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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灯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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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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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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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1#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薛阿蛮猛地坐起,那人已经开口:“是我!”


      竟然是百里无忧的声音!他回来了!


      可是他不仅声音急促,仿佛连呼吸都异常吃力。薛阿蛮听出异常,问:“出什么事了?”


      “我受了点伤。”他极力要平息一下呼吸,“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香料?”


      薛阿蛮先是摇头,随后立刻问:“只要香的就可以,是不是?”


      百里无忧点点头。


      她立刻下床,搬出那坛千叶露,在房间四处洒了一圈。刹那之间,一股异香顿时溢了出来。


      百里无忧松了一口气,靠在床上喘息。


      薛阿蛮这时已经适应房间里的幽暗视线,只见他一身黑衣,头发都用黑布包起,靠得这样近,隐隐看见他左臂上一道口子,大吃一惊,“到底怎么了?”说着就要去点灯,替他察看伤口,被百里无忧一把拉住,道:“别动,也别出声。”


      薛阿蛮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颤抖,显然疼得不轻,压低声音问:“是谁伤了你?”


      “阿蛮、阿蛮……”百里无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声音是急切的,急切地带着一丝哽咽,眼神却是极亮的,那么亮……令阿蛮想起了扬风寨的那个夜晚,然而两者又不尽然相同,扬风寨时他的眼睛是滚烫,此时此刻却像是冰凉的,只听他急促地道,“我原想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和你好好在一起,可是,我当年做下错事,今天,到我还债的时候了!”     


      他忽地紧紧抱住她,抱得那么紧,臂上的伤口让血流得更急,他却全然不觉,只是抱着她,好像要把这一生的拥抱在此刻用完似的,恨不得,把两个人的身体糅在一起。


      “有件事,与其让你从别人嘴里知道,不如让我自己告诉你……”


      薛阿蛮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先听我说。”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头顶升起,龙涎香气、千叶露的香气还有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涌到她的鼻子前,她用力地抱着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绝望。只听他道,“阿蛮,除了娑定城少主之外,我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


      刚说到这里,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道破空之声,紧接着又有两三道传来。


      一个人道:“这屋子香得古怪!”


      一个声音冷冷道:“再香的味道,也盖不了血腥味!”


      薛阿蛮忍不住“咦”了一声,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是扬风寨的大寨主勒初楼。据说他的剑术非常厉害,几乎天下无敌。


      只听靳初楼说了这么一句话,剑啸之声蓦然传来,房门在他的剑下忽然变成了纸片一般,四散碎裂!只见一团凛冽剑光,裹着一团人影,飞扑进来!


      百里无忧在听到靳初楼声音的一刹那,整个身子就僵硬了,脸上显出一丝苦笑,他低下头,轻轻地、轻轻地,把唇印到阿蛮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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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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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2#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的吻是这样轻,仿佛只是在她脸上擦过。他的唇是那样冰凉,仿佛再也没有温度。他凝视着她的眼,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一提剑,飞身离床,迎上那道剑光!


      没有人能知道阿蛮那一刻的心情,那一刻她仿佛已经没有心了,她的心也跟着百里无忧向那团无可匹敌的剑光飞了出去!


      剑光相交,刹那间两人飞身出了房门,落到院子里,只听外面那几人高声道:“大家一起上!这人是尽堂主人,虽然受了靳夫子一剑,却也不可小觑!”


      尽堂主人?


      尽堂?


      是什么?这般熟悉,她好像听过,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她唯一能想起来,就是百里无忧在外门,被好几个人围攻!


      外面的动静大起来,娑定城的侍卫飞奔而来,连长老也惊动了。


      侍卫围了一圈,火把明晃晃地照着院子中央,百里无忧一身黑衣,已经殷殷沐血,薛阿蛮见娑定城的人只是将人团团围住,并不帮忙,急得几乎要晕过去,“那是百里无忧啊!那是你们的少主啊!你们快去救他啊!”


      百里无忧蒙着脸,他们都没认出来。但是阿蛮说了这番话之后,他们反而更愣住了,一个个都成了木雕。


      长老们惊疑不定,望向薛阿蛮,“你胡说什么?!”


      剑光中的百里无忧忽然一声闷哼,靳初楼的剑堪堪迎面斩下——


      那剑尖停在百里无忧的脸前,轻轻一挑,挑去了他的面罩。


      一张水晶般的容颜,显现在火光下。


      每一个人都如受重击!


      靳初楼的剑尖也一颤,惊声道:“百里——是你?!”


      “不!”一位娑定城长老道:“我们少主怎么可能是那杀人组织的首领?!我们少主怎么可能是尽堂主人?!我们少主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不!不可能!”


      他一连三个“怎么可能”,震得薛阿蛮耳朵嗡嗡直响。


      杀人组织——尽堂主人——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啊,她记起来了,那天,在浣剑池,百里无忧跟她说过,那个杀人组织,尽堂——


      不敢相信,不可相信,这个用笑容掩饰伤心、用懒散掩饰自卑的男子,竟是杀手组织的首领?


      百里无忧向她望来,目光冰凉,嘴角浮上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原本想亲口告诉你,可惜……”他这一句话,无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娑定城的人,个个脸色惨白。


      冷漠沉静如靳初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也无措,剑尖颤动。百里无忧道:“别老拿这把剑在我面前晃,我都快晕了。”   


      靳初楼的声音有一丝涩意,“这把剑,还是你送给我的。百里,为什么?”


      百里无忧淡淡地一笑,双唇因为失色而变得惨白,像一朵长年不见天日的白花,他没有回答靳初楼的话,偏过脸来,道:“阿蛮,回屋去。不要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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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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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3#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阿蛮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是尽堂主人?”


      “是啊!十六岁那年,我放弃铸剑,创立尽堂。起初,只是发泄自己的怨气,后来,慢慢接了几次生意,真正和江湖为敌了。”百里无忧望向天边微弱的星光,“呵!这些日子,我想回头,想尽力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我救济死在尽堂手下的人的亲友,我解散尽堂,我想洗去从前,一切再从头——可是……”


      可是仍然逃脱不了命运——命运说,你做错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天算不如人算,离开那段黑暗记忆的最后时刻,他遇上了靳初楼。


      剑术第一、出身阅微堂的靳初楼!


      ?     ?     ?


      四下里星光黯淡,唯有火光猎猎,照着每一张惨白的脸。


      许久,靳初楼开口道:“百里,你跟我回阅微堂吧。”


      百里无忧却笑了,缓缓地看了阿蛮一眼——那一眼深长而冰凉,仿佛是人世最后的一瞥。接着,长剑缓缓平举,他道:“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吗?如果,我欠下的是命债,那就拿我的命去还吧。”


      他两只胳膊都受了伤,尤其是方才受伤的右臂,口子拉得更长,他这凝剑势,血便殷殷地流下来。血浸在黑衣上不显眼,阿蛮却看得分明,鲜血在黑衣上开出艳红的花,一朵一朵,长出极尖的利刺,根根刺中她的心。看他一举剑、看他一开口、看他长眉一扬、看他凄伤凛冽地留给她一瞥……她的心,再也不能负荷这样的痛楚,飞身扑了上去!


      那时靳初楼剑光一振,已经与百里无忧战在一处。百里无忧的剑术原本不如靳初楼,更兼受了伤,已落下风,猛然间见一道人影扑了过来,竟是薛阿蛮!


      他大吃一惊,慌乱回转剑锋;靳初楼的剑势迅疾,收住了剑式,却收不住剑势,一缕剑光,如梦如幻,劈向薛阿蛮——


      那一刻,百里无忧只觉得天地间都消弭了一切的声响,只有那个飞扑过来的人,只有那道劈向她的剑光——想也没想——也来不及想——他迎上去,抱住她,然后,尖利的刺痛划破肌肤,痛彻骨髓,他感觉到血脉的破裂,剑光冰凉,伤口滚烫。


      “无忧!无忧!”


      看见他被抽了骨头似的,软软地倒下去,薛阿蛮一张脸雪白,雪白,没有一丝血气,也没有一丝温度。她扶着他,他吃力地道:“你、你跑过来想找死吗?”


      薛阿蛮咬着唇摇头,不想让自己哭出来,看他浑身都是血污,如一朵花萎落尘泥,哪里还有半分风姿秀逸的样子?当初那个走下马车问她要馒头吃的人呢?当初那个帮她要回碧玉钗的人呢?当初那个低声要她嫁给他的人呢?当初那个追上马车怡然一笑的人呢?


      她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烤糊,连喉咙也烧干了,她大声向众人道:“他已经知道错了!他已经解散尽堂了!他已经收手了!他再也不会杀人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要逼他?还要杀他?为什么?!”  说到后来,已经是撕心裂肺,声音尖利又沙哑。眼泪终于忍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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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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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靳初楼的长剑,指向地上的两人,剑尖微微颤动,道:“姑娘,百里有错在先,我不得不带走他。”


      “你凭什么带走他?!”薛阿蛮哭道,“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凭什么?”


      “问武院之上,有阅微堂总理江湖事务,百里犯下的事,理应由阅微堂处理。”靳初楼一向如同冰封的脸上有挣扎之色,可声音却仍然波澜不惊。


      薛阿蛮咬牙看着他,看着这么无情的人,连灵魂都在颤抖,声音也在轻轻发颤,唇齿之间呼出来的全是冷气,浑身都是冷的,“犯了错,最重要的不就是要认错吗?不就是再也不犯吗?如果是这样,他已经认错且改错了,你为什么还要伤他?让他重新为大家做点事,不是更好吗?”


      她就那么抱着身受重伤的百里无忧,像个母亲维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大声地为他分辩:“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你们只是想杀了他,为那些人报仇,那么,我是不是也要找你们报仇?”


      靳初楼一时语塞。


      百里无忧静静地躺着、静静地听着,他听得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也听得到她胸膛中剧烈的心跳,世间如此安静,年少时候的骄傲和脆弱,那样清晰明朗地流淌在眼前,嫉妒姐姐,是他怨愤的开端;创立尽堂,是他罪孽的起始。他从十六岁那年开始,把自己切成了两半,一半明媚一半黑暗。他以为一世都不能做一个完整正常的人了。然而,他遇上她,遇上了这个哪怕知道他的罪孽之后,仍然全心全意地维护他的她。于是,一切都还原了,他愿意回到十六岁,愿意重新做回勤奋向上的少城主百里无忧……忽然之间,泪珠就轻轻地盈上了眼睫,他轻轻地道:“阿蛮,我不值得你这样……”


      薛阿蛮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凄伤、有痛楚、有不舍……


      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呢?


      她忽然就明白在杭州,他追上马车时说的话,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呢?只是想到了,所以要这么做。无忧、无忧,我不管你是什么尽堂主人,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只要救、你!


      一道坚毅的光芒划过她的眼睛,她望向在场的所有人,一字字道:“有谁要带走他?”


      众人只见她那平凡的五官上,竟然涌起一种极肃穆的尊贵之气,一人道:“江湖规矩不能坏……”


      “江湖规矩?”薛阿蛮长眉一竖,冷冷道,“跟我讲江湖规矩!是江湖规矩大,还是朝廷规矩大?”


      朝廷规矩?众人都一愣。


      薛阿蛮慢慢地站起来,一字字道:“我是大晏安顺公主,如今要保百里无忧性命,有谁不从?”她说得极慢,声音也不大,然而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震了震。


      公主?她竟然是公主?


      娑定城的长老们本不愿见自家的少主落难,苦于问武院与阅微堂的规矩所限,不能出手相助,这下得了救星,几乎是立刻跪下去,“公主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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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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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5#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跟着靳初楼来的几个人,都纷纷望向靳初楼,靳初楼万年冰封的面容上看不出变化,手上的剑却已收起,他单膝跪下,“公主千岁。”


      这一跪,那几个人也连忙跪倒拜见,空阔的庭院里,明晃晃的火把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都向皇权臣服,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安、顺、公、主……”


      一个字、一个字,每个字都说得极慢极慢,百里无忧半躺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其他,他望向薛阿蛮,“你是安顺公主?”


      薛阿蛮点点头。


      “十月就要大婚的安顺公主?”


      薛阿蛮脸色惨白,却仍然点了点头。


      “难怪呵……”百里无忧身子一软,全身都躺在了地上,长发混在地上,沾满泥土,他却浑然不觉,喃喃地道,“难怪你说一切等到十月再说……”


      难怪你知道龙涎香。


      难怪你动不动就说人放肆。


      难怪你不会梳头。


      难怪你气度高华,不似常人。


      难怪你说事情分可为和不可为,我原以为你在劝我顾及身边的人,原来你是说你自己。


      难怪呵……


      他笑了起来,火光映照下,他的笑容竟那样苦涩,“原来你是公主,不是御膳房的小宫女;原来你姓凤,不姓薛;原来你叫安顺,不叫阿蛮;原来你的父亲是皇上,而不是将军……”他一字一字地说着,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说着说着,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没入鬓发,转瞬不见踪迹,他轻轻地道,“原来,都是骗人的……”


      可是,在花家那一夜,你不舍和怜惜的眼神;可是,方才你拼命地维护;可是,那些柔情蜜意快乐轻盈的时光——都是骗人的吗?!


      难道全都是骗人的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膛如被钝刀切割一样痛,所有的疑问在胸口翻腾不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薛阿蛮吃了一惊,急急向娑定城的长老吩咐:“快快请大夫来!”


      “不用了……”百里无忧抬起手,自己撑住地面,缓缓地站起来。


      薛阿蛮想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淡淡地避开,阿蛮的眼泪“刷”地便下来:“无忧,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百里无忧虚弱地站着,眼眸是前所未见的灰暗——那是深沉的黑,无边的空洞,灭绝了所有的光明和希望,甚至连生机也一并灭绝的灰暗——阿蛮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眼神,即使面罩被靳初楼挑下,即使尽堂主人的身份大白于人前时,他的眼神也没有这样毫无生气……


      他用这样灰暗这样空洞的眼神望着她,又好像不是在望她,而是在望向别的什么人,他轻轻地开口:“不用说对不起,我也瞒了你……何况,你还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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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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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6#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颤巍巍露出一个极淡极淡、极白极白的笑容,轻声道:“我,应该谢谢你……”


      不!不是这样的!阿蛮含着泪无力摇头。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想到去救济资助那些人的亲友,靳初楼也不会因此盯上你,你不会受伤,你将仍然是华衣优雅的少主,迷恋甜美的食物……


      所有的想法,在他那样苍白的笑容下,都变得凄怆而无力。她掩住嘴,不让自己懦弱地哭出声,泪水滑到自己的脸上、手上,胸中哽咽。望向他身上的血污,有那么一刻,她宁愿他永远做黑暗中的尽堂主人,永远不要被人发现!


      她愿意用公主的身份去包庇他!愿意用自己的良心去包庇他!她不要看到他受伤害——然而,给他带来伤害最大的,却是她自己……


      第一次出娑定城的出口时,他笑盈盈地追上来——


      第二次在杭州别离时,他再一次跃进了她的马车——


      他低低地问:“如果要你做我的女人,你愿意吗?”


      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你……”


      他替她挽发,他为她做饭麸稞,他送她镯子,上面刻着一曲《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到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设若要分离,除非山都腐烂、除非水面上飘得起秤锤、除非黄河彻底干涸、除非白天看见星星,除非北斗从南面升起,就算真这样,我们也不要分离,除非——太阳在三更出现!


      多么热烈的誓言、多么美好的心愿——然而无忧、无忧,对不起、对不起……


      ?     ?     ?


      夜,终于慢慢地过去,天边显出一抹鱼肚白。然后,朝霞出来了,再然后,太阳出来了,最后,县衙来接安顺公主的八宝璎珞车也来了。


      周近的官员,娑定城的长老,靳初楼一行,恭送公主上车。


      公主脸上苍白,看上去十分憔悴。上了车,最后一眼掠过娑定城鳞次栉比的屋檐,掠过那曾经满是繁花的庭院。她知道,这一切将成为她的梦境,只能放在琉璃盒子里细细观望了。


      日后还可以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吃点心,看蝴蝶飞舞。但,葡萄架不会是这里的葡萄架,身边的人,也不会是那个人了。


      那个人……


      秋日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匾额上,“虫亦院”三个字就在眼前。阿蛮抚着腕上的镯子,看那阙《菩萨蛮》,字体一模一样,清瘦纤秀,是他的手笔。


      猛然之间,心上仿佛被重重地捶了一下,钝钝的惊与痛。她急急喝住正要把车帘放下来的侍女:“等一下!”


      车帘重新卷起,“虫亦院”三个字,重新映入眼帘。


      恍惚之间,有声音在耳边问:“这个看得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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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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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7#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隔着一段辰光,她看见自己的脸上浮现腼腆的笑。


      “啪”的一下响,却是头上着了一记。她摸着痛处回头,看到他悠悠然的模样,只听他道:“这个要再猜不出来,你可就太笨了!”


      她的嘴角浮起一朵微笑,脸上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无忧,今天我终于看懂了。


      “虫亦”,就是“亦虫”。


      “亦虫”,就是“蛮”。


      “虫亦院”,就是“蛮院”——就是“有阿蛮的院子”。


      一片葡萄叶子自枝上飘然坠落,秋风与它嬉戏,吹起它,在地上打个旋儿,飘进门槛。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有药香、有甜香,还有一丝柚子的清香。


      丫环坐在床畔剥柚子。


      先拿小刀将厚厚的柚子皮分四瓣划开,去皮,再一瓣一瓣分开来。取过一瓣,把那层薄薄的茎皮撕开,露出颗颗晶莹的柚子瓤,送到一张唇边。


      那张唇,真是比蔷薇花还要好看,眼下却比柚子瓤的颜色还要淡上几分,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唇之上,是秀挺的鼻梁,鼻梁之上,是一对漂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某处。仿佛看什么东西看得特别入神,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就连柚子递到他面前,他的睫毛也一动不动,仿佛根本看不见。


      靳初楼站在一旁,道:“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该起来了。”


      床上人的没有答话,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我明天要回问武院了。”靳初楼道,“那件事就算是揭过去——若不是安顺公主,阅微堂你是非上不可。说起来,她还是你的大恩人,她的信你也该看一看。”


      百里无忧仍旧没有说话,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墙面,仿佛要一直这么地老天荒地望下去。


      伴雪送来汤药,百里无忧被扶起来,药碗送到唇边,他张口喝下去,伴雪递来蜜饯,他张嘴含住。


      那么安静——太安静。


      百里从来都不是这样安静的人。


      这样的安静里透出沉甸甸的压抑。


      靳初楼本来还想问问,尽堂为何能躲过知书人的眼睛,活跃六年之久。要知道阅微堂的知书人能洞悉天下间一切秘密,无论哪一个人做出不利于江湖之事,都会有使者在第一时间阻止。然而照如此看来,百里无忧是能他答案了。那天晚上的人都已立下誓言为百里无忧守住秘密,从此以后,百里无忧仍是天下无双的娑定城少城主,尽堂既已解散,他也放下心。


      只是,这样安静的百里无忧何时能够恢复到从前的模样?那个笑得如同蔷薇绽放一般的贵公子,还能再回来吗?


      房间里寂静。


      靳初楼离开,百里无忧仍然一动不动,屋子唯有的动静是一点一点西斜的太阳光。


      黄昏时候,一串脚步声打破屋子里的平静,铃儿托着饭菜,恭声道:“少主,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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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8#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伴雪过来伺候,忽然看到有一样糯米肉丸,便问:“大夫说可以吃荤腥吗?”


      铃儿连忙答:“可以可以!我特地问过。”


      伴雪便夹起一只肉丸,喂给百里无忧,百里无忧静静地张开嘴,含住,才吃下去一颗,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死寂的眼眸里刹那间情绪翻涌,“唔”的一声,一丝鲜血溢出嘴角。


      伴雪惊呆了,一面忙着喊大夫一面端水给他喝,他却不喝,直直地望向铃儿,脸色白极了,更衬得嘴角那缕鲜血红得可怕,他颤声道:“这菜……是谁做?”


      铃儿见少主吃了一颗丸子便吐血,脸早吓白了,“……是我做的。”


      “胡说!不是你!”他狠狠地道,“说,是谁做的?!那个做菜的人呢?!”


      铃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少主对不起、少主对不起,我做得不好,少主对不起……”


      伴雪见百里无忧胸口急剧起伏,生怕又勾起他的伤势,连忙把厨房里的两个厨娘叫来,问道:“做这菜的人呢?”


      两个厨娘极诧异地对视一眼,一指铃儿,“可不就在这儿吗?”


      “胡说!不是她做的!”百里无忧已坐了起来,喘着气道,“这、这道菜,分明是她做的!”


      他一会儿“不是她做的”,一会儿又“分明是她做的”,两个厨娘哪里听得明白?半天,喃喃道:“这……这菜确实是铃儿做的。铃儿跟着薛姑娘学了两个月的手艺,做出来的菜比大厨房还好呢,所以她今天说想做顿饭给少主,我们就让着她做……”   


      百里无忧一时怔住,看着铃儿,“是她教你的?”


      这一下,铃儿终于明白这个“她”是指谁了!连忙道:“是是,是薛姑娘教我的。”


      激动的神色,慢慢从百里无忧脸上退去,他慢慢地靠回了床头,眼睛慢慢地空洞起来,忽地,嘴角浮现一个充满嘲弄的笑,道:“都下去吧。”


      两个厨娘和铃儿连忙退出来了。走得远了些,一个厨娘伸出手指头戳了铃儿一下,埋怨道:“都是你这个小丫头!一顿饭把少主吃得吐血!”


      铃儿早已被吓惨了,没想到温柔美丽的少主生起气来有那么可怕!只呆呆地默不做声。回到屋子里,唉声叹气,自己把自己骂了一顿。快睡觉的时候,却有人敲门,竟是伴雪。


      伴雪道:“还没睡觉吧?少主要见你呢!”


      铃儿乖乖地跟在伴雪后面,进了少主的屋子。


      灯影下,百里无忧半躺在床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裳,肌肤如玉,两只眼睛黑黝黝的,道:“坐着说话吧。”


      伴雪给她搬来一张凳子,铃儿浑身紧张地坐下。


      百里无忧向伴雪道:“你先下去睡觉吧。”伴雪点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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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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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29#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时屋子里更静了。铃儿想着万一少主发起脾气来,一个劝的人都没有,自己可不是惨到家了?简直越想越惨,快要哭出来。


      谁知百里无忧半天也没有开口,只是怔怔地看着烛火,那眼眸里仿佛有层迷梦似的,让人看不清里头的神情。他就那么一直看着烛火,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铃儿以为他已经忘记她坐在旁边,百里无忧才开口道:“她还教了你什么?”


      “啊?哪个她?”铃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哦,薛姑娘不仅教我做菜,还教我做蜜饯、做百花糕、做千叶露……我本来想早点做给少主吃的,又怕做得不好,私底下多练了两回,今天才敢端出来——少主,你原谅我这一回吧!下次我再也不敢做了!”


      百里无忧却像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又问:“你跟她,挺好吧?”


      “薛姑娘是待我很好……”


      “哦?怎么个好法?”


      “她教我做菜啊,把一身本事都教了我。可惜我笨,没学好。不过少主不用担心,那两个月里,薛姑娘每天都忙着做蜜饯啊、酱各式各样的小菜啊,所以好吃的东西少主还是可以吃到的!”


      百里无忧的眼中,忽然就起了一层薄雾,“她做了很多蜜饯和酱菜?”


      “是啊,那些东西都放在地窖里。薛姑娘说要放到冬天才好吃,所以现在都没拿出来。”


      “她……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什么?”铃儿抓抓头,仔细回忆,“她说这世上有很多事,哪怕是伤心,也要去做的。还说,人活在世上,并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有身份,还有亲人,还有该做的事。”说着,学着薛阿蛮当时的神情,幽幽一叹,“她说,做人,总是身不由己呵!”


      铃儿跟薛阿蛮日夜相处,对阿蛮的神情态度无比熟悉,学起来几乎有八分相似。灯光如此朦胧,恍然间面前坐的便是那个肌肤如玉眼眸温婉的女子,蓝衫绿裙,宛如昨日。他伸出手去,轻轻抚向她的脸,喃喃唤道:“阿蛮……”


      铃儿躲开又不是,愣着又不是,却见少主脸上怔怔地滑下泪,那神情,竟是无限伤心,忍不住感慨道:“那段时间,薛姑娘也是这样,动不动就坐着一个人淌眼泪呢。”


      眼前一晃,温婉的女子变了娇俏的铃儿,百里无忧烫着了似的缩回手,听到这一句,脸上却涌起一股恨意,“她会哭吗?”


      她不是来游戏人间的吗?尊贵的公主,编了一堆故事,来逗他玩。


      “怎么不哭呢?”铃儿道,“写那封信的时候,纸都打湿了——”说着连忙住了口,当初靳初楼把信拿给少主的时候,据说少主像发了疯一样要去撕那封信呢!


      果然,百里无忧挑了挑眉,淡淡道:“都是一些骗人的话,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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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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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30#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7: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铃儿不敢分辩。屋子里重新陷入寂静,灯花轻轻地爆了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幽幽地叹息响起,轻轻一叹,竟像是夹着千年的幽与愁似的,听得铃儿都要跟着难过起来。只听少主道:“我不知道……”


      说了这四个字,却又不说了,脸上一片茫然。铃儿也茫然地看着他。


      又过了好久,他才接下去:“我不知道她到底……”说到这里咽住,又是幽幽一叹,道,“我宁愿,我宁愿当初干干脆脆放她出娑定城,宁愿在杭州就一别成永诀,再不相见——我宁愿、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这三个“宁愿”他咬着牙说出来,说完胸口一窒,嗓口一甜,一口腥甜的鲜血吐在帕子上。


      铃儿慌了,“我去找大夫!”


      “不用。”百里无忧掷下帕子,半带着一丝倦倦的笑,“我这病,也许一世都好不了了。”


      他那样的身体、那样的面容、那样的笑……让铃儿的心里止不住地发沉,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百里无忧咳嗽一阵,问:“那信……在你那儿,对不对?”


      铃儿点点头。


      “她为什么……要叫靳初楼拿给我?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铃儿摇头,“我不知道。”


      百里无忧不说话了,靠在床头,眼神又怔忡迷离起来,忽然道:“去把那信拿来。”


      铃儿连忙飞身去拿来,递给他,他看着那封信,脸上浮起一种铃儿怎么也看不明白的神情,像是有点恨意,又像是有点怨,又似乎有点悲凉,还似乎有点儿温柔。太矛盾了,他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忽然别过头去,“你识字吗?”


      “认识一些。”


      “念出来。”


      “哦。”铃儿便乖乖打开信,念道,“无忧:临别提笔,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而说了,又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对不起,向你隐瞒了我的身份。但除了我是公主之外,我没有再隐瞒其他任何一点。我的确姓薛,不姓凤。阿蛮也的确是我的名字,是我父亲给我取的。我父亲是当年的威武将军薛正浩,我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妹,馨乐长公主。父亲战死后,皇上怜惜母亲,把我们母女接进宫,封我为安顺公主。


      “母亲与花怜月的情缘纠缠,也是真的。为此我才出宫,来到娑定城。至于厨艺,我也没有瞒你,那为了讨好母亲而学的。后来,皇上也很喜欢我的手艺,我偶尔也会做点心给宫里的几位表兄妹吃……”


      一句句听下来,百里无忧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似惆怅、似欢喜,一手把信纸夺去,只见满纸墨痕微晕,当时也不知她流了多少眼泪——


      一念及此,原先的怨恨与伤心,刹那间化作了烟雾,只剩浓浓的心疼,他接着看下去。


      “年初时候,皇上把我许配给平章知事清和,刚指完婚,我便奉母亲的遗愿出宫了。那个时候,我只想着,杀了你,完成了母亲的心愿,我就回宫去。后来,我下不了手,当时便想,那也罢了,少造一份杀孽,也是好的。我仍旧可以回去做我的公主,成我的大婚。可是,你追上来了,把我带到了扬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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