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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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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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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看见我和朱朱进来,那头河马一跃而起,兴奋得直往自己脸上扇耳光,大嘴里乱叫着,好姐们,活神仙……!


    朱朱咧嘴一笑,说,你才是活神仙,皮毛无损,倒躲到这儿来养得白白胖胖的。


    包京生翻了翻眼白,跟着就往后倒。他说,姐们姐们,可不敢乱说。他指着额头、颈窝,还扯开衣服露出胸膛让我们看,这里、那里,到处都贴满了臭哄哄的黑膏药。他说,昨天医生还在会诊,今儿上午还在输液,现在还头痛胸闷,亏了舅妈的老同学是外科的护士长,但愿争取保个不留后遗症。包京生说着,眼圈都红了。他说我操,消息传进西藏去怎么得了!我爸我妈快七十的人了,哪受得了老师打学生。老来得子,从北京到拉萨、从拉萨到这儿,容易吗,就来给他打的吗!包京生说,我们已经写好诉状,就要递到法院里头去了。


    我四下看看,并没有见到他的舅舅、舅妈,我就问他们是不是已经到法院去了?包京生说,法院得缓缓,状子一式两份,舅妈拿了送报社,舅舅拿了去找律师。我点点头,这才明白为什么坐在病房里难受。听包京生说话,就像嘴里被他硬灌了多少冰块,让人冷得打哆嗦。我问他住这么好的病房,一天多少钱?包京生做出很酷的样子,耸耸肩膀,他说,谁知道多少钱呢。官司赢了,自然有人来买单。我又问要是官司输了呢?包京生再次耸了耸肩,他说,姐们,走遍天下拗不过一个理字,我怎么就会输呢?蒋副校长昨天还托人来看过我,说代表学校给我赔不是。


    我不相信包京生的话。我盯着他的嘴巴,我不相信这张嘴里会吐得出真象牙。然而包京生的牙口真是好,他硬生生用牙齿咬开两听水蜜桃罐头让我们吃。罐头上留着包京生的牙印和口水,朱朱怎么也吃不下去,皱着眉头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我其实也恶心,可就把它当作包京生的肉吧,我恨恨地吞了个干净。包京生乐了,说出了院,一定请我和朱朱吃烧烤。我哼了一哼,说,你请烧烤,还不是阿利出钱。包京生就跟任主任似地挥挥手,把那些不光彩的事情都挥之脑后,他说,官司赢了,我就是有钱人了。我的还不是你的,你的还不是我的,我爸常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朱朱甜甜一笑,说,陶陶、阿利也是你兄弟,对不对?


    包京生就亲昵地骂声爹娘,他说,我操!都请,都请。


    出了医院,天已经麻麻黑了。朱朱告诉我,包京生并没有撒谎,蒋副校长真的托人来过,还表示要坚决维护学生的合法权益。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笑笑,说,班长毕竟是班长啊。


    我骂声狗屁,说,明明是浅水凼凼,为啥偏要把它搅浑呢。搅浑了,就能摸出一条大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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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朱朱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她说,别发火,别发火。我最怕你发火。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她挽着我的胳膊往公交车站走。晚风吹来,街上的树叶哗哗地响,街上的纸屑沙沙地跑,行人都缩了脖子埋着脑袋,匆匆往家里赶去。前边有一只空拉罐,我跨步上去,扬起脚晃当一声把它踢到了街中央。


    朱朱叹口气,细声细气地说,你老是这样……没有男孩子会喜欢你的。


    我咧嘴一笑,说,陶陶喜欢我。他说了他是死心塌地地喜欢我。


    朱朱也勉强笑了一笑,说,谁说得清呢,男孩子的心思。


    公交车来了。是朱朱的车。她还要啰嗦什么,我用手托住她的腰,一下子就把她送了上去。朱朱的腰那么细,身子那么轻,活像一个纸折的人儿。她站在窗口边,不停地向我招手,我想,就跟他妈的生离死别似的,把我的鼻子也搞酸了。


    那时候在我的心里,朱朱一直是个胡涂小女孩。她是被她的漂亮搞胡涂的,很多男孩追求她,她不知所措,一下子就傻了。上课的时候她把一张张求爱信都揉成纸团,下课的时候她再一张张打开抹平了,拿给我看。她细声细气地说,风子,怎么办呢?风子,我怎么办才好呢?我最烦她拿这种破事来问我。见我心烦,她的眼睛立刻眨巴眨巴着,湿漉漉的了。我的心就软了,我说,朱朱,你也是女孩子,只有被男孩子追得心花怒放的,哪有被追得惊慌失措的。你就先挑一个好上再说吧。她再眨巴眨巴眼睛,泪滴就浸出来了,她扭过身子,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每次都是这样说。我把她的身子扳回来,我说,好,好,让这些情书见他妈的鬼吧。我就把这些纸片撕成了纸条,再撕成了碎屑。朱朱说,男人真可怕。


    我就在心里嘀咕,可怜的男人啊。


    朱朱曾经给我讲过,她家有好几个男人,爷爷,外公、爸爸,舅舅,伯父,叔叔,堂兄,堂弟……都硬朗,吃得饭,有力气。有一回外婆烧白油豆腐,油多了就不冒烟,外公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烫得哇哇乱叫,隔着一张饭桌,他一拳就把外婆打了个四脚朝天。当时朱朱还只有五岁,吓得躲到桌子下面,连哭都不敢哭。朱朱现在给我讲起这件事,嘴皮都还在打哆嗦。她说,从那以后,看见妈妈烧白油豆腐,她心里就发慌,唯恐爸爸也给妈妈一家伙。好在白油豆腐至今没有出过事,可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出呢?朱朱的爸爸是派出所的户籍警察,白天寡言少语,偶尔说两句,都是正经八百的大官话。晚上就不同了,后半夜回家,钥匙对不准钥匙孔,就咚咚地砸门板。朱朱去开门,总嗅到呛人的酒气。他不洗澡,不脱衣服,不换拖鞋,踉踉跄跄,径直进了卧室,就饿虎一般朝床上扑,朱朱的妈妈就算是一头狐狸精,也是无法撒娇、无处可逃了,狐狸精一下子就成了兔子、老鼠、绵羊、白毛的猪儿,咩咩地叫和咩咩地哭,门没有关,木板床山摇地动。朱朱呢?朱朱说,我就缩在被窝里,恨不得把自己都缩得没有了。朱朱说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总是不插话。我从不把家里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就连陶陶我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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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不懂什么叫做隐私权。我不说,是觉得这种事情,给谁说了都是白说。


    那个晚上,当朱朱的公交车驶去以后,我站在风中,忽然想到我有一天也会成为哪个男人的老婆吧,也许是陶陶,也许不是。不管是谁,我都要他永远不对我动手动脚地动粗。他应该爱护我,就像我会好好爱护他一样。我宁肯他比我弱,需要我、巴结我、离不开我,哪怕他是一个小男人,苍白、干巴,热起来浑身冒汗,冷起来浑身发抖,就像一只丧家犬。我要他对我好,如同朱朱那样的对我好。当然,陶陶不会是朱朱,也不会是他的任何一个小兄弟。陶陶怎么会巴结我呢?


    我忽然发现,我其实对陶陶知道得很少。朱朱也许说得对,谁说得清呢,男孩子的心思……是啊,我弄不明白,陶陶为什么要怕宋小豆呢,为什么要对包京生一忍再忍呢?我真是抠破头皮也弄不明白啊。当然反过来想想,陶陶可能觉得我也是一团糟,或者一团谜吧。谁会相信呢,我们这两个看起来莽莽撞撞的男女,肚皮下还藏了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我的车也来了,是一辆崭新的大巴。它无声地滑行着,画满了广告的车身映着豪华的灯光,就像是载了一车的火焰在燃烧。车上的乘客不多,都靠窗坐着,把头扭向窗外。车朝着各自的家驶去。我是饥肠辘辘的,大家也都是饥肠辘辘的。但我想,我还是跟他们不一样,家里等待我的,只有他妈的一碗康师傅120面霸啊。


第七章 疲倦秀


    接下来的几天,高二?一班风平浪静,而伊娃似乎也无所事事,课间也就听不到有人高声朗读她的大作。就像得到一个不怒自威的暗示,课堂上变得出奇的安静,,就连那种空话连篇,专讲大道理的课,我们都做出了专心致志的样子。于是那上课的老师就得寸进尺,抖出了威风,把阿利正在偷偷翻阅的张柏芝写真集撕了个粉碎。张白痴!那老师一边撕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难怪泡中的学生这么喜欢她,白痴,白痴!阿利虎地站了起来,但坐在他后边的陶陶一掌就把他按了下去。在高二?一班,谁都守着一条界限,不要对阿利过分。阿利已经习惯了这条界限,他站起来是因为他不知所措,既愤怒也是很惊恐。老师听到背后风声吃紧,紧走了几步再转过身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同学们呵呵地笑起来,他想说什么,下课铃已经响了。


    后边一节是语文课,踏着铃声进来的却是宋小豆、任主任和蒋副校长。


    我们平时都难得看见蒋副校长,因为他的办公室掩藏在校园的最里边,是一幢孤零零的小楼房,楼前楼后都植着肥大的芭蕉,墙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就像休闲农庄的麻将馆。他矮小、结实,头发长、眉毛也长,而且都已经花白,年龄却才刚刚过了五十,他后背很厉害地驼着,粗短的手指要么夹着一根香烟,要么不停地在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头发上有很多油,这使他的手指也总是油光光的。他看起来总是很倦怠,也就更加有派头,很像从前那个人老心不老的日本首相×××,而不仅仅是我们合格中学的校长,何况还是副校长。不过,是蒋副校长坚持让师生们叫他蒋副校长的,因为自从老校长调到教育局当局长后,他就一直虚位等待着上级派人来。伊娃在一篇题为《副班长》的作文里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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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要是当上了副班长,我就要让同学们叫我伊副班长,而不是伊班长。一个‘副’字叫出了我的谦逊,也叫出了我必欲去之的心头之痛啊。”


    我觉得很好笑,这可怜的瘸丫头,装神弄鬼,谁不知道她又在说谁呢?被说的人只有认吃哑巴亏,你难道还能去对号入座吗?


    宋小豆站在任主任和蒋副校长的中间,昂着头对同学们说,包京生和语文老师的纠纷已经捅到媒体,晚报、商报和早报的记者都已经来了,电视台的记者正在路上,如果不堵车,半个小时内也会到达。记者提出要采访一些当时正在现场的同学,任主任和蒋副校长全力支持。事情越弄得清楚,越有利于解决问题,也越有利于维护泡中合格学校的声誉。愿意接受记者采访的同学请举手。


    我们第一回听到有这种事情,一时又兴奋又不安,鬼鬼祟祟地,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接招,教室里安静得真让人害怕。我转头望了一圈,正和阿利的眼睛对了光,我笑着跟他厥了厥嘴巴,可怜的阿利以为我在鼓励他,或者,他也想报复写真集被撕碎的事情吧,要借机跑到记者面前出出气,于是做出心一横的样子,就把手举了起来。但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个同学响应,吓得阿利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但宋小豆已经微微一笑,点了阿利的名字。阿利的脸都白了,站起来抓耳搔腮,扭扭怩怩了半天,说,报告密斯宋,我肚子痛,要拉屎。


    换在平时,早就全班大笑了,但今天是鸦雀无声。宋小豆用英语骂了一句“该死的”,一挥手,阿利就跟一颗子弹似地射了出去。


    接着就是令人发窘的冷场。不过,我又想,也可能发窘的只是我一个人吧。站在台上的三个人似乎都很坦然,蒋副校长、任主任、宋小豆,就像在比赛彼此的耐心。台下的同学在打哈欠,悉悉索索地搓手掌,翻书本,老气横秋地长吁短叹。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又真是可怜,我最怕尴尬的冷场,总是觉得自己有责任打破冷场,不然,一股气憋在肚皮里难受得不得了。我举起了手,就像战败的士兵终于举起了白旗。你知道,这就是说我投降了,是不是?说实话我真傻,我根本不晓得投降的后果是什么。后来阿利告诉我,那时候全班都在耗内功,结果就数我一个人修为最肤浅。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我吧?


    我举起手过了一小会儿,宋小豆才咕哝了一声我的名字,用的英语也可能是汉语,反正发音都是相同的,都带着吃惊和疑惑。她说,“何――凤――?”


    任主任的眼睛已经炯炯发亮,她肯定认出了我曾经和她顶撞过,也断定我会站在包京生一边对付她的小侄儿。但是她不能阻止我,就大声重复着我的名字,把宋小豆的疑惑变成了严厉的喝斥:“何凤!何风!!”我这两个字被咬牙重读的时候,就特别接近何风或者何锋。我不知为什么,我喜欢这样被人叫着。当时我真的很得意,我终于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还把这个可怜的五十岁女人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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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任主任没有想到,她的喝斥让蒋副校长的眼里也冒出了同样的光芒。蒋副校长再次把我的名字接过去,反复地念叨着,“何风,何凤,何凤,何风……”我们都很少听到他说话,正如我们很少和他见面一样。他总是坐在办公室对着麦克风发号施令,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变得又尖又细,还带着嗡嗡的回音,让人听得心头发慌。当他面对面朝我们念出“何风、何凤”的时候,他的嗓音竟然是浑圆的,有磁性的,而且还是慈祥的。他用粗短的手指梳理着花白的头发,嘴里叨唠着,何凤、何风、何风、何凤……解决师生间的纠纷,就该是和风细雨嘛。你去吧,啊?


    任主任点不出自己的名单,但她需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就说,叫班长也去。宋小豆伸手指了指朱朱,你去。任主任对朱朱推出微笑来,还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她说,好吧,就你们两个去。见见记者,也长长见识。


    但蒋副校长也笑笑,把手一拦,说,宋老师,你也提个人选吧。宋小豆看都不看一眼陶陶,就念出两个字:陶陶。


    我、朱朱还有陶陶,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他们三个人走掉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可怜这丢下的满堂学生,谁再去理会他们呢?


    记者们都在任主任办公室等着,几个人的年纪都小得可怜,男的是小白脸,女的结实得像树墩子。我们进去时,记者们正在打情骂俏,明明已经快到夏天了,一个男记者硬把手伸进女记者的后背“吃冰棍”,女的就嘎嘎直笑,回手抓住男的大腿使劲地拧。可怜的蒋副校长,看见了就像没看见,他拿出涵养来,说记者同志们久等了,今天天气凉快,动一动正好热身子。记者们倒是不惊不诧的样子,自己拉了椅子围过来,掏出笔、本子和窃听器一样的录音机,做出很专业的样子来。我注意看着那个吃冰棍的女记者,她拼命把高腰牛仔下的一摞秋衣往里塞,结果弄成了踌躇满志的孕妇肚。


    任主任已经用纸杯给他们泡了茶,蒋副校长又再次给他们斟满了纯净水。宋小豆依然昂着头,看看记者又看看我们,严肃地用英语咕哝了一句,自己翻出来,就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看着记者,你们随便问。再看看我们,你们也随便答。


    我们三个学生坐下来,校方的三个大人却站在我们后边,活像那些港台剧里的保镖,背着手立在主人身后,表情又紧张又警觉。记者们推让一阵,那个吃冰棍的女人就像电视台“跨越东方”的女主持×××,耸耸肩膀,再摊开两个巴掌,率先提了问。我这是第一次和记者面对面,觉得这些可怜的记者确实愚蠢得让人鬼冒火,翻来覆去就会问谁先动手?为什么动手?你觉得老师打学生对不对?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就只能做出高深莫测的沉默来。麦麦德说,对付沉默的办法就是沉默。于是我就闭着嘴巴不说话,都让了朱朱和陶陶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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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任主任把一只脚放在我椅子下边的横梁上不停地抖,就像麻将桌上苦撑危局的输家。我妈妈搓麻将最讨厌这种人,把他(她)们的颤抖一概痛斥为“鸡爪疯”。我就知道任主任快不行了,但她还想稳住我,稳住我,她就能和蒋副校长打了个平手。我已经看出点苗头了,蒋副校长要重办她的侄儿,敲山震虎。而她在负隅顽抗,退不得,退一步就山崩地裂。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狗屁的恩恩怨怨,我坐在那儿只是觉得十二万分的焦躁。我冷眼看着他们,发现朱朱细声细气,陶陶含糊其辞,说到他妈的紧要处,都老奸巨猾地躲躲闪闪。那吃冰棍的女人很不满意,终于使出了一剑封喉的招式,直接拿笔尖子戳着陶陶的面门问:


    说千道万,归根到底一句话,你说,这场斗殴,到底谁对谁错啊?


    陶陶涨红了脸和脖子,回头去看宋小豆。宋小豆却不看陶陶,她嘴里飞快地咕哝了一句英语,但并没有译出来。蒋副校长喷出一口烟,对陶陶柔声开导着,斗殴结束以后,——姑且就按记者老师的说法,把它叫做斗殴吧——老师和同学自己是怎么总结的呢?


    任主任猛烈地咳了几声嗽,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脚上加了劲,在我的椅子下死命地抖。


    陶陶就使劲眨了眨眼睛,做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他说,老师说了,包京生再调皮,他还要打。


    任主任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隔着一层木板,我也差点被震得跳了起来。不过,我事后想,可怜的我,大概也正想趁此机会跳起来吧,我是快要被他妈的憋爆了。


    我说:屁话!


    那个吃冰棍的女人吃了一大惊,接着就很老练地点点头,很有耐心地询问我,你认为是谁在说屁话啊?


    我不理她,只伸出一跟指头指着陶陶,重复说道,屁话!那个可怜的小任都被打懵了,他说的屁话还能做什么数?


    录音机和话筒突然都伸到了我嘴边上,我横手把这些家伙朝边上一荡,我说,包京生肥得像一匹河马,老师撑死了也就是一条野狗,狗急了不过就是跳墙,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晓得什么东西不敢咬……!我忽然觉得两眼发烫,才看清是强光打在了我的脸上,两台电视摄像机正对着我转呢。我一下子觉得很无聊,就像在草台班子里演了一出破烂戏,我坐下来打死也不再说一句话了。


    电视台在当晚就把这条新闻原汁原味地播出了。我没有看到。但才华横溢的伊娃却在她的《大印象》中再现了那个情景,“自从王志文主演《过把瘾》以来,疲倦美就成了女孩子给男人定下的新指针。昨晚何凤的的扮酷,让我们重新找回了王志文本人已经消失的风采。当然,何凤是个女孩,但她不是常常装扮成一个男人么,就像她总想成为何锋一样。她三言两语,颠倒了乾坤,改写了历史,然后对着镜头坐下来,看起来是累垮了,沉默不语,气喘吁吁。其实她心里在笑,她觉得自己的做秀真是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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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真是哭笑不得,我告诉自己,伊娃说的那些屁话我虽然写不出来,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什么时候气喘吁吁了,我怎么又成了王志文了,那是个虚弱得连风都能吹倒的小可怜呢。


    更为不妙的是,我在伊娃眼里的“气喘吁吁”,到了宋小豆那儿就成了“气势汹汹”了。第二天朱朱传她的话召我到办公室。朱朱皱紧了小眉头,瞪着我说,事情闹大了。她的样子,是有点怨恨我的。可我想,这有什么办法呢,就连我也常常怨恨自己的啊。我笑笑,我说,小可怜的,帮帮我。我该怎么办呢?


    朱朱咬了咬嘴皮,说,这种事情谁敢多嘴多舌。陶陶看起来那么害怕密斯宋,可他也晓得阳奉阴违,遇到关键问题绕道走。只有你多英雄啊……。朱朱说着,脸上浮出冷笑,声音却婆婆妈妈地哽咽起来,她说,我能帮你什么呢?你就把态度放老实些吧。


    我记住了朱朱的话。我相信,在我的同学中,朱朱的对我好,是最没有私心的。陶陶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女朋友;阿利对我好,是因为我常常护着他;陶陶的小兄弟对我好,是因为我把他们当兄弟。只有朱朱的对我好,是不讲条件的,她就是对我好。我想,我是该听听朱朱的话啊。于是我垂着头走进英语老师的办公室,显出有一点悔恨的样子来。


    我这是头一回聆听宋小豆的教诲,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声言俱厉,宋小豆甚至表现得比我还要伤感和虚弱。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搓着纱巾的下摆。她的纱巾是黑色的,衬托得她的小脸更加的苍白。她看着用石灰水新刷过的墙壁,墙上有一个狗急跳墙的混蛋在上边踏下的脚印。


    宋小豆说,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没一个学生是成器的。学生多么骄傲,密斯宋再是对的也是错的。学生在课堂上闹翻了天,谁把你们压得下去谁就成了乌龟王八蛋!除了密斯宋,谁还在巴心巴肝地教学生?学生受了气,密斯宋撑着;学生反咬一口,伤口还是在密斯宋的身上……


    我听得有些懵了,我觉得宋小豆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混了,把所有学生都当成了同一个学生,把真相当成了谎言,把谎言当成了诚实,把诚实的人当成了反咬一口的疯狗。宋小豆说,何凤啊,做事情不要那么气势汹汹。梁晨,哦,就是被你们捧成了伊娃的那个女生,她还是说得在理的,你是气势汹汹啊。现在,高二?一班的面子,泡桐树中学的面子,都被你毁了。我的面子,又算什么呢……。宋小豆的脑袋软软地垂下去,靠在一只撑起的拳头上。她的独辫子跟毒蛇似地爬过她浑圆的背脊,闪着黝黑的光芒。她的背脊在令人难过地起伏,她看起来是马上就要哭了。不过我晓得,她不会哭。她要是会哭那才好了,她会哭她就不是宋小豆了。我觉得她的话一点都没有道理,但是,看着她起伏的背脊,我仍然感到自己很可耻,因为我似乎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嗫嗫嚅嚅地问,密斯宋,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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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宋小豆缓过气来,先说了一句英语,接着就拿汉语翻出来,她说,亡羊补牢,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就是羊儿跑了,赶紧把牢房修补好。


    可怜的宋小豆慢慢把头抬起来,脸上浮出一丝冷冷的笑,她说,把牢房修补好干什么呢?


    我本来是吃准了的,现在一下子全乱了。我揣摩着宋小豆的心思,我说,是啊,干什么,干什么呢,是关押那个偷羊的小偷吧?


    宋小豆的单眼皮抖了抖,把脸上的假笑全给抖了下去,她说,难怪,伊娃说你最会做秀呢。


    我想跟她辩解,我不是做秀,我是真他妈的只懂那么一点点啊;我也讨厌做秀,才把自己穿得像个大男人啊。可我咬紧了我的嘴巴,什么也没有说,可怜的密斯宋!


    宋小豆艰难地,也是悲哀地咕哝了一句英语,但没有把它翻译出来。我知道不是“该死的”就是“滚出去”,我就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我走回教室,径直走到伊娃的跟前,我说,请你告诉我,亡羊补牢是什么意思呢?伊娃不动声色地瞅着我,鹰勾鼻子很邪气地抽了抽。我晓得她肚子正在倒腾什么话,我抓起她摊在桌上的《大印象》,盯着她的嘴唇,就像在监督她可疑的唇语。我说,你就是在心里骂我一句作秀,我都把它撕个稀巴烂!


    朱朱尖叫了一声,扑过来把我抱住。朱朱的尖叫就跟抽搐似的,她从后边抱住我,她柔软的胸脯压住我的背一起一伏。陶陶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抄在裤兜里,很平静地观望着。有许多人慢慢围过来,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我。对一个才女加瘸子动粗,当然是不得人心的。


    不过伊娃倒是一点没生气,她说,我的千金,一凼浑水,你千万别趟。什么亡羊补牢,就是一句屁话、一个马后炮都由它去了。她顺手操起一本课本,可能就是英语书吧,也可能是语文书,她翻到一页有空白的地方,刷刷几笔画了一只猫头鹰,撕下来双手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那猫头鹰竟留着板寸头、穿着皮夹克,更妙的是它的两只眼睛,横着睁一只,竖着闭一只。我大笑起来,把《大印象》扔给了她。


    后来我把猫头鹰送给了朱朱。朱朱抽搭一声,说,可怜的猫头鹰。


    我心里发酸,朱朱也知道,这世上是可怜的家伙太多了。


    *第四部分                               


    放学出了校门,我正要从背上把校服扒下来,朱朱把我的手拉住了。朱朱说,你要是不去十三根泡桐树,就到我家吃晚饭吧。朱朱的声音有些扭怩,眼皮耷下来,跟洋娃娃似的又长又浓又卷。我回头望望,没有看见陶陶。如果他就在附近,我是可以一眼看到他的。他和我都已经好久没有相互搭理过了,他上课再没有给我扔过纸团子,下课也没有跟我耳语一声到十三根泡桐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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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八章 有刀子,就要敢捅出去


    放学出了校门,我正要从背上把校服扒下来,朱朱把我的手拉住了。朱朱说,你要是不去十三根泡桐树,就到我家吃晚饭吧。朱朱的声音有些扭怩,眼皮耷下来,跟洋娃娃似的又长又浓又卷。我回头望望,没有看见陶陶。如果他就在附近,我是可以一眼看到他的。他和我都已经好久没有相互搭理过了,他上课再没有给我扔过纸团子,下课也没有跟我耳语一声到十三根泡桐树等他。我想他是被我伤透心了,我很想他能来和我说说话,可是他没有;我很想他放学的时候突然和我并排走在了一起,可是他也没有。从前我经常给陶陶说,那些哭哭啼啼赖着男人的小女子是贱货,那些故作清高给男人看的小女子是骚货。现在我却进退两难了,我想念陶陶,可我又不想当贱货也不想当骚货啊。


    今天一天我都在想这事情应该怎么办。上地理课的时候,老师捧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在座位之间的走道上走过来走过去,地球仪得意洋洋地旋转着,他的样子像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忽然他把我叫起来,问那块面对我的大陆是什么?我正在回想我和陶陶有过的美好时光,他在我的幻觉里抱着篮球往篮板飞跑,裁判尖叫犯规,我大喊加油,他的长腿一跃一跳。地理老师加重语气,你说,是什么?


    我说,火腿。


    这可怜的老师第一个笑起来,笑得捶胸顿脚,他说,好耍!好耍!泡桐树中学的学生真好耍!他故意夸张得喘不过气来,他说,南美洲真成了大火腿,我们都去咬一口!他还真地嘟起嘴巴,在地球仪上“吧”地亲了一个大肥吻。满堂都是欢声笑语,又拍桌子又拍手,气氛热烈得不得了。在我们泡桐树中学,就是这些宝贝最受学生欢迎。他装疯卖傻,趁着我还胡涂着,口头宣布颁给我一个“最佳创意奖”。


    我心里呸了一口,妈的,这就是我亲爱的老师。


    我站在校门口跟朱朱说,我要去十三根泡桐树。我不是为了等陶陶,我只是想在那儿站一站。朱朱说,我可以陪着你吗?我摇了摇头,丢下她走了。但是我没有再把校服扒下来。我的校服是特大号的,陶陶的校服也是特大号的。包京生的校服根本就没法穿,只能藏在里边当内衣,算是意思意思吧。我们校服是上半截红、下半截白,前胸后背都印着PTSZX,走在路上行人指指点点,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名牌学校呢。其实,我常常在心里朝他们回答,狗屁不是,只是泡桐树中学的拼音简写罢了。只有那些一中、二十四中,或者外语学校的校服上,才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地印上汉字的全名。我们算什么东西!我今天算是破了例,就穿着校服靠在十三根泡桐树上。也许是因为朱朱把我拉住了,才没有来得及脱了它吧,也许是我忽然就喜欢它了吧,谁知道呢。我靠着十三根泡桐树,看着穿校服的男孩女孩在暮色中叽叽喳喳地散开去,他们的步子一跳一跃,看起来就像鸟儿张了翅膀想往天上飞。天已经黑了,路灯慢吞吞地亮了,灯光撒在他们身上,撒在我的身上,就跟下了一层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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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陶陶是喜欢穿校服的,我觉得陶陶要比我诚实。有什么不得了呢,是泡中的就是泡中的。现在,我就穿着泡中的校服站在十三根泡桐树下,我和陶陶的联系不就剩下这相同的校服了吗?


    从这天起,我就和陶陶一样,天天校服不离身了。


    我自然是在想念着陶陶的。我怎么会不想念他呢。记得有一天晚上,他骑车带我到一家东京料理店吃肥肠酸辣粉。服务小姐们真搞笑,个个套着和服、趿着木屐,哈依哈依地哈着腰,卖的东西却是地道的四川味。我把肥肠和大蒜都夹给了陶陶,作为回报,他把鲜红的辣椒都夹给了我。辣椒跟密密麻麻的小刀子似的,刺痛着我的口腔、嗓子和胃,我喘着气,满头大汗,辣得不行了。陶陶还在大口大口地嚼着,把最后一口汤都喝完了,还把我的汤也喝完了。我说,陶陶,给我一根烟。他就递给我一根红塔山,还给我点上了火。我把烟雾全喷在了陶陶的脸上,他的脸就跟大山包一样,起伏着肉墩墩的鼻子、嘴唇、眼窝,烟雾在它们中间缭绕。他乐了,就隔着桌子,用冒着肥肠味和大蒜味的嘴巴在我糊满了辣椒油的嘴巴上,“吧”地亲了一大口。


    忽然从周围传来一片嘘声,就跟观众看小品演砸了似的。我和陶陶把店堂扫视一圈,才看清这里全坐着穿二十四中校服的孩子们。可怜的陶陶,他竟然懵懵懂懂把我拉到二十四中的地盘上来了。


    二十四中是乖孩子的学校,是我们这座西部城市里名牌中的名牌。你一定知道的,所有名牌学校的乖孩子都长得粉嘟嘟的,就像正要放进烤箱的面包和土司。那些乖孩子是喝了豆浆要去上晚自习的,人人怀里都搂着一本砖头厚的参考书。看了陶陶和我亲嘴,他们都伸长了细脖子,就像长颈鹿一齐瞅着栏杆外边的游人。我忽然觉得倒了大胃口,我说,陶陶,我们走吧。我们刚刚走到门口,店里就哄堂大笑,如同财主的儿女在哄赶两只麻雀。我和陶陶同时转过身去,那些乖孩子还在不住地乐着。他们还以为是在吃一道大餐呢。有一个戴了眼镜,墩头墩脑的家伙用脚勾住足球兜圈子,一边大声念出陶陶校服上的字母:P!T!S!Z!X!哈哈哈!


    陶陶嘴里叼着烟,恨恨地吸一口,朝他走过去。地上有一滩红油,陶陶的陆战靴踩在上边,趔趄了一下,店堂里自然又是嘘声。但陶陶借此向前一滑,刚刚够着那家伙。那家伙说,你想干什么?他虎地站起来,但陶陶双手压住他的两肩,虎地把他按下去。他喊一声,这是在二十四中门口!你这小痞子!


    陶陶说,妈的×!老子就爱你这二十四中的小杂种!


    陶陶衔住烟头往他额头上一吻,那家伙四肢乱颤,却叫不出声来,陶陶卡住了他的脖子,不要命地卡。眼镜从他的鼻梁上滑下来,陶陶一脚把它踏得粉碎。乖孩子们发了一声吼,要冲过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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