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

小小看客

“你怎么能这么善解人意呢。”


“那你看！”


出租车把我们载到韩靓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刚才还没吃几口就干了起来，现在特别饿。正是饭点，饭店里的人不少，我俩找了个热闹的位子，在陌生人的噪声中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


我一直在等待韩靓问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像桑迪我才追她，可她一直没问。已经进了学校的大门，可以看见她的宿舍楼了，她也没有问的意思。


我并不是非要她问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奇怪。当时张彬说到这点时，她被气得鼓鼓的，一副事后肯定找我算账，如果我不能给出个合理的理由就和我没完的模样，又联想到她说想用酒瓶子砸张彬时杀气腾腾的样子，我就感到后背直冒冷气，于是我先提出了这个问题，以求宽大处理。


她一副不解的表情反问我她为什么要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她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


她把我拉到楼前的长凳上坐下，柔声细语地告诉我她有三个预备答案可以解答我的疑问。第一个，她当时并不是生我的气，她气的是张彬和桑迪，特别是桑迪那副神气活现的派头让她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第二个，一般女生会疑心自己是不是被当做了替代品，那是没有自信的表现，她不是一般女生。不然也不会以研究生的身份和我这样的无业小青年搞到一起——这一句是我自己加的。第三个，假设她问了，我说是，就是因为她像我的初恋女友我才追的她。“然后我怎么做，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被骗了？爱都爱了，还问那么多问题干什么。再说，如果非要说谁像谁的话，拿男人作参照物，所有的女人都是相似的。”


我握住她的手说：“你太有才了，简直是全世界女同胞的楷模。如果所有的女人都能像你这样想那可以避免多少谋杀和战争。”


她微微地翘起下巴，骄傲地说：“那么现在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桑迪才追的我？”


我说：“当然不是，是因为桑迪长得像你，我才追的她。我两岁的时候就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会找到一个叫韩靓的漂亮小妞，然后和她在一起。”


                  爱不落22


现在我对她的感情更像我对李小蓝的感情


世界上有两种人是可怕又可敬的，第一种是不怕死的，第二种是不要脸的，张彬显然是第二种，只是比一般的不要脸的可爱一点儿。


对于女孩儿和好朋友，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张彬都勇于承认错误，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他又很聪明，总是在半夜的时候打电话道歉，因为那时候人比较困乏没时间和他磨叨他便很容易取得原谅，选择通过电话是因为就算谈不好了也不至于动手，就算动手也只能虐待电话碰不到他丝毫。

小小看客

我们干起来的当晚，我好不容易辗转反侧地睡着，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说：“安爽算你狠，你就不敢主动打电话向我道歉啊。”


我说：“我不敢，在我的字典里就没有‘道歉’这两个字。”


“我现在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真的，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冷酷无情。”


“那都是被你逼的。我告诉你张彬，虽然桑迪现在是你女朋友，但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可别怨我真的和你翻脸。”


“呦呦，现在来劲儿了，你不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她吗？”


“如果她跟别人我就不在乎，跟你在一起我就在乎。”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知道。”


其实我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说一点也不在乎桑迪只是嘴硬而已，但是非要说我对她有什么想法，也不是那么回事。现在我对她的感情更像我对李小蓝的感情，如果她有什么难处，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忙，仅此而已。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桑迪还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留恋？”


“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我管不着。不过你记住我现在的女朋友是韩靓，我是非常认真地和她谈恋爱的，我也确实喜欢她。”


“明白了。可是，你也记住，我一定会把你和韩靓分开的。”


“你神经不正常吧？”


“呵呵，也许吧。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别再因为这个伤了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是吧？别的都是其次。”


“我和你没感情，我睡觉了，挂了。”


刚撂下听筒，电话又响起来。


“你打得我现在脸还疼呢，心更疼，我恨你。”是桑迪，说得我一点脾气也没有。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都是你男朋友张彬逼的。”


“他逼你娶我你娶不？”


我无法回答，只能呵呵傻笑。


“你太没良心了，就算我们不认识，我这么如花似玉，你也不能下那么狠的手啊！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我当时鬼迷心窍了，我一直在后悔。”


“后悔不主动给我打电话道歉？”


“我不好意思给你打。”


“那你怎么好意思打我？这下在你女朋友面前面子赚大了。”


“韩靓也一直在埋怨我。我现在就给你道歉，我真的错了。”


“这样一点诚意也没有，至少你得打过来吧。”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我赶紧打过去，却提示占线，打了十几遍才又打通。


“试试你是不是真的有诚意。”


“真的有诚意。”


“光有诚意就够了？”


“还要怎么样？你说。”


“也不怎么样，只要你下次看见我对我温柔点就行了。”


“必须的！”


“还有，……算了，不问了。”


“什么事？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没有，绝对没有。只要你一天是美女，我就一天也不讨厌你。”


“哈哈！”


“你的脸现在真的还疼呢？”

小小看客

“没有！有点小夸张，不过心疼倒是真的，那时候我真的有点恨你了。”


“真的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没什么，一巴掌也打不坏，我还算结实。”


“什么时候让你打我几巴掌解解恨。”


“我没你那么狠心，我可舍不得打你。”


                  爱不落23


我特别喜欢她说“反正”这两个字，那种不讲理的语气让我觉得我们相互拥有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再也睡不着。刚刚桑迪在电话中的最后几句话让她过去可爱的形象又在我的脑海里鲜活起来。


我总是把她的形象和夏天联系在一起。想到夏天又会让我想起我和高强编的一句顺口溜：夏天好，夏天好，女生穿得少，大腿满街跑；海边去洗澡，找个洋妞泡。那时候，桑迪总是拦着不让我说，我明知故问：“为什么高强能说我就不能说？”桑迪说：“反正你就是不能说！”当时我们还只是怀揣伟大友谊的朋友，我特别喜欢她说“反正”这两个字，那种不讲理的语气让我觉得我们相互拥有。有几个周日的下午，我和高强带着桑迪抱着足球跑到海边浴场踢球游泳。我们一边踢球一边找寻那些晒背的俄罗斯大妞，选定目标后，我一脚把球踢过去，高强便追过去，用英语跟人家说“对不起”的同时用力地往人家的胸部或者大腿上剜几眼。等轮到我去捡球了，桑迪就会斜刺里跑出来先于我把球捡回来，表面上我责备她说“你干吗呀”，其实心里特美。她鼓鼓腮帮说：“高强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去捡球的。”再轮到我，我就选一个远的目标，桑迪跑不过我，就在后面死死地拽住我的衣服，直到把我拉倒在沙滩上。


我呈大字形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客厅里石英钟的滴答声，想到冬去春来，转眼又是四月，心猛地揪成一团。罢了，罢了，又是四月。七年前的四月，桑迪对我说：“安爽，我们先分手吧。”


                  爱不落24


如果被骂就打喷嚏这一说是真的，估计那天夜里张彬一家都会因为打喷嚏引发流鼻血不止而死


已经晚上十点，我正洗漱准备睡觉，有人咚咚地砸门，要抄家一般。


开门一看，高强绿着脸站在外面。进了门他便开始破口大骂，把张彬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一遍，且没有一句重样的，还夹杂着我听不懂的不知从哪学来的方言。如果被骂就打喷嚏这一说是真的，估计那天夜里张彬一家都会因为打喷嚏引发流鼻血不止而死。等他骂完了，脸色也恢复了，我才问张彬到底又怎么惹到了他。


“这个操蛋东西太他妈的不讲究了，你猜我看见他和谁在一起呢？”


“桑迪。”


我就料到他因为这件事而来。我轻描淡写的反应让他愣住了。我说：“我前几天和他们一起吃的饭。”

小小看客

“你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高强的表情像撞了鬼。


我点点头。我不能把我和张彬打了一架的事告诉他，不然他肯定当场就爆发了，立马能去跟张彬拼命。


“你是忍者啊？要不，我去帮你教育教育他？”


我说：“行了你，消消气吧。桑迪和谁在一起和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全都是陈糠烂谷子了，现在和她只能算是好朋友。”


高强点点头说：“那倒是，你现在又有了新女朋友。可我就是转不过来这个弯，一直以为桑迪还是和你在一起，而且就应该和你在一起，就算分开再久也总有一天会和好。”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总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说完他自嘲地笑笑。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他自言自语，“肯定是张彬背后搞的鬼。从小他鬼心眼儿就多，你说他是什么玩意儿啊！他也不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还和她在一起，都要气死我了。”高强气得直用脚踢沙发前面的茶几，我赶紧拦住他，不是心疼他，是心疼我的茶几，二百来块钱买的呢。


“好了，别生气了。你就当没看见。再说了，和我没有关系，和你就更没关系了。”


“唉。”高强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所以特意来告诉你，既然你都不生气，我也就没有必要生气了，我走了。”


我嘱咐他千万别冲动去找张彬的麻烦。他说：“知道，我就是来你这儿痛快痛快嘴，说完就爽了。”


                  爱不落25


我赔着笑容说没问题，心里的苦水都逆流成河了


高强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痛快痛快嘴，而是真的捡了块砖头拍了张彬两下，一下拍在额头右上方的发际处，另一下拍在肩膀上，并且清楚地告诉张彬第一下是为我解气，第二下是为自己报仇。当初为了小妞互拍板砖的时候，张彬拍了他四下，他只拍到张彬三下，这一次补了回来。


用十八岁的高强的话说，只要手里有了板砖，就仿佛马上变身成为战斗力二百亿的超级赛亚人。这一次他又体验到了战斗力二百亿的*，而我却遭了殃。


张彬直接住进我的医院，诊断为轻微脑震荡，额头的伤口缝了两针，右臂肩关节脱臼。我抽个空去看他，张晓东正陪着他。他一见我便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蛇蝎心肠，两面三刀吃人饭不拉人屎，居然指使高强背后下黑手。


我刚想解释说不是我指使高强干的，他马上接着说：“如果你说不是你指使的，我现在就去把他的酒吧砸个稀巴烂，把他像小强一样拍扁。”我心想这不摆明了就是逼迫我承认吗。


我说：“对，就是我指使的高强，怎么着吧？想报仇尽管来找我，别去找高强。”


如果再让他和高强遇到一起这两个人能用砖头把对方的脑袋拍成长方形。

小小看客

“你凭什么让他来拍我？我都给你道歉了，我怎么又惹着你了？是不是因为你还想着桑迪，所以嫉恨我？”


“我就是想试试我们的感情深不深。如果深，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好在医院待着养伤，一切费用都由我出，好了之后也不能去找高强的麻烦；如果不深，我现在就去找个砖头来，你砸我两下，咱们就算扯平了，医药费我还出，同样你还是不能去找高强。”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再蹩脚的借口了，旁边的张晓东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彬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了句十分肉麻的话：“我怎么忍心用板砖砸你呢？”


“但是你还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他接着说。


什么叫不要脸，张彬就是标准。


“你有精神吗？”


“你赔不赔吧？”


“多少？”


“看在咱们哥们儿情意的份儿上，你给两千吧。”


讹诈，典型的讹诈，他看上去比吃饱的毛驴都精神。


我赔着笑容说没问题，心里的苦水都逆流成河了，看来下个月如若不伸手向老妈老爸要钱，只能依靠韩靓包养我了。


更可气的是，高强还兴高采烈地向我邀功，那个high劲就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他郑重其事地声称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我都金盆洗手了，为了给你出气，我只能破一次例了。你得请我吃饭。”


我真想告诉他，这件事除了让我平白无故地花去八千块钱，就是让我平白无故地花去八千块钱，别无其他，可我又不能告诉他，就像我不得不在张彬的威逼下承认是我让他去拍他一样，否则建筑工人会发现工地上的好砖头的数量急剧减少，同时环卫工人会发现马路上带血的破砖头在迅猛地增加。


韩靓说：“没事，不就被讹去点钱吗？还不是被外人讹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去用板砖拍人，更没被拍，这才是最重要的。”说完，她给我留下一千块钱，然后坐上飞机回苏州家里看望她的父母去了。


                  爱不落26


五一假期像洪水猛兽一样气势磅礴


五一假期像洪水猛兽一样气势磅礴地来了。


                  爱不落27


两个人却殊途同归，就是希望我找一个正经的女孩正经地结婚生个正经的孩子


安琪跑到我家里来，说要毕业了所以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思考一下未来和人生。我说：“我这儿又不是寺庙更不是尼姑庵，我也不是和尚，我这儿怎么就成了都市里的清净之地了。”她说：“你干吗那么认真呢，我就是为骗吃骗喝找个理由罢了。”我告诉她去老妈老爸那儿吧，那儿的生活条件比我这儿好上不止千百倍。她冷笑了一声说：“哥，你太不了解家里的行情了。现在放假在家，老妈天天打麻将，老爸天天下象棋，家里根本就不开火，顿顿在小区门前的小饭馆解决，不然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地在你这儿。”

小小看客

我住的房子与W大仅隔两条街，是我爸一生中唯一的也是最有前瞻性的房地产投资，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房价已经翻了两番。房子本来就是为我买的，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在这儿住了一个暑假，大学期间也断断续续地带朋友或女朋友来玩，大学一毕业就正式住了进来。


我刚住进来那会儿，安琪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混吃混喝。有一次，我和我的不知道第几任女友在家里被她撞见了，之后她就很少来了，而且来之前一定会打电话。


她这一次来，我怀疑要么是受老妈的派遣要么是被她所谓的责任心驱使，前来调查我女朋友的相关事宜。其实她们两个人的初衷根本不同，老妈担心我不找或者找不到女朋友，桑迪之后，她只知道我交过一个女朋友，就是见过她第二天就和我分手的那个；而安琪担心我滥交女朋友。但两个人却殊途同归，就是希望我找一个正经的女孩正经地结婚生个正经的孩子。


安琪如影随形地监督着我的一举一动。手机来短信要让她先看，来电话全部用免提，可她还是没发现韩靓的存在。因为我有两部手机，一部是日常所用，另一部则是女朋友专线，换一个女友换一张卡。安琪来了之后，我把它关掉藏在卫生间里，方便的时候才拿出来回韩靓的短信，如果有的话。


                  爱不落28（1）


我老爸说我和驴一样固执，我说不对，我比驴固执


假期第三天，乐队有演出，为一家大型商场促销。安琪当然要跟着，桑迪也跟张彬来了。我本以为安琪会不搭理桑迪或者干脆走掉，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在后台相谈甚欢。我突然想如果这个情景出现在七年前，也许一切都会不同，转念又一想，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心里便安稳了许多。


傍晚，演出结束，叫上李小蓝，大家一起去吃饭，安琪依旧是高歌猛进，精神抖擞尽显她活泼可爱的本色。由于我已经事先嘱咐他们别在安琪面前提及韩靓，所以她还是不知道我有女朋友。张彬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挤对我，看来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挤对我是为了让我和韩靓分开，至于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饭局散了之后，回到家里，安琪突然变成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给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哥哥，她一张嘴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一瞪眼我就知道她在恼什么，她一发呆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同样她对我的脾气秉性也了如指掌。


我猜想她一定在为张彬和桑迪好了而不高兴。


果然，她自己闷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问我张彬怎么能和桑迪在一起呢。


我反问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被高强问过一次，就已经很烦了，真恨不得开个记者招待会或者写篇博客，只可惜我不是名人，还没有博客。

小小看客

“因为张彬和你是好朋友，桑迪是你的初恋女友。”


“谁说自己的好朋友不能和自己先前的女朋友好呢？”这句说完自己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感觉好像随着这句话从嘴里飞出来一只苍蝇。


“可是，……她是你的初恋女友，并且很有可能你还对她有想法。你对她还有感觉吗？今天我和她聊了很多，我感觉她真的很好，而且好像还对你心存恋念。”安琪瞪圆了眼睛，盯着我的眼睛。


“我对她没感觉。”这是我说过的最没有底气的话，至少在安琪面前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她眯起眼睛，好像已经看见我心底的真实感受。“行，我对她还有感觉，那又能说明什么？我对所有的美女都有感觉。”


“哥，说句真心话，你真的就是花心大萝卜，还是装成那样子？”


哪有这么和亲哥哥说话的，可安琪就能，而且还很认真。


“我也怀疑过我是装出来的，可实际上我就是。这也没什么，就像我喜欢窗台上的那盆月季花，同时也喜欢蓝天下的浮云。我会天天给花浇水，让它晒太阳，时常还要给它施肥除草；但对于浮云，我只是偶尔站在窗口望她一会儿罢了。正所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心中有盆花。”


“哥，你太有才了。”


“也不行。”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桑迪很可能就是你心中的那盆花，现在你们都可能已经结婚了呢。”安琪歉疚地望着我，幽幽地说。


是，如果安琪没有把我和桑迪的事情告诉老妈，很可能我会一直和桑迪在一起。


那是高三的下学期。我一直对桑迪夸耀说我有个天使般的妹妹，桑迪问比她还可爱还漂亮吗，我说是，她就特别不服气。四月初的一个下午，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带着桑迪翘了一节体育课，坐了十五分钟的公交车来到安琪的中学。我想在妹妹面前炫耀一下恋人，想在恋人面前炫耀一下妹妹。我对安琪说“这是你哥我的女朋友桑迪”，然后对桑迪说“这是你男朋友的妹妹安琪”。那个瞬间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之一，在后来的生活中那么骄傲的感觉越来越少。那一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装在我的口袋里，仿佛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感情都装在我的心里，仿佛我的整个一生就是为了那一刻，当时的心跳能达到一百二十迈，好像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汽油。本以为安琪会喜笑颜开，特别自豪地夸我说：“哥，你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做女朋友。”可实际上，安琪冷冰冰地看看我，又看看桑迪，然后对我说要告诉我妈。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我已经说过了，我老妈是个相当开明的人，唯独对待早恋的态度十分强硬，堪称铁血。上高中的第一天，她对我说：“安爽，你现在长大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严格地管教你了。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但唯独一件事不能做，那就是谈恋爱。如果你有本事谈了也别让我知道，不然，我不把你的腿打折才怪。”说后半句的语气不像是我开明的妇产科医生妈妈，更像是屠宰场的大师傅；话语也不像是嘱咐，更像是恐吓。我说：“妹妹这个玩笑不好玩。”安琪说：“我不是开玩笑。”我的心一下子全凉了，那时的安琪与平时活泼可爱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以至于在那一天余下的时光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或者妹妹被外星人绑架了，直到回到家看见老妈那张依旧美丽却不再亲善的脸，我才不得不相信一切都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小小看客

                  爱不落28（2）


老妈并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打折我的腿，却结结实实的扇了我两个耳光，那是她第一次打我。


第二天上午她找到学校，桑迪的家长也被找来了，还有校长和我跟桑迪班的班主任，大家一起开了一个研讨会，我和桑迪也与会了。会上他们说了什么我都忘了，我只记得桑迪哭了。他们企图把我也弄哭，最后被我的笑容证明他们只是痴心妄想。


经他们研究决定，由于我和桑迪都是成绩好的学生，再加上我爸和校长还有点关系，对我们的处罚就免了，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认真正面地对待我们的问题，并且立刻采取行动，马上断绝公开和地下的一切联系，否则后果自负。


“你们开除我吧，不然我是不会和她分手的。”我看着校长和班主任认真地说。


“你给我闭嘴！”老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个坏小子，你再敢找我们家桑迪，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桑迪他爸威胁我。


“你敢！”我妈狠上十倍地瞪了他一眼。


“问问这个女孩儿什么意见？”老妈又温柔下来。


桑迪擦擦眼泪望着我，我向她微微摇摇头暗示她什么也不说。这些都被我老妈看在眼里。


“你先出去。”


我被轰出了校长办公室。没一会儿我就被我的班主任带回班里继续上课了。之后就一直没看见桑迪，直到三天后她才回学校上课。


课间我去找她，她声音沙哑地对我说：“安爽，我们先分手吧。”我犹豫了一会儿，说：“行。”转过身，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如果说爱情越纯越像真爱，那么十七岁便是最接近真爱的地方。后来我也爱过好多人，但爱得越来越粗糙，有点像豆腐渣工程，说完就完。分手之后常常想起和桑迪的爱情，总认为还能找到那样的爱情，于是我又奋勇直前。爱情是上瘾的。


“哥……”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我打断安琪。我不想再往回看这些陈年旧事，往事多多少少都带来或甜蜜或苦涩的忧伤，怀旧让人感到苍老和无力。我站起来欲往卧室，她快速地拉住我。


“最后一个问题。”


她把我拉回沙发上，我随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她抢过去把电视关了。


“认真地看着我，听我的问题。”


我装出死鱼的样子看着她，等着她发问。


“你认真点！”


“我认真听着呢。”


“你恨我吗？”


我恨她吗？或者，我恨过她吗？我曾经也这样问过我自己。


和桑迪分开之后的整整一年中，我没跟老妈说过一句话，和安琪也有半年多没说话，也许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但我却做到了。我老爸说我和驴一样固执，我说不对，我比驴固执。


不跟老妈说话是我在无声抗议，我觉得我没有做错，和桑迪在一起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学习，也没有影响其他人学习，更没影响到家庭生活，也没引发社会*，我们还感到更美好和幸福，生活也多了不少奇妙的动力。我实在找不到自己的过失，所以用沉默来对抗老妈的铁血政策。我要让她明白，这件事错的是她，而不是我。

小小看客

不跟安琪说话是因为我觉得她背叛了我们的情义，她是个青春的叛徒，我要惩罚她。


她知道我的很多秘密，却从来没揭发过我，比如我曾偷过老妈的钱替高强赔偿给被他打伤的人；我去打台球；和张彬李伟张晓东喝酒等，她都自动帮我保密，有时还帮我出主意。在我看来她不只是我的妹妹，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知己。我一直坚信，就算全世界都背叛我，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的一边，可是，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把我出卖了。


                  爱不落28（3）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算不算是对他们的报复，不过后来他们确实因此饱受折磨，当然，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开始的一个月，老妈和安琪对于我的冷漠都摆出一副不以为然意料之中的样子。时间长了老妈变得烦躁不安，开始想尽办法讨好我，表现为主动和我套近乎，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对此我一概冷眼相对，一句话也没有；她一和我说话，我转身就走。相对于老妈，安琪的表现酷得多，对我的态度没有一点缓和。我就变本加厉，拒绝和她同处一室，每次吃饭我都等她吃完了再去吃。有一次我先吃饭，途中她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了，我立马放下筷子回自己的房间。那次之后她开始在自己的房间吃饭。


他们彻底崩溃是在我高考之后。在家里我只和老爸说话，考完最后的理科综合回到家，我跟老爸说我要来我现在住的房子住，让他把钥匙给我。老妈一听顿时抓狂起来。


“不行，钥匙不能给你，你哪也不能去，就给我在家待着。”


我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在，你要去哪？”


我站住，不说话。


“你妈问你呢，你要去哪？”我爸帮着问。


“去我同学家。”


“不行，你又不是没有家，去人家里干什么？”


我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


“要吃饭了，你又干什么去？”我爸问，老妈气哼哼地站在一旁。


“不吃了，我就在自己的房间等着。除非你派个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我，不然我肯定走，我不想在家待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折磨我？”老妈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我轻轻地瞟了她一眼，头转向一边依旧不说话。


“好儿子，哪也别去了，在家多好啊。我给你做各种好吃的，还给你叠被洗衣服。你什么也不用干，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玩游戏就玩游戏，多好！”老妈改变了策略，音调又降了下来，开始诱惑我。她伸手过来拉我，我躲过去，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她。


“我说了哪也不许去就哪也不许去，不信你试试！你以为你大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是不是？惹我急了照样打你。”


我心想又不是没打过。我微微向她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意思是你想打就打呗。


她真的举起了手，就是没落下。放下手之后，她就崩溃了，眼泪稀里哗啦地淌下来。我和老爸都愣了一下。

小小看客

“你就折磨我吧，你个白眼狼。我白把你养这么大了，我白向着你了，你就这么对我。你怎么就不跟我贴心呢？我什么事都为你想着，怕你在外面饿了苦了，生怕你在家里外面受委屈。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孩子！不就为个女孩儿吗，至于你这么恨我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能害我自己的儿子吗？”


老妈的双手都捂在自己的心口，哭得特可怜。在我们家，老妈是向着我的，老爸更喜欢安琪，这一点表现得很明目张胆。我开始有点不忍心了。


“行，你行，我斗不过你。我给你认错还不行吗，我错了，不该棒打鸳鸯。”说着我妈给我鞠了一躬，然后险些跌倒。这可真的吓到我了，我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我和老爸赶紧扶住老妈。老妈推开我说：“你走吧。”又对老爸说：“回头把那边的钥匙给他。”老爸斜了我一眼，转身把老妈扶进他们的房间。


尽管我有那么一刻很动摇，在心里问自己要不要继续冷战，最后还是坚定信念怎么都要坚持一年。


这一次把老爸气坏了。随后的一天他学我的样子不和我说话，可是第二天就放弃了，估计他们觉得还是应该有个人和我说话为好。


                  爱不落28（4）


我拿到了房子的钥匙和足够花一周的零用钱，老妈亲自去把房子收拾了一遍。


我不打算仅在那所房子里住一周，我要住整个夏天。


一周之后，安琪来了。我没给她开门，她在门外说：“哥，是我。我来给你送钱和吃的。”我没理她，回到卧室继续看一本杂志。晚上老爸来了，带了菜和啤酒，还有足够我再用一周的零用钱。一边喝酒，他一边教育我，大体就是血浓于水，亲情永远割舍不了之类的道理。我说：“爸，你别说了。我明白了，我也没想要割舍亲情。”老爸高兴坏了，说：“那太好了。走，回家，再让你妈做俩菜。”我说：“我早就决定了，我要一年不和她们说话。”老爸差点儿没被我气抽搐了，临走时用英语骂我蠢驴。


安琪第二次来的时候，张彬在。他去开的门，她才得以进来。还是来送饭菜。她说：“哥，快来尝尝，我跟老妈学做的红烧鲢鱼，还有老妈亲手做的可乐鸡翅。张彬你也来吃。”张彬也喊我，然后过去就要吃。我把他叫住，我说：“你要是吃了，就从这给我滚出去。”张彬咽了口吐沫，愣在原地。安琪的眼泪哗哗淌下来，哭着走了。


夏天结束，我上了大学。除非老爸给我电话让我回去吃饭，不然我从不主动回家，回家也是吃完饭就走，多一秒也不留。就算明知道我不会回答，她们还是和我说话，问我问题。老妈问：“安爽有女朋友没呢？”安琪说：“哥，我有一道代数题不会，吃完饭帮我算一下呗！”我只管闷头儿吃饭，毫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