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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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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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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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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0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偷偷在他和敏蒂的房间里摆了妈祖像。敏蒂生育的时候难产,他在妈祖像前跪了一夜,但她还是死去 了。


    投梭记下阙3(1)


      眼睛是被春迟自己弄瞎的。苏迪亚后来才知道。视觉一直妨碍着她,眼前的光像火焰一样乱窜,令潜心 钻研贝壳的她方寸大乱。她用布蒙住眼睛、封严房间,都没有办法将光完全隔绝。她需要一道更密闭的屏障 。


      铁针在火上烧,她坐在火堆前发愣。火将铁针烤得通红,火苗在针上翻滚,她这才回过神来。她用衣服 缠住手,慢慢地捏起铁针,一寸寸向眼睛靠拢。针逼近的时候,她听到眼球嗤嗤转动的声音,双手开始发抖 。她努力盯着一个地方看,想要固定住眼球。就在针马上触到眼球的那一刻,双眼因为凝视一个地方太久而 掉下了眼泪。她轻轻拭去眼泪,又用铁针瞄准。头因为仰得太久,她感到一阵晕眩——不能再等了。她的手 向回抽了一下,用力地刺下去。针陷入柔软的眼仁里,迅速被包裹住,升起一团白烟。她被一阵钻心的刺疼 击倒在地。她平躺在地上,等到疼痛像潮汐一样退去,才伸手拔针。但溅出的血实在太多了,还是令她有些 无措。她感到非常疲倦,给眼睛敷了些草药,就睡了下去。这一次她睡得非常久,因为再也不会有白昼到来 的提示,她几次醒来都以为仍旧是夜晚。她又一次醒来时,再也睡不着,才走出门来,闻到远处飘来的炊烟 ,知道原来已经是黄昏了。


      她终于可以专心地进入贝壳。正如她希望的那样,作为一个盲人,她的触觉一天天灵敏起来,对于贝壳 上的每一道花纹都有了更深的体会。只是有时眼前仍会出现白光,令她不安,仿佛有人要闯入她这隔绝的世 界里来。


      春迟对她失明的眼睛很满意,这仿佛是她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凭借。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双神奇的手,纤 细而灵巧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的每一道弧线都是那么优美,就像生活在森林深处的珍稀禽鸟,苏迪亚对此惊叹 不已。春迟自幼便学古琴,若说她喜欢古琴奏出的悠扬乐声,倒不如说那撩拨琴弦的手势更令她沉醉。这样 的一双手,仿佛天然就是为了研读贝壳而生的;在失明之后,触觉变得更加灵敏,质地的丝毫差异,她的手 指都能一一分辨。


      而指甲一直是令她困扰的难题。无论将它们修剪得多么短、多么光滑,划过贝壳的时候,总会发出不和 谐的声响,将流畅的记忆隔断。最终,她把双手浸泡在白醋里,等指甲软了,她用刀和镊钳将指甲从肉上剥 离下来。一片,两片,三片……剥去指甲的双手血肉模糊,再一遍遍用冷水冲洗,又过了两日,才完全止住 血。春迟觉得很满意,没有一双手能像它们这样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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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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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当苏迪亚第一次看到这双残缺的手时,手指上深褐色的窟窿令他一阵心惊。但时间久了,他竟不再觉得 它们丑陋。相反,它们比任何人的手指都要灵活,轻盈,是天生的舞者。他渐渐懂得欣赏它们,以及它们的 舞蹈。


      有时苏迪亚将头从屏风后面探进来,借着一点逃逸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春迟将她卓绝的双手缓缓放在 贝壳上;没有一丝声音,但他却分明地感到她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的影子,那么纤细柔软,宛如洋洋洒洒散落 空中的白色菊花瓣。他心头一阵难过,每次看到她的凝神模样,都觉得命运真是残忍,仿佛举行一场又一场 祭奠,一次次将她的希望与爱恋挖出来,又埋上。


      骆驼就像一场剧烈的台风登陆这座岛屿。苏迪亚已经略略觉察到春迟的不安,却不知原委。她变得很焦 急,似乎想在一夜之间吞食掉所有贝壳中的记忆。她不顾士兵在海边驻扎,不顾自己的视力已近丧失,固执 地出海打捞贝壳。


      “我需要更多的贝壳,更多……”春迟冲出家门的时候,苏迪亚拉住了她。此刻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雨季来到了小岛,时光在夏天的末尾追上了她。苏迪亚帮她擦干额前淋湿的头发,无限温柔。春迟神情恍 惚,呓语连连:


      “我要快些去,苏迪亚,我来不及了……”


      “你不是愿意穷尽一生去寻找那枚贝壳吗?为什么又忽然变得这样急?”


      眼泪顺着春迟睁大的双眼流淌下来。几千尺以外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是否正和他的士兵们举杯庆贺?成 百上千的火把被点燃,一只只酒杯被斟满,姑娘们携着歌舞出场,篝火上的烤肉熟了,油滴滋滋流淌。她幻 想着自己忽然破门而入,令众人惊诧。她伫立在一屋子的热闹中间,像一尊刚从土中挖掘出来的冰冷石像。 她将那枚找到的贝壳掬捧在手心里,让宛如潮汐般升起的光亮射进他浑浊的眼瞳里。他猝不及防,被剧烈的 往事所伤,打回了原形,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他是个沧桑的老人了,周围的热闹都已无法渗入身体,孤寂瓦 解着他的内心。她捧着他们之间澄清的爱情走上前去,搀扶起他。她要告诉他,这才是他仅剩的东西。


    投梭记下阙3(2)


      可是她还没有找到那枚贝壳。


      苏迪亚让她回房间休息,答应帮她再多找一些贝壳回来。春迟又回到她的贝壳中间,憔悴的乐师终于没 有力气再奏响一枚贝壳。她喃喃地说:


      “苏迪亚,我该怎么办……”


    投梭记下阙4


    (紫雪草论坛欢迎您   http://zxc.smgzs.com)


      骆驼似乎还不能歌舞升平,尽享胜利的喜悦。岛上尚有残留的敌军部队隐藏在暗处,随时有可能发起反 击。战火很快又会燃起,班达岛的居民终日惶惶不安,许多人已经悄悄逃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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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而春迟却怎么也不肯离开。苏迪亚终于明白过来,问:


      “你遇到他了,是吗?”


      “是的。”


      “你先前单是和我说他是一个首领,我现在知道了,他是一个这样凶狠残酷的首领。”


      “我一直也不愿意相信……”


      “你打算去找他吗?”


      “我只是在找我的记忆……”


      “你幻想能在他驻留岛上的这些日子找到记忆?”


      “是呵。”春迟凄然一笑。


      “如果留下来,生命随时都有危险;也许还来不及走近他,你已经被他的士兵杀死了。”


      “我总抱着希望,盼望上天忽然特别眷顾我,将那枚贝壳送给我,又带我去见他。”


      春迟那种沉溺的神情总令人不忍再说什么。苏迪亚喃喃地说:“愿佛祖保佑。”


      说罢,他推门走入雨中,又去海边捡拾贝壳了。


      战争很快爆发了,到处一片混乱。岛上的居民除了之前迁走的,剩下的人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由于骆 驼和他的军队滥用炸药,岛上的树木被劈倒,被炸死的动物尸体随处可见。


      苏迪亚和春迟被困在他们的小房子里,外面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天空,白昼与黑夜再无分别。 春迟变得越来越憔悴。然而苏迪亚又何尝不是呢,尽管外面一片战乱、情势危险,但他仍要出门,冒死去寻 找贝壳。


      苏迪亚多么珍惜当他背着装满贝壳的麻袋回家来,递给春迟的那一刻她脸上掠过的微笑。他为她带回六 十六只贝壳,六十六只贝壳就是六十六个希望。春迟小心翼翼地将贝壳倒在床上,一枚枚数着。她像个终于 得到蜜糖的孩子,满足而贪婪。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可曾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吗?这一刻他多 想抱住她,将她完全裹在他的怀抱里,就像夜色降临于小岛,烟霭笼罩着森林那样,均匀的、轻柔的、浓密 的拥抱。不,他已经不能给她一个如此静谧的拥抱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涌动。迟来的青春期矗立在他的面 前,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峰。少年跌倒在山脚下,匍匐前行。他颤抖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海洋,海浪狂野地打 在礁石上,来势凶猛,他几欲失控。


      春迟无视少年炽烈的情欲正在灼烧,她又义无反顾地走入虚幻的贝壳世界。她从未真正地了解男子,她 从未看到过一个忍受情欲折磨的男子(曾经有关骆驼的经历,使她觉得男人应像飓风一样袭来,没有迟疑, 没有犹豫)。纵使她的眼睛可以看见,面对少年涨红的脸庞、战栗的身体,她亦不会领悟到什么。


      苏迪亚沮丧地退出屏风,回到他的床上。他常常怀疑春迟所经历的那场爱情是否真实,她看起来那么单 纯无邪,仿佛从未有男人走近过。他蒙在被子里,和自己发狂的身体搏斗,直至筋疲力尽,才带着忧伤睡过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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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投梭记下阙5


      那一天,春迟仿佛受了什么召唤,她放下手中贝壳,推门走入外面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屋里的床榻上 ,苏迪亚熟睡正酣。


      春迟茫然地走入一片毛莨丛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捡贝壳还是寻找骆驼的住处?她只是隐约 地知道,走出这片丛林,就到了海边。


      毛莨丛林里到处是刺,灌木有刺,藤蔓有刺,就连竹子也长满了刺。天色已晚,她完全看不见前路,只 是莽撞地向前走,尖刺不断扎进她的皮肤里、手臂、脚踝,甚至脸上。她轻轻地拭去脸上泌出的血滴,继续 向着更深处走去。然而身前的灌木丛越来越高,越来越稠密,仿佛从未有人走到过这里。春迟并没有感到害 怕,可是思念忽然来袭——她多么想念骆驼呵。她想起他们曾经的海边小屋,想起那张吊床——那样亲昵地 叠睡在一起,再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人与她如此靠近。


      森林深处,盲女开始狂乱地冲撞。她跑过的地方发出灌木折断、鸟群惊起的声音。不久,她灵敏的鼻子 便闻到了火药的气味。周围一定有人。也许被骆驼击溃的翁格人就埋伏在这里。她慢下脚步来。有人在靠近 她,从身后。她无处可逃,前面的灌木已经足有半人高,很难穿越。后面的人越来越近,她听见恶狠狠的呼 吸声,听见弯刀划过灌木丛的声音。那人应该就在她的背后了,她刚这样想着,就感到冰冷的长刀抵住了她 的腰。


      身后的人用马来语喝止她。她听不懂,继续走。弯刀从她的后腰部刺入,血液的气味在潮湿窒闷的森林 里显得很清爽。她向后仰倒下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穿射进来的月光,终于找到了她,温柔地舔噬着她的 伤口。


      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她再也不会因为失眠而躁动不安。


    投梭记下阙6


      醒来时,伤口还在流血。她知道用力压住身体会好一些,可是腰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身上缠着一 圈圈绳子,像一只梭形纺锤般丢在角落里。她听见有人用马来语小声对话,那应是看守她的士兵。而周围还 有其他微弱的呼吸——她绝不是唯一被擒住的犯人。


      她被翁格人当做骆驼派来的探子,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可他们是多么荒唐——又有谁会派一个双目失 明的柔弱女子来做探子呢?


      接连几个晴日,酷热。在密不透风的囚室里,众人伤口迅速腐烂,脓血不止,到处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 味,引得苍蝇嗡嗡乱飞。囚犯们不休地哭闹,抱怨,谩骂……只有春迟非常安静,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像 一只冷冰冰的蚕蛹。吃饭的时候,有好心的犯人靠近她,将饭食放在她的旁边。她没有动。苍蝇们围着她的 伤口绕来绕去,犯人们都疑心墙角的女子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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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但春迟的头脑却很清醒,耳朵也还灵敏。犯人们的对话她听得很清楚。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一些无辜 的人,不过是因为误入翁格人的领地被当做密探擒拿。他们当中有相依为命的老夫妻,有孕妇,有少年…… 春迟从未与这样多的人共处一室,一直以来她都是自闭的,没有关心过周围人的生活。


      年老的夫妇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对腹中胎儿的盼望,使孕妇不曾失去求生的斗志;少年无时不在思念 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孩,他在囚室的墙壁上刻画着她的名字……爱是无尽的牵挂,是不竭的力量,是苦难的庇 护所。春迟也隐隐感到内心的不甘,她还有那份可贵的记忆没有找寻到,难道她放弃了将灿如珍宝的爱情呈 于他面前的愿望?


      犯人们越来越明白关在这里的唯一结果是什么。他们都不是匈蓬部落的探子,骆驼自是不会派人来营救 ;对于翁格人来说,他们已被认做罪人,又再无利用价值。翁格人的军队忙于抵御匈蓬军队的再度袭击,这 几日送饭的人没有按时来,他们已经被遗忘了,很快就要饿死在这里。


      年老的夫妻已经没有气力说话;少年不再坚强,靠在铁栅栏上默默地哭泣;孕妇被间歇性疼痛折磨着, 发出阵阵哀叫——也许就要临盆了。而那个他们一直以为死去的女子忽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她循着哭声走 过去,在孕妇的身旁坐下。这样的举动,连春迟自己也感到惊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动。


      “你很痛吗?”在岛上居住那么久,春迟多少会说几句马来语。


      孕妇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紧紧攥住春迟的手。她的身体很烫,还在不断发抖。春迟的手臂不经 意撞到她隆起的腹部,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它在动,宛如一朵从水底缓缓升起的海葵,伸出柔软的触角, 轻轻碰了碰人间。


      孩子,孩子是水底绽放的精灵。


      春迟忽然冲到囚牢的铁栏前,对着外面大喊:


      “带我去见匈蓬人,我们是他们派来的探子,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赎回我们!”


      囚牢里的犯人们都惊异地睁开眼睛,望着春迟。关在这里那么久,这个瘦小女人身体里的血液还未流光 ,她忽然显现出惊人的力量,宛如一次重生!他们怀疑着,又不可遏抑地开始憧憬。


      次日中午,春迟作为俘虏,被翁格人押着,前往匈蓬人的营地进行谈判。尽管对于春迟的话他们还有所 怀疑,但由于军队已经处于极其不利的劣势,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办法他们都愿意一试。


      她如猎物般被拎到骆驼的面前。她终于与他见面,众目睽睽下的见面。她被狠狠地丢在地上,腰背上化 脓的伤口首先被他看到。她坐起来,仰起脸来。她从那一大堆混杂的记忆中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挂在脸上, 哀怨或者也是有些的,但并不容易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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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们用马来语交涉。她听着他的声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悠悠地倒下去。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知道,自 己平安了。那声音强硬、洪亮,她知道,他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投梭记下阙7(1)


      她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腰上的伤口还在疼,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


      她无法用心计算时间,她应当睡了很久。她幻觉中发现到那边有一团亮,恍惚地以为满地都是她的贝壳 。她很想走过去摸一摸,起身却感到背后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痛,身体好像就要断开了。她只得又躺下。


      不久,骆驼来了,走到她的床边。她伸出手,从空中晃了两圈,终于抓住了他的衣襟。


      她唤他:“骆驼。”


      “你想起从前的事没有?”他劈头就问出这个令她困窘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金柄短刀上—— 这次他应很满意,短刀被她擦拭得很明亮。她摇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她连忙说:“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我正在用一个愚笨但是很奏效的办法去寻找……”


      “嗯,好吧,那么等你找回记忆,再来找我。”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听她说下去。


      他的话令她一时无语。她揽过他的胳膊,手臂与手臂藤枝般缠绕在一起,她终于如愿。然而那种满足只 有片刻,她忽然被一种疼痛击落在地,霍地紧紧抓住他,急迫地说:


      “牢房里还关着几个犯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快去救他们……”


      他用力甩开她,生硬地说:


      “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为了你,我已经答应那些翁格人,放他们走,还划分了 地盘,暂时不会再去进攻他们。”


      春迟一阵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是立刻又想起关在囚牢里痛苦呻吟的孕妇以及她柔软的肚子,她 又继续哀求道:


      “求你了,快去救他们。那个孕妇就要生产了,她很痛苦。”


      “闭嘴!”骆驼大吼一声。


      “求你去救他们,他们就要死了……”


      骆驼猛然甩过来一个耳光,打在春迟的脸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便是他了,她暴戾的爱人!他如此粗心,甚至没有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他。


      骆驼没有再来看过春迟,她仿佛被关进了另一座囚牢。她昏沉地躺在那里,只有送饭人提醒着她时间的 迁移。一日又要过去,春迟不敢去想,在翁格人的囚牢里关着的犯人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他们激起了她求生 的斗志,使她决心不顾一切地与他见面;她亦给了他们最后一线希望——那种期待是什么滋味,她很清楚。 然而现在她却不能将他们救出来,他们一定很失望。


      她一直最怕的是令别人失望。她曾答应淙淙,陪她一起去船上生活,不离不弃,可她食言了,并且不告 而别,她令淙淙失望;骆驼一直希望她能够记起往事,虽然她从未放弃寻找,但至今毫无进展,她令骆驼失 望;她答应苏迪亚,不会夜晚独自外出,可她还是自己走入毛莨丛林,并且再也没有回去,她令苏迪亚失望 ;现在她又令囚室里苦等的犯人们失望。失望就像一场暴风雨,熄灭的火种不可能再度点燃,那伤害将永远 留在那里,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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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去,这沉堕的王国却并不是地狱。一直走,直到风声塞满耳朵,灰尘蒙上 眼睛,荆棘缠住双脚,记忆的主人才幽幽地现身。


      他站在马六甲河畔,注视着对岸的漂亮建筑。它是有名的红屋1。红砖墙,硬木门,门前是宽阔的石阶 ,荷兰人的建筑总是这样气派。


      钟声忽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有位嬷嬷走过来,把门关上。里面正在举行仪式。他的女儿、女婿以及小 外孙都在。他们多次邀他来观礼,都被他拒绝。他只是怕自己破坏了他们的好兴致。


      也许不会有多少人像他这样迷恋中国,他甚至觉得,祖父曾是郑和船队中的一名海员,这是至高的荣耀 。三十年前他在码头工作的时候,曾认识过中国轮船上的工人。他们有过一段书信来往,他会写的汉字寥寥 ,那些信件被他视为珍宝。后来通信中断了,跑船的工人再没有了消息。他就更思念,希望可以渡海到中国 去看看,但家人都反对。直至最近他的妻子死去,他才觉得事情又有了转机。


    投梭记下阙7(2)


      他很想带小外孙一同去中国,让他到那里去住一段,却又一次遭到全家人的反对。他们要让他到英国去 ,过喝伯爵红茶、戴绅士礼帽的上层生活,他们说那才是文明——也许他们是对的。


      他已经买好去中国的船票,临行前悄悄跟随他们到教堂,只是想多看看他们。他的行李不重,除了旅途 中必要的干粮和生活用品,还有一双祖父留下的筷子,不过他不太会用。


    投梭记下阙8


      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五日,窗外又响起了炮火,硝烟的气味在八月晴朗的黄昏里弥散得很远。除了 送饭,没有人来探望过春迟。


      三天后,欢呼声响彻她栖身的军营,匈蓬人胜了。她扶着墙,走到门口。门外一片空荡荡,看守她的士 兵已不在那里,似乎所有的人都去欢庆了。军营空了。户外的空气里,野草花枝的淡香混杂着血腥,春迟竟 很喜欢闻这种气味。她记得,这是埋藏在骆驼头发和胡须里的气味,温情而暗藏杀机。


      出了营地,她沿着海岸线缓缓地走。中午的太阳像军队一样凶悍,她闻到皮肤散发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即便是海啸发生的时候,那场景也决不会比现在更可怕。海啸是一场柔软的、毫无生息的战争,而现在 她踩着连成河流的血泊,跨过一具具尸体,慢慢走回翁格人的营地。她越走越灰心,这场灾难正是她的爱人 赐予班达岛的。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是横行霸道的海盗,是一个嗜血为生的征服者!


      春迟在岛上居住已久,沿着海岸走了半日,她找到了翁格人的营地。这里已经血流成河,她步步靠近囚 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腐臭的气息越来越重,她感到一阵恐惧,不由抱住肩膀。牢门是打开的,也许有 人进来过。很安静,只有苍蝇嗡嗡地乱飞。她摸着走进去,想唤他们,却说不出话来。触碰——冰冷的身体 ,是那个少年,他的手里还攥着一截石灰笔,死前是否还在墙壁上给他的小恋人留话;老夫妻就在他的旁边 ,互相依偎着死去,身体已经冰冷,只有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还有一些温热;最后,她摸到了那个孕妇。 她的额头上有脓血,也许是自己结束生命的。春迟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嘴还张着,她碰到牙齿以及从嘴里涌 出来的蚂蚁。这女人已经像一座腐朽的建筑,很快就会坍塌。她将手放在女人隆起的肚皮上。高耸而冰冷, 像一座凄凉的小山坡。而她的小宝贝就永远地葬在这座山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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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们都已经死去(大概是饿死的),带着对她的失望死去了。


      她从牢房出来,炽烈的太阳仍未罢休,又追赶她到了这里。她感到一阵晕眩,她不能原谅自己,甚至不 想看到自己,只想快些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苏迪亚和她的海边小屋——她首先想到的是那里。她 忽然很害怕骆驼,想到他,她的眼前就出现一摊血迹,那些死去的囚犯的脸庞一一闪过。


      她盲目地奔跑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发疯一样地奔跑,直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她大叫了一 声,像只绝望的小兽。


      “你要跑到哪里去?”是骆驼的声音。


      她惊恐却又盼望。她倒在他的怀里,却又感到了更具体的危险。她挣扎着,眼泪掉下来:“他们都死了 ,你知道吗?那些囚犯。”


      “这与我有什么相干?死去的人到处都是。”他冷冷地说。


      “你为什么还不认错?你杀了那么多的人!”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


      “翁格人押我去和你谈判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他们,与他们划定界限、不再进攻他们的吗?你怎么可 以食言?”春迟仿佛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当她捧着找回的记忆去找他时,他却再次食言。


      “我为什么要对他们信守承诺?我反悔了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春迟气得说不出话。她拿起颈上挂着的短刀,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划下去。他疼痛难耐,把她摔在地上 。她迅速站起身来,快步奔跑。他没有起身来追,她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远,竟然有些失望。


    投梭记下阙9(1)


      她跑到天黑,终于接近了他们的小屋。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缅栀树林。那些长有蛋黄色花蕊 的白花挂满树枝,远远看去像一片晕着霞光的云海。夜愈黑,它愈明亮。她就是奔着这片亮跑了过来。她停 下来,大口喘气,内心忽然觉得平安。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苏迪亚。


      少年拥抱了他的女神。那是非常温馨而丰盈的拥抱,比他此前无数次幻想过的都要好——不唐突,不生 硬。


      他们置身于明媚的缅栀花林中。这属于热带的绚烂,将少年紧紧包裹住,使他格外纵情。他用炙烫的双 手捂住她背后的伤口,于是那伤口不再痛了。


      苏迪亚拉着春迟的手回家。他这样满足,自春迟失踪后,他到处寻找,躲避凶狠的士兵,残酷的炸药, 心力交瘁,几近绝望。他祈求佛祖将他的女孩还给他。作为一个命运坎坷的孤儿,他内心平静,素来没有向 佛祖要求过什么。现在他想用今世全部的业力去要她。


      佛当真应许了他,把她还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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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们回到那间光线晦暗的小屋。苏迪亚将一只木箱从床下拉出来,满满的贝壳。每一颗都打磨得像牙齿 一样光洁。春迟跪下来,用手一颗颗地去摸。她粲然一笑,宛如找到食物的野兽。


      春迟向来不言感激。


      春迟将她的手放在贝壳上,便觉得周围忽然变得寂静。寻找记忆可以平复所有的伤痛,可以暂时令脑海 中骆驼的形影与她隔绝。


      昼日与黑夜再无分别。记忆像层层纱帐,将她笼罩起来。她重新变得圣洁而专注。


      她安详地坐在她的密室里,苏迪亚忽然觉得她非常强大。他不再为春迟担忧,他的确已经习惯她专注于 贝壳。这样的生活充实而安详,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苏迪亚还来不及感恩,那飓风般凶猛的首领已经撞开了他家的门。


      春迟正探入一段记忆的深处,忽然被什么力量拉了回来。他来了!气息和声音都来了!他一脚踢倒了屏 风,捏住了他的鹦鹉小鸟儿:


      “难怪你千方百计地逃出来。原来是要到这儿来——你一直和他住在这儿?”


      她蜷缩在他暴力的手心里,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方式。她不说话。


      “我在问你,你一直和他住在这儿吗?”他大吼一声,令人心惊。


      “是。”她回答他。他很愤怒,用满手的力气捏住她。她身上那个脆硬的伤口崩裂开。


      她应该感到一丝欣慰吗?他在意着她,无法忍受她与别人在一起。但这也许只是他惯有的霸道。他要怎 样处置她呢?她异常平静地等待着。


      他拎起她向外走,苏迪亚拦住了他。遗憾的是春迟看不到少年无畏的表情,不然她也许能在顷刻间了悟 少年有多么地爱她。


      “放下她。”少年用马来语对骆驼说。


      静默,僵持的片刻。春迟已经感到了可怕的乌云慢慢压下来。多年后她一直后悔此刻自己的沉默。她非 常了解骆驼,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会拦住他的,她正要这么做;只在一迟疑间,她的脸上已经溅满了鲜血。


      “苏迪亚?”她颤声唤他。


      他用重重跌在地上的声音回应了她。


      她伸出手去,摸到骆驼手中的凶器。手指触到那温热的血液,精敏的触觉使她感觉到苏迪亚的心跳,越 来越微弱。


      “你杀死了他,是吗?”她紧紧抓住骆驼,手指嵌入他的皮肉里。


      骆驼没有回答她,他用脚踢开门,将她搭在背上,走了出去。古旧的门在身后来回摇摆,嘎嘎作响。


      她伏在他的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带着她穿过那片缅栀花林。


      这是苏迪亚最喜欢的地方,缅栀花是苏迪亚最喜欢的花。他常说,这花是有佛缘的,他幼年时曾寄住在 寺庙中,寺庙的院落里便种满了缅栀树。他负责打扫寺院,这缅栀花很是脆弱,软风一吹,落了一地;待他 扫完,再回头看去,又落了一地。然而他却并不沮丧,因这花总令他看着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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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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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5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22:37: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投梭记下阙9(2)


      傍晚时看这花树最是迷人。稀薄的日光落在蛋白色的花朵上,树上地下,到处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泽, 仿佛是从殿宇和佛祖那里撷了几丝神采。


      二三月份的时候,花开败了,叶片也尽数落下,只剩得光秃秃的树枝,那形态倒似鹿角,所以人们又叫 它鹿角树。她的眼睛虽看不见那些浸染着金色神光的花朵,但苏迪亚曾带她去摸鹿角状的树枝。


      现在少年和他景仰的佛祖在一起了。也许在一座最高最遥远的寺庙里,少年正缓缓扫起满地的缅栀花。 正是黄昏,金色如故。他不时地停顿下来,微微俯身,看一眼那个还在人间受苦的女孩。


      在春迟旁枝丛生的记忆里,苏迪亚也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影子,一闪而过,淡如一抹陈年血迹;可是那个 影子总是笔直地站在春迟身后,不躲闪,不游移。


    投梭记下阙10


      春迟被骆驼带回营地。仍旧是那间屋子,大窗户,傍晚射进来的阳光照亮满地的棕榈叶。


      骆驼抱着她,他探入她,比先前更温柔,更小心翼翼。她疑惑地感觉着他,他伏在她的身上,忽然乖顺 得好像小男孩。


      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摸到他的眼窝——他紧闭着双眼。他的皮肤是块松软的土地,皱纹犹如茂密的植 被,遍布各处,无声地疯长……衰老的过程不可遏抑,他像一面土崩瓦解的墙壁,坍塌的烟尘扑面而来。她 贪婪地吸吮所有尘末,仿佛这些就是他沧桑的过往。她在他的往事中寻找她丢失的记忆。


      她比任何时刻都更需要这段记忆。苏迪亚的死已经拦住了她奔向骆驼的路,她与骆驼不会再有将来,他 们只能在往事里相聚。所幸的是,他们拥有丰沛的往事,她在寻找记忆的过程中越来越相信,那段丢失的记 忆一定繁盛而华美,不会令她失望。


      她躲在他身体的下面,他那沉实的身体像低低的屋檐一般遮挡住她。她努力使自己相信,他们是在过去 的某个时间里。于是她忘却了苏迪亚的死,尽情地与他欢愉。


      但是骆驼永远是个野蛮的闯入者。他刺破了她的茧,将她掘出。


      她感到房檐忽然被掀翻了,她站在旷阔的空地上,暴露无疑。她看到少年一点点被拖出来,从阴冷晦暗 的角落里。他冰冷的双脚张开着,灰青的脸庞上还留存着几分死亡突然降临的惊愕。


      她在他的肩膀上找到了自己的气息。他们是有过一个拥抱的,带着缅栀花的清香。


      她猛然推开他,粘合在一起的身体被撕裂,他们都感到一阵疼痛。他捏住她,把她重新打开。


      她恶狠狠地咬他,掐他的脖子。他按住她,携她翻越最高的山峰。那是有飞鸟和桃花的地方,是人间仙 境,谁也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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