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音

飞雪

女巫说，我们能去哪？


猫王子说，还有很多很多地方。但首先，我要带你去看一个庆典。


那天，猫王子带着女巫穿过过去居住的森林，穿过村民居住的村庄，来到城市中央的广场里。他们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对自由的向往，被那一场恣情肆意的奔跑唤醒了。猫王子与女巫穿越人潮汹涌的广场，在所有聚集着等待节日烟花绽放的人们脚下自由来去。有一瞬，女巫顿时觉得，这世界即便再过错综复杂，它也能好好地生活在这里。因为待越过重重迷障，世界终究会迎来豁然开朗，就像此刻这般，彼此相依地活着。


王子带女巫攀上一棵漂亮的树。天空中开始燃放巨大的礼花，像是彩色的星星在天空眨着眼睛。居住在黑森林里的女巫从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场景。她惊呆了。王子说，这些是烟花，你见过烟花吗。女巫摇了摇头。王子又说，如果你没有走出森林，你就永远都看不见这样的景色了。但你现在看见了这样的景色，并且走出了过去的生活，你看，这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当初我选择了离开，而你默默地死去，那有一些事我们永远也得不到证明。


女巫问，什么证明？


他们看着广场上的人们，但准确地说，是广场上各式各样的动物。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动物都在这里看着烟花燃放。猫王子说，很多时候他们都会争抢、会弱肉强食，会不顾一切剥夺他人的权利，会有人比你出生就有着更好的生活，或者你出生以后会遭遇种种不公，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没有快乐的权利。只有这一种放弃会完全剥夺你这种权利，那即是你自己已经放弃。


猫王子说，我现在与你在一起，你会好好地活着，我也会好好地活着，甚至我们往后会在一起好好活着。我知道未来一定会有苦难，有不幸，但遭遇再多也请你不要放弃快乐的权利。因为只要你还活着，才拥有着“总有一天会快乐”的可能。就像我们现在，即便我不再回去我的皇宫，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在别的地方建立新的王国，而女巫，到那时你就不再是女巫，而是我的王后了。


那个春天。无数人买来报纸。有人细细阅读，也有人草草扫过，不曾在意。我倒是关心起这个作者的名字。如此奇怪。后来有人说起，这篇故事是经由两人之手合作完成。其中一位从死去故友的笔记本上发现一则未完成的童话，于是她借此重新编排书写，以寄哀思。


我读完这一则童话，忽然想看一眼楼下那群流浪至此的动物。


走出大楼，在楼梯旁的拐角里，我也看见了那样一群猫。


两只大猫，三只小猫。绒绒的，像是团团小球。他们有着黑白的毛色与灰蓝色的眼睛，见了我，便温和地叫了起来。他们的声音那样美，那是隆冬呼啸过后，春天里最美妙的声音。

飞雪

后记


数月前，曾与朋友打趣道，你猜猜，赶稿期最想写的是什么。


朋友问我答案，我笑说，是后记。


因为那意味着脑海里翻涌多月的思绪终于归于平静，以及，结束。


曾经对于完稿有非凡憧憬，认定故事结束时自己的内心会获得最大的释放。因为近几月来，无论写作或者生活，都步履荆棘，无数事件来袭，以至于连原本打算写的《馥鳞》也被我搁置，最后我写下了这本超过我原本设想的，四只猫的故事。


另外远在设想之外的是，就连我真正写下“后记”二字时，曾经在无数夜幻想而过的抒情词句也一并消失，唯留下又一夜不休不眠的我，心中万语千言都随四只小猫的命运戛然而止。


其实，应当从《馥鳞》说起。


去年冬天，我独自在鼓浪屿旅行。原本应邀撰写与海岸有关的电影剧本，但最后我却在那座时间仿若静止的岛屿遇见我想书写的《馥鳞》。但就在我预备描述那座春天永驻的岛屿时，我父亲忽然急病入院，医院发出病危通知。


而当时我远在北京。


那一天，在手机因为飞行而需要关闭的两个半小时里，我一直在哭。因为高空无法保持联络的那两个半小时，在我心中是多么可怕，多么未知的两个半小时。我一直怕当我着陆之后会接到我不想接到的消息，于是一直祈祷，上天，请多给我一些时间，多给我一些时间。


最终上天给予我足够的时间自高空落下，到医院，咬着牙安慰好妈妈和爸爸，而后漫长的一个月的治疗、转院、等待手术，最终恢复。足够足够长的时间。


在父亲手术的那天早上，我赶早去医院等待，下楼时在楼角遇见那四只猫。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它们。清晨7点，楼里大部分人尚在沉睡，四只小猫也从窄道爬出来睡在楼梯口空旷的地板上。遇见我，四只小家伙连忙逃窜，但见我不追，又冒出脑袋朝我张望。


其实它们四个是一直存在的。


我那时每天去医院探望陪护，都会遇见它们。从最初陌生离间，至最后它们对我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玩耍。其实我与那黑猫妈妈相识已久。去年秋天，我家院子里出现两只流浪猫，一黑一白。因为我自己也养猫，于是每天下楼会从我家宝贝的猫粮罐子里取出一些带给它们。冬天时，朋友告诉我，那只白猫不见了。再后来，别人告诉我白猫死了。到春天，我心中忐忑不安地前往医院、一心为父亲祈福时，看见我的黑猫朋友带着它的四个宝宝在楼梯口玩，我蹲下来抚摸黑猫的额头，对它说：“据说黑猫很灵，请你也保佑我爸爸好不好？”


黑猫咕噜咕噜地应着我。


就是那段日子决定写这个故事。或者说不知不觉便写了下来。待写完第一篇，于是推翻从前的写作计划，我放弃了我喜欢的岛屿与那一对女孩儿的故事，写了也许没人会喜欢的四只猫。我喜欢动物，相信动物之间的灵性。养猫养狗，十多年彼此不离不弃。后来父亲从手术室出来，等待一天的我们终于呼一口气。我赶妈妈和姑姑去填饱肚子，自己守在半昏迷的爸爸的床前。整整一个多月的忙碌里，我没有哭，除却那一晚，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忽然就落了泪。躺在床上的父亲麻药未过，他感觉不到我轻声落下的泪。那是喜悦的泪。然后我回到家，在楼梯口蹲下来抚摸黑猫妈妈和它的宝宝们，我忽然觉得生命如此渺茫，今昔相聚却不知明朝。于是我写下了《四重音》。

飞雪

从最初的构思至最后完成的结果看，有许多变化。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擅长写爱情的人。从前在杂志上小打小闹，总归在写小女孩的爱情故事。我也出过两本书，仿佛也谈不上什么“第一次”，所以需要大家原谅我的莽撞。其实我只想表达一些自己所见的故事，爱与陪伴、与生命、与尊严、与永恒之间细微的联系；以及怎样活，或者如何才能好好活着的肤浅看法。


在写完之初请不同的朋友给出意见。有恨之入骨的，有极为喜爱的。我一直不是足够坚强至抵御一切言语的人，只得屏息听从一一更正。但仍然保持了我刻意的坚持。虽然我知道这些坚持未必人人接受，人人喜爱，比方我自己翻阅全书，发现这个没有爱情的故事围绕的竟然是一群并不吸引人的人。比如不讨人喜欢的女模特，甚至让人讨厌的失败中年男。还有血腥的生命与死亡。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对此厌倦，仿如也会有人愿意去喜欢。但重要的不是我将写给固定的什么人看他们喜欢的内容，而是我先要写出我希望表达的。我借此得以遇见能彼此惺惺相惜的那一部分人。即使我知道他们也许只是一小部分人。


虽然大学念的是与写作有关的专业，但终究觉得，唯有书写是无路可遁的一件事。没有可以套入的公式，亦没有完全适用的道理。每一个作者都是用自己的语言与逻辑建立一套新的世界。即便这世界看起来如此相似，但组织而成的根骨却有着本质的不同。于是这漫长的十多万字的故事，变成了犹如捕风一般，我并不知道至最终它呈现给人时，透过他人的眼将是什么样子，我只知我只能用自己笔下字句组织成我所希望的世界，待与我相同的那一小部分人发现，并彼此惺惺相惜。


我只能。


2009年5月


附：


《无名氏》中，孝以与罗琳念及的一段剧本片段出自《外国当代戏剧选2》中收录的《上帝的宠儿》，译者一匡。稍有删节。


《广场上的动物园》中所说的剪刀###，也是猫友之间广为流传并真实存在的。据说不少猫友借此找回了自己丢失的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