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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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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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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在餐桌上抓了一只啤酒瓶,在桌沿边一搁,就成了杀人的利器。我挥着破瓶子在陶陶身边不住地打转,我说,妈的×!想出力的,想出血的,都来吧。那墩头墩脑的家伙被卡得眼睛翻白,嘴角堆满了白泡子。乖孩子们看傻了眼,却没一个人敢上前。一个戴圆眼镜的女生说了一句英语,这是宋小豆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大概就是,噢,上帝!她接着又说,吓死我了,打110吧?我走上去,反手就给了她一耳光。上帝?宋小豆和她各有各的上帝,谁救得了谁呢?她跌倒在地上,圆眼镜滚了几滚,居然没有摔碎。她呜呜地哭着,可她的同学没有一个人敢来碰碰我。当我们再次走到门口时,后边安静得就像全坐着的是死人。


    捷安特骑出老远,我问了第一句话,我说陶陶,那家伙真卡死了怎么办?


    陶陶吭哧吭哧把自行车登上立交桥,再飞快地在车水马龙中穿花一样冲下去。强烈的车灯照得我眼花缭乱,大车小车都在拼命按喇叭。陶陶的声音从喇叭中穿出来,跟冷冷的刀子似的。他说,上小学第一天,爸爸就教育我,软的怕硬的,硬的怕呆的,呆的怕不要命的。手里拿了刀子,就要敢于捅出去。做什么事情都要想后果,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这话很可怕,我听得默默无语。那天我从晚上想到天亮,这话的确很可怕,可它千真万确是真理啊。


    不过陶陶还是很少打架的。至少我很少看到他出手。熟悉他和不熟悉他的人,看到他动了怒,就知道他是那种会发狠的人,有气力,专往死里打,如果操起一块砖,他就要朝人的脑瓜上砸。很少有人来惹他,他也就乐得把手抄在裤兜里。我伤感地想到,他就是这样养白了,养胖了,婆婆妈妈了,女人肚肠了,变得让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是的,我想,陶陶也是伤透了我的心的。他是在和地理老师一样,装疯卖傻,或者装聋卖哑吧。我是冷落过他,骂过他,可我从前也常常这么做啊。有一次,高二?一班全班去春游,陶陶仗着喝了几罐啤酒,就在草地上撩开伊娃的长裙去摸她的瘸腿。伊娃呻吟一声,脸颊潮红起来,却虚了眼睛,一点也不阻止他。我气得嘴唇都白了,抱住陶陶的手腕就咬一口,一直咬到嘴里有了血腥味。连着几天陶陶都把手腕伸给别人看,他说,真是他妈的母老虎啊!他就像摆出大丈夫乐癫癫的样子来,向别人炫耀自家老婆如何的有醋劲。但是,现在出了一个包京生,就把他和我弄成了陌生人!我想着这些,真是想得很难过,想得很累,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出这么多的破事情。


    街上越来越冷清了,下班、放学的高峰早已经过去了。我就靠着十三根泡桐树,差不多就要睡着了。我梦见几条冰凉的毛毛虫爬上了自己的脸,在脸上、额上,还有密密实实的板寸上轻轻地爬。我睁开眼睛,看见是朱朱拿手在我头上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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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在街对面陪了你好久了。朱朱柔声说,跟我走吧。唉,跟我走吧,他是不会来的了。


第九章 哪一幢楼是鼓楼?


    像朱朱这样的女孩子,小小巧巧,细声细气,用你们文绉绉的话来说,就是可以盈盈一握的了。可是,你舍得一握吗,一握就碎了,你甚至舍不得摸一摸,只怕一摸就没了。朱朱邀请过我好多次了,我还是第一次去她的家。我没有去,是因为我不能回请她。东郊的跃进坊,一去就要泄漏天机,破旧的红砖楼,如何是豪华的将军府?!


    朱朱的家住在鼓楼南街,市中心的一个僻静处,就像朱朱在乱哄哄的泡中,是安静的一小点。鼓楼南街是一片青砖瓦屋,街道很狭窄,路灯也很昏暗,无论白天黑夜,老槐树的影子都大块大块地铺下来,浓得像泼了一地的墨。古时候这儿是有一幢鼓楼的,现在是听不到鼓声了。没有鼓声,反而让路人指指点点,猜测哪一幢楼才是从前真正的的鼓楼。这几条街巷里,有好多拔地而起的小楼,跟碉堡或者跟烟囱差不多,天晓得里边是不是藏着一口大鼓呢?今天的人总喜欢给自己造谜语,好比古代的皇帝爱给自己造迷宫,报纸上说,考古队一直在找大鼓,现在已经找到了一对鼓槌。谁晓得呢,真的假的,是不是又在炒作?朱朱说,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考古队。


    朱朱的家在一幢小楼的第二层,楼梯在黑暗中弯弯曲曲,怯生生向上伸展,一进了楼道就觉得又冷又湿。我响亮地打着喷嚏,有两只小小的黄灯泡应声亮了,屁亮屁亮的。朱朱握住我的手,她的小手那么温暖、柔和。她显得很不好意思,她说,比不上你们家,你就当是体验平民生活吧。我的脸忽然烧得厉害,幸好灯光黯淡,嘴里支支吾吾,没有让朱朱看出来。我坦然地撒了几年的将军谎,这一回听到朱朱这么说,竟像被她啐了一脸的唾沫呢。


    到了朱朱家的门口,一个老妇人迎出来拉住朱朱的手,眼睛都湿了,那样子就像是劫后余生、战后重逢。我猜测这是朱朱的外祖母,正要叫婆婆好,朱朱说,妈妈,这是我同桌的何凤,我最要好的同学。你看她像不像假小子啊,板寸、牛仔、靴子,人家侠骨柔肠呢,好多次路上有小流氓欺负我,都是何凤把他们赶跑的。朱朱挥了挥秀气的小拳头,把妈妈的眼泪一下子都挥出来了。


    朱朱的妈妈泪眼婆娑,转过来盯着我,泪珠子噗噗地掉了几颗在手背上,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也是睁大了眼睛,是真正的傻了眼。


    朱朱的爸爸也出来了,他自然也是一个老人,而且和老伴就像是孪生姐妹,慈眉善目的老太婆样子,一点不像喝了酒在老婆床上撒野的前警察。他搓着手,不住地说,朱朱,朱朱,请同学上桌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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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说实话,我那时候还没有从傻呼呼的状态中醒来呢。是不是有个成语叫如在梦中呢?如果有,我真的就是如在梦中呢。谁会相信朱朱撒谎啊,可她说起我的英勇事迹朴素得就像是轻描淡写。谁又会不相信她撒谎呢,她这个父亲难道真是一个醉醺醺的虐待狂?


    到现在为止,我对朱朱也没有完全能猜透。是的,是猜谜语的猜。看起来最简单的数学题,恐怕也是最难解吧,不是说1+1=2现在都没有被证明吗?朱朱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她被证明的次数越多,疑点就越多。证明她干什么呢,1+1=2的结论我们不是一直都在用着吗,对于朱朱,我晓得她是真心对我好就可以了。朱朱不喜欢男孩子,爸爸虐待妈妈,外公怒打外婆,只不过是她可以讲出来的几个理由罢了。讲不出来的理由,她讲不出来,我又如何讲得出来呢?对,我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当时?当时我如在梦中,我没有什么认为,真的,那一年我们才十八岁啊。


    我和朱朱一家开始很安静地吃着饭。白色的小圆桌上有一盆连锅汤,是萝卜煮肉片,一品碗生焖油菜苔,一盘西红柿炒嫩蛋。朱朱的爸爸说,西红柿炒嫩蛋是朱朱天天都要吃的。她妈妈用一个木勺给我舀了好多萝卜和肉,肉有巴掌大,却薄得半透明,一半瘦一半肥,我嚼在嘴里就跟嚼豆腐似的,不知道嚼了多少片。朱朱说,你已经吃了三碗饭了,现在只能喝汤。我就喝了两碗汤。那汤是烫烫的,烫得我的肠子发出很舒服的疼痛来。朱朱就再把西红柿炒嫩蛋推到我面前,说,都吃了吧。我忍住不露出馋相,结果还是呼噜噜地吞了下去,忘了味道,只记得和豆腐脑差不多,大概是多了一些酸酸的余味吧。


    撤了桌子,朱朱把我拉进她的屋里。她笑我吃得真专注,一顿饭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我跟个尴尬的男人似的,抠抠头皮,还真想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了。是了,是自己肚子里装的方便面太多了吧,馋得那个狗熊样。我就说,小时候爸爸就教过我,去别人家做客,吃得越多,主人就越高兴,你就越礼貌。


    朱朱说,到底是将军,多爽快啊。你爸爸的部队到底在哪儿呢?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我说,他从土耳其回来了,在南线,95968部队。


    朱朱随口又问,做什么呢?


    这问题就连陶陶都问过,我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我说,部队长。提问的人就都住了口,这个回答是神秘的,也是靠得住的,因为它是绝对的军事化。提问的人不是要把我问倒,而是要拿我去炫耀,这就已经很够了。部队长,还有比部队长更说明问题的么?


    但是,朱朱并不就此打住,她说,我能去你家玩吗?


    这样的请求我从来都是拒绝的,然而此时此地,刚刚大吃了一顿朱朱,叫我如何说得出“不”字来?我忽然觉得喉头发痒,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按住胸口,咳得泪眼模糊,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在那一瞬间,我确实闪过一丝念头,也许我根本就小看了朱朱,她的心机、狡黠、对火候的把握还有对学校那些狗屁事情的洞悉,哪是我比得上的?我借着拿袖子揩眼睛的工夫,偷偷觑了她一眼,她的样子却又那么楚楚可怜,单纯、无辜,小嘴巴翘着,满是期待地望着我。我忽然又觉得自己卑鄙,小人之心,冤枉了这个水一样的、真的需要我来保护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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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说,等我爸爸回来,我接你去玩。


    她怯怯地问,他会喜欢我吗?


    我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陆战靴在地板上橐橐地响,我似乎是真有了一点将军的派头。地板上的红漆已经剥落了,但擦洗得干干净净。朱朱家只有两间屋子,所有的家具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每一件东西,桌椅、沙发、茶杯、镜框、窗帘,还有窗台上的一盆素心兰,都跟可怜的朱朱似的,精巧、温和,散发着谦逊的、亲切的光芒。朱朱坐在沙发上,她脱了外套,穿着薄薄的黑色羊绒衫,像怕冷似的,把两只小手伸到嘴边轻轻地呵。我惊讶地发现,精巧的朱朱她的胸脯竟是那么饱满,就像毛衣下边塞了两只兔崽子,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长肥了,长得都快蹦蹦跳跳了。我看得有些出神,朱朱却做得浑然不觉,只是很安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可我在那一小会里忽然忘记朱朱问了什么了,只是觉得自己是他妈的有几分焦躁呢。


    可怜的朱朱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她说,你爸爸会喜欢我吗?


    我回过神来,把手一挥,说,谁不喜欢你呢!谁都会喜欢你的啊。


    朱朱抿嘴一笑,像是放了心。她又说,你爸爸就跟你一样高大、英俊吧,而且还那么年轻?


    我顺口就“嗯”了一声,其实我心里在想,狗屁,我爸爸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营养不良,头发稀疏,入伍的时候只有一把插了刺刀的步枪高。家里最强壮的要数我妈妈,强壮得像一匹直立行走的河套马,是典型的东北种,能够扛着煤气罐穿过一条街坊不喘气。朱朱又叹息了一口,完全像电影里那些小美人幽幽的叹息。她说,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年轻的样子,我记事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老了。


    我笑着,就算老了,可你爸爸还是有气力折磨你的妈妈啊。


    朱朱瘪瘪嘴,她说,所以你才应该相信,男人都是臭男人啊。


    我脱口而出,你是他们拣来的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无论对谁,这都是一个混帐的问题呀。


    不过,朱朱却浅浅地一笑,她说,不,我哪是拣来的,我是他们的老来得子。妈妈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爸爸当了一辈子户籍警察,都退休了,还把我当着一个小学生,或者小盲流。


    我怕朱朱还有罗里啰嗦的问题没完没了,比如我的爸爸手下有多少兵,妈妈又在做什么呀……哪岂不是要穿帮?我就抢先拿话把她堵回去,我说,我明天想请陶陶去吃麦当劳。你说,他会去吗?


    朱朱说,他不会去的。


    朱朱说得这么平静,这么不假思索,就让我有些发懵了。我说,要是我叫上你、阿利,再加几个小兄弟,他会去吗?


    朱朱说,他还是不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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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发觉自己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我说,那为什么呀?


    朱朱盯着我看了一小会,把头转向窗外,她说,我也说不清。事情越弄越复杂了。也许,就是陶陶没有你那么愚蠢吧。朱朱的眼里水光闪闪。我忽然觉得难受得要死,就把书包把背上一背,我说,我要走了。太晚了。


    朱朱说,太晚了。公交车已经收车了,到处都不安全。你就住这儿吧,跟我挤一个被窝。她耷下眼皮,露出长长的睫毛和那种完全不抱希望的挽留。我最见不得她这个鬼样子,弄得我也要婆婆妈妈了。我说,我打的。非走不可,爸爸今晚要和我通电话。


    朱朱居然没有送我。陆战靴的声音在昏暗的楼梯上响得夸张而长久。到了楼下,我反手从书包里掏出刀子来。就是那把十八岁生日时陶陶送我的猎刀。我把猎刀抽出刀鞘,刀喳地一响,刀刃在黑暗中发出好闻的金属味,就像是冷冷的花香。我就将它反手握紧了,笼在袖子里,朝着自己的家走回去。


    我有时把刀子带在身上,有时则不带。带刀子的念头,往往是临时才产生的。比如要出门了,觉得书包太轻了,没有分量,我就放一把刀子进去压书包。反正刀子就在枕头底下,要取是太方便。报纸上老在批评学生的书包太重了,我的书包太轻,岂不是怪怪的?


    街上有风,还飘着小雨,老槐树的细叶子像雪花似地飞个不停。我把几个口袋都掏了一遍,只凑够了二元三毛五分钱。我想,我只有这些钱了,我无法打的。妈妈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她留给我的康师傅120在三天前就已经吃完了,她留给我的钱也就这二元三毛五分了。我估计妈妈快要回来了,她说这一次的生意做成了,我们就有一大笔钱了,就成了有钱人了。谁知道呢,妈妈就是这么说的。可我现在得一步步地走回东郊的跃进坊。从鼓楼南街步行到十三根泡桐树需要十分钟,公交车从十三根泡桐树行驶到跃进坊需要半小时。我把衣领竖起来,很有耐心地走回去。虽然冷风在吹着,我却走得越来越暖和,捏着刀把的手还出了毛毛汗。我在心里回忆着麦麦德,这样我就可以不再去想陶陶。有一回麦麦德打了败仗,在沙漠边缘走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死。他的朋友找到他,他说,瞧,我成了一匹骆驼了。


    沙漠中的骆驼是不死的。这可怜的麦麦德。


第十章 放开我的耳朵


    任主任的侄儿重返讲台,又给我们高二?一班上课了。他留在现场的那一句傻话,被我的一句话给冲刷干净了。全城观众都在电视里看到了我为小任做的辩护,包京生稳操胜算的态势就被瓦解了。当然,我没有看到电视,因为我基本上不看电视。也只有我才没有弄明白,包京生的失败,也连带着蒋副校长和宋小豆的失算。这都是后话了,我是后来才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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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看着小任重新出现在讲台上,我想这一回我总算吃准了,他千真万确是应该姓任的,他长得虽然不像他姑妈,可他也有着一副宽阔的、有派头的下巴啊。过去我们除了宋小豆,很少管老师姓什么,就跟我们不管他讲些什么一样。老师在台上,我们在台下,我们之间就这么点关系。现在,我弄清了这个倒霉的家伙是姓任的,而不仅仅是小人。可他真是白长了那副有派头的下巴了,甚至他那点儿肝火也让包京生给完全弄没了,他变成了一个好心肠的小男人。关于包京生打他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对于他近期的去向不明,也没有作任何的解释,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在课本上随便翻到一个地方,拿椒盐普通话朗读一通,zi/zhi不分,e/wo通用,就叽哩咕哝地讲解开了。好在他讲的什么,我们也不大明白,反正我们一般都是不听讲的。小任背对着一块前边的黑板,眼望着后边的一块黑板,就像他是被夹在两块黑板中间的小狗熊,在自言自语呢。


    后边的黑板是我们高二?一班的墙报,上边有朱朱带人从什么鬼地方抄来的文章,标题大得吓人:《人有七种尴尬,狗有八种味道》、《和平号空间站发现老鼠屎》、《母猪的全身都是宝》!我问朱朱,你怎么就对这些狗屁东西感兴趣呢?朱朱说,我热爱动物,因为动物知恩必报,而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我就笑得想拧她的脸,这可怜的朱朱啊。


    伊娃在《大印象》中透露说,任老师年方23岁,西南师大中文系肄业,现在在泡中执教尚属试用阶段。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去请教伊娃什么是肄业?伊娃耸耸肩膀,她说,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没有驾照却在开车,没有厨师资格却在炒菜,没穿警服却在抓人,没有钢枪却在保家卫国……。


    我听得似懂非懂,可还是不明白肄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恰好陶陶就坐在伊娃边上翻她的《大印象》,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专注地阅读什么东西,时而把眉头拧紧了,时而又在傻乎乎地笑。我就问,陶陶,你给我说说什么叫肄业?我叫了三遍他才大吃一惊,就跟偷情突然被抓住了似的。他的眼睛都瞪圆了,他的样子充满了愤怒,冲着我吼道:肄业个×!他肄业干你屁事!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这么做就对了,我想要的,就是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朝我大发雷霆。你瞧,女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啊,就连我这样“侠骨柔肠”的东西,都生怕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不朝我大吼大叫的。是的,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看我,他只是用眼睛把那些话说了出来,然后又埋头读起了《大印象》。我看看伊娃,伊娃对我笑笑,跟那个吃冰棍的女记者一样,耸耸肩膀,摊开双手,似乎是无奈,同情,或者是抱歉,但更像是春风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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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的心慢慢变得毒辣了,是啊,伊娃为什么要对我抱歉呢?陶陶就坐在她的身边,明明是一个魁梧雄壮的大男孩,却偏偏小鸟依人似的,崇拜她,依赖她,用她的《大印象》为自己一点点地减肥,减成一个倒男不女的狗屁东西。我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股无名怒火,我说:


    谢谢你,你这个鹰勾鼻子!我明白了肄业就是跟你一样,明明是他妈的瘸子,却没有去残疾人的学校!


    我说完这话,就居高临下地盯着伊娃,盯着她的鹰钩鼻子、鼻子两边的雀斑和豆子大的眼睛,我要看她能不能朝我跳起来,啐我,咬我,把我活生生地吃下去?不过,可怜的伊娃当然是跳不起来的,因为她千真万确是一个瘸子啊。她也死死地盯着我,眼睛活像是两把小刀子。先是仇恨,然后变成轻蔑,但我的眼睛迎着她的眼睛,一点也没有退让。于是她的眼睛最终就挤成了一条缝,成了一个贵妇人怜悯一条狗似的微笑,她说,可怜的何风啊,何风……。


    然而我什么也不说,还是那么死死地盯着她。我记得,有一次英雄麦麦德被官军捕获,他就是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手的。他说过一句话,勇敢的人他的眼睛也成了刀子,怯懦的人他的刀子也成了狗屎。伊娃就好象听到了我的心声一样,她终于埋了头,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哇哇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又丑又难听,就像屋顶上的一只笨猫在哇哇乱叫。


    我暗暗惊诧,我从没有想到,一个聪明绝伦的女孩会用这种猫腔来哭泣。


    有好多人都围了上来劝慰伊娃,哄她,夸奖她,拍她的肩膀,并且用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我把双手抱在胸前,依然沉默着。伊娃还在抽抽搭搭,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下来,如同清鼻涕挂在老太婆的鼻尖上。


    朱朱捏住我的胳膊,她说,给伊娃道个歉吧,道个歉就什么都算了。


    我一掌把朱朱掀开,桌椅跟关节折断似地喀喀作响,朱朱倒在丢满纸屑的走道上。我依然把双手抱在胸前,我想,现在是该陶陶跳起来了。但是,陶陶没有跳起来,而朱朱也没有哭。事后我想起,如果陶陶跳起来,如果朱朱嚎啕大哭,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陶陶煽我的耳光,我会豁出命跟他打吗?如果朱朱大哭,我立刻就会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几十个拳头打过来,我又该如何?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阿利把朱朱从地上拉起来,朱朱笑笑,说,这疯子又犯毛病了。朱朱用更温和的方式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走了。


    但是,当上课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陶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从此就留在了伊娃的身边。伊娃从前的同桌乖乖地和陶陶交换了场地。下午放学,伊娃坐在了捷安特的后座上。陶陶的嘴里在哼一支歌。我向朱朱发誓说,过去从没有听到陶陶哼过歌,他是一搭腔就要跑调的。现在他居然哼起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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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朱朱细声细气地对我说,陶陶爱上伊娃了。


    我呸了一口,我说,陶陶是太过分了。可怜的伊娃,她不知道陶陶是在耍她,他想看到我为他掉眼泪呢。


    朱朱说,为什么陶陶就不能爱伊娃呢?


    我哼了一声,反问她,陶陶会去爱一个瘸子吗?


    但朱朱也哼了一声,轻轻地,像是善意的微笑,就跟和我商量什么问题似的,她说,也许,陶陶爱的就是那根瘸腿吧?


    我觉得朱朱才真的是疯了。


    第二天,包京生也来上学了。他背着一只假冒伪劣的阿迪达斯大口袋,跟个地质学家似的,看起来健康,红润,而且红中带着阳光照射的黧黑,一点不像是从医院出来的,更像是去海南或者云南的野外度了一个长假。在校服的外边,他披了一件据说在北京大院里正时兴的对襟褂,脚上套着一对老布鞋,这使他巨大的身躯显得有点头重脚轻了,成语里怎么说的?是巍巍高耸、也是危如累卵吧?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天上正在下雨,是那种春末夏初黑黢黢的小雨,裹着灰尘和泥浆,寒冷又阴暗。因为下雨,体育课改成了自习课。操场上空无一人,泥浆从树叶上滴下来,脏得有点儿刺鼻。黄泥跑道成了绵渍渍的乡间小路,几只瘪了气的足球撂在路上无人过问。从高二?一班的三楼教室望下去,学校就像是一座荒凉的村庄。有些同学跑到楼道里跳绳、打羽毛球、下克琅棋,或者就是打情骂俏。包京生留在教室里,真跟变戏法似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大堆芒果,连声请同学们,吃吧吃吧都吃点吧……。他显得慷慨、侠义,乐善好施,也绝口不提老师打学生的事情了。


    除了朱朱怕麻烦,几乎所有同学都吃了他的芒果。芒果已经熟透了,蜡黄色的果皮染上了接近腐烂的酒红,把皮撕开,就散发出陈年的酒味。芒果自然是不够的,大家就分着吃,你咬一口,我咬一口。陶陶抓了最大的一个递给伊娃,伊娃吃了一半,再送回陶陶手上。陶陶呼噜噜地啃着,像啃着一根瘸腿。我气得发昏,恨不得把芒果皮贴膏药似地贴在他们的鸟嘴上。可我又悲哀地想,我是多么可怜,也只能想想罢了,我要是一贴,还不把她和陶陶真地贴在一块了?!最后,我和大家一样,把黏糊糊的果核、果皮扔得到处都是。我扔的时候,就真像是把心头恶心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然而,吃下去的芒果味道发腻,已经在我的肚子里翻腾起来,说不出的难过、恶心,不断有发呕的感觉涌上来。包京生朝我走过来,他笑着,姐们,还行吧?


    我的肠胃在翻腾,脸上在冒虚汗,脸色也一定是煞白的,我说,还行吧。不吃白不吃。


    包京生凑近我的耳根,笑得更加惬意了,牙齿却是咬得更紧了,他说,操,姐们,怕也没用,你还欠我一笔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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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捂住胃,把一口涌上来的酸水强压下去,酸水于是变成泪水从眼眶里分泌出来,搞得我小女人似的一片泪眼模糊,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包京生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惊讶,惊讶得都有点儿温柔了,他说,我他妈真是瞎了眼。


    我听见包京生呸了自己一口,他说,姐们,我包京生今儿忒是开了眼了,你这模样多招人疼啊。他把手放在我的板寸上摸了摸,他说,真舒服呢。


    我眼前发黑,差点就要昏死过去。好在我硬了硬,扶着墙壁摸出了教室。我想上厕所,可一到了走廊上就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弯,哇哇大吐起来。不过,我的胃里又有什么好吐的呢,除了那点儿散着酒糟味的芒果,就只有又苦又涩的胆汁了。我想起妈妈说过的话,比挨打还难受的,就是呕吐到最后一关,把黄胆都吐出来了。那些黄胆就是胆汁吧,除了这些黄胆我的胃里是什么也没有了。这么多天,我除了中午凭餐券在学校就餐,早饭和晚饭都只有一碗水。妈妈还没有回来,但愿她不要遭了劫匪,或者被拐卖到内蒙做了哪家的媳妇了。我的脑子有一小会浮现出妈妈的样子,在她那个年龄,她还算是很有点风情的呢,起码比任主任要有姿色吧。然而她一去不回,我口袋里就只有那二元三毛五分钱了。真要谢谢包京生的臭芒果败了我的胃口,我想我至少得患三天厌食症了。我的胃壁在痛苦不堪地抽搐,我吐出来的东西却还没有我的眼泪和鼻涕多。


    包京生跟出来,蹲在我的身边,他一边抚摸我的板寸头,一边柔声说,今晚我请你去泡吧。


    我说,我泡你妈。可是我有气无力,我发出来的声音只是唔,唔,唔,……


    包京生拿食指托在我的下巴上,他说,害羞呢。就算你答应了,对吧?


    我抬起眼皮,从三楼的护栏间望见操场上有一个红衣女人正在走过。她昂着头,有些像宋小豆,但又吃不准,因为她显得更高挑。不过,谁有宋小豆那根独辫子,有那种骄傲的姿态呢。我回想起来连自己也不相信,就在这一刻,我忘记了恶心,呕吐,饥饿,就攥着护栏眼巴巴看着那骄傲的身影消失在一丛女贞的后边,我的样子,活像动物园的狗熊在看游客,多么可怜的狗熊。


    包京生说,姐们,姐们。


    我的眼睛还在专注地盯着那丛女贞,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平静了,我说,我凭什么要跟你去泡吧呢?


    他想了想,说,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啊。


    我学着他那一口所谓的京腔,夹枪带棒地告诉他,你要请,就请我吃火锅吧,结结实实地吃。泡吧干什么,操你妈的,有名无实的东西姑奶奶一见就晕菜。


    包京生点点头,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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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包京生转身回到教室,就把这个消息公开发布了。他大声吼着,听见了吗,风子要跟我去泡吧!


    当我随后走进来时,发现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射在自己身上,他们真的像在看一只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大狗熊。也许,我想,我比狗熊还不如吧,踉踉跄跄,脸色发青,嘴角还挂着口水。但我就当他们都不存在!我走回到座位上,抱起桌上的一本东西就读。有些字不好认,有些内容不好理解,也可能是我精力不集中的缘故吧,我就努力地、高声地把它们读了出来。


    突然,我手中的东西被一只大手虎地一下抓走了。我看见陶陶气呼呼地站在我跟前,他抓住的东西正是伊娃的《大印象》。紧接着,我还发现,那些盯着我的眼睛都变成了笑嘻嘻的嘴巴,——我昏了头,竟是坐在那瘸腿的位子上。


    陶陶说,风子你过分了,你欺人欺上脸了,撒尿撒到头了。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他妈的替她扬名你还得付我感谢费,是不是?


    阿利过来隔在我们中间,这是我和陶陶闹崩以来,阿利第一次站在我们中间。阿利的样子真有说不出的可怜,他哭丧着脸,劝劝陶陶,又劝劝我,他在陶陶的耳边像蚊子似地说些什么,又在我的耳边蚊子似地说了另外一些什么。我闪电般地瞟了一眼伊娃,伊娃耷着眼皮,脸都羞红了,双手反复地搓。我想,她是得意得不行了,我成全了她的好事。我读的那一段,正是她写给陶陶的情书。我就说,你写得真好啊。


    她并不抬头,她说,谅你也写不出来。


    我愣了一愣,找不到话回敬伊娃,就恼羞成怒,突然照准她的脸就吐了一口唾沫!陶陶扑过来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死里摁。但是我的板寸太短,一下就挣脱了。我知道陶陶铁了心,男人铁了心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他就揪住了我的耳朵,没命地揪。我的耳朵在一阵烧灼之后,就像已经被揪下来了。他的手劲真大,他的手背上还跟美国佬似的长着卷曲的猪毛。我嚎叫着,妈的×,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呢!!


    没有一个人敢应答,也没有一个人敢来劝阻陶陶。他把我一直揪到伊娃的跟前,我晓得,他是想要我给她磕头认罪呢。噢,我他妈的情愿马上去死也不能低头啊,可我的脖子硬不起来,一点儿也硬不起来,我的脑袋就那么一点点地埋下去。眼泪涌上来,糊满了我的眼眶,我咬住嘴唇,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其实已经哭了。我用响亮的哭腔大吼道:


    陶陶,你今天真让我给瘸子磕了头,我会宰了你们两个狗男女!


    陶陶的手松了一松,但并没有松开。


    包京生走过来拍拍陶陶的肩膀,他说,哥们,煞煞这小囡的野气是对的,可也别玩得过火了,是不是?你不要了,还给我留着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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