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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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魔戒时代之前遥远的第一纪元，精灵和人类的军队在泪雨之战中惨败，黑暗魔王魔苟斯囚禁了人类领袖胡林，对他的一双儿女——图林和妮诺尔降下毒咒。胡林被迫透过魔苟斯的眼睛目睹自己骨肉的遭遇：精灵、矮人、兽人、格劳龙等奇幻角色在中土大地纷纷登场，图林这个刚毅的男儿在魔苟斯的邪念作弄下，亦是在自身孤傲性格的驱使下，一步步走向他人生的宿命。曲折离奇的故事中包含了珍贵的友谊、美丽的爱情和彻骨的悲怆。
　　《魔戒》作者托尔金于1918年开始创作胡林儿女的故事，与“贝伦和露西安”以及“贡多林的陷落”被视为托尔金创造的中土世界最重要的三大故事骨干。他一生不断修改，留下大量遗稿，最终由他的儿子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整理成书。

作者简介
　　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1892—1973）　牛津大学教授，古英语专家。童年家境窘迫，12岁时成了孤儿。1911年到牛津大学的埃克塞学院学习古英语、日耳曼语系、威尔士语与哥特语，显示出令人瞩目的语言学天才。一次大战中赴法参战，后因病回国。曾在里兹大学、牛津大学任教，1959年退休。托尔金的著作不多，1937年出版《霍比特人》，立即获得成功；其后又耗时16年成就了魔幻小说巨著《魔戒》，获得极大的成功，崇拜者趋之若鹜，影响大大超出了作者和出版者的预想。1973年9月托尔金去世，与妻子合葬在牛津北郊的一个公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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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图林的童年(1)         


　　第一章   


　　图林的童年   


　　金发哈多是一位伊甸族长，备受艾达精灵敬爱。他终其一生都效忠于芬戈尔芬，并在希斯隆地区受封，得到了被称作多尔露明的辽阔土地。他的女儿葛罗瑞希尔嫁予贝西尔族长哈米尔的儿子哈迪尔；而在同一场婚宴上，他的儿子高个高多迎娶了哈米尔的女儿哈瑞丝。


  


　　高多和哈瑞丝有两个儿子，名唤胡林和胡尔。胡林比胡尔大三岁，可身材却比其他亲族矮小一些。在这一点上，他继承了母亲的血统，但旁的地方则跟祖父哈多一般无二，身强力壮、性情刚猛。他心中的火焰虽烈，却能持久不衰，意志更是坚韧不拔。在所有北方人类之中，数他最了解诺多族的宏旨。胡林的弟弟胡尔身量极高，在伊甸人里，只是略逊于他的儿子图尔。胡尔脚程飞快，但若赶上道路崎岖漫长，先跑回家的必是胡林，因为他能始终保持精力旺盛不减。这两兄弟亲密无间，在少年时代几乎形影不离。胡林娶了莫汶，她是比欧家族贝国拉斯之子巴拉根德的女儿，因此也是独手贝伦的近亲。莫汶一头黑发，体态颀长，又美颜如画，顾盼生姿，常被人们称作爱尔德汶，意思是精灵般的美女。但她性情有些刚烈骄傲。莫汶是在班戈拉赫战役之后，从多索尼安流亡到多尔露明的，比欧家族的悲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胡林和莫汶的头一个孩子叫做图林，他降生之时，正好是贝伦去往多瑞亚斯，与辛格尔王的女儿露西安·缇努维儿相遇的那一年。莫汶还给胡林生了个名叫乌尔玟的女儿，但在女孩短暂的一生中，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称她为菈莱丝，意思是欢笑。胡尔娶了莫汶的堂妹瑞安，她是贝国拉斯之子毕拉根德的女儿。


  


　　降生在当时那般年景是她的不幸，因为瑞安心慈面软，既不喜欢狩猎，也不喜欢战争。她把爱都给了树木和旷野中的鲜花，擅长吟唱，又能谱歌写曲。她完婚后才过了两个月，胡尔就跟哥哥一道出征，参加尼南斯·阿农迪亚德之战，从此再未归来。


  


　　翻回头再来看胡林和胡尔的童年。根据北方人当时的传统，高多的这两个儿子曾作为叔叔哈迪尔的养子，在贝西尔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同贝西尔人并肩作战，对抗侵扰北方边境的兽人大军。虽然胡林只有十七岁的年纪，但身强力壮，英勇无匹；而他弟弟胡尔的身量更不逊于那里大多数成年人。


  


　　有一次，胡林和胡尔随一队斥候在边境巡逻，路上遭遇兽人伏击，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兄弟俩被追兵撵到布雷塞阿赫河滩。他们本会被俘虏甚或杀死，但那时乌欧莫的神力在西瑞安的水流中仍很强大。据说一股雾气从河上升起，掩住了他们的身形，两人得以越过布雷塞阿赫河滩进入迪姆巴地区。他们在克瑞沙伊格瑞姆峭壁之下的山间艰难跋涉，结果在崇山峻岭中迷失方向，找不到前进的道路，更不知何处才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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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此时，鹰王索隆多发现了他们，派出两只雄鹰予以救援。苍鹰驮起兄弟俩，把他们送出环绕山脉，进入堂拉登的隐藏峡谷，来到人类未曾得见的秘城贡多林。特刚王问清两人的家系渊源后，便盛情款待了他们。因为哈多是精灵之友，更何况乌欧莫曾忠告特刚要善待这个家族的孩子，还说待到紧要关头，哈多家会为他效劳。胡林和胡尔从此作为客人在特刚王的宫殿中住了将近一年。据说在这段时间里，勤学好问、才思敏捷的胡林从精灵那里学来很多知识，同时也了解到君王的苦心宏旨。特刚王很喜欢高多的这两个儿子，常与他们促膝长谈。


        


第2节：图林的童年(2)         


　　根据特刚的法令，但凡发现通往隐秘王国道路或是见过秘城真容的外人，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都不许离开。除非君王开启大门，带领子民重现于世。但特刚希望两个孩子留在贡多林，不单因为法令存在，更是出于怜爱之情。然而胡林和胡尔渴望回到自己的人民之中，与他们并肩作战，患难与共。胡林对特刚说："陛下，我们不过是肉身凡胎，跟艾达族不同。你们可以经受漫长岁月磨砺，等待在遥远的未来跟仇敌决一死战。


  


　　但对我们来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希望和力量很快就会凋零。更何况我们未曾得见通向贡多林的道路，也不知道这座秘城究竟屹立何方。因为我俩是在慌乱和惊奇中，从九天之上被苍鹰带到这儿来的。而且感谢诸神慈悲，我们的双眼也被云雾遮挡。"


   


　　特刚准许了他的请求，并对胡林说："如果索隆多愿意，那你们便可沿来路返回。这次离别未免令我黯然神伤，但从精灵的角度来看，你我很快就会重逢。"     


　　国王的甥侄梅格林在贡多林把持大权，他并不为两人的离去伤心，反倒嫉妒他们深得特刚恩宠。梅格林对人类素无好感，不管他们是来自哪个家族。   


　　于是他对胡林说：国王的恩典远远超出汝等想象，难免有人感到诧异，为何严刑峻法会为两个人崽子开了特例。倘若你们别无选择地留在这里，作为奴仆直到老死为止，对大家倒更安全一些。"


   


　　"君王的确赐下浩大隆恩，" 胡林应对道，但倘或我等的话还不能让你安心，那么我们愿意对你起誓。"     


　　兄弟二人就此发誓永不泄漏特刚的计划，同时紧守秘密，不向任何人吐露在他国中的所见所闻。他俩随后便告别离去，雄鹰在夜间将兄弟载出秘城，于黎明之前把他们送回了多尔露明。族人见到胡林和胡尔都喜出望外，因为早有信使从贝西尔前来，报告了他们失踪的消息。但胡林和胡尔甚至不肯告诉父亲自己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流落荒野，被将他们送回家来的苍鹰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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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高多说："你们难道在荒野中住了整整一年？还是老鹰把你们带回了高山上的巢臼？你们居然还能找到食物和华袍，这副样子不像树林里的流浪儿，倒像是两个小王子。"   


  


　　胡林说：知足吧，我的父亲，我们好歹是回来了。我俩可是发下缄默的誓言，才得到这个恩准。"     


　　于是高多不再多问，但他和很多人都猜到了事实真相。因为在人们看来，缄默誓言和苍鹰多半与特刚有关。   


　　日子一天天过去，魔苟斯洒下的恐怖阴影渐渐加深。但在诺多族返回中土的第四百六十九年，一丝希望在人类和精灵间萌动。因为贝伦和露西安的事迹，以及魔苟斯在安格班王座上遭到羞辱的故事，在他们之间流传开来。有人说贝伦和露西安还活着，抑或死而复生。而且在那一年，梅斯罗斯的宏大计划也即将完成，面对艾达族和伊甸人复苏的力量，魔苟斯的攻势受到抑制，兽人也被赶出贝尔兰森林。


        


第3节：图林的童年(3)         


　　于是有些人开始高谈阔论，讲起即将到来的胜利和弥补班戈拉赫战役的损失，指望梅斯罗斯带领联军主动出击，把魔苟斯赶回地下，封死安格班的大门。但较为睿智的人们却有些不安，担心梅斯罗斯过早暴露了不断增长的实力，让魔苟斯有充裕时间制订反击计划。他们说："总有新生的邪恶力量在安格班破蛹而出，远远超出精灵和人类的想象。"


   


　　在那一年的秋天，一股悲风从北方铅灰色的天空下席卷而来，好似在印证他们的论断。它携带致命的瘟疫，因此被称作"邪恶风暴"


。毗邻安佛格利斯的北方大地上，有许多人在那一年的秋天患病，甚至死去。其中大多数都是人类家族中的孩童和正在成长的少年。   


　　也是在那一年，胡林之子图林只有五岁，而他妹妹乌尔玟在春天到来时刚满三岁。她在田野中奔跑时，一头金发仿佛青草里的黄百合，笑声就像从山间涌出的叮咚溪水。这条小溪被人们称作宁菈莱丝河，正好从她父亲的房舍旁流过，家里人便依它的名字，把这孩子叫做菈莱丝。只要她在身边，所有人心中都会充满喜悦。但图林并不像妹妹那么受宠。他继承了母亲的黑发，也注定像她那样性格倔强刚烈。图林并不活泼，尽管很早就学会了说话，但却不常开口，相貌也比实际年龄显得大些。图林不会轻易忘记偏薄的对待和他人的嘲讽，但他心中同样燃烧着承自父亲的火焰，行事动若脱兔，猛如虎豹。


  


　　这孩子心肠很软，诸般生灵的伤痛和悲苦都会令他落泪，这一点也跟他父亲一样；莫汶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并不似这般温和。图林爱自己的母亲，因为莫汶对他从来直言不讳，坦诚相告。但他很少见到父亲，胡林经常远离家宅，和芬巩的军队一起镇守希斯隆的东部边境。等他回家时，那种充满陌生词汇、俏皮话和双关语的急促谈吐，常令图林一头雾水，感到有些不安。在那段日子里，他把心中所有的温情暖意都寄托在菈莱丝身上，但却很少跟妹妹一起玩耍，更喜欢暗地里加以守护，看她在草地上、树荫下奔跑，听她唱起古早的童谣。这些歌谣年代久远，那时精灵的语言在伊甸族孩童口中还很新鲜。"菈莱丝就像精灵幼童一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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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林曾对莫汶说，"可惜短暂得多，唉！也许正因如此，她倒显得更美丽，更珍贵。"     


　　图林听到这些话后曾暗自琢磨，可始终不明就里，因为他从未见过精灵幼童。当时没有艾达族居住在他父亲的土地上，图林仅仅见过精灵一次，那还是芬巩王和他的众多臣属骑马穿越多尔露明的时候，他们驰过宁菈莱丝河上的桥梁，周身闪烁银白光芒。


  


　　但在那一年结束之前，他父亲的话不幸应验。那股悲风刮到多尔露明，图林身染重病，倒卧床榻躺了很久，高烧迟迟不退，整个人陷入黑沉梦境。男孩最终得以康复，因为这是他的命数，当然也靠了他体内顽强的生命活力。


  


　　图林问起菈莱丝的情况，照顾他的保姆答道："胡林之子，不要再提什么菈莱丝了。至于你妹妹乌尔玟的消息，最好去问你的母亲。"           


第4节：图林的童年(4)         


　　等莫汶来看望他时，图林询问道："我的病已经好了，我想见乌尔玟。但为什么我不能再提菈莱丝了呢？"     


　　"因为乌尔玟一去不返，欢笑也从这座宅院消失，" 莫汶答道，"但你活了下来，莫汶之子。咱们的大敌也还存在，这一切都出自他的毒手。"     


　　莫汶并未试图安慰图林，就像她从没安慰过自己，只是用心中的沉默和隐忍对抗满腔悲伤。但胡林的哀恸都写在脸上，他拿起自己的竖琴，想要作一曲挽歌，但始终吟不下去，气得摔掉竖琴，冲出房门，高举双手向北方大喊：中土的祸根，但愿我有机会跟你对峙，就像我王芬戈尔芬那样予你重创！"


   


　　图林在夜里独自痛哭流涕，但他再没跟莫汶提起妹妹的名字。那时他只会向一位朋友敞开心扉，倾诉自己的苦闷和家中的寂寥。   


　　这位朋友名叫萨多，是胡林家的男仆，跛了一只脚，地位卑微。他过去曾是个樵夫，因为霉运当头，失手用自己的斧子砍掉右脚，这条没有脚的腿随后萎缩。图林把他叫做拉巴达尔，意思是"单脚跳"


。但这个名字并没有冒犯萨多，因为它是出于怜悯，而非蔑视。萨多在大院外宅工作，凭着一些木工技巧，负责制作和修补些零七八碎的家具器皿。图林会帮忙拿取物什，省却萨多腿脚不便的麻烦，甚至会趁别人不注意时偷偷拿来几件工具或是木料，只因他觉得朋友可能用得上。每到此时，萨多都会笑着要他把这些礼物放回原处。为人要大方，但别拿不属于你的东西送人。"


   


　　萨多尽其所能回报这个孩子的善意，为他刻了不少人物和野兽的雕像。但图林最喜欢的，还是萨多满肚子的故事，因为在班戈拉赫战役爆发的日子里，这位木匠还是个年轻人，如今很喜欢回忆残废前那段身强力壮的短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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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林的儿子啊，人们都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当年连我都应召离开森林，放下了手头的活计。但我没能参加班戈拉赫战役，不然兴许会伤得更体面些。因为我们到得太迟了，只来得及抬回老族长哈多的灵柩，他是为了保卫芬戈尔芬王牺牲的。我打那以后当上了士兵，在精灵王族最大的要塞--埃塞尔西瑞安驻守多年，或如今看来有好多年，那以后的无聊岁月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黑魔王袭击西瑞安时我就在那儿。你祖父高多代替国王担任要塞指挥官，在那场袭击中丧命，我亲眼见到你父亲接过高多大人的统治权和指挥权，虽说他当时才刚刚成年。人们常说，你父亲心头有团烈火，足以令手中的钢剑炽热发烫。我们在他的带领下，把兽人赶进了沙漠，从那天起，它们再也不敢进入城墙哨位的视野范围。但是，唉！我见过太多鲜血和伤痛，对战争的热情已然衰退，所以便回到朝思暮想的树林，没成想却在那里伤了自己。一个人如果刻意逃避他所惧怕的东西，也许会发现自己只是抄了条近路去见它。"


   


　　图林一天天长大，萨多常常给他讲这些故事。图林开始提出许多让萨多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觉得应该让血缘更近的亲族教导孩子这些常识。         


第5节：图林的童年(5)         


　　有一天，图林对他说："菈莱丝真像我父亲说的那样，好似个精灵孩童吗？他说她短暂得多又是什么意思？"     


　　"的确很像，" 萨多说，因为人类和精灵的后代在幼年时本就十分类似。但人类的孩童成长更快，青春也一下就过去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图林又问他：什么是命运？"     


　　"说到人类的命运，"


萨多说，你必须去问那些比拉巴达尔更聪明的人。但众所周知，咱们人类会很快衰老死去。有些人时运不济，生命更加短暂。但精灵们从不衰老，除非身负重伤，才有可能死去。足以让人类送命的创伤和悲痛，在他们身上能够愈合。有些人甚至说，就算他们的身体遭到毁坏，也能再度复活。但咱们可就是两码事了。"


   


　　"那菈莱丝不会回来了吗？"     


　　图林问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不会回来了，" 萨多说，"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或者说我不知道。"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吗？还是咱们受了那魔王的诅咒，就好似邪恶风暴？"     


　　"我不知道。一团黑暗笼罩在咱们身后，没有什么传说能穿透过来。咱们父辈的父辈也许有话可说，但他们并没有说出口。如今就连他们的名字都被遗忘了。山脉横亘在咱们和祖先背弃的生活之间，没人知道他们当时在逃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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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害怕吗？"     


　　图林说。"有可能，" 萨多说，咱们有可能是想逃避对黑暗的恐惧，却发现它就守在这里，在咱们面前。但这次除了大海，却是无路可逃。"     


　　"我们不再害怕了，" 图林说，"至少不是所有人。我父亲就不怕，我也不怕。或者至少像母亲那样，就算害怕也不会表露出来。"     


　　那时在萨多看来，图林的眼神已经不再像是个孩童。老人心中暗想：悲伤可以打磨出坚强的意志。"     


　　但他口中只是说道："胡林和莫汶的孩子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老拉巴达尔猜不出来。但你也很少向任何人显露自己的心思。"     


　　图林说：也许最好不要说出注定无法实现的愿望。但是，拉巴达尔，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精灵。这样菈莱丝就有可能回来，而我还会在这里，哪怕她离开很久很久。等我长大成人，会当战士效忠一位精灵君王，就像你当初那样，拉巴达尔。"


   


　　"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萨多叹道，"艾达精灵是一个美丽又神奇的民族，有种影响人心的力量。但有时我却在想，如果咱们从未遇到他们，而是走上一条低微的道路反倒更好。因为艾达族拥有古老的智慧，骄傲而不朽。在他们的光芒之下，人类只能黯然失色，要不然就会像火焰那样很快烧尽，而咱们自身的劫数也会显得更加沉重。"


   


　　"但我父亲敬爱他们，"


图林说，"没有精灵陪伴就会闷闷不乐。他说咱们掌握的知识，几乎都是从艾达族那里学来的，咱们因此成了更加高贵的民族。他还说，这些年翻越群山而来的人类，不比兽人强多少。"


         


第6节：图林的童年(6)         


　　"这话没错，"萨多答道，"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是真的。但往上爬相当费力，而且爬得越高，越容易跌落。"     


　　那是永远不会被忘却的一年，图林就快八岁了，刚刚进入伊甸人历法中的桂伦月。他的长辈们已经风闻一次大规模军队集结就要到来，图林当然什么都没听说，但他发现父亲总是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就像在看某种必须离弃的心爱之物。胡林深知莫汶勇气过人，凡事守口如瓶，便常跟她提起精灵王们的谋略，以及这些计划成功或是失败后将要产生的后果。他心中充满期冀，几乎从不担心这场大战的结局。因为在他看来，中土之上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对抗艾达族的强大和荣光。"他们曾亲眼见过西方之光，"


胡林如此说道，黑暗终会在他们面前落荒而逃。"     


　　莫汶没有与他争辩，因为有胡林在，希望总显得更加光明。但精灵们的故事也曾在她的亲族间流传，所以莫汶心中想道："但他们不是主动背弃了光明？他们如今不是早就与它隔绝？也许西方主宰已经把他们抛在脑后了。就算是伊露维塔的首生子女，又如何能战胜大能者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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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疑虑的阴影似乎在胡林·沙理安心中并不存在。但在那年春天的一个早晨，他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整整一天心事重重，仿佛阴云遮住了他身上的光芒。到了晚上，胡林突然说道："莫汶·爱尔德汶，等我接到召唤后，哈多家族的继承人就要交给你照管了。人类的生命终归短暂，而且就算在和平年代，也有诸多厄运。"


   


　　"人类的命运向来如此，" 莫汶答道，"但你话里有话，到底想说什么？"     


　　"是审慎，不是怀疑。"     


　　胡林说这话时面有忧色，"但凡有远见的人都会意识到，当前的局势不会持续下去。这是场孤注一掷的大战，其中一方必将丧失眼下的实力。倘若衰落的是精灵王族，那伊甸人也在劫难逃。而且多尔露明距离大敌最近，这片土地也许会落入他的掌控。如果事态真的恶化，我不会对你说：不要害怕！因为你恐惧的是应当恐惧的东西，除此无它。而且恐惧不会令你惊惶失措。但我会说：不要等待！只要我能办到，就会尽快回到你身边，但不要等待！尽快赶到南方去，如果我还活着，就会追随你的脚步，最终把你找到，哪怕要为此寻遍整个贝尔兰。"


   


　　"贝尔兰宽广无垠，更没有房舍为流亡者遮风挡雨，" 莫汶说，"我又该到哪儿去呢？是该轻装简从，还是该多带人手？"     


　　胡林沉静片刻，默默思索。"我母亲的族人在贝西尔，" 他说，"如果按苍鹰飞翔的路线来算，大约有三十里格远。"     


　　"如果那惨痛年代真会到来，人类之中又能找到什么援助？"     


　　莫汶说，比欧家族已经毁灭，如果伟大的哈多家族也将衰亡，哈丽丝那点人手又该躲到什么洞穴里去？"     


　　"到他们能找到的地方，" 胡林说，"尽管他们人数寡少，又未开化，但不要怀疑贝西尔族的英勇无惧。更何况除此以外，何处还有希望？"           


第7节：图林的童年(7)         


　　"你没提到贡多林。"     


　　莫汶说。"是的，那名字不曾从我口中说出，"


胡林说，"不过你听到的流言倒是真的，我曾去过秘城。但我现在对你坦诚相告，这话从没对外人讲过，以后也永远不会：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但你可以猜测，而且我想你的猜测与事实相去不远。"     


　　莫汶说。"或许如此，"


胡林说，但除非特刚王亲自解除我的誓言，这个猜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因此你的搜寻只能是徒劳。何况就算我背信弃义地说了，你最多只能找到一扇紧闭的大门，谁都没法进去，除非特刚率众出来参战--而我们不曾听说这个消息，也没抱这种指望。"


   


　　"既然你的亲族指望不上，你的朋友又不肯帮忙，" 莫汶说，"我只能自己拿个主意。此刻我想到的是多瑞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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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期望总是很高。"     


　　胡林说。"你想说的是过高，对吗？"     


　　莫汶说，"但我想梅丽安环带将是所有防线中最后陷落的一条。而且比欧家族在多瑞亚斯也不会受到轻视。我如今难道不是王的亲族吗？因为巴哈汉之子贝伦是贝国尔的孙子，我父亲也是。"


   


　　"我心里并不指望辛格尔王，" 胡林说，连芬巩王都得不到他的援助。我不知道为何你一提起多瑞亚斯，会有阴影落在我心头。"     


　　"说到贝西尔的名字，我的心也同样晦暗无光。"     


　　胡林突然放声大笑，他开口说：咱们坐在这里争论些鞭长莫及的事情和出自幻梦的阴影，这真可笑。局势不会发展得那么糟糕，但如果真走到这步田地，一切都要靠你的勇气和智慧了。到时候你就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吧，只是记得动作要快。不过倘若我们最终获得胜利，那么精灵王族就会决心恢复比欧家族的封邑，交给比欧家的继承人，也就是你，巴拉根德的女儿莫汶。到时候，咱们会统辖广大疆土，图林也将得到一大笔遗产。只要除掉北方祸患，他就会拥有巨大财富，成为人类中的王者。"


   


　　"胡林·沙理安，" 莫汶说，我觉得这句话更加贴切：你的期望很高，我却怕摔得很惨。"     


　　"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些。"     


　　胡林说道。那天晚上图林在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父亲和母亲站在床边，手举烛火低头瞧着他，但他却看不清父母的脸。在图林生日当天早晨，胡林送给了儿子一件礼物。那是柄精灵打造的匕首，刀柄和刀鞘银黑相间。胡林说："哈多家族的继承人，这是我今天要送给你的礼物。但千万小心！这是一把严酷无情的利刃，而且精钢只会服务于能够役使它的人。它乐于斩断你的手脚，就像斩断其他东西一样。"


   


　　他把图林放在一张桌子上，亲了亲儿子，又开口说：莫汶的儿子，你现在站得比我还高。用不了多久，你站在地上也会有这么高。等到那天，很多人都将惧怕你的兵刃。"   





　　图林独自离开房间，跑出大屋。他心中有股暖意，就像太阳照耀在冰冷大地，唤醒万物生机的那种温暖。他在心中重复着父亲的话，我是哈多家族的继承人。但还有些话语也钻进了他的脑海：为人要大方，但别拿不属于你的东西送人。所以他找到萨多，大声喊道：拉巴达尔，今天是我的生日，哈多家族继承人的生日！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好纪念这一天。它是柄匕首，正是你需要的东西。它会按照你的意愿，一丝不差地切断任何东西。"


         


第8节：图林的童年(8)         


　　萨多心中忐忑不安，他很清楚这柄匕首是图林的生日礼物。但根据习俗，拒绝一件慷慨赠予的礼物是很晦气的事。于是他严肃地对图林说："胡林之子图林，你是个大方的孩子。我所做的事没有一件能配得上你的礼物，而且有生之年恐怕也没法做得更好。但只要是我能做的，我就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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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多从鞘中抽出匕首时，感慨道，"这真是一件地地道道的礼物。精灵钢铁打造的兵刃。我怀念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了。"     


　　胡林很快发现图林没有佩带那柄匕首，于是便问是不是自己的警告让他害怕。图林回答说："不是，我把匕首送给木匠萨多了。"     


　　"你难道看不上父亲的礼物吗？"     


　　莫汶说。图林答道："不是，但我爱萨多，也为他感到难过。"     


　　胡林说道：图林，你给出的这三件礼物，都是属于你自己的：爱、同情，还有最不足道的匕首。"     


　　"但我怀疑萨多是否配得上它们，" 莫汶说，他是因为手脚粗笨才把自己弄伤的，而且做起工来总是拖拖拉拉，这也只怪他在没人要求的琐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尽管如此，还是给他一点同情吧，" 胡林说，"一只老实的手和一颗真诚的心有可能砍错地方，而那伤害多半比敌人造成的更难承受。"     


　　"但你必须等待另一把刀了，" 莫汶说，"只有如此，这件礼物才是真正的礼物，才算你的付出。"     


　　但是从那以后图林发现萨多的境遇好了许多。他被派去制作一把大椅子，以便放在厅堂上供族长歇息。在罗斯隆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图林被突然响起的号角声惊醒。他跑到门口，看见庭院里聚集了很多人，有的骑马，有的徒步，一个个顶盔贯甲，看似准备出征。胡林也站在其中，正对人们讲话，下达各项命令。图林这才听说他们今天就要出发前往巴拉埃塞尔。此地聚集着胡林的卫士和仆人，而且这片土地上所有能腾出手来的男人都受到了征召。有些人已经跟他叔父胡尔一道出发了。还有很多将在路上加入多尔露明领主的队伍，追随他的旗帜赶赴精灵王的大集结。莫汶向胡林道别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说："我会保护好你交予我的一切，无论是现在的还是将来的。"


   


　　胡林对她说：别了，多尔露明夫人。我们将要驰向战场，心中饱含比以往都大的希望。咱们不妨这样畅想：今年仲冬节的庆典筵席，将是咱们有生以来最为欢乐的一场。因为即将到来的，是一片无忧无虑的春光！"


他把图林扛上自己肩头，对部下们高声喊道："让哈多家族的继承人看看你们刀剑的光芒！"


人们应声跃起，五十柄利刃反射阳光，庭院中响彻北方伊甸人的战斗口号："Lacho calad！Drego morn！点燃光芒！驱散黑暗！"


胡林跃身上马，他的金色旗帜飘展开来，号角声又在晨光中响起。胡林·沙理安策马扬鞭，驰向尼南斯·阿农迪亚德战场。莫汶和图林静静伫立在门前，直到依稀听见一声号角从远处乘风而来。胡林已然越过山肩，从那里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