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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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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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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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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淙淙抱起春迟,让她踩着木凳,走入木桶里。


      “水温可好?” 淙淙问。


      “好。”春迟将身子一点点沉入水里——奇妙的水,温柔地托起她的肚子。


      淙淙撩起水,洒在春迟的肩膀上。生满红疹的皮肤火辣辣的,春迟身子颤了两下。淙淙连忙拿起药膏,帮她敷上:


      “如果早就为它们敷药,现在已经好了。”


      春迟温顺地点点头。


      “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受伤,我一直要为你敷药。这难道是命定的吗?”淙淙又问。


      “对不起。”


      “我对你这样好,可你还要离开我……”淙淙的声音哽咽了。


      “你无法接受我腹中的孩子。”


      “它那么重要吗?比我们之间的情谊还重要吗?”


      春迟终于缄口。


      敷完药,淙淙又继续撩起水,洗她的乳房。乳房是春迟身上变化最大的地方。它们霸道地向四面扩张,胀得那么大。乳头颜色深郁,也不再那么敏感,水溅在上面,它们还是恹恹地耷拉着,没有丝毫变化。淙淙厌恶地看着,它们是多么丑陋,令春迟看起来像一个行动迟缓的中年妇人。


      淙淙终于无法忍受,说:


      “我问过一个有经验的土著妇女,她有办法可以将孩子拿掉,即使孩子已经很大了……”


      春迟怔住了。她多么希望淙淙可以让她好好地洗一个澡。然而,始终是这样的,淙淙从未给过她片刻的安宁。她用力推开淙淙:


      “我会和它一起死的。”


      淙淙望着她,她黯淡的脸颊已经涨红了,果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神情。淙淙知道,春迟一定做得出来。


      她心灰意冷,丢下春迟,夺门而去。


      14


      淙淙不辞而别。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地走掉。


      走之前的那个夜晚,淙淙走到院子里,挥着斧头,砍倒了所有曼陀罗花。整个院子里都是一片翻腾挣扎的火海。钟潜就站在她的身后,而她却没有察觉。次日清早,钟潜就发现淙淙的床榻空着,也没有半丝余热,想来是凌晨时分就上路了。似乎没有带走什么,一切都还在,但船屋却分明是一片冰冷的废墟了。


      最令钟潜难过的是,淙淙没有留给他一句话——她是一点也不留恋他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去找她。他跑遍岛上各处寻找,向船上的歌妓们打听,都没有收获。若是淙淙有意躲藏,那是无论如何也寻不着她的。钟潜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绝望,想必当年淙淙寻找春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他找得筋疲力尽,想起春迟,又折回船屋。


      春迟久久地坐在床边,守着她那在静默中悄悄生长的肚子。


      她等了很久,淙淙都没有从外面走进来。她几乎可以确定,淙淙已经离开了这里。她终究还是没有原谅她。这个结果早在春迟的意料之中,但淙淙当真这样离她而去,春迟心中还是有几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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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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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7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春迟沿着墙根走到院子里,她听到钟潜的声音。


      “你是要去找她吗?”钟潜打算阻止她。


      “不,我需要一些贝壳。你可以帮我吗?”


      她的语气坚定而恳切,钟潜无法拒绝。


      可能因为太累了,他缓缓从门槛上坐下来,将头靠在墙上。她站在那儿,又没有穿鞋子。淙淙给她准备了鞋子,可是她就是不穿。赤红的双脚似乎故意曝露在外面,惹人心疼。他忽然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但这显然太唐突了。他们还很生疏。他对她的熟悉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发现自己也是喜欢春迟的。


      在这么疲惫的时刻,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做、去想,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春迟;而她也是这样静静的,像一幅画一样,真好。


      春迟不似淙淙那样惊艳。她有中国女子的细眉凤眼、小尖下巴、浓密的头发,乍一看去,就像小时候钟潜在乡下看到的漂亮姑娘一样,没什么特别。但那些姑娘只是清秀,而春迟更多几分坚硬,苦难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令人尊敬并且怜惜。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就是他小时候在村头的庙堂里拜过的那尊观音像。早年,除了祖母,只有那尊塑像给过他些许母性的慈爱。年少时茫然的他曾匍匐在观音像的脚下,祈求仙人用点着圣水的手指为他指明方向。后来他离开了乡下,来到城里,生活多了几分色泽,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尊塑像。现在他从春迟的身上看出那朵隐没在菩萨像里的湿漉漉的莲花。


      她天生富有的母性,溢着拯救的光。他坐在门槛上,一直望着她,直到满天星光,他的内心重又充满了盼望。


      他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对她说:


      “你解开这些缠在身上的布吧,以后再也不必这样藏着了。你不用出门,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春迟向后退了一步。


      她尚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个阉人,对他十分警惕。


      他看着她那副惶惶的样子,苦笑起来——内心却又很是满足,从没有女人害怕过他。


      15


      钟潜的生活忽然变得很忙碌。寻找淙淙,还要照顾春迟。日子又一天天快了起来,他每天天还没亮就为春迟把饭做好,然后出海去。捞贝壳,打听淙淙的下落,直到太阳下山,他带着贝壳和几条捕来的红鲷鱼上岸了。他提着鱼往回走,下过小雨的地面已经干了,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日辉已经散尽,月亮露出小半个脸。赤道上的月亮,弧度与别处是不同的,更加饱满,所以格外美。他心情愉快,小声地哼起歌来,是在船上时从歌女那里学来的小曲儿。他原本以为,再唱起这些歌,一定会想起淙淙,很难过。可是带着旧日气息的歌也未能敌过此刻的好心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快就从淙淙离开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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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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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借着月光打量自己,他难道不像一个出海打鱼、养家糊口的男人吗,披星戴月地赶路,妻儿正等在家里……这样想着,他就又多了几分力量。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段路,两旁的植物他一直都记得。他梦见自己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走着,春迟的孩子出生了;走着走着,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多月后的一次出海,他在船上听到对面的船上有人在唱歌,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唱三叹。他倏地站起来,冲出了船舱。他知道那一定是她。隔船相望,只能看到女子的一角黄色衣衫,十分寂寥。胸无城府的淙淙还是显露了踪迹。


      他日夜盼望着见到她,但是真的见到了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此刻两船之间距离狭窄,他大步一跨就能跳上对面的船。可是为什么他却在犹豫呢?


      他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已经背叛了淙淙。


      她唱完,男人们连连喝彩,免不了说了些轻慢的话。他仔细分辨,在话语之间挑拣出几丝她的笑声。她笑的时候总是翘着嘴唇,露出几分不屑,那是足以迷死男人的。他闭上眼睛,想着,眼泪涌了出来。背叛的泪水,顺着脸颊,跌落下去,掉入滚滚大海里。而两船已经交错,各自前行,方向相悖,再不会重逢。


      而她又唱起来,但歌声已远,缥缈无踪,再也不能将他抓住。他举起袖子,拭去眼泪,重新钻入船舱。从木席上坐下来,脚旁边的木桶里装满了贝壳以及两只濒死的鱼。他顺手拎起一把长刷,拨开鱼儿,拣起一枚贝壳擦洗着。


      泥沙褪尽,贝壳露出皎洁的白光。


      磨镜记


      下 阙


      1


      在一张潦草的原著民地图上,淙淙终于找到了龙目岛。它看起来像一颗煮熟的鸡心,散发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岛上有三十八处火山,其中有些一直是活火山。湿润的空气以及丰富的热量,使山上的植被生长得非常旺盛,几乎一直长到山顶。较矮的山坡上是森林或者庄稼,还有种类繁多的动物,尤其是鸟类和昆虫。


      岛上的居民生活富足,甚至近乎奢华。女子们穿金戴银,从手腕到手肘上挂满了银饰,脖子或耳朵上戴着银币,一串十二个。她们衣着艳丽,繁复,但并不整洁,也不精细。那种简陋的华丽就像岛上的太阳光,粗暴喧嚣,令人无从闪躲。


      但她对于这种漏洞百出的华丽却非常喜欢。完美并不令她神往,相形之下,破绽反倒更充满诱惑。


      第一次来到龙目岛时,她就知道,自己会喜欢这里。这一次造访似乎并不唐突。


      在起初的日子里,她极力掩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意图,只是像一个旅人那样专心欣赏风景。直到她又在梦里看到了春迟——春迟的眼睛仿佛没有盲,在比夜晚更寒冷的梦境里,那双明亮的瞳仁像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无情——春迟猛然捏住她的手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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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淙淙,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对着春迟莞尔一笑。醒过来,她终于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两周后,她已经进入岛上的军营,等待部落首领的接见。


      她虽两手空空,但信心十足。美色便是她的资本,在过去许多年里她还从未失手过。她漫不经心地出现在营地附近,慵懒的神情好似一头迷离的小鹿,谁见了都会心旌荡漾。


      金棕色头发,肌肤如雪,眼仁好似薄荷般剔透,她是天生的猎物,能使藏裹于深处的欲望发酵,酿出令人迷狂的烈酒。


      士兵擒住她,企图凌辱她。


      “把我献给你们的首领吧,他会给你们的,比你们从我身上得到的要多。”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女子说得如此确定,使人不容置疑。他们看着她,她的头发在白日的太阳下金光灿灿,曼妙的蛇腰动人心魄。当她启口说话时嗓音略带沙哑,仿佛清晨时分森林中缭绕的烟霭,使她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2


      春迟和钟潜又在船屋住了几个月。除了几个迷路的僧侣,船屋再没有人登门造访。


      在习惯了清晨那阵热闹的鸟鸣之后,这里几乎是最安静的地方。可是这里并不祥和,房子是淙淙造的,似乎到处充满了杀机。


      很长时间,院子里不生任何植物,一片残败的景象。后来在钟潜的悉心照顾下,才活了几株兰花。


      随后雨季就来了。败花化作了泥,高高低低,像久不痊愈的伤口。漫长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才停下来。


      接连十多个晴天后,院子里的泥土才被晒干。 绞着曼陀罗花的泥地,犹如一块斑驳的碎花地毯。用铁铲清理后,仍旧留下一块块印痕,宛如血迹。雨天一到,花的气味就被雨水勾引出来,充满院落和房间,令人疑心时光倒流、故人重返。春迟总是坐立难安。妊娠反应一天比一天强烈,她讨厌所有荤油的食物,只能喝下一点汤水。


      自从在太阳底下散步、晕倒过一回后,白天钟潜就不让春迟再出门了。但船屋阴潮,故人犹在,春迟常常透不过气来。她常伏在窗户上,探身向外,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有时候钟潜看见她就这样趴在窗台上睡着了。阳光从头顶慢慢移到她隆起的腹部——这正是她等待的,也是唯一令她感到幸福的。


      一个盲女,怀着身孕,亲人又不在身边,这对她来说是多么艰难。钟潜对她极为怜惜,但能为她做的也只有找回更多的贝壳。


      穿梭于贝壳中,每一段记忆都像一个热闹的王国,杀戮或挽救,弥留或诞生,一幕幕呼啸而过,应接不暇。这是与春迟毫不相关的人生,可是她张开双臂,将它们一一拥在怀里。所以对于那些生死别离,她感同身受。每一日,身心都要耗损一些,渐渐地,直到越来越麻木,哪怕这段记忆中有最可怕的杀戮、最悲伤的离别,也不能换得她丝毫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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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自己正沿着一个可怕的方向走下去,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理应变得温和,对世界充满怜恤。这才是迎接孩子的姿态。可是春迟却日复一日地失去热情,除了腹中这个与她紧紧吸在一起的胎儿,她无法交付一丝关爱。不知不觉,她将自己和孩子锁身一座孤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


      她与钟潜几乎从不说话,只在钟潜带着贝壳从海上回来的时候,也许出于感激,她才会勉强开口与钟潜聊上几句。但彼此都小心翼翼,绝口不提淙淙。


      春迟知道,钟潜每次出海一定仍会打听淙淙的下落,但始终没有她的音信。她大概是又在船上唱歌了吧,有一夜她还梦见过她,站在船沿上唱歌,金黄色的头发垂下来,绞在船桅上,她挣扎了两下,便坠入深海。平静的海面水波震颤,春迟醒过来,腹部阵痛,出了许多冷汗。


      在怀孕的最后几个月,噩梦常常来袭。那些贝壳里的凶猛记忆,混杂着淙淙凛冽的笑声、骆驼沉浊的呼吸,汹涌扑上来,将她漫了过去——她常在午夜时分忽然挣扎着坐起来。这些仿佛都是不好的征兆,令她辗转难安。


      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去,这沉堕的王国却并不是地狱。一直走,直到风声塞满耳朵,灰尘蒙上眼睛,荆棘缠住双脚,记忆的主人才幽幽地现身。


    虹桥书吧14:32 2006-11-6更新


      一场对华人的大屠杀过后的马尼拉,没有理发师,没有裁缝,没有鞋匠,没有厨师,没有农民和牧民……没有粮食吃,没有鞋子穿,纵使出再高的价钱,也无法买到。失去华人的马尼拉几乎无法维持下去。


      一个满头陶土卷发的当地小孩正飞奔着穿过街道。他小心翼翼地走路,不断地环视四周,生怕有人发现他心中隐藏着的秘密。


      他刚认识了一个朋友,黑头发,黄皮肤,年轻的华人。他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流着血,从地上爬了很远的路。杀戮连续进行了半个月,城里几乎见不到活着的华人了。此刻小孩惊讶地看着他身后的血径,觉得他一定不是个寻常人。他是个英雄。


      小孩将他安置在城郊的大桥底下,给他捧过来一点水喝,对于止住他的血却毫无办法。他请求小孩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死去。小孩不依,一定要救他,打算进城去想想办法。


      医生也许是找不到的了,但小孩记着母亲有个远房亲戚会一点医术,平日里喜欢捣鼓草药。他和“英雄”说了,“英雄”很感激,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小孩跑出去了,他才喊出声,唤小孩回来。他给了小孩一块漂亮的缎子,上面印着漂亮的菊花。那么亮,像豹子皮一样。那人对小孩说:


      “拿它去换些草药吧,如果用不上,你就留下吧。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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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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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小孩又多摸了两下豹子皮,点点头。他将缎子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在腰里,然后上路了。


      小孩从没有跑得这样快。那些在街上巡逻的殖民者看到他都有点儿奇怪,可是他不过是个寻常的当地小孩,再没什么特别。


      小孩一边跑还一边不放心地摸一摸腰上那块缎子是否还在。因为跑得太快,那块缎子从腰间滑落出来,有一半露在外面,随着他的奔跑飞舞起来。小孩并没有察觉,直到那些红毛粉脸的士兵将他拦住。


      他们朝小孩的腰间指了一下。


      小孩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腰间的缎子掉出来了,他连忙捂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士兵拉开他的手臂,一把扯走缎子。他将缎子拎在手中,放在阳光底下打量了一番。


      “倭缎。你从哪儿来的倭缎?”


      他说罢,双手一拽,就将缎子撕成了两片。上好的缎子碎得很齐,也没有落下一丝线末。小孩哇的一声哭了。


      那人立刻回身用手里的刀挑了一下小孩的喉咙,鲜血就溅出来,他的哭声断了。小孩倒下了。


      士兵们仔细将撕成两半的缎子折叠,收好,要将它献给他们的首领。这块缎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在它之后,整座马尼拉城里再也无法找到中国制造的纺织品了1。


      3


      淙淙被关进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里等待首领的召见。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竹子建造,用草盖屋顶。夜晚一到来,就会格外凄冷。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屋顶跳来跳去,总令人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


      与春迟再度分别后,淙淙不断地想起那段原本已经渐渐淡忘的时光。原来它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没有丝毫减损,只是走向了更深的地方。等到再度出现时,她感到每个瞬间都是那样宝贵,一点也舍不得丢弃,纵然它们带给她那么多痛苦。


      骆驼正与一位将军赌牌喝酒,遣人将这位绝色美人带过去。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糯米酒的气味,酒太烈了,使整个屋子都在摇晃。


      淙淙坐到他的身边。他只是斜睨一眼,便又专心打牌了。她在他的背后,他看起来昏聩而臃肿,脑后的脖颈上堆了一圈圈的赘肉。他比她想象的要老,她以为首领总应当是魁梧的,可他的确不能算是。她有些失望,不知春迟看上他哪一点好。


      他们专注地赌酒,仿佛淙淙是不存在的,能这样忽略她的人并不多见。


      为了引起骆驼的注意,她伸手拿起他的酒杯,说:


      “我想尝一口,可以吗?”


      骆驼回过身,看着她,点了点头。


      淙淙啜了一口,半含着酒,轻轻咬合。好的酒,是要用牙齿去嚼的,这是她从船上的西洋使者那里学来的。但这种酒实在算不得好,浓烈有余,但醇香不足。岛上有那么多的棕榈树和椰子树,难道他们不懂得酿制棕榈酒或者椰子酒吗?在她生活的船上人们早已不用糯米酿酒。她撇了撇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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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酿的酒要比这个好喝得多。”


      那位将军抬起头,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淙淙听到饵在水中颤动的声音,她的目标要上钩了。可是骆驼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淙淙的脸上移开,对将军说:


      “我们继续吧。”


      骆驼的酒量非常好,输了牌就爽快地连喝三杯酒,三杯又三杯,然而脸色却一丝不改。坐在他对面的将军酒量也不坏。喝了一两个时辰,二人才有了几分醉意。


      将军迷蒙的目光落在淙淙身上。她像一颗夜明珠,夜色愈深她的光焰愈盛。他们再去看她时,她已经明艳得令人惊叹。将军不由得沉醉了,说:“只赌酒未免太寡味,属下斗胆,想与大王赌一下您背后这位美人。”


      骆驼回身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还不知道,也许她是我们的敌人派来的也说不定。”


      “如果我把她赢回去,一定格外当心。”将军微微一笑。


      “好吧。”骆驼点点头。


      淙淙感到一阵悲凉。这两个男人的嘴脸与她在船上接待的客人并无分别。她的命运注定是如此的,到哪里都如物品般被送来赠去。这样一个冷漠的男人,对女人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真感情,春迟为了他受那么多苦,值得吗?


      他们掷骰子,胜者计一分,谁先到五十分便赢得美女。将军不时向淙淙那里望过去,每一次看她便又多了几分力气。


      最终骆驼输了,将军向着淙淙走过来。淙淙一把抓住骆驼:


      “大王您真的忍心将我送给他吗?”


      “我既然输了,当然要遵守承诺。”


      她失望地看着骆驼。骆驼眼神与她相撞,迅速移开。就是在走的这一刻,淙淙可以感觉到,骆驼不再对她毫无感觉,但在他的心里,她终究没有重过他的承诺。


      淙淙被将军带走时,最后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对他有了几分依恋。那是很奇怪的感觉,也许因为曾听过春迟那一番深情的倾诉,竟好像已经认识骆驼很久了。


      淙淙在将军的府上住了一阵子。将军的府邸是新造的,整整齐齐一排木屋,厨子、随从、园丁……许多人围着将军团团转。而这位将军也绝非寻常之人,他英武剽悍,却也不乏智慧。难得的是,他待淙淙格外地好,不仅一点也没有防备淙淙,还将她安置在最大的一座房子里面,不用与他的侍妾和子女碰面。他送给淙淙许多珠宝首饰和从其他岛上带回的珍稀花草。


      可是淙淙一心只想快些回到骆驼那里。所有的逸乐都可以忽略,她的内心藏着强大的使命,不容许将军对她有丝毫的冒犯。起初,将军对她很尊重,表示愿意给她一些时间去适应,这大概是出于他的自信——他相信不用太久,淙淙就会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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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但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将军渐渐失去了耐心,淙淙知道,他那张看起来很和蔼的面目随时有可能阴沉下来,变得凶狠。她可以拖延的时日已经不多。还好,她在岛上找到了曼陀罗花丛,令她又看到了希望。


      淙淙说,她要专门为将军酿酒,将军听后很开心。这种酒将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的,他认为她早已对自己萌生了爱意,是少女的矜持与羞怯使她还没能接受他。可是淙淙又说,最醇美的酒要用最虔诚的心去酿造,为了对酒表示尊敬,在酿酒的一个月中必须禁欲,甚至不许将军前来探望。这令将军非常痛苦,但他已经等了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个月。


      他的美人儿收集了许多椰果树的花瓣,将它们发酵,再加入新鲜的曼陀罗花,一同倒入罐子里,严严实实地封起来。将军每次从淙淙的窗前经过,闻着那令人迷醉的酒香,不用品尝他就相信这是无与伦比的好酒。


      一个月过去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淙淙用曼陀罗花酒灌醉了将军。酒果真没有令将军失望,他一生也没有喝过这么多。他请侍卫同饮,所有的人都醉倒了。


      淙淙成功地逃出他的宅院之前,带上了一罐醉人的好酒。


      她找到骆驼的府邸时的时候,已经被下了一夜的雨淋透了。侍卫前去向骆驼通报,她缩在屋檐下躲雨等待召见,怀里还紧紧搂着那罐曼陀罗花酒。


      这是她仅有的机会。她仿佛看到春迟站在她的对面,对着她幽幽地笑,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她偏要春迟好好地看着,她一定能行!


      骆驼看见她的时候,淙淙浑身都在发抖,成串的水珠从她身上滴下来,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骆驼命人点起几把篝火,待身子稍暖,淙淙才慢慢开口说话。她向骆驼坦白,自己是从将军府里逃出来的。骆驼听后勃然大怒,勒令她马上回到将军府去。


      淙淙虚弱地微笑:


      “我连夜逃出来,只是希望您可以尝一尝我酿的酒。”


      她跪在他的脚下,将酒塞打开,双手举过头顶。


      不知是因为窗外恰有闪电经过,还是这酒的确神奇,在酒塞打开的瞬间,骆驼看到房间里划过一道白光,载着酒香,在屋子的上空氤氲开来。欲望也一点点被勾引出来。


      外面雨声响亮,房间里一色黑暗。雨水从竹舍的罅隙里飘进来,淋湿了坚硬的目光。骆驼俯身,从她颤抖的双手间取下那罐酒。


      他举起瓷罐,仰头喝了一大口。他果然从未喝过这样好的酒。更令他惊奇的是,她一路淋着雨赶来,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酒却还是热的。


      “将军待你不薄,为何你一定要回到这里?”骆驼问。


      “我来龙目岛,本就是为了你,而不是什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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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为什么?”


      “你带着你的军队攻占班达岛时,我曾在那儿见过你。我躲在一棵树后面,一直看着你,那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相貌和声音。可是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当然也不会知道,那时我就想跟你走。”


      骆驼沉默,缓缓地在一张木椅上坐下来。这女孩略含沙质的声音有一种慑人的魔力。


      “我自幼年时起便想跟随一个强大的人,我可以变得微不足道,哪怕只是他腰间的一件配饰。这是我一直的梦想——请你不要赶我走。”她跪着移到他的脚边,抬起她那张尖俏的小脸,仰望着他。


      多蹩脚和甜蜜的言语,不知道和多少个男人说过了。骆驼轻蔑地看着她。她是一个婊子,有一双绿色的眼仁,碧绿。


      骆驼直直地看着,不知不觉又端起酒罐,喝了两口。


      “将军也是很威武的人,在战场上杀敌勇猛,对朋友也非常豪爽。”


      骆驼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他将手指插入淙淙满头金发之中,抚摸了两下。


      “我要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像你这样的。”淙淙说着,将头枕在骆驼的腿上。骆驼的腿震颤了两下,就不再动了。


      4


      孩子伴着噩梦在盛夏时节抵达。钟潜只找到一个当地的接生婆,她不懂华语,方式也要粗野许多。春迟流了许多血。


      钟潜蹲在院子里烧香——这是他不久前专门去寺庙里求来的,但因为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燃。钟潜却不肯放弃,一次次,他双手拢着香缓缓凑近火焰。眼泪簌簌滑落,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春迟要死去了。


      钟潜着实惊异,自己内心竟有这样狂热的情感,他分辨得出,不是怜悯,不是敬重,比它们都要沉重和甜蜜一些。即便是在淙淙不告而别,他四处去寻找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个失去性别的人却仿佛触碰到了两个炽烈的烙字:爱情。仿佛得到了救赎,在女人的呻吟和哀叫声中,钟潜经历了一次洗礼。但这美好的感觉稍纵即逝——她就要被带走了吗?


      童年时他住在乡下,与祖母相依为命,他们面水而居,祖母养了许多鸭子,他每天赶着鸭子到水边玩上半日,日光照在水面,明晃晃,他靠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恹恹地睡过去。祖母来找他,她从不大声唤他,非要一直走到他的耳朵根底下,才叫醒他。他喜欢祖母的声音,像一块糯软的糕饼。后来父亲欠了赌债,将他卖到城里。那时他年纪尚幼,但与祖母道别的那一刻,他忽然悲哀地意识到,从此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果然没有再见过她,连她的坟也没有见到。被卖到城里后,他在一家小酒馆做小工,老板娘待他很好,他就对她非常依恋——他是个容易动情的男孩子(净身之前,他的身体里埋藏着汹涌的感情),后来老板和老板娘遭恶人暗算,双双被杀,小酒馆被砸,他也被那些恶人掳去,后来被卖到了宫里。那些人将他强行带走的时候,他正跪在门边擦拭老板娘额头上的血迹。他只是希望她能走得体面一些。刚进宫的那一阵子,他还常梦见美丽的老板娘,坐在门槛上流血,他走过去,用手按住她额头上的伤口,她嘤嘤地哭出声音来,并且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进宫之后,他依恋的是一位贵人,他曾有一阵子在她的身边当差。他喜欢看她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她将胭脂涂在手背上,一点点晕开,等到那团红色慢慢暖了,熟透了,她就很快地将手背在腮颊上蹭两下。明艳的红色就飞上了她的脸庞,刚刚好。然而这位徐贵人身体虚弱,染了风寒,终于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她死去的时候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他将胭脂晕在手背上,等它暖了,才涂在她的颧骨上。那么突兀的颧骨,红色在上面站不住,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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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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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8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后来他就了无牵挂,皇帝征派人员出海时,他也报了名,从此生活在海上。直到遇上淙淙,他才又看到了希望。淙淙离开后,他将依恋移到了春迟的身上。他已经明白自己有多么脆弱,总是需要有个人让他依靠着,他满心惦念着,就会觉得很快乐。


      现在,连春迟都要离开他了,他又将变成无根的浮萍。他一遍又一遍祈祷上天。


      5


      骆驼留下了淙淙,这是他此生因为女人犯下的唯一错误。也许是将近晚年,他的头脑已经昏聩。这是唯一的解释,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得罪将军。将军与他的友谊三十年有余,远远超过了这个女孩的年龄。


      将军没有立刻与骆驼反目,他暂且忍下了这口气。暗地里,他却更加勤密地练兵。此时骆驼正陷于缠绵的情爱中,他那件挂在墙上的盔甲已经变冷。


      不久之后,将军起兵造反,自立为王。他率领军队攻下了骆驼的城池,将骆驼所有妃嫔和奴仆纳为己有,骆驼也成为任人凌辱的阶下囚,一生英名都被断送。直至那一刻,骆驼方知因为淙淙结下的嫌怨有多么深重。将军将骆驼的军营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那位令他痴狂的美人,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骆驼和淙淙毕竟曾有过欢爱。


      他们第一次亲热,淙淙咬破了骆驼的嘴唇。可是却分明有一种快感,宛如彗星拖下的长长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身体。此刻她占有了春迟的男人。这个男人令春迟疯狂,令春迟离开了她。她喜欢看男人沉溺的嘴脸,忽然又觉得他无比丑恶。于是,狠狠咬下去……


      骆驼给了她一个耳光。她目光凛然,没有半分歉疚。是的,她非得这样做。她看见他碾碎着自己,也碾碎着春迟。他像一颗携带灾难的彗星,撕开了夜幕。


      漾满情欲的血液是甜的,像蜂蜜一样。他有一种直觉,她是上天馈赠的礼物,会带给他无穷的惊喜。一刻也等不得,他直抵她的深处。


      这即便不是骆驼一生中唯一的爱情,那么至少也是他的最后一份爱情。


      每个清晨醒来,骆驼睁开眼睛,感到自己很虚弱。他看着身边睡着的她。早晨的她,仿佛刚从院子里走回来,脸上蒙着薄薄的露水,像一朵半开半闭的睡莲。他在她白亮的花瓣上寻找自己昨夜的吻痕——她是这样年轻,年轻得令他感到忧伤。他拥有过许多宝贝,从海上劫获的,派人去寻来的,却从未有一件宝贝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令他痴狂。他拥着她睡,噩梦连连,生怕她被人盗走。然而醒来时她还在,他摸着她柔软的手心,觉得非常幸福。


      他用布裹住她,仿佛要将她放回蚕蛹里。能够拥有她,他满足却又绝望。


      她转个身,醒过来。一抖身,散落一地新鲜的露水。他摸摸她的小脸,恍惚起来,喃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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