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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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情歌》内容简介：江觉迟2005年只身来到极其遥远、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原始深山草原藏区，长期在藏区工作生活，藏地文化已经逐渐沁入觉迟内心。其中最不为人知的藏地婚俗以及随处可闻的藏地情歌更是带给了觉迟前所未有的震撼。深沉博大的藏地情感文化引发觉迟的思考，也促成了《西藏情歌》的收集与写作。
　　这本《西藏情歌》的内容几乎覆盖整个藏地，包括最盛名的情歌分布区域，山南地区，墨脱一带，甘孜地区，迪庆地区，青海地区等，觉迟历时五年，通过走访、观察、收集、整理、修改和编校等方式，形成这本比较完整的情歌集。
　　全书采用情歌＋情歌文化、情感故事及历史背景注释的模式，以诗歌贯穿，文字部分则取材于觉迟多年在藏地走访得来的第一手素材，真实而震撼地反应了藏地情感文化，原汁原味，荡气回肠，浸满浓郁的藏式美感以及难以言说的忧伤，是了解西藏地区情感方式、婚恋习俗的最佳读本。

作者简介
　　江觉迟，藏名扎西梅朵，安徽桐城人，1974年出生于书香世家，祖父和父亲均从事教育工作，都留有著作。受家庭影响，从小酷爱写作。2005年开始留于藏区横断山脉一处原始草原寺庙的孤儿院工作至今。著有感动万千国人的《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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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情歌>


前言（1）


    前言江觉迟


    天然的美玉要经过精雕细琢，才有它的光芒。优美的诗歌要叫它传世，让大家分享，才有它的价值。很多好东西默默地静候在时光里，只等有一天，有缘的人看见它。


    我想我是不是一个有缘人呢？


    对于草原情歌，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情感像河流，总会哗哗地淌个不停。写《酥油》的日子里，由于对情歌无比挚爱，我经常会不由自主地、任性地把一些歌词用在文章里。记得原稿中前后用过将近八十首情歌。在《酥油》刚刚上市之时沈浩波先生给我电话，问，那些原稿中写出的草原情歌呢？我想看看。


    后来我就看到被他发上网络的一首情歌：


    下山的流水翻起了浪花


    不为别的


    只为看看东边草原上


    那雄伟的雪山


    姑娘边走边回头望


    不是别的


    是雪山下的青年


    把她的心儿拴


    这是《酥油》中梅朵对月光发出的心声。


    而月光会站在清澈的河水旁面对梅朵唱出地道的草原情歌：


    最清最清的泉水


    来自雪山心间


    最美最美的花儿


    开在广阔草原


    最亲最爱的恋人


    约在山坡后面


    等我的牛羊睡着


    骑马与你相会


    与上面情歌相关的草原上还有这样的约会情歌：


    急促的马铃声声清脆


    房前房后到处乱转


    只因阿妈抱怨唠叨


    不便出门与你相见


    倘若你是一头公牛


    夜半时分牛场会面


    除了此处别无他处


    除了天上星月


    没有人知道这个约会


    歌词朴实而俏皮，让人忍俊不禁。听着就想起拉萨酒吧里，啤酒的泡沫中总会悠悠弥漫着有关历代名人情爱的凄婉歌谣。它让人伤感，沉溺，以为世间情歌至此已经情至极致。其实那些默默无闻的生活者，他们才是真正的情歌精灵。我曾获得过一首平凡小诗，它已经在诗集里沉默了几十年。诗的内容大致描述的是：深山峡谷，古藤枯索下，轻风浅浪间，走着一位正值青春期心情愉悦的青年，他路过一段栈道时的情景。以多年深入横断山区之经验，加上自己的心得，我把此诗中的意境进行了歌谣式改写，便成为下面的句子：


    轻轻的风牵我走过栈道


    浅浅的浪送我踏过波涛


    走一路拾一路情歌


    剩下的悄悄流入


    他人的生活


    ——《悄悄流入他人的生活》


    改完后心情无比轻盈，总有身临其境之感。


    我自幼听着王洛宾的民歌长大，喜爱那种语言简洁而优美，却让人回味无穷的民间歌谣。它们质朴又不失风趣，意味深沉又朗朗上口。


    记得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在草原上曾听到的两首反映情爱的歌谣。听完后莫名地冲动，泪流满面。那种表面字句看似简单白话的情歌，内在力量是多么深邃、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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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高山顶上


    月光连接经幡


    不知谁来连接


    我已泪流满面


    ——《月光连接经幡》


    “月光连接经幡”，似是无法参悟的句子，情景与意境皆深邃无边。天上的月光，人间的经幡，好似什么意象都蕴涵在里面，一种既清明又混乱的情绪。而它的字面意义有多层。


    其中最重要的两层意思都与缘分相关。


    一是道出缘分之根由。那月亮与经幡原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遥不可及。月亮不能亲近经幡，便把那光芒散落下来，缘分因连接而生成。


    而又是谁促成这样无量的缘呢？是天，是我们敬仰的神灵。充满善根的人们相信缘分是前世注定，今生的缘是前生修，今生的修是来世福。他们因神灵创造这隔世的轮回之力而感动，禁不住泪流满面。


    另一种相关缘分的解释却让人更纠结。说的是一位青年爱着一个姑娘，她却爱上别人。青年那么爱她又只能放弃，是谁促成这样阴差阳错的缘分呢？如此挚爱，却追求不得。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谁还有这样的无量之力？青年因此困惑、无奈，泪流满面，感觉这缘分神秘、博大，犹如宇宙星空让人无法掌控。


前言（2）


    升起来了


    灿烂的太阳升起来了


    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摘自《西藏民间歌谣选》，由涂菁华记译。


    ]）


    悄悄地躲进蓝天幕后


    此歌仅是短短四句，却给人无限遐想。稍对藏地有所了解者听过这样的情歌，都会立马有表达很多情感的冲动。但真要说出来，又不知从何说起。它会把人拖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境界。魅力就在于此。


    好吧，就来说说藏地情歌。


    经常，因为寻找孩子我会到很多地区，常听一些当地放牧人站在草坡上扯着嗓子唱歌。声音极其通透，非常美。很多歌听过一遍便记住了。后来萌发要去搜集它的意愿，一是热爱；二是好像也带着某种潜在使命一样，感觉这种纯粹的草原文化有一天是不是也像我们祖上的老房子，悄然间就消失了。


    时至今天，我尝试着编写这本情歌。为它，我曾走遍整个藏区收集。除西藏本土以外，还包括了云南迪庆，四川甘孜，青海，甘肃等藏地。还有生活在藏地的一些别的民族，比如珞巴族、门巴族地区，边境地区尼泊尔等。这其中有些情歌看似不为藏族区所有，比如珞巴族和门巴族，但它们都生活在西藏自治区境内，又是通用藏文，信仰、生活、文化风俗如同西藏。因此可以把他们的情歌纳入《西藏情歌》里来。事实上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即是门巴族人。这样一来，应该说这本书里所收集的情歌篇幅几乎覆盖了整个藏区，是针对藏地情歌比较完整的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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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需要说明的是，在这些情歌里，没有注明是我个人创作的，便是我就收集上来或摘录上来的歌词进行了整理，编改的。


    我为什么要进行编改呢？


    一、收集上来的情歌往往皆出自山野牧人之口，是我亲自下牧区听歌者一边唱一边记录。牧人内心情感丰富，但文化有限，表达能力有限，致使他们心里装着一个天，却不能用合适的文字语言完整表达意境。但我们从中总能听出一两句像“诗眼”一样精彩的话来，可谓是整首情歌的灵魂。所以在编改的时候，就着重运用上这些“诗眼”的句子，围绕其中所表达的风俗、文化、故事，来填补、扩充，编写歌词。比如：


    山岩请借我一条山路


    我要攀越世间最高的雪山


    会会山那边的姑娘


    山那边的姑娘


    是修竹的身姿蜀葵面相


    银月的笑貌泉水心肠


    天空请让风作我的骏马吧


    我要跨越世间最大的草原


    娶回山那边的姑娘


    ——《借我一条山路》


    当地牧民唱得最准确的只有一句“因为想攀越一堵山岩，所以要向山借一条山路”，别的意思不能准确用文字表达。但他其实想表达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青年爱上了一座险峻大山那边的美丽姑娘，想追求她，因此产生了种种浮想。比如，青年站在山坡上的大风里，想跨越雪山，过不去，大风拂面，长发飘起，他感觉身体被风托扶着像要飞起来。闭上眼，他是不是把风当成了骏马，以为风正载上他飞越雪山呢？


    所以我围绕牧民的这种意境和他表达出的“借一条山路”这句话，把整个爱情故事就着它的本意编出歌词，充实完整，即《借我一条山路》。


    因此，在这本情歌中有很多歌词是用获得的不完整的原始情歌里的某一句重要的话，开展整首情歌的歌词编写，以此方式较为完整地表达各种类型的爱情故事。


    二、有些情歌翻译起来很困难，我在民间搜集的基础之上，查阅《巴塘弦子》《西炉古韵》《门巴族歌谣》《珞巴族歌谣》等书，经认真核对，将与以上书本中意思较为相近的情歌进行汇编而得。事实上，收集民间情歌是一件相当复杂而重复的工作。例如，我花费很长时间在甘孜的一些远牧点草原收集到几十首情歌，但最终把翻译稿与先前出版过的一些民间歌谣本相对照时，竟然发现百分之八九十是重复的。


前言（3）


    三、也有少数精彩的情歌是从一些年久失传的歌集中精选出来的。比如《西藏民间歌谣选1965-1985》《甘孜民歌集成》等。这里面，有些用汉语直译而来的情歌尽管简洁优美，但因为语言不同，在歌词的意境与音韵上，转化后的汉语意境与原本藏文意境会有一些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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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说，一首草原情歌，用汉文可以直译它的意思，但很难完整地表达它的深刻内涵。事实上那些看似简单直白的草原情歌，它的藏文意境非常深邃，非常优美。


    为达到更丰富、更细腻地反映原本藏文情歌的深厚意境，我走访过很多藏地民间人士，结合他们的见解，把那些情歌的藏文本土意思尝试着进行翻译编改和演绎，成为虽是汉语字面但不失藏地本土意境的情歌。


    写完后我请教了诸多藏族文化学者和民间歌唱艺人：西藏文化人士巴旺先生和平措先生；甘孜州泽理先生，东伟先生，所吉先生；西南民族学院根秋教授；康巴大学翁加老师，仁丹老师；甘孜民间“情歌王后”拉姆老人，翁姆老人；民族唐卡画师列巴，等等。得到诸多藏地本土人士认同后才正式定稿——力图通过这些情歌来解密高原人的情感世界。


    其实，除仓央嘉措那凄迷绝世的情歌千古流传外，高原上还有很多动情的民间情歌和情歌里的感人故事没有被挖掘出来。它们和“东边的月亮”一样，也叫人丢魂，也叫人落魄，寸断心肠。


    最后，容我粗略地介绍下这本书的结构与内容。


    它分为三篇。


    第一篇“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是草原情歌，附加情歌注释，及情歌里发生的故事。


    这里，有些是历史故事，人人皆知。比如“文成公主”和“仓央嘉措”等。有些又鲜为人知，比如“诺尔桑与莹婵玛”等，无论从文化还是宗教方面他们在西藏历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也相当感人，只是多年来尘封于史书中没有被发掘。我想那些或无奈或美丽或凄婉的爱情应该走出来，让大家分享才好。而它们又是藏地丰富饱满、多元文化之体现。


    有些又是现代故事，是这些年我在草原上的所见所闻。比如“伽伽扎巴的追随者”“月光连接经幡”“青年，你夜里来”“我未曾相好的女人”等。


    第二篇“钻进她的帐房”也是草原情歌，但不附带故事，只有歌词注解及剖析情歌产生的原因。虽然如此，但每首情歌的注解特别有意思。因为它涉及的很多是不为人知的草原情爱。比如“钻进她的帐房”将会告诉你为什么草原上会出现“钻帐房”的情爱习俗，它的产生过程及未来去向。


    比如“那晚在公房约会”将会告诉你什么是公房，它的用途及作用。围绕它年轻人又会产生怎样浪漫的爱情。


    比如“惹得青年使绝招”，诉说一位草原青年追求心爱姑娘时的急切心情，他是怎样对姑娘动心，倾慕，追求，又使用哪些情爱绝招追上姑娘。利用此情歌向人们解读，那些绝招其实是一般草原青年追求心上人之情爱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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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日月是祭祀的酥油花”是没有作出解释的纯粹草原情歌。之所以没有注解是觉得它们无须再作注解，本身就非常简洁，如同你口头说话，又会让你过耳不忘。如：


    白天看见的那位邻村少女


    已经牢牢嵌在心上


    夜晚望见天上的月亮


    心中就映出了她


    今天朋友送来的糌粑


    散发出浓郁麦香


    本人舍不得享用


    明天要悄悄地送她


    今天阿妈编织的丝带


前言（4）


    绣出了精美莲花


    本人舍不得穿戴


    明天要悄悄地系她腰上


    ——《相上邻村的少女》


    骏马奔驰的！


    像是神游的龙


    美丽的草原噢


    我想做你的保护神


    格桑花开的！


    丢了少年的魂


    美丽的姑娘噢


    我想做你的心上人


    ——《我想做你的心上人》


    这些句子非常流畅、耐读，优美而又巧妙，如：“日月是祭祀的酥油花”“我的情爱叫整个部落都发疯”等。它们让人好奇，愉悦，读来身心轻盈，能令读者从多种风格上更深刻、更细腻地感受藏地情歌的浪漫与深邃。


    序


    沈浩波


    人间的情人，天上的星星


    我对西藏情歌的印象，主要来自仓央嘉措，“从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未嫁少女的面容，时时浮现我心上”，一系列的《仓央嘉措情歌》，曾经让我心醉神迷。我非常喜欢仓央嘉措的情歌中那种非常原初的，不被文化所污染的生命力，而爱情，是生命力的源泉。


    一年多以前，江觉迟的长篇小说《酥油》刚刚出版，引起了非常多的关注。我在《酥油》中，读到了几首非常优美的“西藏情歌”，当时心中一动。我想，在苍茫辽阔的藏区，除了仓央嘉措创作的情歌，该还有多少民间流传的情歌，如同星星一般洒落在高原夜晚的星空，如同格桑花一般开遍了西藏的原野？而仓央嘉措情歌，也一定不是凭空创作出来的，背后当是丰厚的藏人代代相传的情歌土壤。藏人擅歌，打马走在无边无际的高山草原上，开口就唱，歌唱，对于藏人来说，是最日常的表达。高亢、多情的声音，穿透雪山上的云层。因此我对江觉迟说，你如果再去西藏，能不能走访藏区各地，采集民歌歌词？我们来将这些动人的情歌歌词出版成书。此后，觉迟在深入藏区时，就有心到处寻访散落的“西藏情歌”，并写成了这本书。


    我未曾到达的地方


    只有那天边的仙女湖


    我未曾品尝的食物


    只有那雪山的狮子奶


    我未曾相好的女人


    就是那珠姆王妃了


    这是书中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我喜欢这种没有禁忌，只有贪婪的情感。当人们对于情感的贪婪，可以这么明亮透彻地被大声唱出来，其中就拥有了一种发自生命最初的欢乐。而歌中那位“珠姆王妃”，则被衬托得尤其引人遐思，该是多么美丽高洁的女子，才是那唯一的一个“我未曾相好的女人”。在藏族的历史传说中，珠姆王妃是格萨尔王的妃子，也只有格萨尔王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与雪山上的狮子奶同样珍稀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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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上升的时候


    我们就是夫妻了


    可是现在流星划破了夜空


    月亮会不会从缝隙里漏掉


    流星，那么灿烂


    却突然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


    还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


    这是一首美得令人心碎的歌，也是一首绝妙的诗。短短四节，却如同山中的溪流，千折百回，每一折，每一回，都挠在情人心中最脆弱、最痒的地方。“月亮上升的时候，我们就是夫妻了”，这是誓言，是期待，是大胆的热烈奔放的情感直接表达，渴望之情，跃然歌中，但接下来，却突然因为一颗流星把夜空划破了，而突然患得患失，而担心“月亮会不会从缝隙中漏掉”，如此巧妙的比喻，把情人心中那种刚刚升腾起的热烈奔放，转瞬又变为对未来担心的不安，描述得生动无比。精彩的是，划破夜空的流星，怎么突然消失了呢？哎呀，原来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这一个内心的来回，其中的细腻、微妙，只能出自那最情深意切的恋人口中。这首歌，在我看来，完全超越了普通的“情歌”，有着很高的文学性，比很多脍炙人口的著名诗篇，都更能令人动容。


前言（5）


    公鹿名字叫达吉


    母鹿名为小白央


    母鹿白央你听着


    有句实话对你说


    今晚留我住一宿


    母鹿白央这样说


    不知公鹿哪里来


    今晚这里没住处


    公鹿你步快走开


    有窝你往窝里去


    无窝你再找别处


    达吉公鹿这样说


    母鹿白央请听着


    如果你窝里没旁人


    今晚我定要住进去


    这又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情歌。如果这发生在今天我们生活的都市中，在文明和法律的约束下，那头发情的小公鹿，完全就是在耍流氓。但在这样的歌声中，这样的耍流氓，竟有一种难得的可爱和美好。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跑到你的窝里去，“今晚我定要住进去”，多么强硬的表达，不顾一切，不能阻止。这是最有生命力的瞬间，是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表白。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阿Q突然爆发的，对女佣吴妈的那一声，“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同样是直接的表达，但在阿Q和吴妈身上，却显得那么猥琐，阿Q的“我要和你困觉”，与这“今晚我定要住进去”，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忍得不行了，憋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然乍着胆子来了一声，是人性被极度压抑的可怜人的不知该如何争取和表达的那种哀求，而后者，敞明豁亮，理直气壮，仿佛自有生命以来，男人和女人，就应该如此，天经地义的那种笃定，两者之境界，天差地远。而得到的回应，自然也是两个世界的事情，吴妈哇一声哭了，觉得被阿Q侮辱了，要找主家替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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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藏地男女大胆的歌声中，在打定主意，晚上要去钻女孩儿帐篷的小伙子们欢快的马蹄声中，生命之力和美，情欲之力和美，如此饱满！


    天上有多少星星，人间就有多少情人。当情感裸裎在辽阔的天地间，如同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那种自由、跳脱与灵动，就化成了一首首情歌。骑在马背上，他们在唱；跳着锅庄舞，他们在唱；饮着青稞酒，他们在唱……


    但美好的情歌，自由的歌声，并不就意味着生活本身的美好。


    江觉迟在这本《西藏情歌》中，非常难能可贵地试图描述每一首情歌的源起，或者是背后的藏人生存环境——其实不乏贫穷与苦难。很多情歌，其实都是建立在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的社会现实上，而钻帐篷的风俗，走婚的风俗，背后也都是现实的生存压力所致。江觉迟用这些“西藏情歌”，串起了一幅藏地历史、文化、现实的真实图景，仿佛一部小小的百科全书。每一首情歌后面，江觉迟都讲了一个她亲眼见过的爱情故事，与这些情歌相对应。在她讲的故事里，藏人的情感世界，奔放、热烈、悲伤、真挚。


    无论生活多么贫穷，或者在外人眼里多么苦难，藏人始终有着怦怦跳动的热烈的心，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欢乐的歌唱。这些源自生命，源自情欲的表达，是跟天、地、月亮、星星、雪山、草原连接在一起的，是生命的敏感和尊严。


    在那高山顶上


    月光连接经幡


    不知谁来连接


    我已泪流满面


    1/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


    [爱上]


    下山的流水翻起了浪花


    不为别的


    只为看看东边草原上


    那雄伟的雪山


    姑娘边走边回头望


    不是别的


    是雪山下的青年


    把她的心儿拴


    [约会]


    你住在河那边的雪山后面


    我住在河这边的青峰前边


    没有人见时


    姑娘请去那山顶上面


    没有人见时


    青年我到那云朵中间


    当云朵与山峰会合


    我俩就安然相见


    [温情]


    升起来了


    灿烂的太阳升起来了


    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


    悄悄地躲进蓝天幕后


    在草原上，年轻人的爱情经常是在相遇中一见钟情。他们对于这种自然而然的美好情感联想得极具诗意。你看，河水翻起了浪花，为什么？肯定是它想看看河谷上方的雪山吧。因为是那雪山融化之水才让河流如此充沛。


    浪花的激情，终是衬托姑娘情窦初开的心思。她爱上河边的青年，那份爱恋的情怀就像河水翻起浪花，抑制不得。于是起心约会。


    大凡亲近自然的生命，情感亦如自然一般坦荡，因此约会也好比云朵与山峰的会合，自由自在。爱，有种悄然间雨露点滴的滋润与甜蜜，轻松惬意，就那么安然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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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藏区，年轻人的情感即是这般坦然。爱上，即约会。约会，即在一起。


    [温情]部分就短短四句，却给人无限遐想。这里描述的是两个恋人间那种甜蜜温暖、又夹带着些微悄然刺激的隐约情爱。他们怎样在夜晚如同星星从深邃无边的天际悄然亮出来；天明，太阳升起，又怎样如同星星对于阳光的默契配合、悄然无声地隐没蓝天后面。星星，或说恋人们，把那清晨的阳光和云霞当做了幕帘，于是那原本苍茫的天空在相爱的恋人眼里就变成了富有幕前幕后的充满生机的空间。


    而蓝天又意为人们的视觉。两个恋人等草原人熟睡后开始约会；天明，当草原上牛马醒来时，又悄悄回到各自帐篷投入新一天的生产劳动。生活与爱情就这么由着日月流淌。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1）


    从爱上，到约会，到温情，没想到这样的情歌幽幽唱过许多年，今天，有人会为它断了心肠。


    直至洛布姑娘站在小河东岸的桦树林间唱起它时，我才明白这样的爱情。不知怎样来写它，因为怎样写也写不出桦树林间，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那么禁忌又狂热，那么狂热又躲闪，最终……这是个叫人欷歔的爱情，发生在我工作的草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十月的桦树林间遇上多久也不相见的洛布姑娘，又怎样糊涂地坐下来，陪她三天三夜，听她诉说她和秋珠的爱。


    他们有缘无分，就像曼珠沙华，有缘的是根脉相通，无分的是他们的爱，繁荣无缘落幕相恋，今后怕是一千年也难再续。


    陪洛布姑娘久坐树林间，头顶上是凄凄桦树叶，风一过像丢魂一样坠落。我也像坠落一样地陪着洛布姑娘丢魂。匆匆记下她泪水涟涟的倾诉，总觉得只是写出了他们的爱情故事，写不出那种爱情的灵魂。


    那时，秋珠家很穷。上完小学就辍学了。但是好学的孩子总会有办法拾起学习来。他放牛、种地，总也偷着空儿离开，扒在寺庙的佛学校窗口听小扎巴们清腔拖拖地念经文。而讲台上喇嘛老师那高大庄严的身影从来都像金刚一样晃闪在他眼前。


    有时候他特别想出家：当喇嘛多好！不但可以再进学堂还可以那么威武地站在课堂上，“领导”那么多娃娃。


    一天，他仍然趴在学校窗口津津有味地听课。一只手轻轻地拍起他的头。转过身，他有些诚惶诚恐。原来是这个佛学校寺庙的大活佛！


    秋珠毕恭毕敬地朝活佛行礼，眨巴着眼望他。


    活佛手捻佛珠，脸上挂着温婉笑意，问：“娃儿，你想读书？”


    秋珠朝活佛深深地点头。


    “有希望的孩子，你是谁家的？”


    “我是寺庙南面山寨里巴姆家的。”


    活佛顿了下，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那场大雪灾中，寺庙南面山寨里穷人巴姆家的牦牛全被冻死，她家因此一夜之间变成赤贫的情景。那时，他带上喇嘛们冒着大雪进寨子帮扶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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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一阵，活佛仔细望起秋珠，说：“好吧。”再没多话，离开了。


    落下秋珠站在窗台下发愣。他也不知道活佛的“好吧”是啥意思。难不成要他出家？


    后来情况就是这样：十三岁的秋珠被活佛送进了专业学校学习藏文。是活佛指定的学校、定点培养的孩子，不是出家，但规定学成后不能做其他工作，得进活佛的孤儿院教书。


    秋珠那个兴奋——将来当老师，这不就是他的理想吗？！


    于是他学习认真勤奋刻苦，不几年就学成归来，理所当然地进了寺庙下属的孤儿院，如愿当上一名老师。


    只是这个老师跟公办学校有差别，是没有工资的，是慈善学校，里面也都是孤儿和贫困生。孩子们的生活全是依赖活佛在外面东拉西凑才能维持。老师嘛当然就是带着信仰的诚信态度义务教学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呢，就由各自的充满佛教善根的家庭来供养。


    秋珠也不例外。自从进学校，他的一切生活都由母亲和兄弟负担。


    他们家非常支持秋珠工作。希望他能一辈子为活佛做事，为那些从小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奉献爱心。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年又一年。慢慢地秋珠也长成了英俊青年。


    现在，我们的秋珠老师已经到了恋爱的年龄。所以即便内心不想，他沉默英俊的面相和深沉内敛的气质也引来了不少家乡姑娘的钦慕。


    洛布姑娘就是其中一位。她在一次家乡的“耍坝子”中爱上秋珠。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2）


    当时秋珠带领自己的学生参加家乡一年一度的“耍坝子”活动，地点就在学校下方小河东岸的桦树林里。秋珠让孩子们在桦树林间玩游戏，自己则静静地靠在一棵桦树上，手执小木琴清幽幽地弹曲子。


    桦树林间耍坝子的姑娘们皆是看花了眼，无不爱上他的。而最终只有洛布姑娘征服了这个优秀青年。因为唯有她可以顺着小木琴的声音流水一样地糅合着青年的意境唱情歌。歌词的大致意思即是“爱上、约会、温情”里唱的那般。


    后来他俩恋爱。


    这事起先是悄悄的——他们的相约不会在白天。因为秋珠白天需要教孩子。所以只在晚上，有点像夜晚的星星悄悄地隐蔽在蓝天幕后那般悄然隐晦的样子，在学校下方的小河东岸幽会。


    美丽的桦树林自此成了他们相爱的甜蜜家园。有太多的希望、追求与梦想，都化成了金色桦树林，在小河东岸一秋又一秋地灿烂着……


    但这期间洛布家发生了很多复杂而难以言表的事。


    她的阿哥，像是中邪一样地掉进了钱坑里，在外做了很多违背信仰的事。


    有一天，洛布阿哥突然找到秋珠。因为他终是知道了阿妹的情事。阿哥黑起了脸，戴着厚重黄金戒指的手凶巴巴指向秋珠，“你知道你对我阿妹做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