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交汇在遥远行星

飞雪

　　“什么？”皱一皱眉，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说什么。


　　“唉——没有什么咧。”想起先前答应女生的保密条约，含混扔下一句“就是觉得颜荫的能力还蛮好用的——”便继续一脸无聊地趴回了桌子上。


　　像是被一股自己无法驾御的力量所操纵。


　　不知不觉间，颜荫已经跑到教学楼外，肺部因奔跑时的急喘而沉出钝重的痛，却依旧阻止不了自己体内急欲发泄出来的什么。头顶的太阳晒下来，热辣辣地，混合进自耳边呼啸而开的风声。世界像是被一整片斑斓所覆盖，眩晕里只有一个男生的笑容被割出细致的轮廓。


　　触手可及的遥远。熟记于心的陌生。


　　终于在操场上停下了脚步，远远看过去。先前蜂拥却凌乱的念头才终于浮出清晰的角。


　　——想要做的事。


　　——想要说的话。


　　“我喜欢章壹。”径直朝在操场某处练习的紫芭走去，站定后说出了这句话。


　　“唉？”对方一头雾水地抬起头。


　　“我喜欢章壹。”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啊。”


　　“所以……我不会放弃的。”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会给出怎样的反应，说完这句话后，女生便垂下眼睑转头离开。体内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有那么一刻，她虚弱得差点跌倒。


　　身后远远响起的紫芭的声音，“随便你啦，不过他那种人，可能会毕不了业哦”。


　　定一定脚步，转过头：“无所谓。”


　　在那大片大片关于自己的灰色回忆、和探听到的关于对方的黑暗过去里，所漾动着光亮的那点交集。即使只是那么微弱的一点，也足够点燃自己这一路走来的黯淡。


　　挺了挺背脊。感受到体内所传达出的饱满的酸涩。16年来，终于第一次，有了让自己坚定地握紧双拳去保护的存在。


　　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要因此一辈子无法离开也无所谓。


　　至少我们跨越过数年的时光，依旧交汇在这个星球。


柒


　（1）


　　像是距离光年遥远的恒星，却在某天迎上突发的爆裂，巨大的星体因能量的四散而导致坍塌，最终收缩成为了肉眼无法洞察的黑洞。从无限大，再到无限小。明明是位于端点的两极，却又有着殊途同归的本质。彼此间相隔的绵长距离，仅仅只需要那一场爆裂的填充。


　　以前那个从来不笑的你。和现在这个总是笑着的你。


　　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吧。


　　“章壹，你上来一下！”


　　讲台上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颜荫的胡思乱想，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已经多了几张涂鸦，潦草的笔触，一看就知道是心不在焉的产物。而随着身后男生走上讲台，颜荫才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回了课堂。


　　照旧的表演课。因为既不会轮到自己也没有轮到章壹，所以颇为无聊。站在讲台上的男生能力先前也曾有见识，印象里似乎可以在别人手掌上画出花朵，并以花朵的状态测定出对方是否有意中人。可以说是除了供人八卦就没有其他用处的存在，而在知道了“真心喜欢上谁就能学会谁的能力”的法则后，这一能力在女生的心目中更是彻底没有了价值。

飞雪

　　但观者的无意显然并不能阻止表演者本身的兴致勃勃，按照惯例他需要点两个同学上来辅助自己，在章壹走上讲台后，对方环顾了一下教室，又很快地点了下一个：


　　“黪，你也上来吧。”


　　名字一出口，班上就响起了一片窃语，被称为“黪”的男生从角落里不情愿地站起来，仿佛可以听到椅子因他离开所响起的松懈声。是以地球人而言相当魁梧的体型，即使没有刻意用力，也可以看见他两臂间耸动开的肌肉块。而和体格成正比的，是同样让人不敢接近的坏脾气和操纵“石元素”的能力。据说就曾有人因为不小心说错了话，而被他盛怒之下用石头砸成重伤——而且还不只一个。久而久之，周围的人也就对他敬而远之起来。


　　“你为什么选我？”走上讲台，大块头一脸不爽。


　　“呵呵~随便选的随便选的~”大概是怕得罪了对方，叫万捺夭的表演者干笑了几声，语气却透露着明显的心虚。


　　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懒得和对方纠缠，冷冷“哼”了一声后，黪臭着一张脸站到了章壹身边。


　　“真是……明显的对比啊。”视线从清瘦少年移到了并排的肌肉男上，颜荫忍不住暗里发出感慨。事实上她对眼前的大块头并不排斥，毕竟因为性格问题而导致能力伤人这种事情，自己早就在麻妮身上有所体验，如今看到类似案例的人，反而会莫名其妙觉得亲切起来，导致的结果，就是让自己成为班上少数几个，见到黪会打招呼的存在。


　　“准备好，我现在要开始咯！”叫做万捺夭的男生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右手的食指。很快，指尖处就生出两个小小的光点，萤火虫般飞上身边两个男生已摊开的手掌，然后像是落在手心的雪，迅速融化进皮肤，渲染出浅浅的花朵图案。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其间的轮廓也越发清晰起来。


　　在章壹的手心上的，是花瓣紧闭着的花骨朵形状。而反观黪的手心，一朵花的花瓣竟已全部展开，层层叠叠的桃红色盛放在那，呈现出与本人格格不入的艳丽。毕竟班上真正春心荡漾的人没几个，所以几次相同的表演看下来，真正目睹到盛开的花，眼下还是第一次——竟然是还是出自这样一个硬汉造型的人手中。


　　“啊！！果然没叫错人！”万捺夭惊喜的叫声响起来。


　　“我就觉得你最近恍恍惚惚的，居然真的有了意中人啊！？”暗里的猜测得到验证，兴奋之下也忘了先前“随便选选”的说辞。然后“咚”的一声，混合着班上响起的“唉？不会吧？喜欢的是谁啊”的小声议论，表演者被身边肌肉男所召唤的板砖，结结实实拍上了脑袋。


　　“……叫你这么八卦！！”不理会身后眼冒金星的万捺夭，大块头一脸不爽地下了台，但偶尔的一个视线接触里，却又可清楚瞥见其间难掩的羞涩。看着黪慌乱地转过目光，有那么一刻，似乎连他耸人的肌肉块，也因这份羞涩变得可爱起来。

飞雪

　　而跟在他身后走下台的，是看上去没有任何棱角的男生，一贯温和的笑容下，手心里的却只是一个暗淡的花蕾。


　　算是整节课上的一个小高潮。女生低下头看向自己先前的涂鸦，一片喧闹声中，内心却为了这样鲜明的对比而莫名失落起来。


　　（2）


　　“前两天你是怎么了？”下课的时候章壹路过颜荫的座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过来。


　　“后面的课也不上，这么匆忙跑出去？”


　　“……没什么啊……”有些惊喜于对方还记得几天前的小事，但事实上也回答不了更多的什么——总不能说“因为看到了你的记忆所以一时激动吧？”。女生挠一挠头，“看看你的手上的花。”——干脆转移了话题。


　　近距离下，也看清了更多花朵的细节，男生手心间的掌纹交错于上，看着像是花瓣自带出的纹理，而更奇妙的是，花蕾的边缘处竟隐约闪着微弱的蓝光。


　　“……居然会发光么？”有些惊讶地问出来。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人的，但印象中……似乎都只是规规矩矩的一个平面图形而已吧？


　　“而且还似乎有点热热的感觉，”甩甩手，男生一脸大同小异的疑惑，“大概刚开始都是这样？”


　　“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呢。”


　　“谁？”


　　“黪啊。”一边朝教室的角落努一努嘴。顺手在草稿纸上涂出印象中的花朵轮廓，“开了的话，近看应该更漂亮吧。”


　　“想看的话，就去看看啊。”笑起来。


　　“……那倒不用。”内心想看到的盛放，其实，只有一个人吧。


　　却说不出口。


　　“嗯？”有些不解女生突然的沉默，章壹低头看去。目光落至对方的桌面“这是什么？”一边说，一边指了过去。


　　指尖触及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是涂鸦，所以画得有些潦草，但基本的特征却还看得真切。是有着黑头发，白T恤，细长眼睛的少年。笑容因为粗糙的笔触而被放大了将近半张脸，发自内心的真切似的。


　　现实存在着的脸。和只在想象里才能够见到的表情。


　　想起数年前也送给过章壹类似的画，怕因此泄露了内心的秘密，女生条件反射地拿手遮过去，动作间碰触到男生停留于那的手指，沿着边缘，炙人的温度。于是又迟疑着要不要把手拿开——如果对方能因此知道真相的话，其实……也不坏吧？


　　“看不出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啊，画得蛮好的。”头顶响起男生的声音，一如先前的寒喧口吻。证明着自己先前的犹豫，不过是在浪费脑细胞而已。


　　手一点点从纸面上移开。女生垂下了脸，“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过去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


　　“啊？”


　　“……以前在地球的那些过去，都丢了吗？”终于看向男生。

飞雪

　　那些过去，都丢了吗？


　　仅有的那点，关于我的记忆。


　　全部都，毫不吝惜地丢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是由一幅涂鸦展开的话题，却莫名其妙被引申到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上。男生轻皱了下眉，莫名就有些地烦躁起来。“我出去走一下。”


　　手从桌上抽回来的同时，目光再次划过那个平面的笑脸，画里男生咧成巨大半圆型的嘴像是件什么工具，在章壹的心里凿出了小小的孔。而那个洞却又是那么的小，淹没在整片浓稠的黑暗里就如同没有存在过。


　　三年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而更早的四年前，五年前，六七八年前……确确实实的，想不起来了。


　　（3）


　　“是在潜意识的逃避吧？”叫紫芭的外星人装模作样撑着自己光洁的额头。


　　“……潜意识？”从外星人嘴里听到这个词，颜荫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去学校食堂的路上碰到的紫芭，远远就看到对方朝自己举着手问好，招呼回去后就顺着在原地聊起了天。一番有的没的之后，最终的话题依旧落回在章壹的身上。


　　“是你说你怀疑他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嘛。”紫芭说，“所以我才想大概他过去很不开心？所以才下意识都忘了吧？”


　　“……你怎么知道不好。”在让沓七看过男生记忆之后，颜荫也知道紫芭此时并没说错，却还是莫名有些纠结起来。


　　“我猜的呗。”紫芭倒是很大方，“我不是说过嘛，以前表白都被他拒绝嘛……所以后来有一次又问他~这样下去不怕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啊？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哦……‘我并没有很想回去，一直呆在这里也不错’”刻意压低了声音。


　　“……”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超认真的，所以我想……大概是真的。”顿一顿，“他大概是真的没有回去的意愿吧。”


　　并没有留意到女生越发黯然的表情，紫芭拍拍颜荫的肩“所以咯，虽然我也知道你的决心啦……不过你还是考虑一下——”


　　“那个——”及时阻止了对方再次的规劝，颜荫侧了侧肩，“我要去吃饭了。”说着就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是紫芭的声音，不说完不甘心地，接着先前那句被打断的话。“考虑一下，不要喜欢他了吧。”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话，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吗？


　　颜荫没有回头。


　　沿着校园小径的尽头就是学校的饭堂。


　　真实的样子没有兴趣知道，至少在地球人颜荫的视觉里，这幢建筑物的外观还是相当不错的。雪白的墙和砖红色的屋顶，鲜艳的颜色搭配犹如童话里的梦幻小屋，但面积却比前者大了20倍不止。尽管只是一间学校的饭堂，但为了满足不同星球学生的饮食习惯，也囊括进了数千个星球的食物。久而久之，甚至就获得了“全宇宙口味最齐全的学校饭堂”之美誉。

飞雪

　　虽说各自星球有着各自的生物种，但似乎大家都颇热衷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觅食，所以到了这个时段，原本宽广的大堂就拥挤不下沙丁鱼罐头。


　　颜荫端着一份油爆茄子饭从东边走到西边，才勉强在角落里找到可以坐下来的空位。自从麻尼毕业离开了之后，她就习惯一个人来这里吃饭。虽然和有同伴时相比要寂寞一些，但至少有个容易找到座位的好处——毕竟一个人的空位，总比两个连着的要容易找得多。


　　一边喊着“麻烦让一让”，一边在找到的空位处坐下来。目光随意扫向身边，女生“啊……”出了声：“……好巧。”


　　然后就听见隔壁男生的咳嗽声。好一会儿，黪才抬起有些充血的脸，窘迫地朝颜荫回了一声“嗯”。饭咽了一半的时候被同班女生打招呼，想回话结果却被呛到的事件虽然有些尴尬，但发生在眼下这个不怒自威的大块头身上，反倒让他显得容易亲近起来。


　　“吃饭啊？”问完才发现自己的白痴。


　　所幸对方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反而还将两边的手臂向后倾了倾，显示出桌面上的饭菜来证明“自己确实是在吃饭”。星球磁场的作用下，眼下呈现在桌子上的全是自己能接受的存在。至于真实的形态究竟是什么，为了不影响自己的胃口，也没有好奇探究的必要。反倒是——“那个，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手？”一头雾水看向颜荫。


　　“嗯。”指了指对方搁在桌子上的右手，“……手上的花还开着么？”


　　“啊？哦。开着的。”明白后黪摊开自己的右手，先前表演课上被染上的形状隔了数天之后依旧清晰可见，层叠怒放开的花瓣铺着淡淡一层桃红色，小小的一朵煞是好看。


　　“不过，边缘没有像章壹那样发光啊——”有些疑惑地嘟囔了出来。


　　“什么？”


　　“啊，没什么。”说不清楚干脆不说，胡乱摇了摇头，颜荫埋下脸开始吃饭。片刻后听见隔壁传来的问题，“你……跟章壹感情很好？”


　　挺直了身板看过去，有些愕然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总是看到你们一起说话什么的。”


　　“哦……”搜索了一下记忆，确实在外人眼中，自己和章壹总是一直在一起的吧。但事实上——“也没有多好吧。”


　　“熟悉而已。”片刻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熟悉而已。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仅仅凭借单方面的喜欢，就能升华到“两人感情好”吧。


　　没有留意身旁黪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为了发泄内心的积郁，女生低下头狠狠地刨了一口饭。


　　（4）


　　是一条黑暗的通道。


　　除了自己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不到更多的什么。如果伸长手臂，就可以摸到身边冰冷的墙壁，蔓延上指尖的，是上面经久的苔藓所带出的滑腻潮湿。

飞雪

　　因为没有光，所以也看不到所谓的尽头。或许遥远得永远也抵达不了。也可能就存在下一刻的大踏步里。但是身处在一整片浓稠的黑暗里，能做的却也只有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一步一步地。既荒凉又安宁。


　　却在中途被什么跘到而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扶过墙壁，原本的平整上莫名有了凸起的边缘，带着粗糙的质地，手在那里擦出生痛的燥热。


　　——是什么？


　　“……是梦？”睁开眼睛的同时，感觉到自己掌心隐约传来的灼热。章壹将手移到面前，掌心的花蕾映进视线，沿着边缘在黑暗中描绘出一圈微弱却诡异的光。


　　有多久没有做梦了？答案无法在第一时间浮现上脑海，男生于是翻了个身，重又沉睡进一片黑暗。


　（5）


　　尽管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并未觉得不妥，但在去教室的走廊撞到颜荫的时候还是被问了过来。


　　“没睡好吗？”关切的眼神。


　　“……这也看得出来？”难免有些惊讶起来。


　　如果是情侣关系的话，这个时候大概就可以一脸臭屁叫嚣出诸如“我可是连你脸上有多少个毛孔都数清楚了呀！”之类的话吧。但眼下，女生也只能稍微点了点头，含糊的“唔”一声过去而已。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做奇怪的梦啦。”隔了一会儿才说。


　　“哦？”似乎有些感兴趣的睁大眼睛，“什么奇怪的梦？”


　　“就是……嗯……”那些在梦魇中出现的模糊而诡异的情节，到了嘴边全又突然没了说的欲望。最后胡乱编了过去。“梦见被一大堆美女包围了起来……然后就，没了。”


　　“……这样。”


　　其实是一听就知道敷衍的句子。却也找不到朝对方生气的理由。默默咽下内心浮出的小小不爽，女生放慢了脚步，跟着章壹踏进教室。


　　是打定主意的，不想让自己这些一厢情愿的小情绪殃及对方——如果没有在自己座位的抽屉里看到那封信的话。


　　确切地说，那不过是一张折过的纸条。因为纸张颇大，所以也不难被自己发现。展开来看，只有寥寥的两个句子：


　　明天下午放学后，教科楼后面的大树下面等你。我有一些话希望告诉你。


　　末尾没有署名，就句式和其中所透露的信息，怎么看也像是……“情信？”小声叫出来的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星球的伟大磁场下，暂且不需讨论“外星人也会写情信？”的校园不思议。单单凭着“对象是自己？”的原因，也足以让女生吃惊过头。毕竟没多久前还是一直活在自卑里的人，即使在自己的地球老家，也不过只从朋友的口中得知一些貌似土豆或是鱿鱼的男生所谓的“对你有好感”而已，若说到收“情书”这样的高层次，在自己17年的人生里，这……似乎还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外星人？

飞雪

　　“……收到了信？”男生抬起头。


　　“嗯……叫我明天下午去教学楼后面的大树等他。”连自己也想不明白，清醒过来时，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章壹。


　　“谁写的？”


　　“不知道……没有写名字。”


　　“呵呵。”男生嘴角微妙地舒展开来，“那——八成是打算表白了吧。”


　　尽管只是极浅的笑容，却依旧将眼睛刺得生痛。暗自后悔为什么要把事情告诉对方——应该明知会是怎样的反应吧？咬了咬唇，却无法阻止嘴间继续地发问，“那……我要去吗？”


　　大概没有想到会被问及这样的问题，男生稍稍愣了一愣，但很快又恢复成先前的表情。“你想去的话，就去啊。”


　　“但如果真的是表白……对方应该不会是我喜欢的人吧。”肯定不会是。


　　“或者可以接受试试？”


　　“哈？”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讨厌的话，可以接受看看啊。”随便地建议过去，“说不定慢慢就喜欢了呢？”


　　“……”


　　“说不定还能因此学会对方的能力，顺利毕业。”笑容放大了一些，“这样也蛮——”


　　“为什么你要笑？！”话题被女生毫无预警的问句打断。语间透露的愤怒让章壹有些愕然，“什么？”


　　“为，什，么，你，要，笑？”重复了一次。


　　确实。确实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自己这些一厢情愿的小情绪去殃及对方。但就像是观看着一场粉饰太平的戏，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投入程度，得不到台上演员相应的回报而愤怒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笑！”积郁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直以来，那些沉淀在心里的什么，终于被阻挡不了的巨大冲力推了出来。


　　“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笑！？”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你以前明明是只有在收到那幅画的时候才会笑的啊？”


　　“……以前？……画？”有那么一瞬间，男生仿佛听到大脑深处轰隆隆的声响。


　　那个时候，在黑暗而荒凉的梦境里差点跌倒的时候，自己……究竟摸到了什么？


　　（6）


　　“所以，你才跑来问我咧？”


　　沓七斜眼看向站在自己宿舍门前的章壹。先前对方在表演课上让自己丢了面子，耿耿于怀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出上一口恶气。“凭什么我得告诉你咧？”


　　“我只是突然想知道。”尽管内心某个部分一直有所抗拒，但因为先前女生所说的话，也终于对被自己遗忘的种种，有了想窥探的心。是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所以也并没有在意沓七的恶劣态度。男生看过去，少有正经的表情，“喂，告诉我吧。”


　　却听见对方从嘴里“嘁~”出了声，“我说你们地球人啊，真是很搞笑唉~~人家都不想让我看他们的记忆，你们倒好，这个问完另一个又接着来问——”

飞雪

　　“啊？”意外地挑起了眉，“你的意思是……颜荫先前也有来问过你吗？”


　　“对啊，先是问自己的，然后还来问你的——”不屑地挥一挥手，沓七已将先前答应女生的“保密条约”忘到了脑后。“所以说你们地球人真是有够——”


　　“……她问了我的？”


　　“对啊，说想知道你是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嘛，所以我就跑你记忆里看看有没有她咯。结果真的有……啊——”这下才终于发现说漏了嘴，心虚之下以一句“我睡觉了！”做借口，砰一声就把章壹隔在了门外。


　　回忆就像是一团掺了水的面粉，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揉出了形状。女生的话。沓七的话。在此刻都像是作用于上面的力道。


　　“……记忆里的……那个人？”混沌里似乎有什么露出了边角的端倪，尽管明知没有用，男生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动作间感觉到自手心弥漫出的光亮，伴随着比先前更甚的灼热感。男生将手掌摊开在面前。下一秒便因眼前所呈现的景象而固定了表情。


　　在那上面，他看见的是，先前花蕾的瓣尖，正一点点地打开了原本严丝密合的口。临夜的风穿行而来，在空气中投下一丝凉意，却无法将男生手心里的温度降低哪怕一点。


　　（7）


　　喜欢、害怕、憎恨、惊吓。


　　究竟要用怎样的词藻去描述这些存在于内心的感觉？


　　而眼下的这一种，像是被一列小虫整齐爬过般，并没有足够的杀伤力，却因它们脚边的倒刺，将心间某一处的平整勾出起毛的边，里面露出的什么暴露进空气，牵起一丝的刺痛和微痒。


　　据说是可以用“担心”二字替换的什么感觉。


　　距离放学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看了一眼低垂于天际的夕阳，章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边的步伐，朝教科楼后面的大树的方向赶去。


　　希望不会有事吧——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忆起前两个小时和万捺夭同学之间的对话。


　　最开始只是奇怪于自己手心的变化才会找上对方。毕竟就算心脏已被眼下这个毫无逻辑的大环境锻炼得相当结实，但诸如“花骨朵在昨天突然打开了花瓣”这种事，还是会让人感到足够的离奇。


　　“为什么会这样？”边说边将手心摊在万捺夭面前，虽然上面的花朵只是绽开了小口，距离“盛放”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却也足够和先前对比出明显的不同。


　　“啊？”把脸凑近地观察了几秒，始作俑者一脸疑惑地将男生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会这样？哇，怎么你的边缘还会发光！？”


　　“……对，而且手心也觉得很烫。”男生叹一口气，“怎么。连你也不知道么？”


　　“不大清楚……”回忆了一下，“以前的，都不是这样的啊。”

飞雪

　　“……那？”


　　“是不是你有了喜欢的人？”大概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能力者兴奋地举出食指。“所以花瓣才会打开？”


　　“……不可能吧。”“喜欢的人”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暂且不论，“我可不记得你的能力还有这种后续的效果。”


　　“也可能是我的能力改进了嘛——”像是要为自己这个论点提出论据，对方眼睛一亮，搬出了颜荫，“我们班不是就有可以增强别人能力的人存在嘛？”


　　“可是——”


　　“一定是这样！”更多的可能性找不到，也可能是懒得找——总之眼下的万捺夭已摆出一脸的肯定，认定了原因就是“自己的能力增强了”。


　　话已至此，章壹也懒得用“那是不可能的”的说辞来扫兴。尽管按照他对女生能力的理解，很清楚以当时他们相隔的距离，根本无法影响对方——那是至少得在身边3米的范围内才有用的能力。


　　身边3米的范围内？


　　想起当天站在万捺夭身边，手心开出“代表有意中人”花朵的那个人。和，昨天女生所收到的情书。男生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挺直了背梁。


　　只有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一个人，才有可能学会对方的能力。


　　如果自己手心的花朵变化，确实是因为万捺夭的能力增强所导致的话——那么……


　　“唉？你怎么了？”惊讶于总是露出稀松微笑的对方突然扳紧的神情，万捺夭伸出手在章壹的面前晃了晃，感觉到自指间流动过的气流，回过神来，男生已消失在教室的门口。


　　——已经和“他”在那棵大树下见面了吧？


　　像是一段密密麻麻的句子，看不清楚具体，只有用荧光笔标注的几个词在此刻显出醒目的存在。


　　“脾气暴燥”、“操纵石元素的强大”、“可能是表白”，以及——女生先前所说的那句，“对方应该不会是我喜欢的人吧。”


　　是这样的数个关键词，犹如一列脚边带着倒刺的小虫，它们从内心的某处里爬过。男生抹了一把额边的汗，加快了步伐间的速度。


　　所谓的“担心”。


　　（8）


　　果然是想象中的表白。


　　只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他。


　　站在教科楼后的大树下，颜荫有些发愣。比起对方在先前对自己所吐露的那句“我喜欢你”，更让她回不过神的是表白者的身份。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除了日常打过几次招呼，几乎想不到更多的接触的男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那个……黪你……”，嘴唇努力动了动，还是想不出要说的话来。


　　“我知道你会觉得很突然啦。但我真的觉得你满不错的……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叫做黪的男生说，“长得又可爱，而且也很温柔……不会像别的人那样看到我就跑……那个，真的很好。”

飞雪

　　“呃……”，虽然搞不清楚所谓的“可爱”在对方眼里究竟呈现着什么怪异的模样，但若是要记录自己所获得过的赞扬，面前的肌肉男也算为自己提供了辉煌的一笔吧。


　　“但是……”眼下的状况，比起常规的高兴满足，更多的，却是无法回报这种赞扬的不安。低头用脚尖蹭了蹭地，还是说了出来，“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谁啊？”意料之中的问句。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章壹的名字，就听到了紧接而来的第二个疑问，“是章壹么？”


　　一脸错愕地抬起眼，“你怎么知——”说话的同时，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黪的周围散发出让人想避开的杀气。疑惑之下顺着视线转身看去，下一秒听到自己惊诧的叫声——“章壹？”


　　“你来干什么？”声音由先前的羞涩转成了冰冷，黪朝章壹的方向跨前了一步。


　　“……我”看见颜荫并没有出事，章壹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黪的问题——总不能说是“担心你表白失败后会发脾气伤到人”吧？


　　或许应该笑着抛下一句“我只是顺路经过，你们继续~”然后转身离去比较好？


　　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话语像是坠了千斤的铁，沉在喉底提不上来。冥冥中似乎被什么力量扼住了动作。男生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手掌里缓缓融开的烧灼感让他突然有些分辨不清。


　　分辨不清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分辨不清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


　　能做的，似乎就只有不发一言地站着。内心却像是回到了前几晚的梦境中，在一片无际的黑暗里绊了个跟头。


　　眼前不速之客的沉默姿态。对于表白失败的黪显然只有火上加油的效果。“喂，说话啊！”想到对方还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情敌，语气于是越发恶劣起来。“你跑过来干什么啊？”


　　“我——”心里想着是“顺路经过”，话到口边却又转了个弯“我过来看一下。”


　　“过来看一下？”黪的肌肉抖动起来，“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喜欢她啊？”


　　比自己的回复更先一步到达的是女生的声音，“没有啦，他不喜欢我的。”。话语在空气里停留了数秒，便很快淹没进黪接下来的那句“啊？不喜欢还过来看——该死！”的怒吼中。伴随着声音席卷起的气流，像是一个个小旋涡一般，嵌进眼前的空气里，地上的沙砾被旋涡中心的引力所吸附，以迅猛的姿态“刷”一声拼凑成为巨大的石块，霸道地自空气中向自己飞速袭来。


　　犹如按了遥控器的快进按扭，眼前的发展仅仅只需要几个关键帧的跳动，在男生还未来得及给出反应的时候，他已迎来了下一个关键的画面和下下一个关键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