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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再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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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杜日晖已经喝了个面红耳赤,人摇描晃晃站得不稳,偏偏一转就到了方竹面前。新郎官仗着点微醉,口齿模糊地对着她讲:“方竹,之轩在这个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


  —言就让方竹往后退了半步。她知道自己的面孔一定顿时煞白。


  何之轩扶住老友:“老杜。”


  杜曰晖仍是对着方竹:“你要记得对他好,知道吗?对他好!”


  新郎官被新娘拽了回去,被友人们拥在正中,又开始一轮友情的罚酒。


  方竹手上的酒没能够敬出去,她端着酒杯,失魂落玫地站在围外。


  “方竹,之轩在这个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啊!”


  这句话言犹在耳,嗡嗡作响,她乱掉方寸。


  有人拿掉了她手上的酒杯。


  “敬完酒我们就能走了。”


  方竹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


  对方面色平静,态度温文。


  方竹说:“我们走吧?”


  她说罢,转身就想走,被他轻拉住。


  他同新人打了招呼道了别,又同在座的老同学们道了别,才转回身,脱下身上的西服,盖在方竹的肩头。


  他把什么都做到有条不紊。


  方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属于何之轩的西服,他的气息又笼罩住她。


  走出饭店,何之轩预备去车库拿车,方竹叫住他:“何之轩,可以……去附近走走吗?”


  夜风拂面,拨乱人们的发,但是月色很好。


  何之轩把掏出口袋的车钥匙又塞回了口袋内。


  他们走到了月色下。


  方竹一定会回想到当年,她知道自己忍不住。


  曾经谈恋爱的痴傻日子,何之轩下班后会来校园为她打开水,他们一人拎着一只热水瓶,在校园里漫不经心散着步。她傻乎乎地同何之轩讲着上课时的八卦,打工时的笑话,何之轩默不作声地听着,偶尔说一两句指点她的课业或是她的工作,然后再告诉她,他在这一天中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亊情。


  这就是谈恋爱的无忧日子,零零碎碎的亊件组成彼此的人生,往对方的人生渗透。


  零碎的亊情讲不完,他们会提着热水瓶走到校园外。


  方竹记得,就是现在正走着的这条林荫道。只能并排驶两辆车的单行道,在夜里车很少,路很静,树枝繁茂,月色朦胧,很多校园情侣会选在这里轧马路。她开了腔,问何之轩:“你,最近那个,工作方面,还顺利吗?”


  简单的问句,她讲得期期艾艾。这是早就该拉的家常,她拖拖拉拉,到现在才问出口。事实上,她与他重逢至今,她连正面的问话都没有同他讲过。


  何之轩答她:“不算顺利。”


  方竹投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坦率。


  何之轩翻出香烟,取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一星火花在黑夜亮起,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笼着这微光。火花的微光照在他脸上,她看到了他疲惫的眼。重逢以后,她没有见他抽过烟,她几乎都快忘记了他会抽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只有在工作压力很大的时候,才会避开她抽烟。他对抽烟很克制,顶多抽个一支的样子,然后嚼片口香糖再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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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现在,他没有避开她,但还是把烟稍稍拿开了些。


  方竹问:“是菲利普?他还做了什么给你造成困扰的事情吗?”


  何之轩走到垃圾箱前掸了掸烟蒂,没正面答她,只说:“我都能应付,你放心。杨筱光那儿也不会有麻烦。”


  他让她放心,她便真的放心,他连她的朋友都关顾到,这便没有辜负她为了他的难处而未对老友如实和盘托出全部情况。


  方竹莫名地安慰。她问:“在香港的时候,你一直在‘君远’做事情吗?”


  “第一年在另一家,后来跳槽去的‘君远’。”


  “其实,你……不做新闻,是……可惜的。”方竹说,她伦偷地、留恋地觑一眼何之轩,“何之轩,你这样照顾我,我是很感激的。”


  何之轩转过头来看牢她。


  方竹说:“你什么都比我强,成绩比我好,工作能力比我好,办事能力也比我好。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冲动地要跟你结婚,你的今天也许会更好,比现在更好。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是我害了你。”


  何之轩的脸慢慢板起来:“方竹,你在说什么呢?”


  方竹拳了拳手,发觉因为有伤口而无法拳住,她挫败地、落晚地正对着他,说:“何之轩,真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拖累的你,我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下去,如果有—天你不再管我了……我情愿……”她想说的是“没有再遇到你”,可是说不出口,还在想,总不能一直欺欺人下去,于是继续说,“这样的我是不应该再麻烦你的,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作为老朋友和校友的情分,你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她活动活动手指。最近拆了线,可以做些轻微的小动作,可以不再倚靠。她对何之轩说:“过一阵我这手就没事了,就能搬回去的。”


  柯之轩只管抽着烟,没有答她。


  他一贯如此,锯嘴闷葫芦地来对付她,然后她就会不知所措。


  何之轩把抽了半支的烟在垃圾箱上摁灭,双手插到口袋里,俯望方竹:“方竹,你有这样的想法,让我说什么好呢?”他转一个身,“再说吧!”又突然问她,“你想不想见见李润?”


  方竹哑然,不知为何话题会被何之轩突然扭转,提到了李晓的父亲。


  他继续说:“他前一阵进了医院。”


  方竹讶然。


  “是肝癌。”


  她看向他,他正认真看着她,他是认真在讲这桩事。


  “会不会有事情?”


  “晚期。”


  他走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晓晓生前不知道她爸爸的病。”


  “她爸爸也不想她知道吧?”


  他没有作声,她说对了。她有同样的苦痛,她会明白的,他想。


  方竹问:“我还没有帮晓晓找到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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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总让自己活在自责里,从来没有钻出来过。何之轩叹气:“方竹,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已经尽力了。”


  “没有。”


  何之轩扶住她的肩膀:“我们回家。”


  他说“回家”,这么自然,她没有注意到,她在恍惚,想到李晓,想到李润。


  她决定去见见李润,看在李晓的份上。


  上一次见到李润,是在李晓的葬礼上,到了今日,也有快大半年的时间了。


  李晓葬礼上的李润,仍如往常那般身髙体阔,声音洪亮。方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迅速从从前的体积缩水到现在的瘦、干、黄、下肢肿、肚子大。


  他的女儿已经死亡,他正在面临死亡。


  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李晓的眼睛像他。他们是血亲,有斩不断的关系。


  在病房内照顾着李润的纪如风也没有了从前的光彩——曾经大学时代的方竹所推崇的职业女性的自信神采,那样的神采荣光到方竹知晓李润同她的不道德关系后,都会因为一份敬畏之心而不忍多加苛责。


  时过境迁,李晓去世了,她的亲人也衰老衰弱了。多可怕?


  纪如风淡淡地同方竹打了招呼,何之轩说:“方竹想和李总谈谈。”


  纪如风点点头,没有见怪,也没有说什么,同何之轩一块儿走出病房。方竹站在李润对面,对方精神不错,虽然吊着点滴,还是勉力抬手,给了方竹一个请坐的姿势。企业家风度依然。


  方竹在李润病床对面的两只座椅中选了一只离李润稍远的坐下。


  李润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哂笑。


  方竹有点不好意思。


  “看到你和小何一块儿,我真高兴。”


  对方开口说的头一句话就令方竹无法应答。她没有作声。


  “晓晓一直很喜欢你们俩,她甚至觉得在这世界上最关心她的只有你们俩。”李润的双眼黯了一黯,然后向方竹投射过来一束恳求的目光,“能给我说说晓晓最后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她从小就爱麻烦你。”


  方竹艰涩地斜酌字句,但翻心一想,面对如今的李润,是没有这样的必要了她直言道:“她不喜欢那种生活。她自己都知道她的想法和做法很偏激,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还是个孩子。”


  “她是个孩子。”李润喃喃地,眼神黯然下去,说道,“我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我带她在师大的湖边钓鱼,花老半天才钓上来一条鱼,她会笑一下午。”


  “你想念那时候的她?”方竹问。


  “我想念她成长的毎个阶段。”


  方竹说:“可你缺席了她最重要的阶段。”


  “小方,我晓得在你心目中,我是晓晓不负责任的父亲。”


  李润的声音恳切,以及凄凉。方竹无法回答。


  “晓晓小时候经常找你一块儿吃晚饭吧?”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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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方竹答道:“是的。”


  “她是不是老吃荤的?”


  “她特别喜欢吃鱼和肉。”


  “这都是她爱吃的。吃完饭了她不会立刻做作业吧?”


  “是的,她喜欢在学校的湖边玩儿。”


  “钓鱼?”


  “我只跟她钓过一回。”


  “她是不是一直觉得学校的功课很难?她成绩一直不好,我才会让她上私立中学。”


  “她小学的时候数学成绩很不错的,期末考试考过一百分。”


  “那时候她看什么电视剧?”


  “她看动画片,《灌篮高手》和《樱桃小丸子》。在我宿舍里看。”


  “她放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里只有一堆韩剧。”


  方竹说:“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是嗬,爱穿漂亮的衣服、鞋子,还喜欢名牌包。”李润继续讲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不给她钱,她就不会有学坏的条件。她小时候偷过你的手机,这事情我晓得,我骂了她,但是小何和你教育了她。我太忙了,忙着搞事业,忙着拼业绩。我没有空好好教育她、关心她,我甚至没多少空管她,她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管住她的经济不让她乱花钱,她就不会出格。我对不起她的妈妈,更对不起她。任何理由也不足以解释这些。”他以手扶额,并覆住双眼。


  企业家消失了,赢弱的病人不堪一击。方竹看见属于父亲的眼泪从表弱的男人的脸庞上流下。


  “你调查过她干的那些亊情,是吧?”


  方竹缓缓地点头。


  “我知道了她干的那些事,就把她找回来骂了一顿,收了她的信用卡,然后我又出差了,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刚出差回上海。如果我能早一点回来,如果我那天不骂她,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她吃的那些药……你看看,小方,我个年过半百的人还在想吃后悔药。”


  年过半百的男人在方竹面前哭泣得像个孩子。他没有再追问方竹所知晓的关于他的小女儿不堪的往事,这些于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他的女儿。


  方竹很难过。


  她曾经以为李晓没有得到过父爱,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虽然李晓的父爱是不及格的,但是仍拥有那份不及格的追悔莫及的爱。


  纪如风也许听到些许动静,推门进来,看到仰面遮脸痛苦的丈夫,没有上前安慰,她对方竹做了个手势,请她出来。


  这也是方竹此刻正准备做的,她已经不适合待在室内。


  何之轩并没有在病房外。方竹有些奇怪。


  纪如风说:“我请之轩帮我去缴个费。”


  纪如风请方竹在病房外廊边的座椅坐下。


  “老李最近很喜欢找晓晓生前的朋友聊天,可惜晓晓生前没几个朋友,他一直想跟你聊聊。谢谢你能来。”


  “他……什么时候病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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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前年体检的时候发现了病灶,一直不肯住院,采用保守治疗,开始的时候效果不错。”


  李晓的死才是至大的打击。


  纪如风受的打击也不小,坐在她身边,能看见她头发里的银丝还有眼角的鱼尾纹,松弛的双颊将嘴角拖累得耷拉下来。


  在葬礼上的惊鸿一瞥,以为这对男女都还风采依然,不过是方竹的错觉。


  纪如风对方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有意见。”


  就算再有成见,方竹仍旧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向这个家庭内的成员表达这样的意思。她选择沉默。


  纪如风说:“我半辈子都在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当年从新闻系毕业进了报社,为了追求亊业跳槽,跳槽后为了追求爱情坚守在濒临倒闭的老厂里,为它呕心沥血,争了半辈子,忙了半辈子,结果李晓决然一走,把我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刷不掉。”


  “你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过吗?”方竹问道。


  纪如风冷笑:“谁又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我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她还是不谅解我,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我们只能把她送回她外婆家。可是老人毕竟是老人,管不住她。我管她太严别人会说后妈虐待,管得太松,又……又出这样的事情。她一次次在家里大吵大闹,骂我骂她的弟弟,问我拿钱,拿不到钱就偷……她……”


  方竹听不下去,站起来:“晓晓已经去世了。”


  “方竹,你是追求过爱情的人,你应该明白情之所钟情不自禁,为了爱情的圆满,谁都可能变成自私的魔鬼。”


  方竹回身望了纪如风一眼。


  此人亦在自己的壳中,瑟缩不前。当年的神采、当年的抱负、当年对爱情的憧憬都是她的层层枷锁。


  方竹感到恐怖,磨损之后的灵魂竞会如此鄙陋。她会不会也变成这般模样?她低声说:“所以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因为我的自私让很多人痛苦。我没有立场让他们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我做过的事情。”


  她别过头去,看见何之轩自走廊的那一端缓步走来。


  她说:“我该走了。”她几乎是逃避似的,快步离开纪如风身边,只是往前几步,她又停下脚步。


  纪凯文跟在何之轩身后,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纪凯文对方竹说:“我要跟你们走一趟,去‘君远’开会。”


  这是她同何之轩的公事。方竹没有开腔。


  何之轩问方竹:“可以走了吗?”


  方竹才答:“嗯。”


  他走到她身边,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有尴尬的意思,但是没有不悦的权利,方竹对自己说,何之轩需要全新的人生。


  上车的时候,方竹主动钻进车后座,何之轩也没有阻止。纪凯文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纪凯文同何之轩简单交流着公事。方竹听了个大概,如今在“孔雀”掌事的是纪凯文,支撑摇摇欲坠的李家的也是纪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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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真难得,也真有实力,方竹想,也的确有代表“孔雀”塞她红包的立场和权利。


  这段插曲教方竹心成不是滋味。


  纪凯文却适时地扭过头对坐在后头的方竹说:“谢谢你肯来看我姑父。”


  方竹说:“不要这么客气。”


  “最近发生的事情多,我姑姑精神很不好。”纪凯文不好意思地讲道。


  “我知道的。”方竹忙道。


  “姑父非常爱晓晓,也许方式确实不对头。晓晓出去胡混的时候,姑父对她的关心是不够。那时他常驻香港,跟五百强谈‘孔雀’的护肤品品牌回购的事情,谈来谈去谈不拢。幸亏又遇到了何之轩。”


  方竹眼皮一跳,抬眼往前看,正巧看到后视镜反射出何之轩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她的眼。她慌忙把目光调开。


  “那时候何之轩就帮我们策划这个项目了,从回购,到重组,到新产品的研发,和这次的市场推广。姑父这两年憋着一口不肯输给洋人的气忙得底朝天,没有想到晓晓会出这样的亊情。我们大家都很伤心,他的身体也挎了,体力智力透支,但是我不想‘孔雀’就此完蛋。”


  纪凯文语气平缓诮调坚定,眼内有火焰燃烧,意志和智慧一样都不缺。她同何之轩是真正的在并肩作战。


  方竹说:“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何之轩又从后视镜坦望了望她。她知道。


  就如纪如风一样,犯过的错误铸造的不幸,已经存在,不能抹消,只能一辈子自己吞掉。她不能像纪如风那样,抓住旁人哭诉自己的委屈,那很难看,更加难堪。


  何之轩将方竹先送回公离,而后又载着纪凯文驱车赶回公司。


  包姐在打扫卫生,见她回来,忙提解:“先坐沙发上,我把卧室里的地拖了,有点滑。”


  方竹依言坐下,电话铃响起来,在拖地的包姐来不及过来接。方竹动动手指头,她的手指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譬如摁下免提键。


  她说:“喂。”


  电话那头是物业,通知缴物业管理费,方竹答应好,挂上电话,动作不够流畅,拨到电话盖面的按钮上,电话的显示屏显示出最近来电。


  方竹一瞥,微微吃惊。


  她乂摁住按钮往下翻几页,几乎每一天的清晨都有同一个电话号码的来电或者去电记录——她记得这是张林的手机号码。


  她受伤以后,就没有同张林联系,不想张林担心,更不想另一个人担心。可是,张林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了这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方竹一直对着电话机发呆。直到窗外夕阳西斜,包姐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才回了神。最近因为伤口渐愈,何之轩放开她的忌口,总是让包姐问她的意思。


  她说想吃芹菜,又说想跟着包姐一块儿去菜场买小菜。其实不过是想走一走,她心头乱得很,走一走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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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傍晚的阳光很好,空气湿热,气候渐渐转入热烈的夏季,走两步就会冒汗,一切都变得浮躁了。


  走到菜场门口,包姐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话。方竹就往菜场门口的书报亭转悠了下,卖晚报的老头孤零零坐在报亭前喃喃自语:“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


  他的膝头撂着一摞晚报,一阵晚风吹过,哗哗作响,画面颇凄凉。方竹就多事地问:“老伯伯,怎么了?”


  老头低着头数报纸,说:“报纸卖不掉,太阳要落山了,晚饭来不及吃了。”


  这或许是一位孤寡老人,因为子女的不孝顺而沦落在此卖报糊口。这种猜测让方竹同情心泛滥,便问:“还剩多少份?”


  老头说:“五六百张哪!”


  方竹把钱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手翻一番,—共有两张百元现金一张五十元现金,她全部拿出来给了老头:“报纸都给我吧,老伯伯您快点回家吃晚饭。”


  老头茫然地把报纸推给她,那样重,她不好拿,也不能当着老头的面当场销毁,不禁犯起愁来。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跑过来,叫:“小姐,钱你拿回去!”


  她从老头手里把钱抢过来,老头不肯给,两人争争抢抢地僵持着。


  方竹说:“我买报啊!”


  中年妇女哭笑不得:“买什么报啊!这些是直送后面小区订户的。”


  方竹傻了。


  “对不住啊!我爷爷有点老人痴呆,让你误会了。”


  原来如此,方竹失笑。


  中年妇女终于从老头手里抢出钱,原封不动还给方竹,连连道了几个歉。那头包姐通好电话,走到她身边见到这情景,讲:“何太太,你良心太好来。不过以后要问问淸楚再给钱!这个老头子老是坐在这里,很多过路的以为他们家虐待老人,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


  方竹面红。她是真武断,就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亊情,她反而不问靑红皂白,不求事实真相,不理性直面,任由所见的“真相”蒙蔽双眼。


  包姐问她:“晚上做什么给何先生吃呢?”


  她心头紊乱,无心细想。


  包姐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劳烦她,按照这两个月摸索出来的经验管自买了菜。


  这晚何之轩很晚才归家,照例是打了电话嘱咐包姐照顾方竹早睡。


  方竹却失眠了。


  她一整晚瞪着窗外的白月光,想了很多亊,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想到了很多人,念头一转,所有的人又模糊了。


  她不是头一回对自己产生怀疑,也不是头一回心内充满了矛盾。交织着的难以排遗的情绪教人嫌转反侧。


  方竹想,在我背后,他们……他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亊情?就像在李晓背后,李润的父爱虽然不合格,伹不是不沉重的。


  我知道吗?她自问。我是知道的。她自答。可是——她想——李晓知道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她的爸爸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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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在疑问之间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约莫朝阳初起,第—缕阳光间时,她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方竹翻-个身,看到了何之轩。他穿戴很整齐,只有领带微斜,他的有血丝,像是一夜未睡。方竹半坐起来,看着他坐在自己的床畔,眼中只得个他,他的眼中也只有她。这样四目相映。


  何之轩伸手过来,掠过她的发,他说:“方竹,我们复婚吧!”


  方竹动了动唇。她也一夜没有睡好,现在耳壳嗡嗡地响,心脏也噗噗地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淸晨,外间的万物都未醒,有人也会做糊涂的事。


  她想要说话,被何之轩打断了:“你不用急着说话。我知道对你来说也许突然了。不过这几年我们好像都已经不会再爱别人,也没别人好爱。不是吗?也许……”他笑一笑,方竹不能辨他的深意,“我习惯管着你。”


  方竹低叫:“何之轩——”


  何之轩收手正好领带:“我昨晚加了一夜的班,现在还得去上班。你好好想一想,不急。”


  他起身,方竹想要抱住他的手,又怕压疼自己的手,她收回了自己的手。何之轩替她掖好被子,虽然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她天生怕寒凉,不到七八月绝不抛弃被褥。这些习惯,他都记得。


  方竹忽然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何之轩最后说:“方竹,一切在你。”


  他为她关好房门。


  方竹一直维持半坐在床上的姿态。他最后说了什么?怎么会说“一切在你”?她早已没了主动权,甚至连从前的勇气都丧失了。


  怎么可能在自已?


  她虚软无力,甚至连转个念头再思考的气力,不,勇气都没有,甚至不敢轻易回想。


  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白天,她承受情感的起伏不定,思想的亦步亦趋,很辛苦。方竹恼恨这样的辛苦,但是又会企盼黑夜降临,他能回到她身边。


  他习愤管着她。在很多年前的她来说,这是最幸福甜蜜的吿白,今时今日的她来说,有受之有愧的怯懦。


  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方竹把电话拨给了杨筱光。


  一向快人快语的杨筱光接起电话反而率先抢过话头:“竹子,我们的广告麻本终于通过了。我一定要跟你说,这个剧本是何领导定的,昨晚我们改剧本方向加了一夜的班。你一定要听我讲,广吿是三个短篇故事,其中有两个故事很特别,一个是知靑上山下乡的爱情,还有一个是校园爱情……”


  方竹怔住。杨筱光用快活的语调想要告诉她两个故事,她明白其中的深意。她把杨筱光的话接了过来,说:“阿光,何之轩今早说要和我复婚。”


  杨筱光显然也意外了,隔了会儿,小小心心地问她:“你不愿意?”


  方竹无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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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杨筱光说:“这些年你不是一直想着他吗?他心里不是一直也有你吗?他肯提复婚,不是挺好吗?”


  方竹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不,不是的。”


  杨筱光疑惑:“竹子,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很爱他,为了他你都做了这么多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前一段时间你给‘孔雀’写稿子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多年前你又离家出走又拼命打工不是为了他?你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这难道不是单纯的爱吗?”


  方竹叫:“是的,我爱他,我从来没有回避过。可是……”她咬紧牙关,这些死死咬住的不能回首的,在此时此刻,几欲脱口而出,而她也终于脱口而出,“这些都抵不了我的错,偿不了我欠他的。”


  杨筱光问:“我不懂了,你这么说我听了真难受,但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方竹拳一拳手,稍微用力,手心就微微地疼,往事令她心弦颤动,薄痛难抑,不忍回想,不愿回想,又不得不回想。


  “我欠他的,我甚至不奢望这辈子他会原谅我。”


  “为什么?”


  往事的闸门一旦打开,往日的洪流必将滚滚而至。方竹最害怕的终不免。她的这些年,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逃避。


  她说:“我刚结婚的时候,他的父母来看我们,我和他的妈妈闹得很不愉快。他的妈妈要找我爸理论,我怕给我爸丢脸,我逼他,我想要他的妈妈快去,不要再给我们的生活添麻烦。我瞒着何之轩求他的爸爸,一切亊情等等我们回东北再说。他的爸爸答应了我,当晚就买了火车票……”


  那个她永不能忘怀的夜晚,她被何母指着鼻子骂,她跑出了亭子间,何之轩一直在她后头追着她,一路追到马路对面才捉住她的手。


  她对何之轩嚷:“你一定要让你妈回去,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


  何之轩沉声说:“方竹,你给我时间。”


  她拼命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刻也不能看见她,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刚才……太可怕了,何之轩,太可怕了!我爸虽然管我管得紧,可也没有这样侵犯我的隐私权!我以后怎么在你妈面前做人?”她踩脚,气愤冲昏她的头脑,“不行,她一定要走,她不走我就不能回去。我没法看见她,我看见她有心理障碍!”


  何之轩从不会轻易激动的人,声音也不禁离了一度:“方竹,我没办法在没有任何交代的前提下就让他们回去。你给我时间。”


  “那好,那我到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我真的不能想象你妈天天在我们家门口生着耍无赖,邻居们会怎么想!”


  何之轩的脸色变得铁育,可是,他还是松开了她:“你住哪儿?”


  “我会找我表哥安排。”方竹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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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何之轩苦笑:“我没照顾好你,所以你爸不待见我是对的。”


  方竹绷住脸:“何之轩,一码归一码,别扯上我爸。”


  他的声音淡了下去:“方竹,这两天你照顾好自己,所有的问题让我来解决。”


  当时的方竹气未消,心未定,满腔委屈无处诉说,她没有耐心再同何之轩把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她伸手招来出租车,直驱表哥的公司。车子启动时,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在原地的何之轩。


  她只知道自己很失败,不知原因的失败,回过头来还是要找亲戚倚靠。徐斯不巧正出差公千,他的秘书认得方竹是他的表妹,看她失魂落魄地寻过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亊,当即要给徐斯打电话,方竹慌忙阻止。


  她想,她的生活出了问题,头一个反应是找有钱势的亲朋来倚靠,切皮不离肉,她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个金鸟笼,当初离家的时候对张林、对父亲说的那番要独立的话在此刻全部都像是笑话。


  后来徐斯的秘书还是偷偷给徐斯打了电话,徐斯吩咐秘书请公司的司机把方竹送到徐家在闹市区的一间公寓,随后保姆就来报到了。


  方竹没什么气力再坚持她的坚持,她关掉手机,在公寓里睡了一觉,醒过来才想起来这天是周六。桌上摆着保姆煲的汤做的饭,可口得她几乎怀念起母亲的手艺。


  手机上,何之轩发来好几条短信,问她在哪里,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用词很冷静很安静,可见并没有在生她的气。


  方竹喝了点汤,回了何之轩一条短信:“我在表哥家里。”接着,她忽然起了个念头。


  她去了上海火车站,站在售票处咨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上海到呼玛的路程很遥远,要坐火车坐三十个小时先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坐火车到黑河,然后在黑河坐客车到呼玛。


  太辛苦了。


  她和何之轩谈恋爱结婚的几年间,他每年的春节都会回去。早几年她念书时没有离家,春节不可能抛开父亲陪着男友回家过年,后来她要死要活要同何之轩在一块儿,同父亲大吵后离家,同何之轩两人的生活顿时开始拮据起来。


  方竹这才想起来,自从她搬出自己家同何之轩同居后,何之轩春节时候就没有回家,所以他的父母才来了上海。


  三十个小时只是她概念里的数字,她从来没有尝试过,更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她惶惑地、回避地、狠心地把这个真相抛诸脑后。


  她仍旧是赌气,翻出自己的工资卡,到银行把所有的余钱取出来,找了个机票点想要买两张从上海到哈尔滨的机票,但是待要付钱时,她却交不出何父何母的身份证号码。


  她对她的周遭真可以讲是一无所知了。但人的愚蠢就在于并不自知。她还是赌气,折返到火车站售票处,买了上海到哈尔滨,哈尔滨到黑河的四张软卧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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