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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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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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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1#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格的水声停止了,他几乎赤裸着走出来,只穿了件短裤。她看到他如此发达的肌肉,如此健壮旺盛的身体,不禁愣了一刻。


    “我把衣服洗了。”他说,对他的身体表示歉意。


    蒙面之城(十)


    6


    太阳早已升起来,阳光照在马格脸上,他仍在酣睡。


    果丹早就起来了,做好了早餐。早餐是卡兰人喜欢吃的烤饼,果丹切成三角,放在了盘子里,上面盖上一小块手绢。一小壶咖啡牛奶温在厨房的火炉上。火炉是用汽油桶改制的,没有煤,照例要像牧民那样烧干牛粪。马格昨晚的衣服已晾干,果丹把它们叠好,放在茶几上。马格醒来看到这一切。醒前队还在做梦,他梦见与桑尼骑马在原野上飞奔,梦见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帐篷还在山后边,黄豆大的冰雹落下来,他们翻过草山,冲向家园,帐篷突然拔地而起,像一阵旋风直冲云霄,马格大叫一声,把自己叫醒了。他在房间里,阳光透过窗子,打在寂静的墙壁、文件柜、写字桌、稿纸、杯盘,以及被这些静物分解的所有空间上。安静的光,这依然是梦吗?


    果丹不在房间里。马格洗了脸,对着镜子,用凉水理了理头发。茶几上的早餐无疑是为他准备的,他坐下大口地吃起来。正吃着,果丹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身草原的清新。


    “你总算醒了,你的马叫都没把你叫醒。”


    “噢,对了,”马格一下站起来。


    “行了,你坐下吃吧,我已经喂过它了,我们刚刚从外面回来。”


    “怎么,它听你话?”


    “为什么不?”


    “它可挺厉害的。”


    “还可以吧。”


    果丹拿来温在火上的咖啡牛奶,给马格倒上。


    “你今天显得比昨天年轻。”马格恭维道,觉得自己挺伸士的。


    “我昨天就很老吗?”


    “也不是老,你谈不上老。”


    “但也不年轻是吗?”


    “我不会恭维人,您有三十?三十五?”


    “你的确不会恭维人。”


    “我这人最不会看人年龄,尤其是作家的年龄,在你之前我没见过一个作家,我觉得作家不是作古之人,就是岁数很大留着大胡子的人,在我看来你已经很年轻了。另外,我从没觉得世上有女作家,女作家,我可真说不好。”


    马格说的是实情,他最熟悉的作家是柯南道尔,一个大胡子作家。


    “你这都什么谬论?我还第一次听说。”果丹认真地皱着眉头说,


    “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说明我对作家的无知,你也可以认为是尊敬。”


    “行了,你够尊敬我了。说说你的情况吧,我对你还一无所知。”


    “现在就开始?”


    “你吃好了吗?”


    “非常好,真的很好。我从哪儿说起呢?”


    “随便,从头说。”


    “从头说?我这人可苦大仇深,还不得讲一个月?”


    “一个月就一个月。”


    “那您可得当心,我这人可多愁善感,水性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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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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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2#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水性杨花那是你吗?”果丹气得大笑。


    7


    马格谈到他可疑的出生,他的父亲。果丹非常惊讶,眼睛璨然一亮。“你出生在北大?”她问。


    “是,怎么了?”


    “我是北大毕业的呀!你父亲是谁?”


    “马啸风。”


    “马啸风是你父亲?”


    “你不相信?”


    “我觉得太不像了。”


    “儿不像父必有缘故。”


    “我没这么说,我不是这意思。”果丹赶忙解释。


    “说实话,我也不能肯定。”马格笑道。


    果丹糊涂了,“你不能肯定,你不是说着玩吧,他是不是你父亲?”


    “户口本上是,但我仍不能肯定。”


    “马维是你哥哥?”果丹想进一步证实,这家伙说话不是很老实。


    “你认识马维?马林知道吗?还有马洁,你都认识?”


    果丹疑虑打消了“马维我知道,也算认识吧。不过你和他可太不像了。”


    “问题就在这儿,这就是我的故事,很长,你想听吗?”


    “如果是你的隐私,你可以略过。”


    “到这儿我还有什么隐私?你和马维没关系吧?”


    “我们一起上过选修课,关系不错。”


    “险些成为我的嫂子?”


    “你以为谁都会成为你嫂子?”


    “我出来之前他去英国了。”


    “你到西藏干嘛来了,出来多长时间了……”果丹一连串问题。


    “我从头跟你讲,不是一个月呢吗,够你写长篇小说的。”


    马格进入了漫长的回忆。回忆使他的面孔沉静下来,事实上他也希望有个人倾听,许多年了,没人真正进过他的内心,包括何萍,波罗知道一点,也仅仅是一点。临近中午,果丹看了下表:


    “我去镇上弄点儿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你喝什么酒?”


    “哈,接待升格了?”


    “为了你的故事。”


    “我想喝青棵酒,好弄吗?”


    “可以。不过你还喝点别的吗?”


    “你喝吗?”


    果丹点点头。


    8


    果丹出去不久外面有人敲门。马格愉快地翻着杂志,没等起身去开门,来人已推门进来。他们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你好。”马格说,看着成岩。


    “你没走,还是又来了?”成岩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杯盘。


    “请坐。”马格说。


    “我在问你话。”诗人端着烟斗,绿格西装,牛仔裤,腿很长。


    诗人的面孔让马格觉得有点像谁,一时又说不上。


    “果丹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她回来你问她吧。”


    成岩吐了口烟,几乎吐到马格脸上,马格一动不动,感到自己的冲动。成岩转过身,踱着步在果丹的肖像前停下来,左手指尖轻轻弹去上面什么东西,摇摇头。然后他来到文件柜前,拉开活动玻璃门,从里面随便抽出一本什么书,翻了一会,背对着马格说:


    “镇上有援藏工程建设,有个北京来的建筑队,那里会有不少活儿。”


    他转过身来:“我想他们会收留你,活累点儿,钱不少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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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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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3#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你认识他们?”马格说。


    “也不是认识,但我可以同他们讲讲。”


    “谢谢。”


    “跟我走吧。”


    “现在?”


    “对,现在。”


    “等等果丹吧。”


    “不用等她了。”


    “要不要,”马格煞有介事,“送点儿东西什么的,礼盒,烟,酒,我是不是得准备一下,不过我实在没什么钱。”


    “什么都不要。走吧,我带你去。”


    “我还没吃完早餐。我可以吃完吗?”他早吃完了,尽量拖延。


    马格看到成岩额角隐约跳了跳。成岩没说话。马格并没有吃,沉默地坐着。他说没吃完早餐是给成岩一个台阶,他不想他们之间发生什么。


    “你吃完没有?”


    “没有。”


    “你可别不识抬举。”


    马格一笑,没说话。


    诗人大步向前:“我再说一遍,你走不走?”


    “你这人有病吧?”


    诗人大怒,但还是犹豫了。


    “动手吧?”马格轻佻地说。


    “我一个电话就会有人把你铐起来,你别后悔。”


    “你去,我在这儿等着,你就这么点儿能耐吧?”


    马格被诗人一把从沙发上揪起来。马格没有还手,被诗人揪着到了房门口,就要扔出去时,马格格开诗人的手,抬起右腿将诗人顶在墙上,另一只卡住诗人的脖子,也顶在墙上,他轻车熟路,让诗人连声都没出来。


    诗人的犹豫是对的。他毕竟写了太长时间的诗,盛气凌人,但不是流氓,他细细的脖子与他高大的身材很不相称。此刻他面孔痉挛,青筋迸跳,根本与马格不在一个量级上。马格说:


    “你欺人太甚。你是谁呀,不就一诗人吗?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就住在了这里,我睡在了她的床上!你还想知道什么?”


    诗人眼球突出,几乎喘不上气儿了,马格松了手。


    成岩如火的眼睛盯着马格,血涌上来,几乎到了燃点。


    这时果丹回来了,没进门就喊马格,马格没动地方,果丹气喘嘘嘘,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从外走了进来,肩上还挎着-个鼓鼓囊囊的蜡染包,看见成岩也在,于是嚷道:


    “嘿,你们俩这是干嘛呢,听见我叫了没有,我都快累得没气儿了,也不来帮我一下,真是的。”


    “我们正在谈事,”马格说,“成老师给我找了件工作。”


    “是吗老成,你们聊半天儿了?”


    成岩面无表情,从果丹神情上他似乎感到了什么


    “你认识他?”他冷冷地问。


    “怎么,你还不知道?马格,你没对他说呀?”


    “说了,都说了。”马格一语双关。


    果丹疑惑地注视着成岩,又看看马格,有点摸不着头脑。


    成岩阴鸷看着果丹:“他是说了,他说昨天晚上住在了这里,就睡在你的床上。”


    “胡说!马格,你怎么?!……”果丹顿时脸色通红。


    “他是不是住你这儿了?”


    “住是住了……”


    “住就行了,我有事,先走了。”


    果丹追出去:“成岩,成岩,他是我老师的孩子!你别听他胡说,他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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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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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成岩头也没回。


    9


    马格站在门口,对着果丹停下的背影:“不用喊了,他不会回来了。”


    “马格,你怎么满嘴胡浸!你跟他说了什么!”


    “开个玩笑。”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你……”果丹气得说不上话来。


    “他是谁呀,你这么激动?”


    果丹从小到大没碰上过马格这种人,自己做错了一点也不知错,还反问人家,她请回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已经是出格行为,让马格这么一说,她成什么人了,还如何分辩?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她原本也是想请成岩过来一起吃饭的,把马格情况说清,现在可好,全乱套了。


    马格给果丹倒了杯茶。


    “你喜欢这个人?”马格问。


    果丹不出声,目光茫然。


    “是不是已准备嫁给他?”


    “我是准备嫁给他,我们要结婚了!”


    果丹突然起身,冲进自己的房间。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过了一会,马格走进果丹的卧室,果丹依在被上。


    “不,不想听。”


    “你最好别嫁给他。”


    “你真是岂有此理,马格,我真是看错你了,他不就是昨天慢怠你了吗,你就这么忌恨他,还不惜泼我一身脏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常言说师徒如父子,你可是我父亲的学生?”


    从没见过这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人。


    “他对我怎么样我无所谓,我还有什么所谓?我是为你好,这个人眉间狭窄,面相主凶,缺乏善意,属于恶相,”马格走南闯北,接触了不少街头的神相半仙,甚至无聊地给人帮腔,当个托什么的,觉得十分有趣,“相书上说,这种人不是鱼肉乡里,就是命不长久。”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我在大街上给算人过卦,我还有师傅呢。”


    果丹叹了口气,“你多大了?你都哪儿学来的这些?”


    “我还用学吗?刚才看几眼你的小说,我能说句实话吗?”


    “说吧。”


    “不怎么样,没多少是真的。”


    果丹等着马格的下文,马格却没再说下去。沉默了一会,马格说:


    “成岩给我介绍了一个工地,我想去看看。”


    “什么工地?”


    “镇上有一个援藏工程。”


    果丹似乎没太明白,没任何表示。马格离开卧室,来到外屋,立了片刻,开始收拾东西,睡袋、衣物、用具装进背囊。果丹从卧室出来,见马格收拾东西:


    “你这是干嘛?”


    “我去工地。”马格说。


    “你不说就去看看?”


    “如果行我就留下了。”


    “你要走?”


    “是。”


    果丹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你这就走?”


    “到工地找我吧。”马格提起行囊。


    果丹拉过行囊,上下看了看,把里面东西忽啦倒了出来。


    “你都把我气糊涂了。”


    果丹把行囊丢在地上,眼圈红了,进厨房去了。


    马格说归说,心里还是清楚的,他在这儿多有不便,从与成岩闹翻那一刻他已决定离开。他不想再看到这里这些人的嘴脸。一堆虚假的垃圾。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果丹:“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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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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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不用。”她头也不抬。


    “你何必呢?我可以经常过来。”


    “请让我一个人呆会,好吗?”


    “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10


    果丹已把饭菜做好,一点多了,马格还没回来。圆桌上铺了整洁的桌布,酒菜杯盘就位。果丹随便翻着杂志,不时停下来。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在她的生活中是从未经历过的。她已完全平静下来。她的人物出现了,并且她已卷入其中。她不知道成岩马格之间发生了什么,按照马格的性格是不会向成岩讲明他目前身份的,而成岩依然把马格看作赖着不走的打工仔?她应该尽快向成岩讲清马格是谁,并且她作为一个小说家的职业敏感,立场,成岩应该容易理解。


    马格桀骜不驯,让人难以适应,但却活生生,一身风尘,有着各种难以想象的生活烙印,他来到藏北,仿佛一块陨石,有着各种秘密,无论无何都应抓住不放,何况他还是马啸风教授的儿子。她有一切收留他的理由。


    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主要是成岩。成岩是卡兰的核心人物,她与他相知多年,一同以精神高度屹立于中国西部,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献身艺术的佳人。他们曾一同接受过内地一份文学杂志的采访,谈到他们之间的恋情。他们同样优秀,志同道合,没有理由不结成一体,但始终还没有。原因很复杂。也许他们了解得太深了。在寂静或风中,他们享受着高原的孤月,谈着新得的诗句,构思,要写的书,月色,以及未来。在旷寂的藏北,他们孤独,相互靠近,感到彼此的温暖,心灵的呼吸,热烈深沉的拥抱,吻,她感到自己满脸月光。他已三十二岁,高大,异常成熟,而她也已二十八岁,应该可以敞开自己了,但每次他要进一步的时候,她总是感到心灵的最后一道门突然关上。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他吸烟,默默地吸,她感到他的黑暗。他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她恐惧这件事,觉得很脏。他问她是否永远不能,她说不知道。他们分开,很多天在一种距离之中,直到忘记不快,再次靠近。她有时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不能,她同别的女人不同?他们没进入婚烟?不,与婚姻无关,不是因为这个。她不愿承认,也不想告诉他,她有不接受他的地方,说起来几乎不能算是理由,比如他的烟斗。还有她不愿想到他的牙,她内心隐秘的刻度使她拒绝他吸烟斗的牙。他喝浓茶。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感觉。他手持烟斗固然是他独有的姿态,大气,自信,像他的诗风,但她觉得要是他光端着烟斗而不吸就好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小节,并且无理,因此她不愿承认这是她不愿让他进入她身体的理由。比起他们在事业上的互相倾慕,惺惺相惜,共同的信念,这算什么呢?然而事实上她一想到他会带着陈年的烟味进入她洁净的身体,她就有一种强烈的要呕吐的感觉。她不清楚对他的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爱,如果她不爱这个人,她应该明确告诉他,但为什么她很多时候又希望跟他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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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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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写作是一份孤独的事业,你走得越远就越加孤独,当你停滞或止步不前时,你希望有人在你前面,给你以指引,一针见血指出你优劣,你得继续前行,成岩常常是她生活中这样的人。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生活背景,他的努力、才华、深度让她倾慕,这是最主要的。此外他十分坎坷,家境贫寒,他生长于乡村,很早就失学,十几岁就独自出来闯荡,干过各种苦力,临时工,却一直坚持自学,先后三次回乡参加全国高考,终于在最后一次如愿以偿,那时他已在多家刊物发表诗歌,他是以诗人身份进入大学的。毕业时他完全可以在省城找份体面工作,他已是成名诗人,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他毅然选择了西藏。这一点他与她的选择十分相似,也是他们一开始就一拍即合的话题。他们同样蔑视物质生活,特别他出身于自乡村,就尤为可敬。他诗才奇诡,心性高傲,漠视群芳,他总是处于诗歌的巅峰上,因此没人能走近他奇崛险峻的内心。他的确已走得太远,似乎没人在他前面。在与苦难命运的搏斗上,他是胜利者,但当然不是一场毫无心理损伤的游戏。他不宽容,像所有优秀的诗人,他有着极端倾向,由于心灵受损,他的极端倾向似乎比别人更加鲜明。许多年了,他已习贯被人尊敬,马格的出现实属意外。他们的性格深处有着水与火一样的不同。成岩太低看马格了,事实上马格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成岩不经意,结果意外受到马格僖皮式的轻慢,甚至戏弄,而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又见到了这个家伙,能想象得出成岩当时的心情。但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果丹不得而知。不过从成岩走时有点变形的神态看,事情是严重的。


    成岩是个问题。现在又飞来一个马格。如果他们结下很深的梁子,她将如何处置?她向成岩讲清她与马格的关系,他仍不原谅他呢?这很有可能。马格倒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居然打算离开,他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他是对的,他走了一切就都会烟消云散。而且他还就在镇上,不会走远,她可以去看他。但这一切为了什么?为什么非要马格离开?她又反问自己:凭什么?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墙上的挂钟响了两下,马格还没回来,他的东西还在,他去哪儿了?


    11


    马格打马回来,从正门进了文化局大院。他在马上的高大身躯引起院子里的人注意,昨天他留宿果丹处的事情已经传开,现在他高高在上,像个胜利者,一个走运的唐.吉诃德,没人再能把他逐开。他去了镇上,找到成岩说的那个工地:卡兰地区人民医院,由天津一个建筑工程队承建,他们需要像马格这样的劳动力,又是熟手,一拍即合。


    “你去哪儿了,这么半天?”果丹放下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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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骝了骝马。”马格说。


    “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不用了,你可真够麻利的,跟传说中的似的。”


    “什么传说?”


    “你没听说过?一个善良的农民小伙有一天回到家……”


    “行了行了,你想象力倒丰富。”


    他们坐下来就餐,果丹给马格倒了一杯“兰州”啤酒,给自己倒了半杯,马格拿起酒瓶,给果丹倒满,她摇摇头,无奈的样子。


    “为你接风。”她说。


    “谢谢。”


    他们碰杯。


    “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马格说,"我刚才去了镇上的工地,已经谈妥了。”


    “你还是要走?”


    “果丹,你说怎么可能呢,我们两个大男大女?故事我可以全部讲给你听,但不一定非住你这里。我可以秋毫无犯,不过你也别过分信任我。没必要那些麻烦。成岩也还可以吧,我的话你不能听。真的,没必要。”


    “不说这个了,这话题可以结束了,你执意要走,都谈好了,我无话可说,你去吧,我也不想再听你什么故事,但我得问你一句,你这样的生活有没个头?你将来怎么办?”


    “‘将来就是现在’,谁说的来着?反正是你们这些文人讲的,后面还有一句,那话说得挺好,我想不起来了。我没有什么将来,我觉得这样挺好。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好吗?守着一群无聊的人?你这儿算是西藏吗?”


    这话把把果丹问住了,她感到吃惊,她真不知如何看待马格才好。她的生活、阅历、受的教育都使他无法理解马格,你把他当成熟的男人看,他身上充满着孩子气,你居高临下当然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他却一针见血指出了你生活的破绽。


    “我跟你讲讲桑尼吧,还有这匹马。”马格说。


    马格的讲述把果丹带到她熟悉又陌生的藏北草原,马格的角度是自然的,丝毫不含功利、审视、空洞的构想,而是一个自然的个体生命对自然界真实的原初的拥抱。特别是与桑尼一家的相遇,果丹无限感叹。


    远处有警车响,马格谛听:“你们这儿还有警车呢?”


    果丹很愉快,“你以为我们这儿真是无人区哪。”


    外面有人敲门,很轻,果丹去开门,画家黄明远站在门口,没有进屋。果丹盛情相邀,把马格介绍给黄明远,黄与马格握手。


    “马格,这位是我们这儿的大画家黄明远。”果丹说。


    “见过,见过。”黄明远说。昨晚马格曾坐在他脚底下。


    “喝什么,明远?你是葡萄酒专家,我这儿有上好的法国红葡萄酒。”果丹说。


    “随便,就一杯啤酒吧,还有事。”黄明远说。


    马格把啤酒倒好,递给黄明远。


    “谢谢,谢谢。”黄明远谦卑地点头,两撇胡子使他像旧时的地主。


    黄明远转向果丹:“我刚从老成那儿来,大卫他们在老成那里,老成要我请你过去,一块再聊聊西藏,说不定我们还有去趟美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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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现在?”果丹说。


    “他们在卡兰宾馆,晚饭后他们要因拉萨。”


    果丹转向马格;“你先别走,我去一下。”


    “一起走吧,”马格说,“我也要去镇上。”马格站起来。


    “我很快就回来。”果丹看着马格,希望他留下,马格坐下来。


    果丹简单打扮了一下,与黄明远出出门。黄明远已走到门口,又回过身仓促地向马格说:“回头见。”


    马格没什么反应,叫了声:“果丹,你把门锁上吧。”


    “什么?”果丹疑惑地问。


    “你从外面把门锁上。”


    “为什么?”


    马格沉默。“算了,你去吧。”


    马格是个对危险非常警觉的人,他认为刚才的警车说不定与他有关,他的直觉是对的,长期的漂泊,与种咱人打交道使他拥有了动物般的直觉。他想与果丹一起离开,也是出于某种警惕,他觉得有一种模糊而黑暗的东西正向他走来。果丹走后,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3点15分。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一口地小酌着,望着房门。他想如果现在离开也许还来得急,但藏青马怎么办?不可能骑马走。他正想着听到了脚步声,甚至衣服的磨擦声。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他们是三个,或者四个。房门被打开,四个警察扇面站在了马格面前。


    警察要简单讯问后,要马格出示证件。马格没有证件。


    “外面的马是你骑来的?”


    “是。”马格说。


    “你证明这马是你的吗?”


    “不能。”


    “跟我们走吧。”


    左面的警察拿着一付锃亮的手铐过来。“等等,”马格说,“我可以给这儿的主人留张字条吗?我是她的朋友。”


    拿手铐的警察回过头,请示的样子。


    “可以。”中间亮逮捕证的人说。


    马格把杯中酒喝干,来到写字桌边,拿过纸笔,稍事沉思,写道:


    果丹:我走了,我会一切平安。勿念。


    蒙面之城(十一)


    12


    藏北的月亮升起来,升起来,天空深又亮----这是歌中唱的。果丹有些微醉,她向成岩讲了一切,从开始她的想法,到后来她知道了他的来历。她讲了这一切如释重负,成岩尽管没有像她想象的完全站在她一边,要想改变他是很难的,但显然他已理解了这件事。英国人的告别酒会后,他们一同回到文化局,成岩问她要不要到他那儿坐坐,她告诉他马格在等她,他已联系好镇上的工作,说不定晚上就住工地了。


    “这个人好好的家庭为什么要出来流浪?”成岩突然问。


    “是呀,我也是想弄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果丹兴奋地说。


    “他也不像俄国‘多余人'的形象,他身上有一种破坏性,也不是’唐.璜'。”


    “说的就是!”


    “你别太当真了,富家子弟的变异有诗意,但更多是形而上的,他们的贵族气息除了表现上不一样,骨子里的霉味是一样的,并无助于健康社会。中国应该是一个有向上精神的平民社会,公正是第一位的,这种人占有优越条件,放浪形骸,不去从事有益的创造,我认为不值得推崇,甚至是有害的。这是他的本质,你应该看清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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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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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9#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们在前排分手。成岩的话有道理,但也有偏狭的成分,男人与男人,就像女人与女人之间往往有天然的敌视成分,特别当他们都优秀的时候。果丹匆匆到了后排,心里一沉,发现自己的房间黑着灯。藏青马不见了。她打开房门,拉开灯,人去屋空,一切都像她离开时的样子,菜碟、空杯,她没喝净的小半杯酒。他发现了马格的留言,知道他走了,但走得似乎很匆忙。留言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第一遍她读懂了,但看第二遍就有些不懂了,而且越看越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切平安”,“勿念”,什么意思?不再相见?他去了工地,即使不住我这了,也从没说过不再相见。发生了什么事?她猛然想起马格让她锁门的事,头"轰"的一下!他被人带走了?他有什么问题?在逃犯?她的令汗几乎流下来。她冷静地坐了一会,觉得不可能。


    去工地!她骑上自行车,出了文化局大门。


    藏北的月亮升起来,升起来,天空深又亮,这歌已不再她耳边回荡。到了人民医院工地,两排板房各亮着几盏灯,敲开几处门都说不知有马格这个人,到了工地负责人那儿,有了马格的消息,“是,他来过,不过是中午那会,”负责人操着浓重的天津口音,“我们谈好了,他说下午来,最迟晚上过来。我们正需要人呢,可他到现在也没来,我这儿还等他呢,他一说话我就听出他是把好手。”


    果丹一个人荡在夜晚卡兰的街道上,没有一点马格的踪影。他匪夷所思,难道马格真是个逃犯?她想到下午他们谈话时的警车声,马格很敏感,这么说他真是被抓走了?她软软地回到文化局,什么也没收拾,躺在床上,一夜未能安眠。


    13


    《敌人》是成岩着首写的一部诗剧名字,名字有了,框架也有了,但至今未着一字。他已出了四本诗集,做为西部第一诗人他已确立了自己在国内诗坛上无可争议的地位,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抒情诗人,他已不满足于此,他认为最终必须有一部史诗,或者像歌德《浮士德》那样的作品,才能名标青史。浮士德是个博士,他讨厌博士,他是个平民知识分子,平民立场是他始终如一的立场。他不喜欢形而上的东西,他认为那是典型的贵族化的资本主义的东西。他是平民,但不意味着他与这个世界没有冲突,甚至是形而上的冲突。他的冲突更加具体,因而也更加抽象。浮士德仅仅代表了知识分子与世界的冲突,而他既是平民,也是知识分子,他力图表现他与这个世界双重身份的冲突。他最初给诗剧定下的名字《风车》,后来他觉得《敌人》更能表明他与世界的关系,也更具有现代性或者后现代特征,尽管他厌恶所谓的"后代现代主义"写作或者叫做什么"零度写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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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6-3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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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80#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0:11: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不像一般所谓诗歌才子给人的印象:风流,神经质,不修边幅,他是个严肃的诗人,严格写作的诗人,力量型的诗人。他注意自己仪表,严肃,像雕像一般。他生活严格,甚至是严酷的,每天清晨即起,叼着烟斗,不用早餐,稍稍洗漱一下即铺开稿纸,进入沉思。有时一页稿纸,一上午也落不上一个字,但他会坐到规定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天一亮他就醒了。他看到昨天稿纸上《敌人》两个字,觉得又有一种新的认识。他把马格投到牢里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他感到愉快,他的诗剧也应该体现出这种愉快,这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就该让他们呆在牢里。虽然他一贯同情弱者、底层,但马格从一开始出现就让他不喜欢。或许他的同情是有尺度的,抽象意义的?不过也确有马格的原因,这个人虽然脏兮兮像个民工,但他哪儿不太对,他的眼睛或他流露出的神态,后来证实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民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让他刻骨铭心,这不是他们之间个人的恩怨,而是他与整个不公正世界的恩仇。从马格一嘴的痞子味,他无疑来自那个正在发生变化的堕落的城市,他蔑视那个城市。空虚的果丹迷上了这个家伙,他到现在仍怀疑果丹是否虚构了某种东西。果丹虽然也来自北京,但却没有北京人那种满不在乎的习气,这应该归功于她出生在西藏。果丹优雅、朴素,纯粹,但缺乏智性,这是一般女作家的通病。她们生活在感性里,容易被迷惑,想入非非,追求离奇、浪漫,都很任性。如果她的作品能体现出男人某种深度,大气,她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作家,他一直试图在这方面影响她,并且她的确有了某种改进,但她怎么会一下又掉进了马格的陷阱。女人,你的名字该叫弱智。


    他点燃烟斗,诗剧的内容漫无边际。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是果丹,他正想她,她就来了,他熟悉她的敲门声,但早晨还很少有过。他想到她为什么而来,显然是为了马格。马格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也许对他是有益的。


    果丹一脸倦容,甚至没怎么梳装,头发有些零乱。


    “这么早,有事吗?”他明知故问。


    “马格失踪了。”她说。


    “失踪了?”


    “他只留下张字条,就没影了。”


    他的脸微微一震:“他说了什么?”似觉不妥又补了一句:“没说去哪儿了?”


    “没说,只说他走了,他会一切平安。”


    成岩舒了口气。


    “我一晚上没睡好觉,我去了工地也没找到他,我以为他去了你说的工地。”


    “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般人。”成岩富于暗示地说。


    “你觉他会有什么问题?”


    “这我不清,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沉了片刻,果丹说:


    “我也觉得奇怪,下午我们说话时,听到警车声,他很警觉,我和明远出门时,他要我把门反锁上,我当时很奇怪,可也没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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