都有往还,后来 就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在西安事变以后,我钦佩汉卿的胆量义气,并同情他的遭遇,所以一 有机会总想去看看他。”⑾以致在张学良的十年幽禁中,他曾先后二次看望张将军,这在国 民党上层人士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张学良对张治中多年来对自己的关心和友谊深受感 动,曾赋诗相赠,诗云:

    总府远来义气深,山居何敢动佳宾。
         不堪酒贱酬知己,唯有清茗对此心。⑿

       这首诗很短,文辞也并不华丽,但却情真意切,读之令人叹惋。“结尾一句采用双关手 法,既表明了诗人对张治中先生的歉意,又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张将军自认平生行为磊落, 如同‘清茗’可鉴日月,蒋把自己囚禁多年是毫无道理的。”⒀

       张学良的这种忧愤之情,在他与张治中的最后一次见面时,也有流露,因为自由的丧失 给予他的痛苦和压力实在是太沉重了。也许正是因此之故吧,作为他的老友的张治中,才力 排众议,不顾风险,一再去到他的身边。在第二次拜访时,张治中还带领着他的全家,并不 顾当时台湾官方的阻拦,毅然前往呢!

       第三次会见。时间是一九四七年十月间,地点在台湾新竹。当时我当西北行辕主 任。在为新疆问题极度紧张工作之后,去作休假旅行,到了台湾。张汉卿那时关在台中新 竹。当时台湾警备司令彭孟缉是我的学生,我到台湾后即向彭提出要去看张汉卿。彭很犹豫 不敢答应。

       我当即对彭说:“一切责任由我负,不会连累你。”彭才勉强答应。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三十日清晨,我带着我的妻子、儿女一家人搭火车到新竹……我们是 上午十时到的。张汉卿已预先知道,早站在园子里迎接,我这次同他见面,觉得他比从前瘦 了许多,也苍老了一些,眼睛显得比以前小了。据他自己说,因为眼睛有毛病,看书很费 力。那时陪同他住的是他的爱人赵四小姐。我的家属由赵四小姐和那个刘副官陪同出去游 玩,只有我们两人留在屋里谈话,我们谈得很痛快。他说他希望能恢复自由,问我他何时能 恢复自由。我安慰他说,国内总要和平的,国共终于要恢复和谈的,国共和谈成功之日即他 恢复自由之时。他听了很高兴。

       ……我们那次谈话,一直谈到下午四时,临别时,他送我到汽车旁,紧紧握住我的手不 放。他沉痛地说:“我在这里,除你以外,没有人来看过我,我对你实在万分感激!我们这 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日能再见面!”说到这里,我们两人不禁相对黯然,几乎泪下,我当时 心里真是难过得很。⒁

       张素我文章除写张学良外,着重谈了她对赵四小姐的印象,她说:

       赵四小姐人也很直爽,可惜身体不太好,瘦得可怜。

       她穿一件藏青呢的旗袍,一双自己做的鞋子。她是一个爱漂亮的人,这十年来居然能过 这样俭朴的日子,也真难得。她告诉我们她年轻的时候是怎样因爱漂亮而拔去几个牙齿,以 致口腔发炎,弄得没有办法,竟将牙齿全部拔掉,镶上假牙。

       今天可说是我们到台湾后最悠闲的日子,当父亲和张先生畅谈时,同去的各玩各的。我 和母亲、斌妹、赵四小姐沿着小路上山去散步,走到一架一百五十米长的空中吊桥,斌妹和 我毫不在乎地放大步子走了过去。赵四小姐有心脏病,简直不敢动一步,慢慢地叫一个人扶 着,走了一节竟头昏眼花心跳不止,只得缩回。休息了一会,她见我母亲也平安地走了过 去,于是她鼓起勇气,仍叫人扶着,勉强走过桥头。她说,到井上温泉已一年多了,从未去 看吊桥,今天非常兴奋,竟能走过去,在她自己认为这是很足自慰的一件事。⒂

       不过,张学良与赵四小姐不同,那时他目力虽已不如从前,但身体还算强壮;而且他是 有胆量的,他不仅登山、过桥如履平地,对蒋介石对他的监禁,对蒋介石的威风,他也是无 所畏惧的,当时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张学良来台时,已丧失自由十年了,如今又软禁在这孤岛上。张学良居住的地方是 一座平房,山峦环抱,树木葱茏。山林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张学良看着 飞鸟,心里浮起人不如鸟的感慨。于是,他捉了一只鸟,又买了一只笼子,把鸟放在笼子 里,派人送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收下了那只鸟笼,派人送来了一个更大的笼子,并捎来一 句话:“你再捉鸟吧,我有的是笼子。”这就是著名的“鸟笼事件”。蒋介石直到临终的时 候,也没忘记这件事,留下遗言:“不可纵虎归山。”张学良届时七十五岁,一位被囚禁了 四十年的高龄老人,在蒋介石的眼里仍然是一只“虎”。……⒃

       另外,据说,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在得知张学良希望得到自由时,还曾给他送过 两样东西,这就是一本1936年的年历和一双绣花拖鞋。蒋介石的意思是非常明显的,这 便是:1936年张学良在西安对他的不敬,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十年的刑期虽然一开始 就未成立(一边宣判,一边下令特赦),即使那赦免是假的,他从那以后的实际被关押时间 也已超过了十年,抗日战争也胜利了,可对张学良他并不打算释放,对他的幽禁还要继续拖 延下去。可能有人会说,蒋介石的报复性也未免太狠毒了,这确实是一点不假的。可是,如 今蒋介石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吗?这个问题为什么还得不到解决呢?过去人们都觉得奇 怪,但前不久在美国举行的一次西安事变五十周年讨论大会上,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学院教授 汪荣祖一语道破天机,他认为张学良之所以被长期软禁,是因为国民党不愿让他自由地讲 话,以免影响蒋介石的形象。也有人说,是因于凤至在伦敦存有蒋氏“九·一八”事变时给 张的十余件不抵抗密电,杀张或放张都会导致泄密,致使张终身软禁。这些看法有道理。

       当然,也有人说,从1959年开始,张学良在台湾已获得“有限度的自由”,对他的 监视已不是那么严了,但这也正如汪荣祖所说的,再松弛的软禁仍旧是软禁。所以他在台湾 始终是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来的。但在1963年夏天,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台北他 曾有幸会见了与他们父子均有渊远情谊的沈鸿烈。当时年已八十二岁的沈鸿烈(当年粤奉联 盟时,他曾充任张作霖的代表。后任青岛市市长,山东省主席),因心脏病住在台北荣总医 院,病室门上挂有“谢绝访客”的牌子,一般是不见客的。但他的这个不成文的规定,竟被 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据曾任沈鸿烈部参谋、现为民革成员的宁修本先生根据沈氏之婿宫守 义从美国寄给他的文稿整理的文章谈,那次相见,两位老人还都慨叹不已,难舍难分呢!文 章说:

       一日,随侍家人外出,其婿宫守义奉侍午餐,略事休息,即扶榻午睡。宫守义方阅 读杂志,忽闻叩门声,恐扰病者清梦,即急趋前开门相迎,客问:“沈先生在否?”答: “正在午睡。”问答间客已径入,向病榻连呼:“成章!

       成章!”来客年约五、六十岁,仪容端庄,服装整饰,身体亦颇健壮。按说对曾任高职 之人,纵已离职,仍宜以旧衔相称。沈氏退居后,见者多呼“伯”,“公”或“成章兄”。 其婿忖度,来客差沈氏两旬,竟直呼其号,于礼似非允当。又念既肯来访,必是旧契。遂缓 步轻声禀达:

       “有人来访!”时客已近榻,沈氏侧身注视,未审何种动力,不待扶协,即跃然离榻, 握手抚肩,不知所可。俄而蹙额叹曰:“公何得来?又何知我在此?”客答:“(蒋)经国 相邀来晤。”既坐,沈氏指客告其婿曰:“此乃‘张副司令’。”由于午睡方醒,语音较 低,其婿未听真切,误为“张副师长”。按副师长年、职当属晚辈,今沈氏竟尊如父兄,而 两人相见,殷切备至,当时甚为诧异。沈问:“经国怎知我来此间?”旋而又自释曰:“前 日曾留一名片。”来客说:“今日为经国初度,饭时告我来此。”沈氏问:“我们多少年没 见了?”客未经思索直谓:

       “溪口把晤,已二十六年。”其婿忽闻溪口,联想语中经国,又谛视来客面容风度,始 晤此人即儿时听说的张学良将军!

       随汉公同来之人,入室即静立门侧,缄默自矜。如为汉公随从,应待主门外;为朋友, 当介绍入座。既知客为“张汉卿”,始悉此人之特殊身份,及其特殊任务。

       汉公先问沈氏病况。继谈及多年来历任公职转折,所言概有所闻,慨叹之情溢于言表。 沈氏述及对汉公处境,无能为力,今老病缠身,此生已难为报,言之怆然,悲不能抑。汉公 表示生活起居,尚无不便,坚嘱沈老安心养病,勿以为忧……⒄

       上述事实,清楚地说明,张学良是个重感情、重友谊、特别是非常讲义气的人,不论是 对朋友对部下,他都是满腔热情的。另方面,也可看出,他虽然也可以会客访友,但却总是 有人“陪”,有人“随”,对他的“保护”也可说是无处不有时时有的。有人说张学良在台 湾是自由的,只是不能到外国去,这是否属实,笔者没有调查。不过,近读张魁堂发表的文 章,实际情况与上述说法完全是两回事,我想,结论还是不要下得过早为好。张魁堂谈了这 么一件事:

       王冀先生曾来过北京。他是华盛顿大学的教授,美国国会图书馆中文部主任,研究 西安事变史的。他说,张学良住在台北,只有很少几个人可随时去看他。一是蒋经国,他没 有当“总统”的时候,曾有时去看望,当了“总统”后就很少去了。一是三张一王聚会,即 张群、张大千、张学良与王新衡。还有一个是何世禧。西安事变时,何是东北军五师炮兵营 长。以后当过联勤总司令,在台湾是“国策顾问”。一般人要见张学良,先得经过王新衡。 王冀先生与王新衡熟识,曾提出要见见张学良。王新衡知道王先生是研究历史的,同意他去 但又不敢向蒋经国报告。王向蒋说王冀是王树常(东北军高级将领,曾任河北省主席及南京 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的儿子,是教授,研究历史的,想见张学良。蒋经国反问王新 衡:“王冀去见张学良有必要吗?”此事告吹。

       王冀先生谈到此事时说:“如果张学良罪重,就应该判死刑,既不判死刑,却又关禁了 50年,这在世界上是少有的。”

       傅晶女士写了一本张学良生平的书,她为找一张张学良的近照,去年10月,去了台 湾。以前她曾请求见张学良,结果是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这次,她索性去闯门。10月2 3日中午到了新北投路70号张的寓所,一按电铃,门未开,门对面房子里却出来了一个彪 形大汉,挺胸凸肚,问她找谁。傅一看,对面房子挂着“警务处”的牌子。傅说:“找张学 良。”大汉问她:“事先联系过没有?”傅说:“没有。”“没有联系过不能见。”傅说她 从美国来并说明来的目的,还掏出了证件。但一概无效,只准许她在门口拍照片。看那大汉 的神气(见照片——在发表此文的右上方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显示那是一处林木茂密的偏僻 街道,旁边有一宅院,门挺宽大,但却是关得严严实实,中立一位穿连衣裙的女士,也许就 是傅女士吧,靠边上那位双手叉腰、挺胸凸肚的男子,想必就是作者所说的那位彪形大汉了 ——笔者),就可想象张学良能有多少“自由”了。⒅

       每当想到这些,就更增添我对张将军的同情和思念。“渊沧壑暗蛟龙失,雨复云翻猿鹤 愁”,将军何日归故里,将军何日得自由?

       每当想到这一切,田汉那首感人的诗,也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某公近从息烽过,带来将军消息多;
         挑灯辛勤读史记,下笔辄复成新歌。
         使君学圃岂得已,子牙垂纶空蹉跎,
         独疑胜利复员日,长系壮士将如何?⒆

    ①③⒀ 陆军、杜连庆:《拳拳爱国心,真情等诗魂——张学良将军部分诗作 谈》,社会科学季刊1986年第3期。

    ②④⒆ 刘经发:《子牙垂纶悲蹉跎——田汉和张学良狱中诗》,载1983年4月2 日《团结报》。

    ⑤⑦ 凭记忆据有关回忆资料提供的情况来写的,原文题名与出处不详。

    ⑥⑩ 张严佛:《张学良被军统局监禁略述》,载《文史通讯》1981年第5期。

    ⑧⑨ 《陈仪生平及被害内幕》,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郑文蔚等文,晓欧摘编,原载 《文摘报》第460期。

    ⑿⒀⒁ 张治中:《三访被幽禁的张学良》,载《文史通讯》1981年第5期。

       ⒂ 张素我:《我们见到了张学良先生》,见1981年12月12日《团结报》。

       ⒃ 赵锡滨:《张学良在台点滴》,载《在同张学良相处的日子里》,辽宁人民出版社 1986年10月出版。

       ⒄ 宁修本:《张学良在台北访沈鸿烈》,载《青岛文史资料》第四辑。

       ⒅ 张魁堂:《“张公馆”外有暗哨》,载1988年1月19日《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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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32#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8:5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30章 在台点滴

       时光如水,张学良是在三十六岁的英年被幽禁的,在经历了漫长的半个多世纪的囹圄之 灾后,当年叱咤风云的少帅,而今已届望九之年,“乌发已成了白头。我们在《西安事变》 电影的序幕中看到:他微驼着背,满面愁容地在特务密布的河畔垂钓,仍然,仍然——过着 被囚禁的日子。这是何等残酷的人间惨剧!”①

       在漫长的幽禁中,张学良忧愤交加,精神上一直受到极大的压抑和摧残,无所寄托,就 阅读书报。据当年曾经担任过看守张学良的“警卫”人员回忆,在囚系中张学良是爱读书 的,赵四小姐也爱在房间里看书,每次搬迁,光是书籍,就有好几箱子。所以人们说他晚年 潜心研究明史,不是没有根据的,他在与人谈话时否认此事,显然是出于谦虚;另方面,这 与他的处境也不无关系,他怎能随便议论历史和时政呢。但后来,他还是“很不心甘情愿” 地接受过一次记者的采访,并谈到了他研究明史的情况。他对记者说:“我研究明史的动 机,是由于近百年来,中国一直被外国欺侮。我想从明清两代的历史中找出原因。因此,计 划先研究明史,接着研究清史,再及于民国史。但当我研究明史告一段落,刚想进入研究清 史时,自己却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由于专心研读圣经,研究清史的工作就放弃了。”②张 学良不仅对历史和圣经进行精心研究,还打算写回忆录,而且务求真实,绝不靠道听途说的 材料去写作。他特别强调说:“我写回忆录的原则是:第一写自己亲手办的;第二写自己亲 眼看见的;第三写自己亲耳听到的。但在研读圣经之后,一边都不想了。”③

       所以,在张学良的晚年,为实现他的这两项计划,他读了很多的书,也写了不少札记, 由于信教了,计划没有完全实现,但仍受益匪浅。如在明史研究方面,他不仅从中获得大量 的历史知识,积累了许多资料,而且也领悟了许多过去不懂得或不很理解的道理。如明朝的 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寒,早年栖身荒山古寺,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和尚,他是连做梦也不 会想到他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不可一世的“真龙天子”的。但后来,如火如荼的农民大起义, 把他也卷入其中,并渐渐成为一支起义军的首领了。由于他为人机智,作战勇敢,最后终于 借助农民起义的力量,建立了明王朝。但当他当了皇帝后,就背叛了农民军,建立了中央集 权的恐怖统治。当然,这不是一开始就形成的,在他开国的初期,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 注意恢复和发展生产,减免赋役,休养生息,做过一些好事。但后来为防止叛乱,防止有人 反对他,他也推行严刑峻法,甚至不惜以特务手段对下面的官员进行监视,任意猜疑、诛 杀,搞得人人自危。据说,有一次朱元璋差遣“画工”窥视国子监祭酒宋纳,暗中把他的表 情画下来,画面上表情很冷漠,“有怒色”,这就不得了啦。第二天,宋纳进宫,朱元璋即 以此事动问,令其说明发怒的原因,宋说是有个监生摔倒了,不小心打坏了茶器,这才算过 了关。④特别是到了朱元璋的晚年,他更是杀人成癖,最后竟连两个德高望重的开国元勋右 承相徐达、左承相李善长也都赐死。古代帝王的残暴、专横,常常是刑讯“杀人而不丽于 法”,朝野臣民,只要“一入狱门,十九便无生理”的野蛮陋习是何等令人发指!另外,象 东林党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在当时起了什么作用?魏忠贤为什么要设立特务机构——东厂, 他们对东林党的残酷镇压和对穷苦百姓的敲骨吸髓的剥削,又是怎样加剧了当时的社会矛盾 和明王朝的灭亡,等等,都使他以古鉴今,感慨良深。

       张学良由于长期离群索居,很少与外界接触,生活实在单调寂寞,所以为了排解胸中的 郁闷,他尽量培养自己多方面的爱好,如他除了读书外,也注意锻炼身体。他喜欢登山、散 步,有时也爱打网球。后来年岁大了,跑不动了,则又喜欢起养花来。他在自己的庭院里养 了很多的花,并爱养兰花,特别喜欢养君子兰。君子兰,过去一般人不大注意,但这些年养 它的人越来越多了。记得前几年在报上看到过一篇题为《疯狂的君子兰》的文章,是讲某些 人把它作为商品,高价出售的,这当然不可取。实际作为一种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的花卉来 说,它是很有些不同凡俗的独特风格的。这种花,“在植物分类学上为石蒜科,属多年生草 本花卉,原产于非洲南部的山地森林中,从发现至今只有160多年历史。1870年前后 由欧洲传到日本。本世纪初叶传到我国。君子兰也叫达牡丹,它叶阔,花型团聚,姿态端 方,四季常青,翠绿喜人。花、果、叶均妙不可言,‘四季观叶,一季观花,三季观果’, 是它有别于其它花卉之处。君子兰生命力极强,适应性广泛,不论南北方都能养活,是具有 置于寒舍不卑微,尊于殿堂不自微的君子之风花。美化环境,陶冶性情,使它特别受人们的 青睐。此花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治疗多重病和人体保健方面多有疗效。”这就难怪张学 良对此花格外喜爱了。他不仅欣赏,还亲自栽培。他培育的君子兰长势好、品种多,真是争 奇斗艳,美不胜收。他常常独自站在自己亲手培育的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艳丽多姿的兰花前, 默默凝视,轻声吟咏:

    芳名誉四海,
         落户到万家。
         叶立含正气,
         花妍不浮华。
         常绿斗严冬,
         含笑度盛夏。
         花中真君子,
         风姿实高雅。

       这诗是他的一位友人写给他的,他颇赞赏。对于养兰花,他认为“是一种享受。譬如浇 水、施肥、移动花的位置、适度的阴凉和适度的阳光……”还说:“兰是花中的君子,其香 也淡,其姿也雅,正因为如此,我觉得兰的境界幽远,不但我喜欢,内人也喜欢。”人们常 说,诗言志,养花则可陶冶性情。张学良对诗与兰花的偏爱,不也表现了一种洁身自好的高 尚情操吗?

       但是,也不能不看到,时代不同了,台湾不是世外桃园,张学良也不是那位怡然自乐的 陶渊明,他的生活虽然是宁静的,但却也非常孤寂,他精神忧郁,晚境凄凉,以致过早地脱 发秃顶,眼矇耳聋,健康状况已不大如以前了。在心理上、精神上也有些变化。年岁大了, 书也不大想看了,却信奉起基督教来,他熟读“新旧约”,意欲皈依基督,寻求新的精神寄 托。这样做,开始也不大习惯,但时间长了,竟也成了自自然然的事,他不光是读《圣 经》,也进行研究,还是美国一家研究圣事的学院的“函授生”呢。到了星期日,就下山到 士林的一家小教堂去做礼拜。他偶尔也在街上走一走,但由于他的照片很少见报,走在台北 街头,几乎没有人会认识他,在台湾他实际已成为一个被人遗忘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赵四小姐也变了。在年轻时,她是一个婀娜多姿、俏丽妩媚的女子,以贤淑文静、才貌 出众闻名于世。但自从张学良被幽囚,而她作为被特许的陪伴家属来到他的身边后,她总是 衣著朴素,几乎洗尽铅华,含辛茹苦地尽心尽力地照顾、安慰张学良,可以说是体贴入微, 十分周到。张学良一度致力于明史研究,准备将来靠教书为生,赵四小姐就博采兼收有关资 料,帮他写札记。她原本是不信教的,但看到张学良对宗教发生了兴趣,她就陪他进教堂, 时间长了,自己也成了耶稣的忠实信徒。

       宗教,它与其它的信仰似乎还有某种特别之处,这便是它的不寻常的诱惑力,一个人一 旦投身其间,耳濡目染,就会变,甚至往往会象着了魔、入了迷似的,对它执著追求,笃信 不已,至于它所宣扬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对或不对,科学不科学,是不是合乎实际,那 是很少去想它的,也决不产生任何怀疑。就说耶稣吧,这是基督教至高无上的权威,是大慈 大悲的救世主,何止神乎其神,他本身就是神的化身啊!对他谁会有一点怀疑呢?实际历史 上是否确有其人其事,并无定评,他是个象谜一样的神秘人物。是的,也正如有的同志谈到 的《新约》最早的《启示录》中曾提到他的名字,但并无生平事迹材料,其他有关他的家世 和生卒年月的说法也往往相互矛盾;至于他的惨死等情况很可能是后人虚构的,因为古罗马 政府的档案和其它史书中均没有这方面的文字记载……至于那些各种各样的福音书和圣经, 不能说全无道理、但也有不少确实是高深莫测,使人不知所云的。可是它对一个虔诚的基督 徒来说,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金科玉律,其美妙和吸引力之大,是无与伦比的。

       如何看待宗教,这不是题中应有之义。既然提到了,我倒认为有两点是要注意的,这便 是:信仰自由,不鼓吹,不宣扬,也不干涉,这是一个方面;了解、认识和研究宗教的特点 及本质,给于它一个科学的正确的概念,对它有一个比较正确的认识,也是不可忽视的一 环。郭海波认为,应该这样界定宗教的本质:宗教就是感到不能支配自己命运的人对异己力 量所做的神圣化的、颠倒的反映。这里,产生宗教观念的主体是感到不能支配自己命运的 人;反映对象是异己力量;反映特征是神圣化的、颠倒的。这是构成宗教这一事物的三个基 本要素,缺一不可。⑤

       张学良原本是不信教的,年轻时虽然加入过基督教青年会,但那时间不长,而且那时的 的基督教青年会主要是开展一些社会活动,并不是个纯粹的宗教团体;加之后来戎马生涯, 四处奔波,对此早已兴味索然。晚年由于苦闷孤寂,觉得象“安贫乐道”“心正手洁”之类 的教义,使他那倍受摧残的心灵可以得到某种慰藉,似乎精神上也有了一种寄托,所以他信 教了。参与圣事活动一多,自然也不免受些影响,以致认为自己的心情“如保罗在腓力比书 三章八节所说的:‘我为他已丢弃万世,看作粪土。’十四节又说:‘忘记背后,努面前 的,向着标竿直跑,要得上帝在耶稣基督里从上面召我来得的奖赏。’”这是否真如报章所 说,是将军的“肺腑”之言,笔者无从考证。不过,有一点似乎是不容怀疑的,这就是,岁 月无情,加之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到了晚年,他的心境更加空虚、凄凉,后来甚至竟 对自己的婚事也忽生异想,萌发了一种古怪的念头。原来,据说基督徒是严格遵循一夫一妻 制的,这使他颇感为难。有人看到赵四小姐这样与他患难与共,默默地为他奉献了自己的一 切,便劝他与赵四小姐结为伉俪,而对于与他长期分离的夫人于凤至只好脱离夫妻关系。但 他和赵四小姐都不忍心这样做,认为这太对不住这位好心的大姐了。可是要二者得兼,又与 教规相违,这该怎么办?张学良苦恼、焦躁,他多么想能找到一个妥善的解脱的办法啊!可 是他左思右想,仍十分为难,以致愁得病倒了。幸而,从1940年就因病侨居国外的于凤 至,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当她得知丈夫的心病后,虽然如雷击顶,难舍难分,但她冷静下来 后,还是致信张学良,说明自己由于患病,未能尽到妻子之责,多年来照顾丈夫生活的责任 全由赵四小姐担负了。这些年她代她陪伴汉卿,吃了不少苦,理当得到法律承认;再说赵四 小姐温柔敦厚,爱情坚贞,做汉卿的妻子是当之无愧的,所以她同意与张脱离夫妻关系,以 使他们永结百年之好。

       问题以意想不到的互谅互让和豁达大度的方式顺利解决了。

       1964年7月4日,在一个天气异常晴朗的日子,64岁的张学良与51岁的赵四小 姐,在台北杭州南路一位美籍牧师的家里,按照着严格的宗教仪式,举行了一个有身穿黑色 宽大长袍的牧师来主持的简朴的婚礼。

       依照宗教仪式由牧师主持婚礼,看起来好象也简单,只是这场面在当今我们的现实生活 中很少看到了。然而,在解放前,以及现在的香港、台湾和世界上信仰宗教的人比较多的国 家,还是屡见不鲜的,但是不是毫无约束,只要本人要求,都可用这种方式举行婚礼呢?那 也不是,有些教堂和牧师还是颇为严格的。如结婚的人,不仅至少有一方是基督教徒,而且 还必须是讲究婚姻道德的。著名的老报人顾执中在他所写的《报海杂忆》中曾谈到蒋介石和 宋美龄的结婚,而在婚礼仪式问题上,就有过一番周折。顾老谈到:据宋美龄透露,当她在 广州时,蒋已苦苦地追求她,后来到日本,又要求跟她结婚,但宋母提出,他必须跟原来的 妻子毛氏离婚,和别的女人断绝关系,然后才结婚。蒋均一一照办了,并登了广告。但当他 们于1927年秋天在上海一家大饭店举行结婚典礼时,原来确定的主婚牧师,却拒不出 席。原来宋家世代为基督教徒,婚礼自然要采用宗教仪式,而当时景林堂牧师江长川平时与 宋家也甚友善,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位牧师是个很古板的人,他办事不畏权势,也不讲情 面,据说是他认为蒋的离婚是片面的,没有法律依据,手续尚未办清,所以根据基督教义, 他不能为他们主持婚礼。宋家母女是非常希望他能亲自主持结婚盛典的,曾专程前往拜会这 位尊贵的牧师,可他“坚持如故”,不肯赏脸,最后只好请基督教青年协会的一位总干事为 蒋宋主持婚礼。所以蒋宋结婚,虽为宗教仪式,却不是真正的权威牧师主持的,那位倔强的 江牧师,还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哩……⑥

       张学良的婚礼,同样也是按照宗教仪式举行的,但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仪式与宴席都 是友人事前安排好的。高龄的慈悲为怀的周联华牧师十分乐意为这对“红粉知己、白首缔 盟”的不幸的情侣证婚。这对历尽坎坷的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来说,当然是个很大的安慰,他 们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张学良自被非法幽禁后,关于他的消息,一向寥若晨星,可是唯独这次婚礼,却被恩准 公开加以报道了。台湾的报纸上,为此写诗作文,很是热闹了一番,什么“三十载冷暖岁 月,当代冰霜爱情”啦,什么“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小楼东风,往事不堪回首了。弹 指俱往矣,喜看来日方长”啦,还有什么“基督见证,宗教婚礼”啦,等等。这当中,有痛 惜,有关切,有哀伤,有感叹,象词情凄切、扼腕唏嘘的悲歌,也象对这对生死与共、饱经 风霜的铁窗情侣的由衷的颂赞。

       翻阅这些年深日久的报刊资料,不能不使人黯然神伤。透过字里行间隐约流露的哀怨之 情,还是曲折反映了一些张将军在台湾的生活情景与心态。是的,物换星移,人世沧桑,谁 都不可能永远是春光明媚,一帆风顺,也常常会有风雨和泥泞。但象张学良所遭受的厄运, 象台湾当局对他所进行的残酷迫害,却是闻所未闻的。试想,为国为民、“大有功于抗战事 业”的千古功臣,却成了“不明时势,不通事理,不守纲纪”的罪人,轻描淡写地一句“严 加管束”,从此就冤沉海底,成为终身囚徒,以致岁月悠悠,从一个英姿焕发的年轻将领, 而成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可囚期却仍遥遥无期,目睹此情此景,谁不愤慨?谁不同情? 所以看到这样的喜讯,与其说使人高兴,不如说悲多于喜,使人更为伤痛、感叹!

       但就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来说,虽然不无伤感,可在他们看来,毕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还是甚感欣慰的。窦应泰在其有关于、张的结合与离异的传记中,把张、赵的结婚仪式称作 “迟来的婚礼”,并给予热情的赞颂:

       1964年7月4日,台北,一位美籍牧师的家里。这是一间宽敞而陈设豪华的住 宅,枝型呆灯把柔和的清辉洒向肃穆的大厅。无数燃烧的红烛映红了张学良的脸孔。

       他身穿西装礼服面孔红润,浓浓的眉宇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这使人不能不联想到当 年英武潇洒、戎装佩剑的少帅!在他身边,出现了一位盛装丽人。她是赵一荻。

       身披粉红色纱巾,天蓝色裙衣曳地。面容显然经过精心修饰,娥眉带笑,杏眼含情。冷 眼望去,谁能相信她已经是51岁的人呢?张学良的朋友、部下簇拥在这对新婚的老夫妻身 旁,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而激动的微笑。……⑦

       赵云声把张、赵在同居三十多年后的正式结婚,称为“奇特的婚礼”,他的描述则是在 更深广的历史背景下,揭示这对在凄风苦雨中生死与共的情侣之间的深厚情谊。

       婚礼开始了……牧师先用他那缓慢并略略有些抖颤的声音问张学良:

       “你愿意这个女人做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张学良朗朗答道。

       牧师转问赵四:

       “你愿意这个男人做你的丈夫吗?”

       赵四这时眼里忽地涌满了泪水,嘴唇抖动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愿意”这三个字是 怎么说出来的,也不知牧师听清了没有。但她知道,站在身边的张学良是肯定听清了,恐怕 也只有他才能体会到赵四此刻的心情。

       当牧师唱到“交换饰物”时,赵四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它滴滴嗒嗒地落在了 张学良的胳膊上。张学良拿着戒指的手抖动着,半天也套不进赵四的手指。赵四感到,张学 良此时也一定是感触万千!

       婚礼结束了,张学良和赵四缓步走出了教堂……他们没有坐车回北投别墅,决定慢慢步 行回去。

       教堂的钟声在他们的身后飘过来,既象是祝福,又象在唤起他们对过去的回忆。

       张学良默默地走着,他感到自己的大半生虽说坎坷,但却问心无愧,无论是对国家,还 是对朋友。若说自己在良心上有所负疚的话,唯一就是感到有负于身边这位夫人。赵四小姐 以她豆蔻年华投靠自己,可直到年过半百方取得个夫人的名义,这些年真是委屈了她,难为 了她!回想这几十年的历程,除却奔波、挨骂,就是囚禁和孤独。为了自己,她抛弃了富 贵,抛弃了自由,抛弃了骨肉,也抛弃了欢乐……她把一切愁苦都吞进肚里,没发过一句怨 言。一想到这些,张学良就觉得内心愧疚,感到今生都难以补偿!

       想到这,张学良将赵四的胳膊用力搂了一下。赵四仿佛有什么特殊感应似的,她从张学 良的神情和动作中,立刻猜出了张学良的心意。她最怕听张学良讲什么感激的话,于是趁张 学良未及开口,便赶紧扭转了话题:

       “汉卿,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真愿意咱们一直这样走下去,直走到天明。”

       “好,我陪你一直走回老家。”张学良见赵四情绪很好,他也变得欢快开朗起来,“别 看我们老了,蒋介石要敢放我出去,我自信能够走得回去!”

       ……张学良见赵四没有说话,便停下脚步,盯视着她,说:

       “怎么,你就不想?我看你每次谈起家乡大陆来,都眼圈发红,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可 心里和我一样!”

       赵四默默地走着,依旧沉吟不语。

       “小妹,难道你真的不想?”张学良又追问了一句。

       赵四停住脚步,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盈满了滚滚的泪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汉卿,咱们还会有那么一天吗?”

       张学良变得沉默了,他痴呆地站在那里,唯见远处农家炊烟袅袅,近旁树枝在沙沙摇 动……⑧

       这段看起来颇有些浪漫色彩的真挚动人的婚礼场景的描绘,至此结束了。张学良为什么 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他为什么沉默无言了?作者没有再谈,但实际这是不言自明的。其他 的问题,他都可以回答,唯独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这也正象关于西安事 变问题一样,他是不好谈的,所以,正如孙玉消在《张学良在台湾》中说的:“张学良最不 喜欢见到新闻记者的访问,因为记者们最喜欢探听的事情,就是西安事变,而这恰恰是他最 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张学良曾对他一位很要好的朋友说:“这要我如何回答呢?如果我说是 共产党所欺骗,显然是骂我自己糊涂;如果说是我一时冲动,显然是骂我自己无能;如果我 说是‘老先生’(蒋介石)该被扣留,显然表示我还没有承认错误,与我当时亲自护送‘老 先生’回南京的心愿不符。所以,我绝不能见这些记者,因为我怎样说都不行。”人们理解 他的苦衷,深切同情他的遭遇,是不会以此来说他消沉和苛求于他的。他虽然极不愿谈西安 事变,但他后来还是奉命写过一篇西安事变回忆录。据说,还以张的名义出版了,因为蒋介 石“为了平息人民的怨愤,安抚东北人士,假意宣称恢复张学良的自由”,出书也是为此目 的服务的。但确也是的,“在刺刀下制造的历史书籍,谁能相信会是真实的呢?!”不言而 喻,关于他的获释,不是虚假的获释,而是真正的恢复自由问题,刚是确有难言之隐,也是 使他伤透了心的。这个问题,在他被幽禁之初,就提出来了,因为他虽然对委员长进行了兵 谏,可却完全是出于爱国的赤诚,善良的愿望,而且,对蒋介石他也从来没有要害他之意, 就是万不得已而必须将他暂时扣留时,也是一再强调要保护他的安全,并在事变和平解决 后,亲自送他回南京。可对方却背信弃义,对张学良百般迫害,将他打入冷宫,长达半个多 世纪之久,这岂不是太过份了吗?据说,蒋介石在生前曾说过:“张学良他监禁我半个月, 我要监禁他一辈子!”无负于理,无负于人,为人处世甚至还总带有几分天真的张学良,对 这一切始终是估计不足的,就是上面说的蒋的那种要把他监禁一辈子的话,他也总是疑信掺 半。可是后来他不再怀疑了,他知道,在蒋介石活着,甚至死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他还 是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的。他不再存在什么幻想了。

       当晚,月色皎洁,如同白昼,院子里虽然景物依旧,却由于月光分外明亮,给院中花草 平添了一种明丽和悦的色彩。张学良与夫人赵四小姐在幽静的庭院里缓缓而行,心中颇不平 静:

       身材魁梧的张学良,身著藏青色长褂,脚穿红色软质平底布履,满头银丝,已经完 全是一副“老先生”模样了。虽与当年叱咤风云的张少帅判若两人,但从他那炯炯的目光和 不凡的气宇上,仍可窥见其飒爽俊朗的勃发雄姿。

       ……花池就在庭院南端,虽不算大,倒也精巧美观。

       池子呈椭圆形,池里开放着几朵名贵的莲花,池边摆满了精致的花盆,全是名贵的兰 花。张学良平生最爱兰花。

       每逢兰花盛开季节,总要偕赵四驱车前往台北市或近郊的兰园,尽兴赏花。这时的兰 花,正开得茂盛哩,翠绿欲滴的叶儿,有卵形的,有披针形的。头状花序,有淡黄的,有桃 红的,也有雪白的。微风拂过,花叶摇曳,清香扑鼻,直沁心脾。月光就象流水,泻在花叶 上,色泽更加艳丽美观,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银汁,那情趣真是再难形容了。

       张学良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摘了一朵雪白的花儿,凑近鼻孔嗅嗅,顿觉奇香穿透肺腑, 频频点首,乐呵呵地半开玩笑道,“霞,不,夫人!我一生最喜欢兰花,如今我俩历尽风 霜,结成夫妇,值此良辰美景,本丈夫别无长物,就把朵兰花赠给你吧。世人都盛赞你是无 瑕之白璧,其实,又何尝不是我张学良心中一朵圣洁的兰花呢?”

       说着,把花儿轻轻插在她鬓发里,然后,倒退几步,仔细审视片刻,抚掌笑道:“很 好,美极了!戴上这朵花,你好象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哩!哈……”

       过时候的赵四,虽已过“如天命”之年,但透过那素雅的装束,温柔的容颜,依稀可窥 昔日之绰约丰姿。她见张学良今日兴致极好,心里格外舒畅。瞧他适才那举止言谈,仿佛不 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倒象一个风流倜傥的活泼少年,不觉莞尔一笑:“汉卿!如果我真 的能年轻二十岁,那可就太好了,我将会有更旺盛的精力来侍候你的。然而,逝者如斯夫, 时间的长河绝不会倒流呢。不过,我倒觉得,你才年轻了许多哩!”

       “是吗?”张学良听罢仰面畅笑起来,操着洪亮的东北口音道,“我向来认为,时间固 然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相待的,但每个人对时间却并不一样。你说是这样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赵四有些不解地望着张学良。

       “譬如,你我经历三十载寒暑,终于熬到今日。我总觉得,这三十年太漫长了呵!…… 我们俱是步入老年的人了,剩下的日子,恐怕屈指可数了。我倒怕时间过得太快,而希望它 慢些,再慢些。你难道没有同感吗?”

       赵四默默地听着,深沉地点点头,把张学良挽得更紧了。……⑨

       这天晚上,张学良和赵四小姐象一对初恋的情侣,在幽静的庭院里谈得很久,直到明月 隐入不知何时飘来的一块灰白的云层,院子里暗了下来,他们才慢慢步入室内。

       这幢掩映在绿荫中的爬满青藤的平房的灯亮了,他们象是全无睡意,又在屋内继续着他 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① 刘经发:《子牙垂纶悲蹉跎——田汉和张学良狱中诗》,1983年4月2 日,《团结报》。

    ②③ 孙玉清:《张学良在台湾》,《新观察》1985年第2期。

    ④ 《中国古代史常识》,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⑤ 《文摘报》摘编稿。

    ⑥ 顾执中:《报海杂忆》,引文系《文摘报》摘编稿。

    ⑦ 窦应泰《愿将悲欢写新诗——于凤至与张学良的结合与离异》,载《名人传记》1 987年第5期。

    ⑧ 赵云声:《赵四小姐与张学良将军》,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⑨ 张德荣:《红粉知己——张学良和赵绮霞的爱情》,原载《名人传记》1986年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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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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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8:5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31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岁月蹉跎,人生倥偬,转瞬间,六十、七十年代过去,进入了八十年代。

       张学良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一位年届八十高龄的老人,难道还不放心,还不放过吗?是 的,在舆论的压力下,对他的管束据说早已“解除”,他已获得了“自由”,可实际这个自 由还是有限的,对有关他的消息也一直严密封锁。

       但到了1979年的中秋节,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转机。

       原来,这一年的中秋之夜,蒋经国在台北园山饭店附近的官邸,邀请了一小批至亲好友 与部属故旧,共赏明月,欢度中秋佳节。张学良夫妇也应邀出席了。据说,在招待会上,蒋 经国与张学良进行了交谈,“晤谈甚为愉快”,但张学良感怀身世,吟诵李商隐《无题》诗 一首,诗曰: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①

       另据报道,1980年10月20日,张学良与赵四小姐曾到金门参观,眺望故国河 山,游子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动人心弦:

       ……张将军歇息片刻,登上离大陆最近的小岛之巅,手擎高倍望远镜,朝隐约可见 的大陆眺望。

       张将军眯着两眼,眼眶紧靠望远镜镜筒,双手微微发颤地调试着距离,他调了片刻,突 然惊叫道:

       “鼓浪屿!日光岩!”

       “真的吗?”赵一荻惊喜地问。

       “真的!真的!”

       张学良将军情不自禁地喊叫着,贪婪地望着,述说着:

       “日光岩真美呀!一荻,你看日光寺比当年更漂亮!”

       赵一荻急得象孩子似的,恨不得一手抓过望远镜,也一饱眼福,她把手伸过去抓住镜 筒,张将军就惊叫起来:

       “别动!别动!叫我把家乡的山水看个够!”

       “你不是叫我看吗?不给我……”赵一荻急得红涨着脸,难以自制地生着气。赵一荻与 将军相处多年,朝夕为伴,两人从未生过气,红过脸,就是在大陆监狱,与世隔绝的情况 下,她从未在张将军面前耍性子,出怨言。

       可是此时此刻,她为什么竟真的在丈夫面前生起气来呢?

       此情此景,此心此意,只有那些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多年远离家乡、备经异地的生活磨 难,而日夜盼望回归故里的人才真正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赵一荻,不知是急的,还是情动于心,竟呜呜地哭起来。

       张将军听到抽泣声,转身发现夫人正掩面而泣,就赶忙劝慰道:

       “你哭什么?三十多年日夜盼望能看看大陆,今天真的看到了,怎么不高兴,反倒抹鼻 涕?哈哈……”

       张将军把望远镜递给夫人,见赵一荻热泪洗面,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两眼噗簌簌流下泪 水。张将军在恶魔面前无所畏惧,是个铁打的汉子,几十年未掉过眼泪,然而,在今天瞥一 眼大陆的风光,竟热泪盈眶。

       赵一荻接过望远镜,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厦门的高山,乌黑的岩石,红色的屋瓦,白色的 啬壁,浓绿的树丛,碧波中的点点白帆,心境突变,破涕为笑,她一把抓住张将军的胳膊, 惊叫道:

       “汉卿,快看万国公地的大厦!”

       然而,张将军没有去接夫人递过来的望远镜,他揉了揉发酸的两眼,坐在岩石沉思不 语。……

       张将军轻轻牵动夫人的衣襟,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感叹道:

       “大陆上的万国公地,总算清除了,原子弹、氢弹、人造卫星的研制成功,大长了中国 人的志气。一荻,你遥望大陆日新月异的变化,想到什么?”

       “想到我们年轻时的追求,毕竟在大陆上实现了!”赵一荻激动地站起来,习惯地挽住 张将军的左臂,慢慢地走下小岛,步入沙滩。他们默默地踏着涌来的浪花,仿佛当年在北戴 河海滩耆戏追逐一样,心中漾起青春的活力。

       走着,走着,张将军停下脚步,突然问:

       “一荻,还有烟吗?”

       赵一荻吃惊地瞥了丈夫一眼,问:“你不是早就戒烟了吗?”

       “不,今天开斋,非吸一支不可!”

       赵一荻从手提兜里掏出一盒纸烟,递给张将军。张将军接过纸烟,迅速地将盒里的烟全 部掏出,一扬胳膊,把烟撒到海里,叨念道:“把这烟,献给为赶走外国侵略者而献身的壮 士吧!”他静思少许,就又拆开烟盒,精心地叠了只纸船,然后弯腰放进海水里。

       波翻浪涌,那小船顺着海风,慢慢地漂向东北,漂向大陆。

       赵一荻望着远去的小纸船,孩子似地拍着手,欢笑道:

       “回老家喽!”

       张将军看到夫人笑容可掬的样子,顿时泪如涌泉……②

       后来,还有消息说:

       一九八一年六月十七日至三十日,张学良因患重感冒到台北荣氏总医院住院治疗, 在他的病房有四名“随从人员”,日夜轮流值班看守。当时同在这家医院治病的《联合报》 记者于衡,曾八次闯进张学良的病房,试图访问他。第一次,“随从人员”没有察觉,使于 衡得以同张学良攀谈了五十多分钟。当于衡第二次去访问张学良时,“随从人员”就向于发 出警告:“以后不要再来麻烦张先生”,要于“自我节制”。但是,以后于衡仍作了六次时 间较短的访问。经过这几次访问,于衡写了一篇数千字的《张学良访问记》,登在同年九月 十八日的《联合报》

       上。

       ……访问记写了张学良的身体状况:“他已满头灰发,头顶中间的头发脱落,成了罗汉 秃。有人说他‘声若洪钟’,其实是由于他两耳重听,讲话时怕对方听不到,所以嗓门拉得 特别高。”“除了患视网膜炎和老年性重听病以外,心脏、肾脏、肝脏、血压,都很正 常。”“望着他那疏落而灰白的头发,面部的老斑,再加医院病人所穿的宽大睡衣,还有他 那一脸纯朴的表情,看去真似乡间的老农,哪会想到他就是五十年前叱咤风云的张少帅。”

       ……张学良住院时,名牌上写的是“张毅庵”。近几年,他与外界接触,有时用这个化 名,有时用“赵老先生”,对人绝口不谈西安事变和政治问题,只对《圣经》、兰花等话题 感兴趣。他这次接受于衡访问时,一开始就声明不谈政治。但是他对于衡说,西安事变前一 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并且谈到,“九·一八”事变后,他看到《大公 报》张季鸾写的一篇有关“九·一八”的社评“文中有血有泪,有些文句,到现在还留在我 的脑中,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

       ……于衡在访问记中谈到对张学良夫妇的印象时说,张学良“头脑清楚”,“精明中带 有粗犷,粗犷中带有精明”,“境界很高,对中国文化理解也深”。赵一荻“辞锋锐利,咄 咄逼人”。③

       前些时,笔者在报纸上看到一张照片,如果不看说明,这究竟是谁的照片?上面的几个 人姓甚名谁,是做什么工作的?那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的。看了照片旁边的简单的说明,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1986年3月13日,八十六岁高龄的张学良将军偕同妻子赵四 小姐及“总统府咨政”年已九十六岁的张群,在台北一个公园里的留影。这是人们所能看到 的关于张将军的最新的照片。照片虽不甚清晰,但几个人的形象还是可以看清的。张学良虽 已脱发秃顶,面容苍老,但他墨镜西服,挺身而立,少帅风貌,依稀可辨,看样子身体还颇 硬朗(赵四小姐看起来也还精神,不大显老),这很自然会使人想到张学良的坚强和赵四小 姐的功劳!的确,多年来,还多亏了她,多亏了她的陪伴和照料,张学良才会有今天,才会 八十多岁了仍然健在,仍然满怀信心地在“奋斗”。假如没有她,没有她数十年如一日地对 他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和照顾,而是他孤身一人,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他能熬到 今天吗?所以从这方面看,赵四小姐是值得感谢的,在那“黑云压城城欲摧”和“秋风秋雨 愁煞人”的危难关头,在张学良处境最艰难的时刻,她不顾一切,再次打破世俗的偏见,毅 然决然地离开繁华的都市,跑到偏僻荒凉的“穷山沟里”去与在囚系中的张学良相会,并从 此再不分离,与夫君相依为命,在风雪严寒中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这勇气,这情意,这牺 牲,多么感人,多么使人钦敬!也许正是被赵四小姐的真诚和这光彩照人的品德所感动的缘 故吧,杨德政曾作《金缕曲》二阕,是分别赞颂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其中“怀张学良将 军”词已如前述,另一首题为“致张夫人赵绮霞女士”的词,也是写得非常优美、凝重而又 洋溢着动人的激情的,词云:

       雪压绿萼梅,愈精神,万卉凋零,惟你芳馨。香飘岩壑染流云,事逐红尘抛弃了, 金华胜景,伉俪永偕戎马情,长相依,鹣鲽久共影,生死恋,不了情!

       中国不惮苦风尘,渡关山,鸿断雁零。萍踪无定,芳草天涯怀故国,有待风云崛起,看 金瓯,永庆升平,咸阳古道骋群英,华清池,莲开更娉婷,三生愿,了无痕。④

       另有一个题为《月坠林梢》(杜宣作)的剧本,则写了张学良和赵四小姐近年来的情 况。这虽系文学作品,但由于它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的,所以仍深刻、鲜明地反映了将军晚 年的悲壮情怀和他与赵四小姐真挚的忠贞不渝的爱情,尤以中秋之夜一段,写得出神入化, 感人至深:

       中秋之夜。

       天空上没有一片云,澄碧得象一湖秋水,一轮明月悬在上面,下面是一泓湖水,湖上澄 净得又象蓝天一样。

       明月在湖面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人们几乎没法分出哪是天,哪是水,是天上的月亮映在 水里,还是水上的月亮映到天空。

       湖边,黑压压的一片森林。

       湖和森林之间,有一条小路。

       路边有木梳椅。

       森林中,手电灯强烈的光柱不断在移动。

       两个黑影从森林中闪了出来。

       黑影在小路上移动。

       黑影迅速的消逝。

       音乐。

       赵绮霞挽着张学良慢慢地踱着。

       他们停了下来,仰望长空。

       张学良 一轮皓月!

       赵绮霞 万里晴空。

       张学良 这样明朗的中秋月,真是一生很难见到。

       赵绮霞 你看,这湖上的月亮和天上的一个样。

       张学良 (孩子似的)我们看到两个月亮。

       赵绮霞 天上的月亮是你,湖上的月亮是我。

       张学良 为什么?

       赵绮霞 因为没有天上的月亮,就没有湖上的月亮,湖上的是影子,我就是你的影子。

       张学良 不,你才是天上的月亮,你就是月里嫦娥。不,你比嫦娥好上千万倍,嫦娥为 了自己,偷服灵药,向宝月私飞,她是一个利己主义者。而你,为了我,却放弃了自由生活。

       赵绮霞 是我自愿这样做的。

       张学良 自愿投到牢狱中来,而且过了漫长的五十年,这在历史上是罕见的。小四,我 委屈了你。

       赵绮霞 我认为一个人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这就是幸福。记得我们刚刚开始相爱 时,我就说过,我们只要永远在一起,我不计较世俗的名分,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受什么 委屈,吃什么苦,我都会感到幸福的。当然的,我也和任何人一样,

       渴望着自由的生活,想念我从小生活的故乡,想念我的父母和亲人们……

       张学良 你为我牺牲太大。

       赵绮霞 那你为了什么?

       张学良 为了祖国的团结,为了民族的解放,百死而不后悔。

       赵绮霞 对呀,这就是你的意志。为了民族大义,你不计较个人安危,敢于发动西安事 变,把老蒋抓起来又放他回去,还敢于陪他回去,你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勇士。和你一比, 老蒋就是一个懦夫了,他恨不得把你杀掉,但是他却不敢。

       张学良 小四,我们不谈这些。的确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和大家一样,比如今天中 秋吧,一早起来就想念小时候过节的许多情景;现在我们在这里看着这一轮明月的时候,我 也想到我故乡的亲人们,不也正在月光下想念我们吗?这样一想,我心里就挺难受。

       赵绮霞 亲人故土,没世难忘。

       张学良 小四,你说月亮远吗?

       赵绮霞 当然远啊。

       张学良 虽然远,但我们经常还可以看到她。

       赵绮霞 那末最远呢?

       张学良 离我们最远的,我看莫过于我们的故乡了,我们走了五十年,还看不到她的影 子!

       幕后唱出:

    朗朗中秋月
         平生未了情
         故乡如梦幻
         客况更凄零
         赤胆报家国
         清茗对我心
         百年催岁月
         何日见升平⑤

       但是,必须看到,尽管近年来形势有所好转,台湾允许一部分人回大陆探亲了,可是阻 力仍然是存在的,张学良获得真正的自由的时日仍很难预料。这是使人忧虑的,因为不论是 从1936年年底就失去自由的张学良,还是在幽禁中一直陪伴着将军的赵四小姐,他们都 已被监禁了五十多个春秋。且不说这种幽禁从一开始就完全是从个人恩怨出发,是非法的, 不义的,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冤狱,就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这种无理的软禁也早该结束了, 应当使张学良得到充分的自由了。

       在西安事变将届五十周年之际,纽约《美洲华侨日报》10月4日发表社论,呼吁台湾 当局释放张学良将军,文章说:

       今年十二月十二日是西安事变五十周年,自十月三日起在伊里诺州举行的西安事变 学术讨论会中,美国和台湾海峡两岸学者对这次中国近代史上有影响的事件展开探讨之时, 西安事变的重要主角张学良却仍然被软禁在台湾不得自由。抗战胜利之时,国民党当局对日 本“以德报怨”,如此宽宏,但宽宏的气度很少用于自己同胞身上,不仅内战反而加剧,张 学良也照旧软禁。

       ……当年参加侵华战争的许多日本军国主义者早已重返日本政坛,或执财经企业牛耳。 有的曾在台湾任教当顾问,有的还跟台湾当局官员称兄道弟,杯酒言欢。今年,一些前日本 军国主义余孽还在日本开会纪念蒋介石“以德报怨”,宋美龄女士尚驰电往贺。而台湾与大 陆的关系依然象马关条约签订以后一样隔绝,甚至还不能通商交流。

       最为讽刺的是,同是中国人,当年参加汪精卫伪政权的有些曾被称作“汉奸”者,也成 了国民党要员;而当年力主抗战救国的“少帅”,曾跟蒋介石称兄道弟的张学良,却仍然软 禁在台湾。张学良当年的名言似乎仍然被证实为真:“爱国之士所受之压迫反过于汉奸”。

       张学良被非法软禁半世纪之久,希望台湾当局能在西安事变五十周年之际,还给张学良 一个自由之身。⑥高屋建瓴,对比鲜明,这是个严正的批评和抗议,也是个有力的呼吁。其 实,祖国人民和一切关心张学良将军命运的人们,谁不深切思念着他呢?都希望他早日获 释,更盼祖国早日统一。到那时,张学良将军夫妇可以自由地返回他们日夜惦记的祖国大 陆,可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特别是看看东北,看看沈阳,看看北京,看看西安。到那 时,张学良将饱览祖国河山之美和翻天履地的变化,同时与亲人团聚,与他那情同手足的袍 泽故旧把臂言欢,重话当年,啊,那将是一种多么欢乐的情景呀!每念及此,我常常会想起 郭沫若的一首诗,那是在抗战后期,他在重庆天宫府寓所设宴欢迎周恩来同志从解放区来重 庆工作时写的,诗云:

    顿觉蜗庐海样宽,
         松苍柏翠傲冬寒。
         诗盟南社珠盘在,
         澜挽横流砥柱看。
         秉烛人归从北极,
         乘风我欲溺儒冠。
         光明今夕天官府,
         听罢秧歌醉拍栏。⑦

       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不,这一天是会到来的。记得,伟大的马克思曾经预言:“世 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它的喜剧。历史,难道不是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吗?自从邓 小平同志提出“一国两制”的设想,香港、澳门归属问题妥善解决后,进行第三次国共合 作、同捐前嫌、实现祖国和平统一的呼声愈来愈高了,张将军不会永远是归期未卜,“度尽 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中华一统,将军回归,海峡两岸同携手,山欢水笑庆团聚 的日子不会太远了!而每当此刻,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那殷切盼望与友人重逢的满含离 愁别绪的诗句,便会又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⑧

    ① 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四首》中的一首诗,见《李商隐诗选》,安徽师范大 学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组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12月出版。

    ② 刘恩铭:《张学良在台湾》,原载《柳泉》1985年3期。此系摘引。

    ③ 袁光强:《张学良在台湾》,原载《瞭望》1984年第20期。

    ④ 杨德攻:《金缕曲》二阙,原载《贵阳晚报》。

    ⑤ 杜宣:《月坠林梢》,原载《团结报》。

    ⑥ 引自纽约《美洲华侨日报》1986年10月4日社论。

    ⑦ 郭沫若在1944年11月间为欢迎周恩来同志由根据地来重庆工作而举行的一次 宴会上的唱和诗,当时作为陪客的沈钧儒作诗云:“经年不放酒杯宽,雾压山城夜正寒。有 客喜从天上至,感时惊向域中看。新阳共举葡萄 ,触角长惭獬豸冠。痛苦狂欢俱未定,河 山杂遝试凭栏。”郭步沈老韵作此诗。详见许涤新:《百年心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 书店1979年3月出版。

    ⑧ 李商隐:《夜雨寄北》,详见安徽师范大学古代文学教研室选编的《李商隐诗 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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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8:5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编后记

       出于对张学良将军的敬佩,想写点有关将军生平事迹方面的文章,是我多年来的愿望。 但因无法与将军见面,加上资料不足,一直未能动笔。但此愿未偿,实难心安,竟有些欲罢 不能了。后来,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走访、调查、酝酿和准备,于1986年夏天开始动 笔,一发而不可收,到年底便写出初稿。

       首先看稿并给予帮助的,是黄朝章教授。1986年冬,全国纪念西安事变五十周年学 术讨论会在西安召开。在会议期间,我与陕西师范大学房成祥教授和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鱼 汲胜同志都曾详谈过这部书稿的内容提纲,他们还分别看了部分初稿,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建 议和意见,使我在以后的研究和写作中,受益匪浅。

       1987年春,基本定稿。同年9月,去沈阳参加“张学良暨东北军史学术研讨会”期 间,我又利用会前会后的一段时间,追寻张将军的足迹,访问他长期居住过的大帅府等旧 址,走访了一些老同志和张将军的亲属,同时还在辽宁省图书馆等处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 料。回西安后,我反复琢磨,几易其稿,唯恐不能书尽其意,唯恐未能准确地写出将军的思 想和性格,唯恐未能公正地评价他的历史功过,想尽量把张将军的坎坷一生如实地再现出 来,让我们大家永远记住他对中华民族的贡献,并从中得到一些教益,却仍不能尽如人意。

       在撰写此书时,我精选史料,力求真实、准确,在行文落笔处,注意追本溯源,以使言 之有据;在写到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时,一般不由作者作过多的描述渲染,而是尽量采用第 一手资料,如本人的谈话、书信、讲演、文电等,或当事人的口述笔录。引文大都出自比较 权威的专论、专著及当事人的亲身经历和见闻;有一小部分系引自文学传记或纪实性质的文 学作品,它的准确性虽有所欠缺,但也并非凭空编造,而是“囿于特定的历史范围之内” 的。它对于那个历史时代的某些历史场景和人物心理的描绘,也还是比较真实的。

       张学良的生平事迹是不平凡的。由于自己水平有限,错误和不当之处,在所难免,诚恳 欢迎专家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在写作过程中,多蒙西安地质学院和社科部领导及部内外同志们的关怀。江汉大学副教 授李传信、中国地质大学离休讲师曹冠卿同志审阅了本书的校样,并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 见。西安地质学院社科部资料室、西安事变研究会资料室、西安张学良纪念馆、商业部老干 部局白竟凡、郑州大学杨中州副教授,以及李越、徐月俍、杨美让、周亚兰等同志,也从各 方面给予热情的帮助,特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此书的出版,还得到中共中央统战部、中共湖北省委统战部、宣传部领导的关怀和长江 文艺出版社领导及编辑的关心和支持,在此表示深切的谢意。

       最后,借用老作家柯灵一首近作“七绝”作为本文的结束语。笔者无意议论当今文风, 目的在于自励,并与读者诸君共勉。诗云:

    浮夸矫饰早成病,
         作势装腔总失真;
         好是风清月白夜,
         披襟促膝话平生。

    作 者

    1988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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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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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9: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附录

    附:张学良的身后传奇

       两个36年:72年真爱如歌,一半时间“非法”

       张学良与赵一荻的爱情故事被文学界奉为世纪经典、世纪之恋,这是不为过的, 就是史学界也无疑义。1928年开始,张学良与赵一荻就成了夫妻,但1964年以前只 是事实上的夫妻,并不合法,他的合法妻子是于凤至。直到1964年,张学良才和于 凤至解除婚约,和赵一获正式结婚。

       巧的是张学良与赵一荻生活了72年,以1964年为分界线,正好划分成前后两个 36年:

       1928年至1964年,属于“非法”同居,感情至上的36年;

       1964年至2000年,才是名正言顺,情法相合的36年。

       赵一荻与张学良“非法”同居了36年,同时代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 仅没有人去责怪,反而人人赞颂。赞颂者并不都是法盲,但这给法律研究、社会史 研究、人物研究提供了一个特殊的“案例”。

       两个45年:祖国大陆生活45年,一去未归乡;在台湾被囚45年,一步未离岛

       1901年至1946年:张学良在祖国大陆生活了45年,自离开祖国大陆,即一去未 归。

       1946年至1991年:张学良在台湾这45年里,没有离开台湾岛一步,直到1991年 去美国探亲,张学良才算走出台湾。台湾有人说,张学良一直是自由的,不像内地 人说的那样,“什么幽居”。既然是自由的,为什么等到91岁才去美国走一趟呢? 哪有一个无事可做的老人愿意在一个孤岛上一呆就是45年呢?妻子病了,不能去照 顾,儿子死了,不能去看上一眼,这“自由”的含义是什么呢?

       两个8 年:看着都自由,实际都不幸福

       1928年至1936年是张学良执政的8 年。

       1993年至2001年是张学良在夏威夷飘泊的8 年。

       两个8 年似乎都是自由的、幸福的,其间苦衷大概只有张学良自己知道。正是 这两个8 年里,张学良的后脑勺上生出了两条政治“辫子”,被人抓住了。前一个 8 年被抓住一条,后一个8 年又被抓住一条,之所以被抓住,大概都与他的自由度 有关。

       两条“辫子”:生前留下一条,死后留下一条

       第一条是“不抵抗”的辫子。

       第二条是不回祖国大陆的辫子。

       最近网上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张学良三问”,主要是抓住了这两条“辫子”。 文章说:“东北军( 奉系军阀张学良之私家军队) 在不到两万日本侵略军面前一退 再退,一让再让,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未放一枪一弹撤出山海关,将东三省大好 河山拱手让出。”“如果说撤出东三省为蒋介石的不抵抗的命令,那么长城抗战为 当时之中央政府之决断,那么背负家仇国恨的张学良将军为何不率领我东北军之健 儿奋勇抗战收复失地呢,不要忘记无论作为军政首长,一名军人,还是一名中国人, 炎黄子孙都有守土保民之责。”“张学良对促成全国一致抗日确有功劳,但其历史 的污点也同样不能否认甚至加以美化。”

       文章的第三个题目就是“张学良为什么不愿叶落归根?”“我们一直宣传说张 学良如何爱国,那就有一点,爱国为什么不回国?”

       有一位美籍华人曾说:“张学良葬于夏威夷是中华民族的耻辱。”

       这两条辫子恐怕要被永远抓下去了。第一条辫子永远也洗不净,东北确实是在 他手里丢的;第二条则是千古遗憾,夏威夷的墓地是他自己选的。

       两个关键的女人:一个是情感鸳鸯,一个是生命护卫者

       张学良之所以能活到101 岁,与两位高龄女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是陪伴 他72年的“牢狱夫妻”,情感鸳鸯赵一获;另一位是宋美龄,生命“护卫者”。

       张学良早年风流倜傥。1925年,张学良率兵打败了孙传芳,首次进入上海,在 上海认识了宋美龄,宋美龄当时是知名闺秀,张学良第一次见到宋美龄,立即为她 出众的气质所倾倒,称她“美如天仙”,约会数次,从心底里钦佩这位“佳人”, 称她“绝顶聪明”。1928年,蒋宋结婚第二年,在北京饭店与张学良聚餐,见宋美 龄和张学良谈得很亲热,蒋介石就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张学良说:“我们几 年前就是好朋友了。”说这话时,很有一种先蒋而识宋的得意之感。

       张学良自己说,蒋先生没有杀他,主要是宋美龄保了他。“蒋夫人承认我,蒋 夫人管我叫Gentleman.我认为蒋夫人是我的知己,蒋夫人对我这个人很认识。”张 学良曾说:“宋美龄活着一天,我也能活一天。”

       张学良认为宋美龄是中国当代了不起的女性。美国乔治城大学王冀教授曾说: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管束岁月中,如果没有蒋夫人的关照,我想张将军的日子会是 很难过的。对此,张将军也是心领神会的。”

       宋美龄对张学良影响很大,有保命之恩;张学良对宋美龄很信服,宋美龄对张 学良很愧疚。

       张学良信基督,是听了宋美龄的话。

       张学良与赵一荻举行结婚典礼、与于凤至办理离婚手续,都是受宋美龄指点。

       张学良晚年,每次过生日几乎都能接到宋美龄的祝福。

       西安事变后,宋美龄不只一次说过:“我们对不起汉卿!”

       为何叶落不归根

       张学良为什么没有回祖国大陆呢?有多方面的原因。根据1991年,张学良在美 国和吕正操将军会见时说的话和他在其他场合说的,综合起来看,主要是:

       一是不愿给海峡两岸带来麻烦;

       二是不愿见记者,愿见老百姓,“因为我也是个老百姓。”

       吕将军问他能否提供回祖国大陆的日程,张将军说:“我得回去跟李登辉说一 说,东北是我的老家,我到祖国大陆看看眼睛,如果他不反对的话,我就告诉你们 日程。”

       后来,张将军捎信说,“我的眼睛最近好多了,暂不回去。”

       据张学良的东北同乡、台湾前“立法院院长”梁肃戎透露,有一次外界报道张 学良有意赴祖国大陆,台湾当局便通过渠道告知,希望他最好不回去,张学良的内 地行因此作罢。这是第三条原因。

       四是晚年身体确实不好,在异国他乡安度晚年之时,张学良虽然非常适应夏威 夷的环境、气候,生活得舒适、悠闲。但是,他多次表示希望有一天在身体状况许 可的情况下,以老兵的身份回东北与乡亲叙旧。

       还有没有其他原因,那就是谜团了。最大的谜团是,他为什么亲自在夏威夷选 定墓地?也有“难言之隐”?

       西安事变:他说了究竟能伤害谁

       1990年日本NHK 记者采访张学良时曾有过如下一段对话。

       日本记者:“蒋介石先生在西安会见了周恩来先生,当时张先生您在场吧?”

       张学良:“你问到这个事情,很尖锐的事情。我简单说一句话,就是请你不要 往下再问我这个事情。不单是我在场,周恩来见蒋先生是我领他去见的。”

       日本记者:“您现在能不能稍微讲讲当时谈话的内容?”

       张学良:“对不起,我不能往下讲。我很不愿意回答这个主要的问题。简单说, 请体谅我的苦衷就是了。”

       日本记者:“宋美龄的回忆录中写了当时宋子文、宋美龄和周恩来三人会谈的 情况,您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张学良:“当然知道,我就在那里。关于谈话的内容,对不起,我不能讲。当 然我也能找个借口,说我忘了,但我不能那样讲。”

       “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请你们体谅我的苦衷。因为你们两位这么诚意地问 这件事情,我简单答两句话:一个是这件事情不应该出自我的口,从我口里说出来 就成了自夸自满了,我不想让别人夸奖我,另外我也不想为自己辩护;二是我也不 愿意伤害人,如果我在这里全都说了,就会伤害许多人。”

       从张学良的这些话可以看出:

       1.关于西安事变,仍有外界至今不知道的“重大机密”,张学良有话没说。

       2.这些“机密”的知情者只有张学良、蒋介石、周恩来、宋子文、宋美龄等5 人。

       3.这些事情公布之后,肯定会伤害某人的人格。

       4.受伤害的人不是一个人。

       5.这些“机密”不会伤害张学良本人。

       那我们可以运用排除法来分析。根据张学良晚年历次公开谈话,和接近张学良 的人透露出的观点:张学良佩服周恩来,对周恩来评价很高,说“中国现代人物我 最佩服周恩来,我最佩服他。这个人我俩一见面他一句话把我刺透了,他也相当佩 服我”。他“肯定是个相当高明的人物,反应快,对事情的理解很深,对谈话的反 应极其敏感。他话不多,但却常能一语中的,见识非常广。因此我们第一次见面就 很对脾气,像老朋友一样彼此敞开了胸怀”。

       如果根据张学良对周恩来的评价分析,受伤害者不大可能是周恩来。不是周恩 来,不是张学良,那是谁呢?

       为什么选定2002年

       选定2002年公布张学良口述历史和个人保存的资料,是张学良自己选定的。

       之所以要选定2002年,只有他自己最知道。从现在披露的情况看他从来没有谈 及,或谈了现在还没人披露。

       他选定公布的时间不是仓促的选择。他之所以选定2002年,一定与公布的内容 和他作出选择的当时仍然在世的人有关。

       首先看将公布的是什么内容。其内容一定是他所亲身经历的,与他有关,而且 包含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容,并具有一定伤害性。什么内容能既具有神秘性又具有 伤害性?那就是西安事变。

       西安事变主要是停止内战、联共抗日问题。西安事变后,内战停止了,和共产 党也联合了,也一致对外了,所以不具有什么神秘性和伤害性;如果蒋介石对共产 党背信弃义,根据当时国共两党的关系,共产党会予以揭露,保密不了,所以涉及 到共产党的事也不大可能。

       那就是张学良和蒋介石之间的问题和国民政府军政改组问题。

       蒋介石一定是背信弃义了。

       在什么地方背信弃义了呢?当时谈的内容最有可能的:一是张学良在国民政府 中的职务问题,比如指挥或参与指挥全国军队抗战等,而且蒋介石点了头,宋氏兄 妹担了保;二是国民政府军政改组问题,如调整何应钦等“亲日派”的职务或削减 他们的权力等。

       蒋介石背信弃义,扣押了张学良,张学良的存在就对蒋介石构成巨大威胁。因 此,蒋介石对张学良几次心起杀机。

       张学良说:“我的没死,关键是蒋夫人帮我。蒋先生是要把我枪毙了,( 这事 ) 我不知道,这个情形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一个东西我才知道。”( 即美国公使 写的东西) “他写道,‘宋( 决不是宋子文) 对蒋先生说,你对那个小家伙( 他们 都管我叫小家伙) 要有不利的地方,我立刻走开台湾,我把你的事情都给你公布了。 ’这句话很厉害。”“她说他西安事变,她说他不要金钱,他也不要地盘,他要什 么,他要的是牺牲。”

       选定2002年公布自己的口述和保存的资料,是张学良在1996年前后决定的。当 时,知道这些核心秘密的人5 个人已经走了3 个,只剩他和宋美龄两个人健在。那 么,选定2002年主要是考虑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如果在2002年都作古了,最好;如 果剩一个,不管剩谁,也无所谓了。

       张学良与宋家兄妹有着很好的私交,在解决西安事变——尤其是在放蒋这件大 事上,宋家兄妹是对张将军打了保票的。可是后来,他们在西安说的话都变成了一 纸空文。这些事情如果从张学良口中说出,他认为对活着的宋美龄是一种不敬。

       所以他要选定在他死后的时间公布,他推断自己生命结束的时间极限是2002年。

       张学良神机妙算,真的在2002年到来之前的第76天他走了。怪不得他走得那么 平静,那么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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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9:0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附:张学良口述西安事变

       一九八九年六月一日,是张学良八九大寿,王冀教授从美国来看他,出乎客人 意料外的,张学良先生谈起了他最讳谈的“西安事变”话题。

       “今天我忍不住,我对你们说,事情完全是临时逼出来的。就是一二九那天, 我对学生说,我可以代表蒋委员长,考虑你们的要求,我也可以代表你们,把你们 的请求转达给委员长,你们先请回去。当天晚上,我与委员长谈,他先骂我是两面 人,怎么可以又代表他又代表学生?这我已不高兴了。但他接着说:这些学生来了 我用机关枪打。这可把我气火了,我话都到嘴皮子,我想说:你机关枪不打日本人 打学生?我气极了。这话我没说出来,蒋先生也看我变了脸,我脸都气红了。”

       这段谈话的第二年,复活节那天,在张学良好友新衡儿子王一方家里,张学良 应郭冠英请求,做了一场口述史访谈,在场的还有口述史大家唐德刚教授。

       负责录音制作和访谈的郭冠英,因结识张的好友王新衡之子王一方,经过王一 方转介认识张学良,其后并为张学良制作“世纪行过”纪录片。张视郭为忘年之交。 在一封张学良亲笔写给郭的信中有一段话:“吾老矣,时过境迁,『鹤有还巢梦, 云无出岫心』,弟不可以把愚评价太高,时事令人浩叹;但愚再三默读圣经句: 『声怨在我,我必报复,不必为世俗怀不平』以安我心。”

       品味这一段话,可知张学良时时刻刻都在挣扎,要为历史现场还原出一个真相。

       这一段历史,就是张学良为自己负责也为历史负责的心情下,历经数十年挣扎 讲出的,弥足珍贵,更可想见张学良在历史关键时刻的种种。

       自己选择去“剿共”

       郭:从国外回来(一九三四年欧游回国),您为什么愿意去打共产党呢?

       张:当时老总统实在说对我是不错,我回来了他跟我讲,他什么事都跟我讲, 他说:汉卿,我知道你好玩,回来你不要再玩了。第二样,你选择,出去以前,国 内大家对你都不谅解,你选择愿意做哪样事情。有二个事情,一个是刘黑七,一个 土匪,那时闹得很厉害,你去打刘黑七。一个是你去打共产党,到三省(豫鄂皖)。 打土匪那是我不愿,后来就是这么样决定去“剿共”。我自己选的。当时,汪精卫 的意思是就让我当京沪卫戍司令。回来,我自己,良心话,愿意当京沪卫戍司令, 我跟老总统当时都说明白了,老总统他不答应我。

       郭:做侍从室主任?

       张:不是这个,这个大概一般人都不明白,东北军是我的包袱。我当时跟老总 统说,不想带东北军,不干了。我当京沪卫戍司令就不带东北军,讲白,我想不带 军队,不干了,是个包袱。所以,这个包袱始终是我脱不掉的包袱。到最后原因还 是这个包袱,一般东北军人就是责备我这句话,你,跟蒋先生是这样的关系,我们 是跟你来的,我们现在是怎么办?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中央也不要我们,连死了也 不能领……,军政部给的命令要我们领恤金,却要回本乡本土领。那回到东北本土 去领去?这不讲理的事了吧?所以我这包袱就没法脱啦。所以我当时真是国难家仇, 东北这包袱没法摆脱。

       后来戴笠跟我讲句话,他说当年我们都不谅解你说这话,东北军是你包袱?现 在我们也有包袱啦,也是一样的。我这部下我怎么办?所以人啊,你,你们没干过, 你要有了部下,尤其是咱们中国,过去不是你当局长我作部下,明天还是冲着你来 的,是这样来的。我当年当东三省总司令,我父亲死掉,我没有准备啊!我没想干 这玩意啊!

       唐:By accident.

       张:天下事就如此,没这准备,没预备埃好象说,我不跟你说笑话吗,我跟文 人不接触的,我说你是蛆虫。你(文人捧的人)不起来,我们怎么办呢?我才不跟你 们(文人),敬鬼神而远之。请你们三个人注意着,人啊,了不起的人一样失败,失 败成功不晓得……。

       自评一生:失败

       郭:汉公,您觉得您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

       张:失败。

       郭:为什么?

       张:我自己想我自个,我说我失败。什么原因?我年轻时完全凭我自己,没跟 人家商量什么。我除了有时很大很大的事,有一二次我跟王树翰商量,我对他相当 尊重,他是我秘书长,其它全凭我自己。我自己想我自己,我年轻时自己骄傲,经 过几次大事:郭松龄倒戈,我父亲的死,这些大事我都度过。郭松龄倒戈是很难度 过的事,而我父亲死是我最难度过的,内忧外患,我都得对付,那我也度过了。

       后来对中央的合作,这些事这么多年我做得很得意,尤其那时蒋先生差不多把 北方的事完全交给我了。我常常自个儿说翻手做云,覆手做雨,差不多三分天下, 不能说有其二,有其一了。北方事都交给我了,管理那么多个剩我那时才二十八、 二十九岁。所以我自个儿想起,我自个儿骄傲,我没给人考虑好。我从来不像别人 考虑这件事将来是怎么怎么的,我从来不考虑,我就认为这事情我当做我就做。我 自个儿有决心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决心的。

       我是不是有私心在里头?我是不是为我自己利益?我是不是问心无愧?好了, 没有,我问心无愧,我没有私心。我敢给你说,我做那件事(西安事变)没有私人利 益在里头。我没做过与我私人地位、利益有关系的东西,我没有。假使我自个有地 位利益就没有西安事变。我跟你说,我大权在握,富贵在手,我什么我都不要。所 以,蒋先生也能原谅我。我跟蒋先生是要钱?我是管他要地盘?我没有。我牺牲我 自己。牺牲我自己为什么?我第一个问题就是:不要打了。我说我们与共产党打什 么呢?都是中国人,打什么呢?都是政治问题,不是不可谈的嘛,所以后来谈是我 的主张。而且我对介公讲,我说共产党你也剿不了。他说为什么?我说共产党有人 心,我们没人心。

       我与蒋先生冲突没旁的,就是这两句话,他要安内攘外,我要攘外安内。我俩 冲突就为这件事,没旁的冲突,一点没旁的冲突。

       唐:我那时是小孩,听说张副司令批评蒋公是“按内让外”?

       张:所以蒋先生的秘书汪日章说:我从来没见人敢跟他这样吵的。我跟蒋先生 痛陈,蒋先生也骂我骂得很厉害。我说你这样下去,你等于投降。蒋先生说汉卿你 真是无耻,我从来当军人没有“降”这个字。我说你这样做比投降还厉害,你这叫 日本人这就一点点……,叫不能战而屈了兵,是胜之上者也。这是军事上说,不战 就把我中国一点点吞了,不等于比投降还不如?蒋先生大骂我一顿。(笑)我跟他这 么样吵啊!嗯,蒋先生当时看我的情形很怪,你怎敢这样呢?嗯,我我……蒋先生 也很安慰我几句。还有蒋先生几句话,他现在不在了,我不愿意说出来,他一句话 把我激怒了,我真怒了。就因为学生运动时候,我不好意思再说他了,我真是…… 郭:他说用机关枪打?

       张:嗯。

       郭:你说“机关枪不打日本人打学生?”

       张:是,我真火了。你怎么知道?

       郭:你讲的,你跟我讲的。你说话到嘴巴里,没出来……张:我真火了,这句 话把我激怒了。我这人是这样,你别看我太太跟我这么凶,她很怕我发火,我要发 了火,我谁都不怕。我发火是会开枪打人的。我真怒了。我怒了什么呢?我意思是 这么一句话:“你这老头子,我要教训教训你!”嗯,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九十了,跟你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郭:您觉得蒋公是成功还是失败?

       张:我认为他失败!失败!蒋先生这个人哪,我跟你们讲,我不愿意批评,蒋 先生这个人很守旧的,太守旧的,顽固。而且蒋先生自己,这么讲吧,我给这么句 话批评,就这一句话,假如他能做皇帝,他就做皇帝了。就这么一句话就是。他认 为我说的,都是对的,我说就应该是对的。蒋先生是这么个派头,是这么个派头。 说实在蒋先生对我是,我暗中想他也对我相当看得起。

       郭:他尊敬你有话直说,但他不能容忍人家挑战他的权威。

       张:嗯,他是这个,我损害他尊严。不过我到了南京,我在西安也说过这句话。 现在应该还有人记得这句话。我当时就说:“(西安事变对蒋)好象灯泡,我暂时把 它关一下,我给它擦一擦,我再给它开开,更让它亮。”

       唐:你把他擦一擦,他是更亮。

       张:我这样做不叫他更亮吗?明白?我到南京他们问我为什么如此,我说不客 气的话,那是个泥菩萨,首领就是个泥菩萨,我把这泥菩萨已经扳倒了,我自然把 这泥菩萨扶起来。神有灵,拿我脑袋疼,我不能不给他磕头,我不能不给他磕头。 我对蒋先生,到南京我一样是请罪,那他既然答应了,“你去吧(指放蒋)。”当时 我不说,现在,我可以说,他答应了。他后来也真是做了,他没说假话:“我不剿 共了,我不剿共,跟共产党合作。”

       郭:这是他经过他太太转达的还是他亲自跟你讲的话?

       张:当然!亲自!他跟我讲的。当时我绝不说这话,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 不愿我把这事情讲出来。我现在可以直截了当的说,我是跟周恩来见了面,中国现 代人物我最佩服是周恩来,我最佩服他。这个人我俩一见面他一句话把我刺透了, 他也相当佩服我。可以说我俩一见如故……。我当时答应周恩来,周恩来说:如果 你可以坐轿,我们共产党可以放弃了这些事情。我们很希望,你能领导我们更愿意。 我说我去说服……。我自个儿太自骄了,我说我说服蒋先生,我说我可能把他给说 服了。但是我没敢假设我负责任。如果你们条件是真的?真是这样,你说真的,我 说好,你们真是这样,我跟蒋先生说说,这方面我负责任。你那方面说的话可算话, 大家说着算。也许我上了周恩来的当也不一定,这话得这么讲(呵……)。可是周恩 来,我俩话说得很确实。他说你真能作得这样我们立刻……不过,他要我两个条件: “一个,把陕北这个地方仍让给我们,让我们后方家眷在这待着;一个,不要把共 产党给我们消灭。”这是两个条件。其余,一切都服从中央,军队也交给中央改编。 并且我们当时定的这样计划,后来抗战时我跟蒋先生……,现在张秘书长(张群)说: “蒋先生那时怕你啊!拿你当个宝贝。这边拿着你,怕那边也拿着你,怕你跑到那 边去。”那时候我们说好了,阎锡山、东北军、共产党,抗日时这样摆着,我们绝 对服从你指挥。阎锡山、东北军、共产党三个军队这么摆着,作战时这么摆着,我 们绝对服从,跟你作战合作,都说好的……。我为什么跑到阎锡山那去?所以我就 说,中央啊,事情也都过去了。(今天)我已九十岁,我也不怕了,中央胡涂,他就 一直不晓得我与共产党有联络。后来戴先生(戴笠)我俩见面他说,我真没想到你。 我说你那些特务,尽扯蛋的特务。你特务什么了?你特务!

       再说为什么各方后来都要蒋先生下野?阎锡山对我秘书说,他蒋先生不走,你 事情没有办法改革。蒋先生真是如马歇尔对顾维钧说的(握拳状),什么意思呢?拿 着权不放。蒋先生就是这个作法。你(指唐德刚)那“李宗仁传(回忆录)”中李宗仁 说得一点不错,你不干了,你还在干什么呢?不但干涉,你还照样下命令。你照样 下命令,人家怎么干呢?你到底是干哪还是不干?所以这是蒋先生的错误,他就是 这样一个性格嘛!张文白(治中)说的一点不错,他们都刺透他这个人了。

       唐:所以汉公说蒋公是有大略没有雄才,是不是?

       张:这是我批评他,我说蒋先生跟我父亲相反,一个是有雄才,无大略;一个 是有大略,无雄才。蒋先生这个人就是没雄才。张啸林、杜月笙知道吧?当然,他 们是帮会的人哪。他们就说蒋先生不会做。他说你到南京蒋先生就把你放了,这是 历史上一件大事,这是历史上一件动人的事情,但是蒋先生就没这个雄才,张啸林 如此说。

       郭:他为什么不放你,你觉得呢?

       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可能是张岳军(张群)告诉我为什么。张岳军说:“你 是个宝啊,你是个宝贝,谁把你抓住谁就有用。”你明白这句话?他意思就是说怕 你被共产党抓去(争取去)。

       郭:不放你,可能是怕你讲出来?

       张:那没什么,我讲什么?我绝不会讲。他不在了现在我讲,否则我绝不讲。

       郭:您对钱大钧的看法怎样?有人说如果钱大钧继续作你的参谋长,就不会有 西安事变,因为您与他处得比较好,您不喜后来的晏道刚?

       张:不是,晏道刚也不是喜不喜欢,钱大钧也不是喜不喜欢。简单的说,我那 参谋长就是蒋先生派的一个间谍坐在那里。晏道刚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钱大钧 比他油条。所以蒋先生对晏道刚很气,他并没有注意这些事情(指张联共),他不太 理和(指不进入状况),也不知道。换句话说,他没那么注意。

       给蒋一个下台阶

       张:我当他爸爸(王新衡)面说,他们特务就做那么些事,胡扯蛋,正经事不做, 光做胡扯瞎扯的事。他(唐)的岳父(吴开先)也是CC大将之一,CC更糟糕。后来他们 那些玩意我都看见。

       郭:抄省党部那次?(八月二十九日张因秘书被陕西省党部捕去,怒而派兵抄了 省党部,当时本欲与蒋提前决裂。)张:都看见,胡说八道嘛,根本没那事报告那些 事,是什么玩意呢?花那个钱真冤枉透了。所以那时中央吃这个亏吃大了,所以各 省都对此没有好感。没好感的原因就是他们在里面搞的,中央就信那套。我这个人 用人就不同,我从来不干这种事。我要是疑惑你,我就不用你,我用你,我就把全 权交给你,我现在也这样做事。所以人哪,我今天还是基督徒,人啊,祸背而出, 倚背而入。你怎么待人,人家也怎么还你。那孟子说得一点也不错,君视臣如草芥, 臣视君如寇雠。你用这法子待人,开始人家不知道,慢慢人家知道了。你(指郭)还 年轻,记着我的话,做事情,我告诉你,要紧这两句话,问心无愧。也许我错了, 但是我问心无愧,我对你没什么。我说我这个人,待朋友,待部下,待什么都是如 此。

       郭:罗启(蒋经国副官,六0年代派给张作副官,与张熟。)说有天中秋您喝了点 酒,对他说:“罗副官,我其实没看蒋的日记。”有没有这事?

       张:是的,我说看了蒋的日记其实是给蒋先生一个下台阶。我是看了,但我看 了更生气,唉,里面不谈了。蒋先生太狭隘了,天下就败在CC与戴笠手上,总是安 个特务在你身边,蒋先生就喜欢听这些人的话。

       郭:在贵州得盲肠炎(一九四一年),听说他们(特务)要把您杀掉?

       张:有说戴笠就要把我弄死。

       郭:可是您在西安事变对戴笠不错啊?

       张:戴笠也不能算错,在那时就把这事完了,解决了,死了就死了,没有了, 省去这个麻烦了。我也不认为就是戴笠。

       郭:您对汪精卫、胡汉民看法怎样?

       张:汪精卫虽与我有冲突,但这个人的学问我还是佩服的。胡汉民在我游欧回 来时曾劝我不要去南京,他说叫我去广东、广西玩玩,意思是(争取我),我说我已 跟蒋先生约好了,回去南京看看再说。他就骂汪精卫说,他说当年在总理面前我们 二个人,一个汪一个他。总理派汪精卫到外面办外交,办这些事,办那些事,都得 说假话,不能说真话,汪精卫习惯了,跟谁都说假话。我在总理面前甚么话都敢讲, 甚么话都说,总理也原谅我,我什么都说,我也说惯了,专门说实话,再说,惹祸 啦,惹出祸来。嘿嘿嘿,他意思就骂蒋先生,哈……很有意思这句话。

       唐:怎是骂蒋先生呢?

       张:他说他对总理说实话,总理也不生气,好听不好听都不管,我说惯啦,再 说(蒋当权后)就说出祸来了,嘿嘿……哈哈,很有意思。(指胡被蒋扣在南京汤山。) 郭:您与蒋夫人关系如何?

       张:一九三0年底我到南京,蒋请我喝茶。蒋夫人一看我说:“汉卿你好!”蒋 先生奇怪,妳怎么认识他?她说:“我认识他还在认识你前哩!”(唐:哈哈!)我 第一次到上海(一九二五年,五卅惨案。)人家请客,有宋美龄。大家都知道说这是 孙中山的小姨子,旁的都不知道,故蒋说:“妳怎么认识他?”她说:“我认识他 比认识你早。”哈哈!

       郭:西安事变放蒋是不是给蒋夫人个圣诞礼物?蒋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影响?

       张:唔唔唔(嘴中有饭),蒋夫人毫无影响。我这个人是这样的,好汉做事好汉 当。当年这事开始时,我们就没说要把蒋先生怎么样。因此后来我与杨虎城俩几乎 闹翻了,就是为这个事情。杨虎城怕了。我说:“咱们当年是怎么说的?如果你这 样子是不是我们所不愿意的?反对内战,你是不是又惹起内战?你不是扩大内战吗? 你为什么自己做的事与自己心里的愿违呢?你既然要怕,你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你不用怕,我去负责任就行了。”我去南京时,我真决心去死啊!那南京 可以把我枪毙啦。我自个儿说:“我要是我的部下这样子,我就把他枪毙了。”

       郭:老先生对你还不错啊!

       张:那是,不是他死后我写副对联吗?“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 若仇雠。”老先生对我是白粉知己,很关怀。我有病旁人就想让我死掉了,他特别 爱护我,重新派了医生,派了中央医院的来看我。我到哪去甚至到台湾他都是找个 最好的地方让我祝他自己亲口告诉陈仪要给我好地方,他对我真是关切得很,一直 还是关心。这里我还要说,那后来经国先生对我更好了,对我好得很,对我很关切。 不过当然啦,政治上问题是政治,私人感情是私人,我那天不是讲,我的责任是我 的责任,就像九一八那不是政府,那是我的责任,我这个人是这样。

       郭:如果您这一生重新活过?

       张:什么?重新来过?我九十岁还重新来什么?明年也许完蛋了。

       我有一首诗:“白发催人老,虚名误人深;主恩天高厚,世事如浮云。”

       张岳军总骂我那两句。我就是虚名害了我一生,我不是谦虚,我自认失败,一 事无成两鬓斑。

       虚名害了我一生

       唐:汉公,在我们学历史的人来看是成功啦,成功,是不能看短期的。

       张:我给自己下了个考语,英雄,什么英雄?泄了气的英雄啦!

       郭:汉公,我的一个结论就是,我们要向您这老头子致敬哪!

       张:怎么地?你要拜我做老头子?我又不是“青红帮”。(对唐指郭)他说拜我 做老头子,我说我又不是青红帮(张开玩笑,因老头子在青红帮是老大的意思。)有 一首诗我倒想告诉你,我在谒延平郡王祠时有这首诗:“孽子孤臣一(禾犀)儒,填 膺大义抗强胡;丰功岂在尊明朔,确保台湾入版图。”

       我最得意后面两句,你看出这诗有什么意思在里头?

       郭:您是在讲蒋先生?

       张:在讲我自己啊!讲东北啊!

       假使我不这样子的话,东北不是没有了?我跟日本合作我就是东北皇帝啊!日 本人讲明了请我做皇帝,就是土肥原顾问的“王道论”中说明了,意思是不要我跟 中央合作,日本人就捧我帮我。我为这事跟他火了,我以后就不见他,日本没法只 好把他换了。

       我父亲死后日本派元老林权助来吊丧,事后我请他吃饭,他说我这么大的岁数 来这里,我没得你一句话,我回去无法交代啊,意思是不要我挂青天白日旗。我说 你忘掉我是中国人啊!我这是喝了酒有点失言(意思太不给林面子),他不讲话了, 他不但不讲,我去送行时他的随员还想跟我讲,他制止他们,我也知道东北危矣。

       郭:有人说其实您不易帜,自己独立的话情况会较好,对您也较好?

       张:那当皇帝?

       郭:这可能对东北比较好啊?没九一八,东北能保持现状?(郭在激张)。

       张:为什么我要服从?我就变成日本傀儡了?!

       郭:可是您有实力啊!东北很大啊!

       张:东北是大啊,但你不知道,我们完全在日本人手中,日本人要怎么就怎办! 你这问题问得根本不懂情理,我为什么责备你不懂情理?我父亲怎么死的?我先问 你,为什么他们要把他炸死?

       就是不做日傀儡

       郭:就是他不合作嘛!

       张:他就不给他当傀儡,明白这话?你要做,就得当日本傀儡。日本是对你好 吗?他要侵吞你啊!我后来跟日本朋友说笑话,我说你日本人不能叫人跟你合作, 就像我有老婆偷你人,你别作声,咱们也就算了,你呢?你还要夸口说他妈的那小 子老婆跟我睡觉,你日本人就干这种事。你跟他当那傀儡还得像一个傀儡样儿啊! 所以你说我责备你,给日本当傀儡也不好当啊!

       郭:可是有人说大帅(张作霖)如果在的话,大帅不会跟中央合作啊?(即大公报 评张说:“其操卫则大逊于乃翁。居历史事实积重难返之地域,乃以国仇家恨,着 之颜色,形之文字,于是日本视张为不并立,而沈阳之变起矣。”)张:那不一定, 那就不知道,这句话也有道理。所以我说日本人混蛋,我父亲愿意合作都被杀,那 何况我呢?也许那时我父亲比我容易操纵,他们都不容,他们没想到我更难搞。我 今天九十了,也不做政治的事情,我才说这话。谁也没想到我张学良这个人这样子 讨厌。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年轻小孩子。就连杨宇霆(后被张杀)也没想到,他也想操 纵我,换句话说,我这个人不受操纵的。就连蒋先生想操纵我,我也不受操纵的。 我要受操纵还有今天?我有自己主意,我有自己见解,那我这个人做事就是这个样。 我那时也不信基督教,我问心无愧。我就这么做,我不是为我自己。

       我跟汪精卫闹别扭就是一件事,他是行政院长,同宋子文到北京来看我,拿了 蒋先生一封信,他的主意要我们与日本打一下,我就问他怎么?咱们真打吗?你中 央有什么办法吗?他说你要是不打,南京政府受不了,你打一下子。我说汪先生您 说什么?我张学良从来没让我部下去打地盘,利用我部下,你那么做,我问心有愧。 我不想拿我部下的生命来换你的政治生命,这不是我张学良。

       我说蒋先生有信是让你跟我商量,如果蒋先生,军事委员会给我下命令,那我 没法子,我就打,我非服从不可。但要我自己动,我不干。你中央是不是有所准备? 你真要打?那我打,否则我不干。他一怒回去就为此事辞职了。

       反内战反对透了

       以前我跟我父亲南征北战,要我打什么,我就打什么。可是到我手里,你看我 打过什么仗?我都是为中央统一,所以我说阎百川(阎锡山),他那时就没想到我。 我武装调停中原大战,我有这个意思,你不听,我打你,中央要是不听,我就带你 打中央。你明白我意思?我就是要中国停战,不要打仗。我实在是反对内战,反对 透了。

       我父亲后来不打(出关)也是我。我给我父亲痛哭流涕啊!我从河南回来,我在 那个牧马集车站,因前面有红枪会,我火车停在那。我看到这事情我眼泪都掉下来。 我在车站看到那人趴在地下,那老人啊,饿的。我把馒头扔给她,给她钱都不要啊, 扔给她,她放在地上连土就抓起来吃。我说怎么这样?我就问她,你没子弟吗?没 儿女?她说都给抓当兵去了,拉去了,跑的跑,逃的逃,剩下我们这些老的不能走, 饿得没饭吃,这怎么?年年打仗。我自问,谁做的孽?自个自个儿打,今天跟你打, 明天跟他打,明天又和,后天又不打。而打死的都是那佼佼者,剩下些无能后备的 请功受赏,要是真有意义的战争还可以,这种战争干什么呢?我父亲看我激动,教 我不要打,休息几天,我痛哭反对啊!

       唐:你在河南作战后是否留了封信给北伐军?

       张:那封信我是留在陇海铁路司令部给前线的北伐军,好象是白崇禧。信很长, 我还记得,我告诉几件事:第一,我剩下粮草我可以放火烧的,但用来赈济老百姓 我不烧。

       第二,我说黄河铁桥我会炸的,我也知道你们会追击上来,我把它毁了你们一 时修不来,我没炸因为这是国家的桥梁,我没毁。

       第三、……(忘了)

       郭:您是否有说大家干脆不要用军队打,有种拿手枪比比算了?

       张:他们不敢的,嘿(笑)!这是为什么呢?真有目的还可以,打来打去,我真 是厌恶,我一直厌烦这些,就是剿共我也不愿意剿,我不愿意剿。有什么意思呢?

       唐:自己打自己。

       张:而且彼此都是很厉害的。我跟你说个小故事,张发奎你晓得?我跟他在河 南打得非常惨烈,他号称『铁军』,双方死了好多人,到后来在英国,大使郭泰祺 说要给我做介绍,我说我们早认识啦,不打不相识呢。后来我们很熟,还在红宝石 酒楼一起吃饭。

       郭:谈谈您四弟张学思,他是不是在溪口书房中与您笔谈?

       张:是这样的,那时我四面都有人(监视),我们也没谈什么正经事。他写信说 他是共产党,我看书,他说你不要看那些书,那不是正经书(意思是要看马列)。那 时候他很厉害的,他说他在军校就是共产党,国民党怎能不败呢?内部好多人都投 了共产党。他本来毕业的时候我推荐他去胡宗南那边,他没去,就跑到东北军去了, 在东北军中鼓动得很厉害。东北军后来投去共产党那边很多,最厉害的就是吕正操。

       郭:东北后来掉到共产党手中,有人说中央不放你回去,张学思去鼓动等都是 因素?

       张:嗯嗯,后来文革时四人帮说他是东北帮首领。把他整死了。

       郭:周恩来对张学思之死一直很难过痛心?

       张:兄弟中我最喜欢这个弟弟。我从前跟你说过这话,我宁给好汉牵马蹬,我 不给赖汉当祖宗,你懂这话?我这弟弟有骨头,我那二弟(学铭)我就骂他色大胆校 我这弟弟最有骨头。

       郭:来到台湾后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老先生?

       张:我说不出来,(他)在大溪住的时候。

       郭:他找你去的?

       张:他不找我去我怎么能去?

       郭:他对你讲了什么?

       张:我不告诉你。

       后来见过两次,大部分都是经国先生与我见面。我与经国先生很好的,我们是 无话不说。

       郭:那封“忏悔录”是怎样呢?

       张:那是老总统要写“苏俄在中国”,他怕写错了,就叫我把西安事变写下来。 他说:“我这方面的事很清楚,但他们(共)那边的事我不清楚,你可把它写下来。” 我说:“西安事变我本是至死不言的,你今鞠诚问我,我就鞠诚对答。”后来写了, 不知是谁,大概是王升都不一定,反正是经国把那信改了,信头改了,把它掐掉了, 要我拿回来,我重新给他写过的。这稿子我还留着,他拿回去就发表给将领看。后 来这事出了很多波折。我看到了说,如果你写“张学良忏悔录”,我不能说什么, 但他写了“忏悔录”,不署名张学良,好象这东西是我自己发表出去的。我就给蒋 先生写封信,并不是说我反对,而是说蒋先生可别误会是我发表。蒋先生火了,所 以把办事的撤掉,东西也收回来,就这么回事。

       蒋当然已原谅我

       按:忏悔录应在民国四十四年所写,当时经国先生尚未奉命与张学良多联系。 老总统看了最出意外的是共产党事先并不知道张要发动西安事变,完全是张个人的 决定。第一次写的,蒋非常不悦,对着监管张的特务队长刘乙光大骂张学良说: “他还不悔过,国家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他害的,他知道不?他早该死了!多少人 要杀他,他知道不?”(刘乙光儿子刘伯涵转述)稿子也退回改写了,是赵四小姐抄 的。

       张:我因为写那篇文章,蒋先生很奇怪,因为他确实知道没人帮我忙。他说你 怎么会写这么好的文章,他后来叫人来告诉我,你就写文章吧!我本来写了一点后 来就不写,后来他也不过问,我说过,高兴写不高兴写没有心。

       唐:您觉得蒋先生原谅您吗?

       张:当然是,不原谅?他把我枪毙了。我到南京是预备被枪毙的,我预备死,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人啊!我不在乎,真是不在乎。我就是今天还是敢说这句话, 当着你们三个人:假如国家要用到我,虽然我九十岁了,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 事我不干,假使那事没人能干,没人敢干,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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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37#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9: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附:张学良对本家晚辈口述身世

       编者按:为纪念“西安事变”65周年并纪念张学良将军,南方周末报在事变纪 念日(12月12日)前夕,特独家披露张学良1986年与本家晚辈的一次谈话。

       本文录音由张友坤先生整理,本报发表时删除了部分重复内容,标题是编者加 的。

       张学良这次自述,或因面对自家晚辈,道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历史信息,相信能 增加读者对张学良乃至中国历史的体认;出于对张学良先生的尊重,他所强调的基 督教历史观,发表时予以保留,相信读者自会明辨。

       张学良说:要不是“文革”,台湾早就被大陆拿回去了我现在还要跟你们讲一 段我信上帝的事。我说是一种经验,是一种体会。就说现在的台湾吧,你看看是不 是上帝的安排?共产党早就应该把台湾拿去的,正是刘少奇、周恩来搞得成功的时 候,台湾是站不住的。那时候,台湾是站不住的,台湾不行埃可是,共产党搞那个 “文化大革命”,一搞就是十年。你知道吗,这正好给台湾一个喘气的机会。因为 他们搞“文化大革命”,把机会耽误了。美国本来是想拉住中国大陆的,但在“文 革”中,刘少奇、周恩来被骂为走资派。那时候若不是那样,台湾就没有了,早就 被大陆拿回去了。这是上帝给台湾的机会。

       他们为什么要搞“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呢?把刘少奇弄死了,周恩来也倒霉了。 把刘少奇他们这一派搞下去,把中国大陆搞得那么糟糕,这是为什么?今天,他们 也能够承认搞错了,改正过来了。给中国三十年、四十年,只要好好干,大陆是会 成功的。现在,大陆收复台湾就很难了。

       那时候,我们都忧心忡忡,为什么?我不是忧心我自己,是忧心台湾的局面。

       什么局面?蒋老先生在的时候,他下面有两个人可能接班,就是陈诚和蒋经国。 陈诚野心勃勃,想当总统,着急的时候,甚至要老总统把位子让给他,说老蒋先生 年纪大了,应该把位子交出来。那时候,蒋经国对我说,并要我不说出去,说:如 果有一天老总统不在了,他准备去美国。

       唉,谁能办得到,这个事不是某个人所能做得到的,是上帝的意思。你想一想, 这时候,恰好陈诚病了,死了。这一死,情况就不同了。

       若老总统突然一死,陈诚出来接班,非乱不可。后来,陈诚死了,选出严家淦。 严家淦这个人很豪爽、很稳。严家淦当行政院长,经国当行政院副院长,严当副总 统,他当行政院长。最有意思的还是上帝的安排。陈诚一死,老总统病了好几年, 他病了好几年,就等于在教蒋经国,告诉他怎样治国,结果,蒋经国就把党、政、 军都学会管理了。你明白吗,上帝给了他这几年机会,练了几年功夫。如果蒋先生 突然死了,这个局面就不好维持。老总统让经国先当了国防部长,再当行政院长, 当经济委员会主任。他这样做,一直到死,都教得差不多了,他才故去。所以我说 这是上帝安排的。如果陈诚还在,那可怎么办?

       后来的这十几年,蒋经国干了好多好事,为什么?因为老先生的那些短处,他 都看见了,都把它改正了。他对台湾那些事,确实有办法。把军权统一了,谁能统 一军队,就像我当年那样,把军队的事弄得很好,可喜埃这同样是上帝的意思。他 那几个大将,最重要的是孙运璇。这个人了不起。赵……(此处听不清楚)死了,他 也了不起。你自个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不行。我给你说,千算万算不如上帝一 算。你就说陈诚吧,有多少算啊?就说大陆上的事吧,江青有多少算呀,也不行埃 开场白我今天讲的都是基督徒的历史观。你大妈(指赵一荻)老说我是“三教九流”, 说我“背着基督进孔庙”,我一说话就常常说出儒家的思想。我也会说出佛家的。

       京戏《赵氏孤儿》中的老程婴一开唱就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今天给你们 谈话,也是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今天要讲历史,我先问你们,什么是历史?(答: 历史就是过去的事。)今天我是给你们两个上课:什么人有什么人的历史观。共产党 的历史观,说造成历史的是无产阶级的行动。中国老的传统历史观,说中国是皇帝 老爷的家,中国人现在脑子里,还有皇帝家谱的思想。

       我们基督徒的历史观不是这样。我今天是基督徒,我今天讲的都是基督徒的历 史观。看起来基督教好像很简单,其实不然。我们说基督教是一种经验,是一种体 会。基督教是我们的经验与体会。比如我个人,我相信基督教,讲的就是我对基督 教的体会。我跟你们讲历史,给你们讲你们要问的事,我都是根据事实讲的。

       无论你做什么事,你一定得有一个中心思想,没有中心思想不行。比如共产党, 共产党为什么能够胜利?为什么能够成功?因为他们有中心思想,那就是唯物史观。 唯物史观就是他们的历史观。我们中国的传统历史观,大多数都是儒家思想。

       我现在的讲话,可以说,有一大部分是与儒家有关,因为我从小就念儒家的书。 所以你大妈老说我是三教九流,说我“背着基督进孔庙”,我一说话就常常说出儒 家的思想。我也会说出佛家的,因为我研究过佛教,以后我慢慢给你们讲佛家的事。 我对佛教有相当的研究,我与信佛教的人一块说,他们甚至没有我知道的多,研究 的多。所以,我今天不愿你大妈来,她一说,就说我是三教九流。我老说她:“你 不要那么讲!”今天我开始就跟你们讲戏,如果她来就会说“你一讲就是唱戏的”, 一下子把我的话打断了。

       我一下生(方言:出生,时为1901年6月3日———编者注),就有很多怪事。你 们看,我的脑盖上有道缝,你们摸出来了吗?(录音有停顿)我的脑盖有道缝,你们 摸出来了吗?(答:摸出来了,摸出来了。这,这,摸出来了,这里是有道缝。)本 来人的脑盖骨有许多缝,不过你们的都长好了,我的没长好。保罗在圣经上说过一 段话,人没出娘胎,上帝就造就了我。我可以这样说,我的下生啊,是我妈妈在大 车上把我下生的。大车,懂不懂啊?(答:是木板车吧!)我们东北有三个马、五个 马、六个马拉的大车。我妈正在逃难哪,她把我生在大马车上了。所以我是在咣当 咣当行进中的车上下生的小孩,因此脑盖骨长不好。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 说,这是上帝的安排。

       我母亲在逃难中生完我,就病了,她没有奶水,我就没有奶吃。那我怎么活呢, 所以我过去的身体很不好。曾经有个大夫说我身体很不好,很糟糕。我说,你大概 说对了。我是靠喝高粱米汤活下来的,不是你们今天喝的白米汤。后来稍大一点, 就由大人把煮熟的高粱米嚼碎喂我吃。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那时我们家不是有钱 人家,穷得了不得。我慢慢把这个穷给你们说情楚。当时给我雇了一个奶妈,后来 我长大了,也一直养着她。奶妈是花了一块银圆雇的,(来的时候)都40多岁了,你 想那奶水能好吗?(张学良笑)我的真名字你们大概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是拣来的, 叫“双喜”,就是“双喜”烟那个“双喜”。为什么叫双喜?因为你爷爷(即张作霖) 在八角台出去打仗,打了一个胜仗,你爷爷是从那里发起来的,第一次打了胜仗, 家里又生了一个儿子,可谓双喜临门,所以给我起名叫双喜。我到五六岁的时候, 说话还是说不清楚的。到现在也说不大清楚,因为我舌头短,不好使。小时候人家 都说我不会说话了,说不好了。因为我小时候太苦了、身体太坏了。

       现在说家里的事,再倒回去说。

       你爷爷因打死人逃走了,逃到朝鲜去,过了鸭绿江,在朝鲜当兵。他当兵去了, 把你奶奶(指张学良母亲)扔在家里。本来我外公家多少富一点,是个小地主,但我 母亲也不回娘家,结果我们没有饭吃,没有床睡埃奉天(今沈阳)都是睡土炕,我们 的炕上没有炕席,就在泥巴上睡觉埃我母亲给我看她的脚,脚后跟都结了子。你知 道这是怎么来的,是在泥巴上睡觉睡出来的。那时我母亲没有饭吃啊,几天都吃不 上饭,(于是)我舅妈就从她们家偷一点米给我们吃。所以,我爸爸后来老提醒我: 你可不能对你舅妈不好。我不喜欢我舅妈,(但)我舅妈死后,我舅妈的一家,都是 我养着的。因为我爸爸经常说:没有你舅妈就没有你!

       我那时十六七岁,第一次出去听演讲,要是与张伯苓熟悉,我非跟他干起来不 可。

       接着我再给你们讲讲我大一点的事,就是念书。

       那时我们东北,也就是东三省,叫日本欺侮得够呛。我十五六岁时,思想开始 有了一些变化。我们那时候青年都爱国,我从小就是一个爱国狂埃袁世凯与日本签 订的21条,是一个亡国条约。因此我心里很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因为东三省要 完蛋了,我们全中国要被小日本吞去了,我心里怎么能舒服呢?

       那时候我身体很不好,有病还吐血了。你爷爷有个医务处长,他是个基督徒, 是在奉天的一个英国人。他是从医院出来的,他跟我很好。他劝我说:你不要灰心, 可以出去散散心。可我觉得中国弄成这个样子,作为一个中国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说:我可以给你一张票,去听听演讲。

       那时我还不懂这些玩艺儿,没这个时髦(指听演讲)。当时奉天有个基督教青年 会,张伯苓(曾任南开大学校长)到那里演讲(时在1916年————编者注)。演讲的 题目是:《中国将来的希望有我》。这就打动了我的心。“中国将来的希望是什么?” 我正为这一问题彷徨呢,我想去听听。

       我那时十六七岁,第一次出去听演讲,要是与张伯苓熟悉,我非跟他干起来不 可。年轻时我冲得很。他开场说:“简单地说,中国将来的希望有我。”我心想: 哈哈!有你,你算什么东西?有你又怎么样?有你中国就不会亡?哈哈!当时我真 想站起来问他:有你?你算什么东西?

       他就慢慢地讲起来,说:人哪,一定不要灰心,你应该自己站起来说:“中国 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应该负责中国的事。”他说:“大家都说中国有我,中国就有 办法了。”哎,我一听,他是个好样的,说的话很有道理,首先是他给我以希望。 从此,我跟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有了来往。

       我就是从这时开始醒悟过来的。

       我就跟你爷爷说:“这样吧,如果人家都干不了的事,那我也干不了,这也不 算丢人;如果人家都干得了,而我干不了,那是我的事。”

       本来我想学医,治病救人,以洗东亚病夫之辱。我是爱国狂,也是爱人狂。那 时,奉天有个南满医学校,我对它是很熟很熟的,想去学医,你爷爷不支持,可是 怪得很,他反对,也不说不让我去。你爷爷不让我去,我也没办法去呀。

       当时我念英文,也想上美国去学医。我曾跟基督教青年会的普赖德说———— 他当时是基督教青年会的总干事,我跟他关系很好,到现在还想他:“我的志向是 学医,想去美国。”他非常赞成。我说:“那我爸爸不让我去,我怎么办,我也没 有那么多钱埃”其实,那时到美国,70美元就可买一张三等舱的船票。我想借70美 元,那还算多嘛?于是他给我买了船票,我就准备逃走。

       我要偷偷逃跑了。他说:你到美国去,我给你介绍一个教会人家,你可以住在 他们家里,每天给人家擦擦玻璃、扫扫地,人家会免去你的房租,你尽可去念书, 人家一定会支持你。不过,那时候我虽然念了英文,可以出国,但我对物理、化学、 数学都不懂。

       我学英文时认识一个人,叫陈英。这个人跟我关系很密切,是留学德国生,很 能干,在奉天当过测量局局长和奉天测量学校校长。他跟我很好,是我的好朋友。 在基督教青年会也是他教英文给我。他说:你来我车上睡觉,我教你化学。我多少 懂点化学、数学,都是他教给的。

       陈英这个人非常有意思,他劝我:“你这个人啊,傻乎乎的,干吗要与你爸爸 闹别扭?你爸爸那么喜欢你,你多伤他老人家的心啊,你要是逃走了,他会多难过 啊!你为什么不顺着他呢?”我说:“他让我当军人,我不干啊!我不愿学军,不 愿干那玩艺儿。”他说:“你可以顺着他说,我愿学军。他同意了。你再说,我愿 到美国学军,他肯定高兴。你到了美国,愿学啥就学啥,他管得着你啦?”

       我说:“哎呀,你说的对!这个主意好!”

       后来我明白了,我上了“贼船”。这是谁决定呢?是上帝安排的。我当了军人, 不仅使东北大变化,可以说还把中国的局势大变化了,把世界局势都大变化了。我 说这是上帝事先安排好的。什么叫基督教的历史观?基督教的历史观就是说,历史 是上帝安排好的,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左右的。

       你爷爷听说我要学军,感到很奇怪。就问:“怎么?你想当军人?”他不信。

       正好当时(1919年初————编者注)奉天要办讲武堂,东北讲武堂的教务长是 熙恰,此人后来在伪满时当了大汉奸,那时候他是我的老师,我很佩服这个人。另 外,陈英曾对我说:“我跟熙恰是好朋友。你到了讲武堂后,我还可到讲武堂去教 你。你也可以继续到我那去学英语。你讲武堂毕业,再跟你爸爸说,你要到美国去 学军,你爸爸不是更高兴吗?”他劝我的时候,还有一样,“你身体不那么好,还 吐过血,到讲武堂把身体锻炼得好一些,也好到美国去学习。”

       我说好。后来我跟你爷爷说,我愿学军。你爷爷说:“算了吧,你到那里干到 一半不干了,给我丢人!我办讲武堂,头一个你给我丢人,我这讲武堂还办不办?”

       我这个人就怕人家说这个话。我就跟你爷爷说:“这样吧,如果人家都干不了 的事,那我也干不了,这也不算丢人;如果人家都干得了,而我干不了,那是我的 事。”这样一来,你爷爷就说了:“如果你能坚持下去,不用毕业,我就让你当卫 队营营长。”

       哈哈,我真的很快做了少校营长。

       你知道为什么?并不是我的能力大,你当我是超人呀?这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说:“赵营长啊,我可要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就要罚你。我现在是你的团 长了!”

       当时在讲武堂学习的那些人,大多数都是行伍出身,都是从军队中选来的,大 字识不了几个,那么我算是一个念书分子。虽然读书不多,但要比他们读的多得多。 我头一个月就考了个第一,第二个月又考了个第一,第三个月又考了个第一,期末 还是第一。这就轰动了整个讲武堂,人家都以为我与老师有勾结,事先得到了试题。

       那时你爷爷大权在握,可以说是东北头一把交椅,讲武堂的教务长是熙牵后来 这个人当过骑兵团团长,当过吉林省参谋长,再后来在伪满州国任职,成了汉奸。 他是贵族,士官学校毕业。他觉得奇怪:“这家伙怎么考得这么好?”你想,我连 续考了4个第一,大家都说这些教官与我有勾结,说我是你爷爷的儿子,一定是受到 了照顾等等。

       有一天,熙恰突然走进讲堂,说要重考,并要求把桌子、座位都调动了。你坐 我的,我坐你的。然后临时出了4道题。结果,这4道题,全场就我一个人把它全答 出来了。

       于是熙恰当场向大家宣布说:“他不会作弊的。你们看看这些卷子,惟有他的 卷子答的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我那时相当聪明,到现在,我读过的功课都还能背 下来。而且考的4道试题中,有两个题是我没有学过的。我是学炮科的,熙恰出的是 步、骑、炮、空4类题。这时大家的气才算平了。

       你爷爷当然更高兴了。果然,我还没出讲武堂,他就叫我当了营长。哈哈!所 以,我说这都是上帝的安排。

       张作相啊,他真是你爷爷的忠臣。他有意提拔我,那时我年轻气盛,若是岁数 大一点,就不会那样做了。那时你爷爷是东三省巡阅使,他有个卫队旅,张作相是 27师师长兼卫队旅旅长。张作相一个人有这么多职务,还是你爷爷的总参议,就等 于总办公,什么事都由他办。后来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想叫我当卫队旅旅长。

       可是我还没有毕业呀,他卫队旅有什么事,有出缺啊,他就问我,让我推荐个 人。参谋长出缺,我就把我的老师郭松龄推荐去了。他为了提升我,当我还在讲武 堂未毕业时,就把卫队旅第二团团长调防出去。本来,卫队旅的那个团长干得很好, 而我当时是卫队旅营长,才19岁。结果,调走了那位团长,我一出讲武堂,他就叫 我担任卫队旅的第二团团长。

       (问:你是讲武堂几期的?)

       我是一期的。当时第二团第二营营长姓赵,小时候,我才几岁的时候,他常抱 着我玩。有时还摸我的小鸡鸡玩。现在我是团长,他是营长,他表面上还服从我, 但总逗我,我都气死了。夏天很热很热,我在操场上站着,我不走,他们当然也不 敢走,都在扇扇子。我说:“赵营长啊,我可要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就要罚你。 我现在是你的团长了!”

       这个人第一次打仗就被打死了,可惜。好,不说这个了,再说说我当团长的事。

       他们推我赶快走,说:“团长,你放心,你说到哪,我们就做到哪。你都舍得 命,我们还舍不得命吗……”他们还要送我回去,我说:“别送了!”说完,撒腿 就跑。

       在奉天你爷爷因政治问题跟当时的中央闹翻,与吴佩孚闹矛盾了。你爷爷推荐 梁士诒当北京政府总理,吴佩孚坚决反对,发了个通电,叫《驱梁檄文通电》,战 争就因此打起来了。你爷爷这个人啊,没有大略,但有雄才。我这是在批评我的爸 爸。

       民国十一年,战争(即第一次直奉战争)打起来了,我才22岁。那时的部队分三 个梯队:第一梯队张作相,驻防永清;第二梯队就是我,驻防信安镇;第三梯队李 景林,驻防马甸。什么叫梯队?那时不称军,把军称为梯队。你那天问我,我说: 军队是可以随便起名的。

       这“天意”的事就来了,我说是上帝的旨意。人家说,一件事的成败,是三分 在人,七分在天,这是曾文正公说的。另外也有人说:不对,是一分在人,九分在 天。我认为就是一分在人,九分在天。我第一次参加作战,雄心勃勃。我在讲武堂 门门考第一,谁的话我也听不进,满不在乎。当时我是第三旅旅长,郭松龄是第八 旅旅长,另外还有个姓蔡的是第四旅旅长。但我带三个旅,我是他们的梯队长。

       一开始,谁说我,我也不在乎,我自有办法。敌人来了,我想,我有三个旅, 我把我的第三旅摆在这边,将第八旅摆在那边,第四旅打迂回,即绕到敌人后边, 等敌人打来后,我想把敌人包围。哪知道开战之后,到处都是军队,敌人也从正面 展开,我感觉奇怪。第四旅报告说,已到目的地。那么战线就变成这个样子。哈哈, 这个第八旅的正面,人家也摆了个主力,是预先埋伏在那里的,反把我们包围了, 并且把第八旅击退了。这可怎么办?我没办法了。

       这时韩麟春到前线来看我,那时我和他还不是朋友,交朋友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所以,我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当时我落泪了,他问我:“你准备怎么办?应该下 决心!”我说:“我没有决心了,但我决不退却!”那时我年轻,很要强。一开始 就退却,我不干。不过我还有点把握,就是曹锟把我俘虏了,他也不至于把我怎么 样,因为他是我的三大爷。那时我给曹锟叫“三大爷”,我跟他很好,他不至于把 我枪毙了。

       韩麟春说:“我给你想个办法。你呀,不要这样难过,你应该把你的两个团长 调回来,你们开个会,商量商量该怎么打。”我心里说“对呀!怎么办,我也拿不 出主意呀”。商量之后,我决定把三个团整个拉回来,只摆一个团在正面,这一团 不过2000人,归谁指挥?归我!因为这个团是当年我起家的那个团。

       这时我掉眼泪了。韩麟春替我当梯队长,在后头指挥,我们几个人上前面打, 等于是打前锋。天还没黑,但是快到晚上了。我跑到前线,告诉那些当兵的:“我 决不后退!”前线打得很激烈,我跑到战壕里,他们看出我是团长,他们早就认识 我,虽然我当了梯队长,他们还是叫我团长,说:“团长,你跑到这干什么?”我 告诉他们:“现在前线情况非常危急!你们团在正面担任三个团的护卫,假如你们 一退,三个团就全完蛋了。所以,我今天就睡在你们这里,要死咱们死在一块!” 他们说:“不要,不要,不要!你赶快回去。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决不退却。但 是,如果我们都被打死了,那也没办法。你还是赶快回去!”我说“我不回去!” 他们说:“不行,不行,不行!”

       他们推我赶快走,说:“团长,你放心,你说到哪,我们就做到哪。你都舍得 命,我们还舍不得命吗?假如我们都被打死了那就没法子,只要不都被打死,我们 决不退却。退却,就对不起你!”他们还要送我回去,我说:“别送了!”说完, 撒腿就跑。大约跑了几百米,才跑回原来那个村庄。当我跑着往回看时,好多士兵 还站着看我往回跑,可见他们对我感情之好。这样前线一鼓气,就把敌人打回去, 打垮了。

       韩麟春也高兴得很。他说:“好了,没有我的事了,我回去了。”这时你爷爷 给我来了电报,要求我亲译这个电报,什么内容呢,简单说就是:东路军溃败了、 第一梯队退却了、张作相被打败了。就你孤军深入,就剩你自己了,那你自己想办 法吧。唉,幸亏我已经撤出来了。

       那时你爷爷驻扎在军粮城,过天津一站就到。我把郭松龄找来,把军队交给他, 我赶快到前线去,想把军队团结一下,再去救张作相。张作相打败了,还未退下来, 我想去救他,想帮帮忙。我还想到军粮城找你爷爷,看看情况。我们毕竟是父子之 情埃我坐上汽车,大概三四个钟头就到了军粮城。我一到,他们就说:“唉呀!你 可回来了!”我问是怎么回事?此时,你爷爷正在询问一个人,见我回来了,就说, 饶了他吧。原来,此人曾对你爷爷说,我在前线落马,不是受伤,是从马上掉下来 的,腿摔伤了,不知是被打死了还是被敌人俘虏去了。你看,你爷爷着急啊!当时 你爷爷营中有个中校参谋会算卦,你爷爷就趴下给人家磕头,让人家算算我会怎么 样。我听了以后很难过,说:“爸爸,你怎么了?你既然让我干这个行当,就应该 豁出去。你不要难过,军队都退下来了,由老郭带回来了。奉军全部退下来的只有 我这个部队。其他的部队都被打垮了。”你看,我还没被人看不起吧。

       我们军队退到山海关,直系军队追上来,我们又和他们打了一仗。这一仗,我 们虽然打胜了,但敌人并没退走。至此,第一次直奉战争结束,我们退至山海关, 两军成对峙状态。

       郭松龄说:“我不干了!”我说:“今天我还是你的长官,你若真的不干,你 身上带着枪,我没带枪,你可以开枪把我打死。”他说:“那不行,我愿意死!” 我说:“那好啊,你现在就去死,到前线去死。”

       回到奉天,你爷爷就决心整军经武,要报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之仇。他感到军 队不好用,决定整顿。那时我快23岁了,你说我兼了多少事吧:我的本职是第三旅 旅长,奉天整军时,成立了整理处,即陆军整理处,整理处的总监就是你爷爷,我 除担任整理处的参谋长外,还是新成立的航空处处长。我在讲武堂还有兼职,一共 兼了四个职。这还不要紧,那时你爷爷的好多事都要我去办。我每天天刚亮,就到 航空处去看一看,看完了再到北大营,回来再到你爷爷处请示工作。你爷爷还没起 床,我在外边坐等。儿子嘛,当然与别人不同,我坐在沙发上,告诉那些当差的, 大帅起来,叫我一声。你爷爷起来后,我问:“爸爸,有没有事?”没有事我就走 了。回到整理处,办完事,就吃中午饭。下午,再办办事,晚上我还要打打麻将、 找找女朋友。哈哈。你说我这一天是不是真够忙乎了?那时奉天差不多二分之一的 权都在我手里。说实话,人事方面,我愿派谁就派谁,你爷爷是有雄才而无大略, 那时叫三角同盟,这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曹锟贿选总统,三角同盟坚决反对。

       (问:啥叫三角同盟?)

       我慢慢给你讲。三角同盟,就是由东北奉军、段祺瑞、孙中山三方联合起来, 共同反对曹锟贿选总统的。那时候,第二次直奉战争就要打起来了。你爷爷这个人 很厉害,奉军只有7万人,这个仗该怎么打?你爷爷说:既然上一次被人打败了,这 一次还不如我上前线打。我跟三角同盟关系都很好,我一定努力打好,上海打,齐 鲁也开战。大家开军事会议时,面面相觑,为什么?怕上前线回不来。当时第一军 团长是姜登选,副军团长是韩麟春,驻喜峰口;第二军团长是李景林,副军团长是 张宗昌,驻朝阳;第三军团,就是我和郭松龄。

       临走那天晚上,我去见你大妈于凤至,说:我就要走了。我在那里住了一夜, 说真的,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打仗还不知道谁死,每个人都准备着去死。我跟你 大妈说,今晚不许你说一句话,不要扰乱我的军心,我只是来看看你就是了,我们 明天就要走了。打完仗我回到奉天,瘦得连你爷爷都不认识我了。

       我再说山海关的情景。第三军团在这边打,打下来了。第一军团长韩麟春带着 部队在九门口那边打,结果没有打进去,直军在前线有个人很厉害,也很有名,韩 麟春被直军击退了。这时候,郭松龄与韩麟春闹意见了。站在山上,我看见郭带着 军队上去了,因为两个人吵架,郭松龄又把军队带回来了。他说不干了。哈哈!这 下可苦了我了。我打电话骂了他几句,唉,他把电话放下了。我说我可怜啊,夜间, 我骑马走山路,跑了几十里路去找他。中途我看到部队,问是谁下的命令让回来? 他们说是郭旅长。我说,大家立即停止,都站着,不准跑。我找他去,找了一个多 小时,一直找到天亮,才在一个小店里找到,他正在睡觉。

       我说:“起来,起来,起来!”

       他说:“不,我是你的老师!”

       我说:“可我现在是你的长官!”

       他说:“我不干了!”

       我说:“今天我还是你的长官,你若真的不干,你身上带着枪,我没带枪,你 可以开枪把我打死。”

       他说:“那不行,我愿意死!”

       我说:“那好啊,你现在就去死,到前线去死,到前线帮助韩麟春打胜了,不 是可以把脸面争回来吗?万一出了问题,要杀头咱们一起去,出了什么事我来承担。”

       他同意了,把军队整理整理又带回去了。敌人一看,以为我们在用计,吓坏了。

       我说这就是上帝安排的故事。哈哈,郭松龄有点野性,这个人真是可喜、可笑 又可怜。他一发火,部队一下子就攻上去了。郭松龄打电话给我说:“军团长,你 赶快上前线去,我们俘虏了两万多人!”当时山海关的铁路都被破坏了,没有列车, 我与张作相是坐着轧道车进去的。张作相坚持把我的眼睛蒙上,说:“你别看!到 处都是死人。”我看见一个士兵,死后手里还拿着枪,到处都是死尸,抛弃的枪炮 到处都是。我一看,心里很难过。我是个军人,打败仗是很惨的,真是兵败如山倒 埃我们这次打了大胜仗,缴获步枪几万枝,机关枪、大炮七八百门,所以,吴佩孚 一下子就完蛋了。张宗昌、李景林也都缴了一万多枝枪。

       我一生只有两个长官:一个是你爷爷,一个是蒋总统。你爷爷有雄才,没有大 略;蒋总统没有雄才,但有大略,什么事都有安排。如果这两个人结合起来,就不 一般了。

       本来,我们是事先是有盟约的,李景林、张宗昌、韩麟春和我,我们4个人都说, 我们这次打仗都不许抢地盘,可是,仗打完了,李景林头一个到了天津,把人家赶 跑,他自己当了天津市主席。然后杨宇霆当了江苏省主席,姜登选当了安徽省主席, 张宗昌是到了山东。我说你爷爷没有大略,只有雄才。郭松龄那时就很难过,我劝 他不要这样,不要计较。他说:“你是大帅的儿子,我是什么?我算倒霉,谁让我 给你当部下?”我感觉他的情绪很大。看见人家都阔得很,一下都发了,他不服。 看见张宗昌、李景林一下子都扩编了五六个军,一个中校参谋,一下子当了军长, 郭就愤愤不平。

       我说你爷爷没有大略,我就给你们讲这一段。回到奉天我就给你爷爷上条陈, 说这都是杨宇霆搞的鬼。可你爷爷就听杨宇霆的,不听我的意见,当然也不完全是 因为杨宇霆。(问:杨宇霆还打仗吗?)你听我慢慢跟你讲杨宇霆这个家伙。他外号 叫小诸葛,我给你爷爷上条陈,你爷爷骂我说:你想当直隶(今河北省)总督啊?我 是说让张作相当巡阅使,叫郭松龄当直隶总督。你爷爷把我大骂一顿,这样我到天 津也不好办。

       过了一段时间,杨宇霆到江苏当督军,就把我调回奉天接替杨担任奉天总参议。 你爷爷向来不办具体事,我当总参议,奉天的军事、政治等方面的事,都归我管。 那么驻关内的军队,我就都交给郭松龄了。就在这个时候,郭松龄开始在里面做文 章,因为我信任郭松龄,与他从来不分你我的。他原意怎么管就怎么管,他把旅长 调动了许多,那些旅长的多数,也都是我的亲信。

       不久,杨宇霆在江苏失败了,姜登选在安徽也失败了,都被陈调元缴械了。陈 是孙传芳的人,那时中国那个乱啊,都分不清了。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今天 是朋友,明天就是敌人。所以我与共产党也没有什么敌意思想,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我跟你们讲,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我一生只有两个长官:一个是你爷爷,一个是 蒋总统。你爷爷有雄才,蒋总统没有雄才,但有大略。大略你懂吗?就是大的策略。 如果这两个人结合起来,就不一般了。你爷爷肚量很大,但蒋介石可是有大略,什 么事都有安排。

       杨宇霆从南京失败回到奉天,又当总参议了,所以大家很感觉不平。

       我告诉你爷爷,杨宇霆管兵工厂,账目不清,可以借此把他撤了,撤了他,就 可以给大家平平气。你爷爷却在电话里大骂我,要我赶快回奉天。我本来不想回去, 可不回去又不行。我一离开天津,这边的问题就出来了,这都是上帝的安排。

       我回到奉天,你爷爷大骂我,说:“你把郭松龄给我调回来,叫他回来!”没 办法,我给郭松龄打了电话,说:“你回奉天一趟。”这时问题出来了,他倒戈叛 变了。因为他叛变,我在葫芦岛差一点投海自杀。

       现在,我再给你们讲郭松龄叛变中的笑话。

       郭松龄叛变后,把军队全带回来了,逼你爷爷下台,叫我接替你爷爷的职务。 我不知这消息是不是准确,就给他打去电话。无回音,我觉得不对。后来我才知道, 他是在滦河打出的通电,还是以我总司令的名义打的,当时他是副总司令。

       我就上前线去找他,和张作相一起坐火车去的。走着走着,发现铁路也被破坏 了,电线也被割断了。正好碰见前面来了火车,我问他们是什么人?对方说,是郭 松龄派来的。我过去一看,啊,原来是我的工兵营长,叫杜维纲。我叫他上车后问: “杜维纲,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瞧着张作相坐在我身旁,说:“我有命令。”说 着,从靴子里掏出命令给我看。我一看,是我和郭松龄一起下达的命令,还说张作 相叛变了,因此要把铁路都破坏了。我说:“你看,这就是张作相。”他说:“这 我认得。”他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哈哈大笑说:“是郭松龄叛变了! 你不用管他,现在把你的兵带上,把你的车挂在我的车后面,跟我走。你把破坏的 铁路和电线,照原样给我修好。”就这样,他又跟我回去了。

       这真是个笑话,让我慢慢给你讲。因为锦州一带也被郭松龄占去了一部分,道 路又被破坏了,我要和他碰头,过不去,只好改坐船。在船上,我差一点投海自杀。 简单说,那是半夜,我在船上接到了一封电报,打开一看,觉得奇怪。电报上说: 请张汉卿(张学良字“汉卿”)先生回奉天就职。谁在奉天?是我爸爸!让张汉卿回 奉天?你说这叫我难过不难过?我是接到了团以上军官联合发出的电报,恭请我当 奉天总司令兼东北总司令。我看到这个电报,差一点跳海自杀!

       你爷爷说:“我听说你跑了,是吗?”我说:“我要是跑了,就不是你儿子!” 我又问:“爸爸,我听说你要跑了。”你爷爷说:“我要跑了,就不是你爸爸!” 我说:“那咋哩,我们就跟他打!”

       人走到这一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坐着大哭。我带的几个人问我哭什么? 我把电报给他们看。他们一看都笑了,说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们到秦皇岛找郭 松龄去。我们上岸后,派人找郭,与他联系。他回话说,要见面就到天津去。我说 不行,我不能到天津。我要他到秦皇岛见面,他不干。看来是非打不可了,实在没 法子,我又坐船到旅顺。到了旅顺,心想:“这下算完了,这我可怎么见人?爸爸 都称我为张汉卿先生,能行吗?”这时,杨宇霆还在那里,这家伙看看形势不对, 怀疑我与郭松龄有勾结,连张作相都不相信我了。

       当初我任27师师长时,我的部队在锦州还有营地,营地懂吗?就是留守处,还 有点炮兵,我就把他们收拾收拾。郭松龄那边的部队其实也都是我的部队,这时, 有一个营倒戈了,倒了郭松龄的戈。这个人姓傅,后来大概战死了,他是营长,我 对他印象很好。他带着一个营投过来了,反了郭松龄,缴了叛军的械。我得知消息, 赶快过去。我告诉随从,你们别跟着,我一个人去。我带的人都站着,我一个人过 去跟那位营长讲:“你不要害怕,既然你反郭松龄,倒戈过来了,你信得过我吗?” 他说:“信得过。”我说:“那你跟我走!”

       我们锦州营地里还有点炮,我们都拉着,我们的军队都在往后退,连那张作相 都打不过郭松龄,也往后退。营地里有五六十辆货车、炮车,都拉着,一直拉到巨 流河。这时候,郭松龄打过来了,你爷爷已经准备把大帅府,就是咱们的家烧了, 准备要逃走了。你爷爷和我都难过,我也不敢回奉天啊,我给你爷爷打了个电话。

       你爷爷问:“唉,你在哪里?”我说:“我在巨流河。”你爷爷说:“我听说 你跑了,是吗?”我说:“我要是跑了,就不是你儿子!”我又问:“爸爸,我听 说你要跑了。”你爷爷说:“我要跑了,就不是你爸爸!”我说:“那咋哩,我们 就跟他打!”你爷爷说:“那好,我全力支持你!”

       你爷爷特别高兴,把奉天兵工厂里的那些破枪破炮集中起来都送上来了,还给 我送来了40万现大洋。这一下我可就壮胆了。这边是山,那边也是山,我带着这个 营的500多人,又收容了一些逃回来的散兵,还有张作相、韩麟春的部队,加起来就 有2000到3000人。还有从奉天送来的枪、炮,都发下去了,还成立了炮兵团,这个 团长现在可能在共产党那边,死没死我不知道。那时人家说是日本人帮忙,我才打 败了郭松龄,那是胡扯蛋。

       我来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家开玩笑说,说我有两个外国儿子,一个某某、 一个某某。那时我们炮较多,但我的兵不会用,怎么办?有个炮兵营长,回去雇了 一些日本人,所以有人说:是日本人帮忙,我才打败了郭松龄。这不对。我们有30 00多步兵,又有炮,我就对那些当兵的说:“如果你们不愿意打,让郭松龄捉住我, 也许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可你们就跑不了啦。因为你们背叛了他,再回去被他捉住, 非被枪毙不可。这样吧,你们愿意打就打,不愿打,我车上有40万现大洋,分给你 们回家吧。要打,我可要告诉你们,打胜了不说,打败了,我可要上山当土匪。因 为我决不服郭松龄!”他们说,“那好!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我们绝对跟着 你!”

       打败了我就去黑龙江当土匪,这是真心话。

       我们列阵就要打了,就在巨流河上。郭松龄在那边,我在这边,他是我的老师, 要阻止我过河。我心想,过去我们曾在这巨流河上演习过,今天可是真打埃我曾是 你的学生,今天你可要看看,到底是你行,还是我行。我还想,郭大嫂(郭松龄的夫 人)啊,我以后可不能再跟你跳舞了!

       很快我就把敌人打败了,我们都过了河,郭松龄夫妇也逃跑了。因此我们接收 了一些人,他们过去也都是我的人。于是有人告诉我,这次谁谁都参与了什么事, 并给我提供了一份材料,我说:“你赶快把那些材料烧了,不但我不看,别的人也 不能看,赶快把它烧了!”我这个人在历史上,向来是同情弱者。郭松龄起事造反 时,有四个军长参与,有一个军长不干,郭就把他杀了。四个军长,过去都是我和 郭松龄的部下。一个姓范,两个姓刘,其中有个叫刘伟。我还是任命刘伟做了旅长。 你爷爷的参谋长给我打电话,说:“你好大胆,怎么还让刘伟当旅长!”我说: “你在后方,不要管我前方的事。”

       郭松龄被捕后,说:“我愿死,只求速死!”我想来想去,家事后事,我的主 张,都涌上心头。我本想把他弄到我这里,把他放了。你爷爷却要把他带到奉天, 说是要他把要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问:是啊,那爷爷就应该问明白他为什么只求速死?)杨宇霆怕他把话都说出 来,就把郭松龄在押送途中杀了。你爷爷就是不听我的意见,我还主张让郭松龄把 我们的军队训练训练,就派人到小滦河去把郭弄回来,但是晚了一步。刘伟对郭松 龄再次倒戈后,手下有十三个连长,其中有十二个我都给他们晋升职务。他们就拼 命打。你爷爷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过了河。天刚亮,你爷爷让我回去,我说:“爸爸, 是你让我打的!”

       我做事向来是高深莫测,绝对不要人家知道。你们懂吗?看我脸在笑,可我要 杀人,这才叫厉害。

       这都是上帝的安排,这并不是我有什么特殊。是蒋夫人劝我信上帝的,我信基 督教,就是受她的影响。你们想一想,难道那些死去的人都不如我吗?

       我今年86岁了,我看见、经过的事可是太多了。我到过意大利,墨索里尼那个 权威可了不得,他想得到他后来会挨枪子吗?

       再回来说我自己,我28岁、29岁时就执掌大权,人家若写我的历史,我是东三 省边防军司令长官。东北有个正东会,在湖北也有,广东也有,我一个人干两个, 东北正东会我是主席,北平正东会我也是主席。这个时候我还兼着全国陆海空军副 总司令,我统辖的部队,虽然不到百万,但有六七十万,山东、河北、山西的军队 都归我指挥。

       你想一想,我才29岁的年纪,我是一个超人吗?不是。我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也不是。这决不是客气话,我好玩、好乐、好吃,可是呢,那些玩艺都在我的手里。 那时中国三分之一的江山都在我的手里,要它变啥就变啥。所以,后来日本人非要 把我干掉不可。

       日本人为什么要发动“九一八事变”?直接是对我,实质上是对着我们的国家。 那时日本人宣传,不骂别人,专门骂我,把我骂得简直不是人了,给我造出很多的 谣言,甚至造出假照片,恨透我了。那时我是东北的中心,我想把中国统一,想把 国家搞富强,希望中国富强啊!

       我小时候身体很坏,真没有想到我能活到现在。吃、喝、嫖、赌,我都干过。 执政后,我还要对付日本人和杨宇霆。日本人想让我当东北王,不让我和南京政府 合作。你爷爷死后,日本派林权助来给你爷爷吊孝。林当过日本驻中国公使,在日 本地位很高,是元老重臣,了不得。你爷爷死了,我虽然心里非常难过,但还得笑 脸招待他。林天天跟我谈,想让我当日本人的傀儡。我模棱两可对付他,不给他明 确答复。他不要我与南京合作,要我给日本人当傀儡,那不行。对林权助,我佩服, 他也佩服我。他在日本很有名,能说会道,简直能干极了。我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 地,但他的提议,我不能接受。在做好各种准备后,我突然下命令实行易帜,与南 京政府分治合作。日本人也没办法。

       我做事向来是高深莫测,绝对不要人家知道。你们懂吗?看我脸在笑,可我要 杀人,这才叫厉害。日本把我当小孩子,想骗我,那不行。

       当年蒋总统在西安也没有想到我会那样做。

       今年我86岁了,才跟你们说这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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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9:0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附:宋美龄劝张学良、于凤至离婚

       宋美龄当年与蒋介石结婚时,有一个条件,即要蒋与元配发妻毛福梅先行离婚, 作为基督徒的宋美龄不能答应在她之外,蒋介石还有一个女人。

       这个问题在张学良与赵四小姐的传奇爱情中也同样存在。那还是1960年以后, 宋美龄劝张学良弃佛教转信基督。张学良心诚则灵,潜心研读《圣经》,收获见识 大异从前。

       张学良与宋美龄时常在教堂相见。在张学良表示希望能为他举行受洗仪式时, 宋美龄坚决反对。她觉得张学良和于凤至有正式的婚姻关系,如今又与四小姐同居 了几十年,这就等于他同时有两位夫人,这种情况不合基督教的教规。

       宋美龄提出如果真诚信奉基督,必须解除与于凤至的婚姻关系。这实在是个两 难抉择,于凤至对张学良是有大功的,离婚,张学良实在于心不忍;另一方面他又 笃信基督,与赵四小姐几十年相濡以沫,苦甘备尝。思前想后,张学良左右为难。

       身在美国的于凤至知道这一情况后,提笔致信四小姐:

    女是妹慧鉴:

    时间过得真快,自从1940年我赴美医治乳癌,已经廿余年不曾见面,真是隔海翘首, 天各一方

    记得是1928年秋天,在天津《大公报》上看到你父亲赵燧山因你和汉卿到奉天 而发表的《启事》,声称与你断绝父女关系。那时虽然我与你还不相认,但却有耳 闻。你是位聪明果断,知书达理的贤慧女子。你住进北陵后,潜心学业,在汉卿宣 布东北易帜时,你成了他有力的助手。为了家庭和睦,你深明大义,甚至同意汉卿 所提出的苛刻条件:不给你以夫人名义,对外以秘书称谓。从那时开始,你在你父 亲和公众舆论的压力下,表现出超人的坚贞和顾全大局的心胸,这都成为我们日后 真诚相处的基础与纽带

    你我第一次见面,是1929年的冬天。我记得,那天沈阳大 雪纷飞,我是从汉卿的言语上偶尔流露中得知你已产下一子,这本来是件喜事。但 是我听说你为闾琳的降生而忧虑。因为你和汉卿并无夫妻名分,由你本人抚养婴儿 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你有心把孩子送到天津的姥姥家里,可是你的父亲已经声 明与你脱离了关系,你处于困窘的境地。我在你临产以前,就为你备下了乳粉与乳 婴的衣物。那时我不想到北陵探望,令你难为情。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亲自到北 陵看你。

    我冒着鹅毛大雪,带着蒋妈赶到你的住处,见了面我才知道你不仅是位聪 明贤慧的妹妹,还是位美丽温柔的女子。你那时万没有想到我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 来“下奶”,当你听我说把孩子抱回大帅府,由我代你抚养时,你感动得嘴唇哆嗦,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你叫一声:“大姐”就抱住我失声地哭了 起来……

    汉卿后来被囚于奉化,你已经由上海转香港。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你和 闾琳暂避香港完全是出于不得已【?揖堇砹φ??蚊懒浜徒?槭?黄韧?馕胰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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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9:0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附:张学良与蒋介石之间的政治游戏

       张学良自被蒋介石软禁后,闷闷不乐,除在房里踱来踱去外,就靠钓鱼来解闷 消磨时光。

       1939年清明前后,张学良由湖南郴州的苏仙观转移到70里外的永兴县文明书院, 附近文峰塔下有条小河,河里有鳜鱼和鲤鱼,他也学着当地百姓的钓鱼方法,用泥 鳅作诱饵,每次都能钓上一二斤,及至返回路过村庄,就把这些活蹦活跳的鱼全部 送给贫苦农民。

       有一次,他心情不佳,坐在书院对面的拦河坝上钓起鱼来。他上好鱼饵后,把 竹钓杆伸向坝下的河水中,由于诱饵太轻,水流又太急,试放几次都沉不下去;他 就摘下手上的金戒指套在诱饵上,诱饵沉下去了,钓丝却绞上毛柴被扯断,戒指也 丢了。

       他扫兴地沿着石板路走回来,监视他的警卫队长刘乙光问他出了什么事,在其 不断追问下,他说出了钓鱼不成反失落戒指的事。刘乙光听后带有讥讽口气说: “姜太公稳坐钓鱼台,是在平缓的水流里钓鱼,可你却在急水滩上钓,真是太性急 了”张学良一听,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对刘乙光说:“现在日本人在东北横行霸 道,你们竟用几十个人、十来部车来伴随我,为什么不把这些人和车开到前线去抵 抗日本鬼子,难道你就不性急吗”一些官兵闻声赶来围观,刘乙光只得尴尬地走开。

       不久,张学良被转移到沅陵,随从人员从香港给他买了根日本式鱼竿,张学良 说日本钓竿钓不到中国鱼。原来沅江钓鱼的传统工具是用一个竹筒,在竹筒上缠起 很长的粗线,上面再拴一个很大的钓鱼钩子,在一个大钩子上又分出三个小钩。钓 鱼时先在鱼钩上装妥肉类或是虾蚯一类的鱼饵,再卷动竹筒把线放到江心等候鱼上 钩。只要水面涌起波纹,便将粗线往回拉,通常上钩的鱼有六七斤重,有时竟有一 二十斤,一个人也拉不动。张学良在沅江常天一亮就去钓鱼,有一次他钓到一条特 大的鱼,几个人合力也未把它拉上来,结果只好叫船夫跳到江里,跟随那条鱼游荡, 等到那条大鱼挣扎到筋疲力竭时,才把它拉上船。张学良把钓来的鱼改善大家伙食, 常清蒸、油煎、红烧、白煮,上下人等,大快朵颐,有时就在船舱里和大家一起吃。

       那时给张学良撑船的船夫姓杨,开始他不知此人是谁,后来听别人都称他“张 司令”或“少帅”,也就跟着这样叫。一次,他刚开口叫一声“张司令”,张学良 竟拍桌大怒道:“我是什么‘司令’,你不知道我早被蒋介石撤职罢官啦以后再不 准你叫我‘司令’,就叫我‘张老板’、‘张老百姓’。”

       稍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要弄清楚,张老板与那个蒋老板不同,我张老板 是爱国的。”

       钓鱼对张学良来说,有时确也是一场政治游戏,他不用日本鱼竿,也把蒋介石 送给他的一根美国鱼竿折成几段。那是1943年,军统头子戴笠奉蒋介石之命要张学 良给汪伪南京政府军事委员、军政部部长鲍文越写信,劝他反正,为军统效劳。鲍 文越原是东北军的少壮派,曾任张学良的参谋长、东北军驻南京代表。“西安事变” 后,被迫离开东北军,郁郁不得志,经周佛海牵线投靠汪精卫。张学良在信中要他 从国家民族利益出发,不要“做历史罪人,好自为之”。鲍文越未理睬,此时,张 学良考虑到自己已被囚禁7年之久,失去政治权力,便借此机会向蒋介石索取一根钓 鱼竿。

       戴笠向蒋介石报告说:“张学良太小气,连一根钓鱼竿也舍不得花钱买。”蒋 介石答:“你懂得什么,这是他暗示我,要他钓鱼必须释放他,要给他根政治权力 的钓鱼竿。”

       不久,张学良得到蒋介石所赠的一根美国进口的高级钓鱼竿,它能长能短,能 缩能伸。张学良接到这根钓竿后气得直发抖,将它折断为几节,并对赵四小姐说: “老蒋要我能屈能伸”1945年春,东北元老莫德惠奉蒋介石之命,到贵州桐梓看望 张学良,转交蒋送给他的一块怀表。张学良接过表感慨地说:“时间已经过去10年, 现在蒋先生才挂念起让我掌握时间。我看这表很好,再走10年、20年也不会停的。”

       未及半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张学良满怀希望,抗战胜利了,他也该自由了, 决定送件礼物给蒋介石,庆祝抗战胜利。可是他幽禁10年,转移各地,身边没有什 么值钱的东西,忍痛将他1934年下野旅欧买的瑞士欧米茄表厂百年纪念金表送给蒋 介石,蒋收到后知道张学良又在提醒他时间已到,该释放他了。蒋介石不做正面答 复,也打哑谜,让戴笠带去回礼:一本1936年的年历和一双绣花鞋,意为“西安事 变”这笔账还没算完,要他永远做足不出户的闺中将军。果然不久又把张学良带到 台湾幽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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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1:09:0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附:追随张学良无怨无悔的赵四小姐

       陪伴张学良将军大半生,人称“赵四小姐”的张学良夫人赵一荻6月22日因病在 美国夏威夷逝世,享年88岁。曾有诗称“赵四风流朱五狂”的赵一荻,是中国现代 史上的一位颇具神秘色彩的女性,她与张学良将军传奇般的爱情故事脍炙人口,牵 动着无数人的心魄。赵四小姐逝世的消息在美国华人中再次激起了感情的涟漪,人 们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西安事变”、国共合作及那段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

       赵一荻原籍浙东兰溪,她出身于一个颇有名望的官宦之家。因在家中排行老四, 人们都称她为赵四小姐。

       赵四小姐的青少年时代是在天津度过的。在天津上学期间,她是个刻苦用功、 成绩优秀的学生。其父赵庆华,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担任过津浦、沪宁、广九等铁 路局局长、政府交通次长、东三省外交顾问等职务。其母是个家境平平、贤慧而勤 劳的妇女。

       赵四小姐天生丽质,且又聪明灵慧,十四五岁就曾成为《北洋画报》的封面女 郎。在天津的一次舞会上,作为民国初年“四大公子”之一的“少帅”张学良与来 这里看热闹的赵四小姐相识,两人一见钟情,从此坠入爱河。父亲得知小女儿和有 妇之夫张学良在一起,气得脸色铁青,并将其软禁起来。但在六哥赵燕生的暗中帮 助下,赵四小姐与家人不告而别,毅然来到东北,追随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张学良。

       赵四小姐的私奔,在赵家掀起轩然大波。赵庆华登报声明,断绝父女关系,并 从此不再做官。与此同时,少帅府内也不平静,张学良的原配夫人于凤至担心赵四 小姐的私奔有辱张家门庭,只给她秘书的地位,没有给她正式夫人的名义。但这些 都丝毫没有动摇赵四小姐对张学良的爱情,她心甘情愿地以秘书身份陪伴着张学良。 心胸大度、温柔贤慧的于凤至被赵四小姐的一片真情所感动,力主在少帅府东侧建 起一幢小楼,让赵四小姐居住,两人还以姐妹相称,和睦相处。1929年赵四小姐为 张学良生下了惟一的儿子。

       “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恶名,赵四小姐也遭到国 人的嘲讽和谩骂,被诬为“红颜祸水”;长城抗战失利后,她帮助张学良痛下决心; 1936年,张学良将军发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逼迫蒋介石抗日。其间,赵四 小姐与张学良、杨虎城将军共同经历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西安事变”之后, 蒋介石背信弃义,张学良在南京身陷囹圄,随后开始了漫长的幽禁生涯。1940年, 于凤至因病去美国就医,被送往香港的赵四小姐毅然将孩子托付给一位可信赖的朋 友,回到张学良身边,以秘书的身份,尽夫人的责任,寸步不离张学良,陪伴他一 起度过漫长的幽居岁月。

       在半个多世纪的幽禁生活中,赵四小姐一直是张学良生活上最大的支柱,他们 之间的爱情愈发浓烈。1964年,于凤至主动与张学良解除婚约,成全了张学良与赵 四小姐的爱情。同年7月4日,即张学良64岁那年与51岁的赵一荻终于在台北市正式 结为夫妻,从此赵四小姐才在两人同居36年之后获得了正式的名分。

       少帅夫妇的后半生里,两人皈依宗教,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曾用化名出席台 北市多个基督教徒的聚会。1990年张学良结束幽居的生活而公开露面,最后选择在 夏威夷定居,并且每个星期都准时去教堂参加礼拜活动。

       不论张学良在何处,赵一荻总是陪伴在他身边。赵一荻的身体状况比张学良要 差得多。她曾患过红斑狼疮,有过骨折;长期抽烟,肺部出现癌变而动了一次大手 术,切除了半边肺叶,之后一直呼吸困难,成为影响她晚年健康的主要因素。10天 前,赵一荻从床上摔下来,但并无大碍,但随后就出现呼吸困难等症状,被送进夏 威夷的一家医院,住进了加护病房。张学良与赵一荻的儿子张闾琳获悉赵一荻病情 转危之后,19日特地从加利福尼亚州赶到夏威夷侍奉老母亲。

       6月22日清晨,赵一荻还醒着,但她不能讲话,只能目视着每一位围在床边的亲 友们。约在8时45分,老伴张学良坐着轮椅来到床边,张学良伸手握住夫人的手,喊 着自己私下对老伴的昵称,无限依恋。

       赵一荻看着张学良,无法开口说话。9时,医生拔掉了她的氧气管,并注射了镇 静剂,赵四小姐昏昏而睡,张学良依然抓着妻子的右手不放。又过了两个多小时, 上午11时11分,监视脉搏跳动的仪器显示她已离开人世。牧师带领亲友向上苍祷告。 张学良此时还一直握着妻子的手,就这样又握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众人的劝说下 回到家中。

       张学良曾说过,他这一生欠赵四小姐太多百岁高龄的张学良对赵一荻的去世, 显出难以言喻的哀痛。他沉默不语地坐在轮椅上,泪水缓缓地流下来。张学良曾说 过,他这一生欠赵四小姐太多。

       张学良曾有意回祖国大陆的想法一直未能成行,赵一荻的健康是主要考虑之一。 上了年纪、疾病缠身的她始终耳聪目明,而张学良耳背眼花,但只要是老妻在耳旁 讲话,他总能听得清清楚楚。赵一荻就是在生前的最后这段时光里,仍尽心竭力地 亲自料理张学良的各种琐事。张学良百岁寿辰之际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太太非 常好,最关心我的是她”。

       许多人非常担心,已过百岁的张学良能否承受老年丧妻的沉重打击。与张学良 夫妇熟识的台湾知名人士梁肃戎23日听到这一消息,非常难过。他认为赵一荻的死, 对张学良会有影响。前年梁肃戎曾经到夏威夷探望张学良夫妇,当时赵一荻就一直 戴着氧气罩,印象中赵一荻的身体状况就不好。

       据报道,笃信基督教的张学良夫妇生前已在檀香山买下了一块墓地,准备合葬 在这里。赵四小姐生前有许多书商与她接洽,希望她能够口述她自己与张学良的历 史,但都遭到拒绝,而赵四小姐的去世,不能不把人们带回到那段永远让人难忘的 历史。

       赵四小姐的一生,是与张学良将军的军政生涯和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们 共同经历了现代中国云谲波诡的政治风云。他们同国共两党的许多高层人士都有过 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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