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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的黄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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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盟
豆瓣写书评必须评分么?四星吧。若一个艺术创造者给自己的作品打满分,那真不幸:他也不过是一个只能走到这一步的人而已了。更高的、更强的艺术,都与他无缘了。
幸亏,我对这本书只是总体满意,但远不是完全满意。
这一点与哲学家不同,给逻辑打满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须的。
只有完满了,哲学才能说:“成了。”
下面是正文:
我进入哲学系第一天时,一位教授就说:“我们一辈子其实不可能说出哪怕一句属于自己的话,假如你有一天说出了一句史无前例的话,并且被听懂了,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成为本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了。”
对此我极为赞同。我在此所要揭示的就是《武林的黄昏》里的话都是有哪些出处,取材自何方。对于作者而言这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因为没有哪个作者希望把自己的取材暴露出来,指出这本书不完全是他自己写的,其实是“历史中的语言本身所写的”。所谓“不是我说语言,而是语言说我”在哲学中已经是一句常识,再拿出来也没有什么新意。
而就这本小说的情节而言,相当程度上它其实是被“算”出来的,尽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它的故事称不上精彩,其最大的特征是具备完整性。每一个小情节,都能作为一个独立的、完整的故事出现,一环与下一环之间卡得很紧,甚至可以说卡得很死。人物的命运在第一次登场之际就已经“被决定”了。我也会暴露这种结构究竟是怎样搭建出来的。
我写这篇长文的原因并非想给出一个“官方版”的整体解释。我不反对、也无权反对每一位读者心中对文本有其自己的解释。对这整本书而言,假如存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但同样从整体上解释了整本书的解释,我也绝不会排斥。尽管在我看来这不太可能。
真正的哲学只讨论逻辑,在各种价值间保持中立,因此不可能有诗。而真正的诗之中却不得不有哲学。这是二者的不对等性。
凡是鲜活的,都是诗;只有死了的,才是哲学。
因此我在此写的其实是要把这本书给写“死”的文章。所以尚未读过小说的读者若先看了此文,在读小说时恐怕会趣味大减的。
进入正题之前我还得说明:我即将给出的并不是这本小说的“原代码”,因为“原代码”并不存在。因为我所引用、借鉴的前辈们也同样是在引用、借鉴更古老的前辈。哈罗德·布鲁姆说明了这一点。哪怕莎士比亚在很多地方也都是借鉴引用他人(例如普鲁塔克)的;尼采就更不用说了,其各种旁征博引、用典暗喻无愧于古典语文学者身份。想要找到“原代码”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会将语言推向其起源学尽头,该方法本身是不可能的。(至于为何不可能,省略一万字)
【人物篇】
书中人物并不是人,而是各种“力量”的中介。这些力量借人之身以运行,并对世界施加作用。当这些力量综合了起来,在同一个世界中相互作用,就形成了历史的动力。就像古代星宿一样,每个人都有他的守护神、他的命运、他对应的星辰。在人物篇中,我会揭示每个人所代表的力量是什么。
首先从一个只出场过一次的简单人物开始说起:
1. 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所代表的是历史意识。
历史意识本身不主动地介入历史,意识的力量通过对事物的揭示得以发挥。墨家巨子在山下遇到武幽时就是这样的典型,他告诉武幽:无论十三剑门与不周山的战争结局如何,结果都无意义。而武幽的反驳其实是说:生命不倦的斗争、创造与变化本身就是意义。历史意识准确地把握历史的脉搏,却不投身其中。
然而问题在于:不投身其中不代表没有行动,因为“不行动”本身也是一种行动。所以墨家巨子用来劝阻武幽的理由是不成立的,是企图从哲学中推出某种殊别行动(在此体现为“不行动”)的意识形态。
2. 燕长老
蜀山燕长老所代表的是历史精神。
历史精神区别于历史意识,在于她的力量体现为直接改变历史的欲望和强大的行动力。燕长老时刻将自己的行动有意识地放置在历史的轨迹中,肩负推进这一轨迹的使命。小说中她的出场即是将蜀山废除掌门制,改为长老共议制,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有着敏锐的嗅觉。而在不周山下力主攻山,并不是出于简单的义愤,而是出于对历史命运的承担:她说自己生于旧时代,要让年轻人去开启新世界——那一刻,她其实已经下了必死之决心。
3. 武幽
武幽所代表的是意识。
意识的力量在于将“A命题”变成“我意识到A命题”,不改变原本语句的内容,而通过加上“我意识到”使之进入意识。武幽三度使用意识的力量,第一次是将梦境中父亲的剑法通过自己(意识)的作用,转化为独孤羊在清醒时刻学到的剑法。第二次是在不周山里将生死簿大白天下,使整个武林意识到自己的毁灭。第三次是在宴会上饮下空杯——这一情节其实是对意识的意识,即意识到意识的反面:梦。他藉此将梦境和现实的区分带入了语言。
武幽传授独孤羊最后一剑的理由只有两条,第一:“再没有比一知半解的武学更有害的了”,第二:“再没有比试图忘记已有的知识更愚蠢的了”。这也是意识的特征:一旦知道了就无法不知道,这也是为何世界历史是不可逆的。而在此之后意识所能达到的就到此为止了。他必须以直接的行动去与不周山对抗。武幽所承担的“意识”这一力量使得他是小说中最具哲学家性格的人,这使得他的行动力会被思辨延宕。若要从文学史上找一个最经典的原型的话,那应当是哈姆雷特。
4. 豆豆
豆豆这个角色身上具备两种力量的冲突,天国的信仰与具体的生活世界,古典与现代,都在他身上交织、冲突。在情节上,这最集中地体现于两位师父(山里的师父、山外的独孤羊)与他构成的关系,豆豆之死也是这种冲突的结果。然而古典之所以被现代所取代,恰是因为“击败一指幻境之考验”(祛魅)所需要的美德,我在书中明确说明是“纯洁与勇敢”。至于为什么是“纯洁与勇敢”,我只能简单地说,这是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是形式主义道德。囿于篇幅我在此无法言明。
5. 师父、元坤子
这二位所代表的是基于信仰的古典精神。
不周山的精神体现于师父,而不体现于山里醉生梦死的历代盟主。师父以及元坤子是古典时代最后的祭司。而现代性是赤裸裸的,它没有神秘,也没有祭司。一指幻境的破灭隐喻的是世界的祛魅。师父意识到:在过去,信仰被误以为能对生活世界构成根据,但现在这种神话被消去了,历史却并没有被轻松地甩脱。历史成为了重负,但这已经不是他的事情。所以哪怕豆豆今后“哪怕再往前一步便是悬崖,他也不能拉他一把”了。
要注意到的是:哪怕师父身上也将通往现代性的特质——勇敢、智性真诚——置于最高的准则,这即是为何师父没有在幻境被破后杀死豆豆,这场几百年的梦,被豆豆成全了。元坤子也一样:“该倒下的,就让它倒下吧。”
6. 赵汉卿
赵汉卿所代表的是科学精神。
蜀山大师兄赵汉卿所发现的定律“任何以一敌多的招式都必然有破绽”被誉为“近代武学的开端”已经足以说明这一点。他的命运:一生从未踏上过故乡泥土的人。他的生命与大地无缘,而在独孤羊路过小镇时曾说过,这片土地“尚没有两脚踏在这土地上的人强大到足以改变它”。在不周山迷路之际,赵汉卿认为如果“林中路”是迷宫,就该放火烧山,烧出一条道路来。最终也是他杀死了大地之上的最强者——守林人。科学并不解释经验,科学只描述经验的数学规律。因此科学也与活生生的生活世界绝缘,与大地无关。
7. 严华
严华所代表的是现代人。
严华一出场便是求死之战,因为他无法对蜀山所代表的“旧价值”产生丝毫的尊敬。直到在与宁茹的生死拼杀中,他才在她身上看见了一个值得尊敬的生命。在不周山他说:重要的不是谁能打赢谁,而是谁有资格嘲笑谁。他区别于古典的悲剧英雄在于:他意识到“凡人被其骄傲所引诱,升起了反抗天神的叛旗,并由此毁灭”是“老套的剧本”,这说明严华是现代人。希腊英雄的类型,是身在悲剧之中而不自知;而现代人,则是爱这个命运。所以现代英雄其实是比希腊英雄更强健的心理类型。严华对战争的渴望的反面是对日常生活的虚无:他是一个无法安于田园的人。
8. 宁茹
宁茹所代表的也是现代人。
宁茹是一个潇洒的角色。如果说严华更像一名尼采主义者,那么宁茹更像一名自由主义者。她性格中的斗争与矛盾没有严华那么明显,虚无也未对她构成严重的危机。她不以先辈定义剑法,却认为凡是从自己手中使出的剑法,就是本门剑法——意思其实是:并不因为生在某群人中就要遵循这群人中前辈的文化;相反凡是我身上发生的文化,就是这群人的文化的一部分。宁茹一心要做“大女侠”,也的确有这样的气度。她以为自己将死时,对严华说他们都在“一场血染的梦”里沉醉太久,这句话其实更适合严华,宁茹则是更健康的心理类型。
9. 独孤羊
独孤羊所代表的是人。
“人是什么”逾越了哲学的界限,因此我将这本书列为“伪哲学”的。文学也必然是伪哲学的。哲学之中可以完全没有诗,但诗之中不可能完全没有哲学。
独孤羊是全书中唯一的一个不被任何一种殊别的力量所支配的人,她是自由的。为何是独孤羊解开了谜题?因为“世界上奇异的事物虽然多,却没有一样比人更奇异”。为何独孤羊解开谜题后需要武幽来将其说出?因为谜底必须进入意识。在全书中,无论是独孤羊的隐忍还是行动,更多地都是日常生活层面的。她不被形而上的动机所困扰,她不属于“武林”。如果说独孤羊也代表某种力量,那么这种力量也直到全书最后一段话才觉醒,而关于这种力量是什么,我们仍然只能标记为一个“X”。人性之广袤无可穷尽,这也是为何所有殊别的力量的代言人都死去了,唯有她活着。
逝去的是武林,留下的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本书所说的,便是武林的终结与江湖的起源。
【桥段篇】
如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对于神话,弗洛伊德什么都没有解释,但他造了一种新神话。对于人性,莎士比亚也并不见得有“更深刻”的洞察,但他造了一种新语言来描绘人性。哪怕在艺术中,语言也并不指向某种心理过程或心理状态、心理体验。而这12万字中,并没有什么本质上新的东西,它并不试图冲击思想和语言的边界。这也就是说,其中的每一句话都是前人说过了的。
在此我会选出一些前人在思想、语言的旧边界上留下的地标。其中许多著名的例子,在今天仅是一个基础文科学生必备的基本知识,然而第一个说出它的人,却开拓了新世界。向他们致敬。
1. “愚者嗟叹: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第一句话就是狄更斯。倘若有人将《双城记》的开头理解为一句消极的嗟叹的话,我开篇就只能得罪了。也就是说,这本书的第一句话就挑明了作者的价值立场。“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热爱变化、创造、相信“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者认为,这样的时代是好的。
性格怀旧、保守、希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人认为,这样的时代是坏的。
2. 开头中大师父和二师父的区别,并不是经验论和唯理论,而是历史学与历史哲学。二师父磨镜片的桥段显然是取自斯宾诺莎。
3. 其中二师父说:“人不完成他的事,是不会死的,想要长寿,最好的方法是赋予自己伟大的使命。”——这句话其实是我的老师在课上说的。
4. 序章三仙女的故事,其实是从弗洛伊德《三匣子的主题》来的。弗洛伊德将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威尼斯商人和灰姑娘的童话归为“三位女性中最小的、沉默的那位”。小说中的第三位仙女也是沉默的。值得一提的是,弗洛伊德所认为的这个同时象征死亡与大地的“沉默的女人”的意象在之后反复出现。
5. “羊”家村的九个女儿嫁给了“阳”家的九个儿子,百年后这村子就成了“阳”家村。
——其实是从造型半人半羊的狄奥尼索斯,和太阳神阿波罗而来。之所以选这两位神是因为尼采说,悲剧是从酒神之音乐奔向日神之雕塑的歌队。这暗示了作品的真实身份:它不是小说,而是一出悲剧。
而独孤羊的取名,也是因为一只孤独的羊在夕阳下叫唤。古希腊语中悲剧即“山羊之歌”。
6. 黑白判官的谜题最终落在“佛像不是佛”上。破偶像,取消佛像,只剩下佛性,其实是说从原教旨的偶像崇拜到理性限度之内的“宗教”——这已是启蒙,也即这节标题“谜破不可复”的含义。
7. 十三剑门地处“两仪角”的确是有含义的。十三剑门与蜀山构成虚假的两极,真正构成世界两极的,仅是幻境与“最后一剑”——后者是历史的发动机。由于整个武林数百年的历史是由它推动的,所以是两仪角。
8. “不周山治下的太平”——从“罗马治下的太平(Pax Romana)”学来的说法。历史学中“某某治下的太平”就是以“盟主”镇住各地的冲突,阻止大规模战争。其实今天的世界就是“美利坚治下的太平”。如果有人要说海湾战争、伊拉克、科索沃的话,读读三十年战争之后所谓“均势和平”的近代欧洲史,就知道今天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和平的时代了。
9. “正因为是废话,它才是真理。”
——这就是逻辑本身,凡这种废话就是逻辑,即可能世界的绝对界限。
凡不是废话的“逻辑”,都是伪逻辑,都夹藏了私货。
10. “输赢的规则并非仅‘我生敌死为上胜’这一条,弱势之下与敌共死,为下胜;强势之下被逼平,为败。”——这条我不记得出处了,也搜不到,只是印象深刻脑子里有个类似的话,大意就是除了“上胜”外,在绝境之下,能与敌共死其实也是“下胜”。只记得了个印象,也肯定有些改动。各位有没有谁读到过类似的说法?
11. 卞先生:“令人幸福的武学就是正道,令人痛苦的武学就是邪道”——当然是边沁。什么是“好”?好就是快乐。什么是“坏”?坏就是痛苦。与德国哲学不同,英国哲学中出现的善与恶,其实一直都是“好与坏”。英国哲学从未走向康德之后的观念论,因此不必要诞生出马克思或尼采来重回生活世界;英国本就是最世俗的欧洲民族,因此也不必要反基督。
12. 卞先生的高徒木先生:“习武的终极阶段,就是去做痛苦的独孤求败,而非快乐的无名小卒,难道一切武学都是邪道吗?”——当然是密尔,又译为“穆勒”:人宁可做痛苦的苏格拉底,也不愿做快乐的猪。
13. 无数人曾询问习武之人:“你幸福吗?”
白大侠终结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强大的!”
——其实白大侠是拜伦,在《该隐》中,该隐问路西法:你幸福吗?路西法答道:我们是强大的!从弥尔顿到拜伦,英国人赋予叛逆英雄的形象以最崇高的光环,这说明英国人骨子里是一个悲剧的民族。悲剧的必备素质是骄傲、不顺从。德国人则相反,是宗教的民族,宗教的第一美德是谦卑、顺从。
14. 关于将历史比作一条年迈的蛇:它用冰冷的智慧引诱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激情,并将其挫败,而历史却正借由这些转瞬即逝的激情成就自身。——这来自黑格尔《小逻辑》中的著名段落:“理性的狡计”,随处可以搜到,就不多说了。
15. “他真正需要的难道正是黑暗、死寂、偏僻、沉醉,因为只有在仅属于他的黑夜里,才有仅为他盛开的朝霞?”——这句话的原型是尼采《朝霞》的开头一句话:“也许他要的就是长期的黑暗,就是不可理解,不为人知,不可思议——因为他知道自己因此将会有他自己的白天,他自己的解放,他自己的朝霞?”但二者的意思其实不一样:《朝霞》是尼采道德批判的开端,这句话描绘的是在“地下挖掘”道德的心理基础者,而小说与此无关。
尼采还有一句“还有无数朝霞,尚未点亮我们的天空”我更喜欢。
16. 武幽独白中出现的“这个将杀死那个”是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一节标题,其寓意是新时代取代旧时代,近代的印刷术文明取代中世纪的建筑术文明。安排武幽在于墨家巨子的对话中引用之,暗指武幽与不周山的斗争其实也是新旧交替。
17. 武幽对木匠与剑客的不同是这样解释的:“当人们觉得再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时,就会做个匠人;而当他们认为有值得为之牺牲生命的东西时,就会拿起剑吧。”——这一思想源自田中芳树所著《银河英雄传说》中杨威利观点:有两种思想,第一种认为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第二种认为没有。当人们想打仗时就用第一种思想为借口,当人们想停战时就用第二种思想为借口。
18. “这不是一个好的问题。”不周山上的人从不回答任何“坏”的问题,当山外人有事相问,经常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答复。——这句话凡是哲学系的同学都熟悉吧!区分好的问题和由于语法错误、语境错位等产生的坏问题,是所有哲学的前提。
19. 不周山武幽之前的盟主叫“韦震旦”,他的名言是“凡不可能回答的问题,其本身也不可能被问出”——这个韦震旦其实是译名,原名Wittgenstein,这句话是《逻辑哲学论》里的原话。私以为这句话是维氏哲学的精髓:哲学不是为“哲学问题”寻找结论或根据,而是研究问题本身:将可言说的说清楚,将不可言说的标为X,将语法错误取消掉。
Wittgenstein是武幽之前最后一位盟主,这是在暗喻不周山将如思想史那样终结,并将走向自毁。
20. 仇震认为习武之人相互吹捧是最恶心的,要以他人的恶言为自己的墓志铭。
——该原型似乎出自《名哲言行录》中某人,但我现在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名哲言行录》中有很多这种个性张扬、甚至放浪形骸的事迹;尤其是在不敬神的苏格拉底之后就更多了。传统崩溃之际即个人觉醒之时,无论中西都会有如此特立独行之人之事。
21. “野人”在不周山上不是一个贬义词——很显然是取自“高贵的野蛮人”的意象。当然啦,这是卢梭的杜撰,历史学中的蛮族绝不是《格列佛游记》中那些高尚的巨人族,倒和野胡(yahoo)差不多。既然书中不周山隐喻的是宗教,那么用山中野人来隐喻“纯洁的白痴”也是可以的。
22. “如果没有凡间烟火,当不朽的神灵俯瞰大地,也会死于绝望和空虚。”——查拉图斯特拉迎着朝阳,如是说:“你,伟大的星辰啊!假如没有你所照耀的人们,你的幸福会是什么?十年来,你每天爬上我这山洞:假如没有我,我的鹰,和我的蛇,你大概早已厌倦你的光和这旅程了吧。”
23. 宁茹和严华被后世武林史家奉为“跳崖祖师”的桥段,不用我说了吧,迄今为止的武侠小说可以编一本《武林史跳崖事件簿》了。
24. 两个铁球同时落地,不用说了吧。我写到这一段时正听着莫扎特第40的第三乐章,几乎要大喊:理性的时代来临了!
25. “任何东西若错过了消亡的时机苟延下来才是最大的不幸,因为它注定要在凄凉中忍受缓慢的枯萎。”——查拉图斯特拉论“自由的死”:死在恰当的时机。自由的死,乃是最艰难的技艺。总觉得《银河英雄传说》中莱因哈特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找不到了,感觉田中芳树受尼采影响很大。
26. 赵汉卿发现“不存在以一敌多的绝招”被奉为近代武学的开端。这其实取自福山《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不存在真正以暴力维持的统治,因为不存在万夫不当之人。为何赵汉卿的发现意味着近代武学的开端?因为这消去了个人英雄的神话。这一发现必然会使武林更为“民主”化,使弱者联合起来就能轻易地对抗强者。
其母燕越废除掌门制立长老制,也是在同一时代。
力量意识到其界限,乃是理性。
赵汉卿最终以这一规律,牺牲自己的生命击倒了守林人。这已不是仅靠理性所能完成的。
理性意识到其界限,即是智慧。(为不引起误用,特标注:这是一句废话)
27. “什么是特别呢?”
“特别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
“那么,什么是正常呢?”
“和大家一样。”
“那么就是说,人多就是正常喽?”
——假如有一天50%以上的人类都说:贝多芬第三交响曲是可爱的儿歌、滑稽的旋律,只有较少的人说它描写的是雄浑悲壮的英雄气概。那么不正常的就是那些听出英雄气概的人。
假如我说这个世界是梦。那么我肯定是疯子。但是假如所有人都同意这个世界是梦,那么那些自认为活在“现实”中的人就是疯子。然而不要紧,在颠倒了“梦”与“现实”的语义之后,我们仍然能豪迈地、负责地、勇敢地梦上数十年,直到梦的尽头。
这就是日常语言,日常语言必然是“民主”的,无论你愿不愿意。
28. 不周山里的传说:“人死后,心会被放在一片羽毛做的舟上,如果心比一根羽毛更轻就能飞升天国,如果比它更重的话,就会沉入地狱呢。”——这其实是改编自埃及神话:死者的心会被放在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放着一根羽毛。要是心比羽毛轻才能进入来世,反之心则会被怪兽吃掉。
29. “大好人死绝了!而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不周山总是说:这是善,那是恶——可是我们自己呢?难道我们不是最违逆天命,最野心勃勃的人吗?不周山能看见未来的命运——伟大的功业!但难道,不正是从这种欲望中诞生了恶吗?”
——纯洁的白痴死绝了!而基督教又能做什么呢?宗教总是说:这是善,那是恶——可是宗教自身呢?还有比宗教更狂妄、更野心勃勃的人吗?不正是在对神意的揣测和谈论中诞生了恶吗?
30. “人的堕落、腐化、衰败,难道不正是从我们开始的吗?我们是最早的病人,我们之前的世界只有健康的苦难。”——宗教第一次把“苦难”这个单纯的描述染上了“罪”的解释,剥夺了生活世界的无辜。
31. “不周山就是这样统治武林的,它说:要这个,不要那个——但不周山何曾真正严肃地想过:它要自己么?它真的要它自己么?”——要善恶,却不要意志,不要我自身;尼采说,这是不可能的。
32. “不周山是一面伟大的镜子,能照出一切善恶的镜子!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强大的力量了吧!”——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超人降临之前,迄今为止最强的力量就是以“善恶”为尺度的道德。
33. “破幻境是绝对不可能的……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幻觉。”——不要意志是不可能的,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权力意志(价值评价)。
34. “全部的历史,全部的传统——它们都还在,却从此丧失了力量。这比取消了历史更可怕,因为它把历史颠倒,使其变成了重负。”——全部的基督教,全部的道德历史,它们都还在,却在生活世界中从此丧失了力量。这比背叛整个历史更可怕,因为它使历史成为愧疚的良心与冗余的意识形态。
35. “若一个国王为求正果而放弃了整个王国,却没能放下自己,就什么也没有放下;但若他放下自己,即便继续拥有他的国,也已经放下了一切。”——这句话是去年一位谢姓同学在课上做关于埃克哈特大师读书报告的时说的,因此我将此书送给他一本。
36. “在传说中最遥远的西岛,也曾有过一个大逆不道之人,说过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每个圣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据说,西岛是不列颠岛,大逆不道之人全名奥斯卡·王尔德。据说是这样的。我读王尔德的剧本、小说、童话也不少,但没有印象。
37. 独孤羊:“人若雕出了至美的神像,就会忘了在神面前跪下。”——显然说的是文艺复兴打破中世纪。文艺复兴是天主教艺术的最高峰,宗教自然而然地被艺术取代。
38. 豆豆说:“真正的雕刻师可以做出至美的神像,但再也不会在神的面前跪下。”——类似的话我总记得席勒说过,但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多说两句:德国没有过强大的文艺复兴,浪漫主义在德国就必然要承担起“以美育代宗教”的使命,教化这个骨子里滞后在宗教中的民族。独孤羊处在文艺复兴的位置上,“哪怕百千神佛都是假的”也不能夺走她的笑容,假就假呗;豆豆则处在浪漫主义的位置上,“上帝之死”对于他而言是绝望的,是“致死的疾病”。
39. 豆豆一直想当强盗,是因为他不懂他在赌场里“用聪明赢来的钱,和用剑赢来的有什么不一样。”——这在政治哲学里有句话:“你用智力的优势赢得的,其实并不比你用拳头的优势赢得的更‘正当’。”所谓“正当”、“应得”本身就是意识形态的,皆是意见(doxa),无所谓真理。当然,意见不是不重要,说意见比真理更“低”也是不严谨的。
40. “无果花”——当然是对“无花果”的颠倒。宗教中的任何具体意象,都应当作神话解读。如果你把宗教中所有的神话因素都剔除,你会发现宗教自身的具体内容,也啥都不剩,只剩下“神存在、神至善”这句空洞的、无内容的形式主义。所以我用“无果花”反“无花果”,意思是创造是价值的源泉,生成高于存在。以往宗教认为重要的是结果,不,既然生命最终的果是走向死亡,那么重要的其实是开花。
41. 在梦里“大师兄背对独孤羊,看不到他的脸;他头戴一顶王冠,闪着铁的寒光,黑色的斗篷下出鞘的利剑时隐时见。女官对他说:罪孽深重的人……”他说:“罪”不属于他的语言。
——“铁王冠”的灵感来自莎士比亚,诚然莎翁并没有写过铁王冠,但他所描绘的十余顶王冠,基本上都是冰冷、虚无甚至被诅咒的,BBC做过一个系列的莎剧叫“空王冠”(Hollow Crown)。很适合不周山武林盟主。关键在于当女官说“罪孽深重”时,武幽说“罪”不属于他的语言。这可以理解为尼采,但也可以理解为安斯康姆(Anscombe,维特根斯坦的弟子)的话:假如你不信上帝,那最好把“义务”、“罪”、“神圣”这些词汇从你的语言中剔掉。
42.
由此开启未来之天门,
由此进入如梦的天国,
把一切丢在外面,
——除了希望!
你抱起希望的头骨,
它将白森森地照耀,
无尽的将来!
但丁《神曲》中地狱大门上的铭文,就这么被我倒用了。“由我进入愁苦之城,由我进入永劫之苦,进来的人,把一切希望抛在外面罢!”——在本小说中的这个迈入不死梦境的仪式无疑是踏入天国,踏入统治武林的“神”的行列。而天国的大门上该镌刻着什么呢?当然是与地狱大门上的铭文相反的东西。
尼采《道德的谱系》再次启发了我。其中谈到但丁地狱大门上写下“我也是由永恒的爱铸就的”时,尼采倒用之,指出在基督教天国的大门上其实应当写下——“我也是被永恒的怨恨浇铸的。”
43.
陈旧的秋叶散发着腐臭,
我们荒弃朝暮与四时;
即将迎来久驻的春天,
那里有冰封雪覆的四月。
我们的四月是雪铸的火,
将莽原上的甘霖与嫩芽,
和残忍地蔓长着的春藤,
一同焚尽!
这里的用典涉及乔叟《坎特伯雷故事》与艾略特《荒原》各自的开头第一句话。四月在乔叟笔下是最美好的时节,而艾略特说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在此是不死的、久驻的春天。“莽原上的甘霖与嫩芽”与乔叟接近,而“残忍地蔓长着的春藤”是艾略特。
我一直以为这二位诗人标志着英语诗学史的开端与终结。诗不同于文学,诗直接承担精神在历史中的变迁,而文学只是对诗的模仿。文学其实没有独立的生命,它的美是从诗学那里借来的。因此诗有史,就像思想有史,诗必然随着思想史的终结而终结。而文学其实不可能有独立的史,文学自身不具备力量,它飘摇在理想与生活世界之间。
44. “你是怎样的人,就会面对怎样的幻境;但同时,也就会生出怎样的克服幻境的绝招。”
——费希特:你是怎样的人,就会有怎样的哲学。但实际上费希特是错的。哲学是逻辑的,真理与意见(doxa)无关。费希特所说的其实是:你是怎样的人,就有怎样的自由观、道德观。
45. “第十三剑的威力也完全取决于每个人的命运。幸福之人的剑里有他的幸福,不幸之人的剑里有他的不幸。”——维特根斯坦:幸福之人的世界不同于不幸之人的世界。在小说中世界体现为幻境,也同样体现为最后一剑。
46. 武幽与柏先生的对话中,武幽“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这其实是苏格拉底每次要开始诘问对方时的表情,在柏拉图的很多对话集里都出现过。柏拉图的对话其实相当程度上是喜剧风格的,常让人忍俊不禁。至于梦中的“柏先生”,他分不清观念中的酒与现实中的酒,暗指的是柏拉图……酒到底存在不存在呢?一言难尽,在此推荐蒯因的《论何物存在》。
多说一句:我并不同意尼采说是苏格拉底的“理性”败坏了希腊。我同意维特根斯坦:苏格拉底根本就很糊涂,不够理性。凡是承认本体论意义上的“善”、“美”的人都是糊涂的。
47. “恐怕没人真的想当仙人吧?仙人是比人更高的生命,而越是高等的生命,就注定要以越多的痛苦作为代价:植物比动物幸福,猪比人幸福……”——前半句是二逼青年叔本华,没啥好说的。
48. “也正是在人类自虐的痛苦幻想中,才诞生了‘仙人’这种更高、更痛苦的生命吧。”——后半句是文艺青年尼采:正是在报复生命的意志中,诞生了“神”这种更高、更痛苦的存在吧,否则他缘何被钉死在十字架?
49. “也只有如此,才能取悦残忍的神……你可曾想过,神会以何种情趣俯瞰尘世的痛苦?凡人的悲剧,在神的眼中说不定是喜剧……”——西方悲剧最经典的主题:残酷的诸神俯瞰人间的痛苦。
50. “不死决也不过是免除了老、病、死,倘若死于其他原因,是盖世神功也救不了的。”
——老、病、死是乔达摩·悉达多出行时所遭遇的苦。我说的其实是:老、病、死很正常,又何须超越它们呢?善不是不老不病不死,而是真正活过。
51. “报仇?无能改变过去的人,出于对过去的怨恨而让它的罪恶重演,真是弱者的行为啊。”——参见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对复仇精神的批判。海德格尔的文章《谁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也说到过。
52. “不周山宁可毁灭也不愿失去一窥‘真理’的能力,而山下的人又何尝不是一样?”
——不顾一切求真理。现代哲学对此的批判:然而真理却不是符合论的,生活世界中的真理本身就有价值判断在其中。尼采甚至认为很多“真理”本身就是由幻觉的强烈程度决定的。除逻辑是先验的之外,执着于符合论的“真”是绝顶傻瓜,分析哲学在实用主义转向后也是这样的思想径路。
53. “梦中人不是疯子,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切行为同样合乎逻辑。”——这其实说的是逻辑的先验有效性,即哪怕梦与疯子也是合逻辑的,梦、疯子的世界仅仅是在“事实”层面或价值判断上与我们不同,而不是逻辑的不同。
54. “然而却有一种真正的疯狂:即追求毁灭的疯狂。在一切真正的疯狂里,难道不都暗藏着对毁灭的渴望?”——这是对欧底庇德斯《美狄亚》中名句的颠倒,本来是“神要使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55. 东瀛文人田中说,世界上强过一切真理与谎言的话是“那又怎么样!”——这位田中桑其实全名田中芳树。“那又怎么样”是《银河英雄传说》中的名言。在此引用,向《银英》这部神作致敬。要在哲学上做解释其实很简单:纯价值命题“这是好的”和事实命题“这是如此的”永远是二分的。注意:我可没说事实与价值二分,我说“纯价值命题”与“事实命题”的二分。
这也就导向了独孤羊的那句心理独白:“如果人决定要笑的话,难道有什么能阻挡他吗?”
56. 燕越身穿丧服发表演说——这样悲壮的服装设计被无数电视剧用过,古装历史剧里常有全军披麻戴孝出征的场景。但此处的灵感其实源自于莎士比亚最后一部悲剧《科里奥兰纳斯》,最后伏龙尼娅去敌营见儿子时,身穿的就是丧服。
燕长老这个角色,其实在相当程度上是以麦克白夫人、伏龙尼娅这样的角色为精神原型的。
57. 赵汉卿称燕长老为“比世间一切男人勇敢三倍的母亲”,这个“三倍”其实是thrice……熟悉古典文学的人知道,经常说“三次”如何,“三倍地”如何,这似乎从罗马人的修辞中就开始了。莎士比亚也不止一次以Thrice开头写句子。某种风格的东西读多了,自己写起东西来也会不自觉地偏向于这种风格。
58. 独孤羊在环山腰的路上多次遇到无果花树,无论如何走都只会回到树下。
——它的原型,是西西弗推上山顶却又坠落石头,是珀涅罗珀织了又拆的布,是汤大鲁斯干裂的嘴唇永远沾不到的海,是达纳厄斯的五十个女儿们用筛子永远舀不完的井。希腊诸神比其他民族的民族神都更乐于观赏凡人的不幸,“希望”是基督教的美德(信望爱),而在希腊却是从潘多拉魔盒中飞出的最后一物。永恒轮回是诸神给人类最重的惩罚:悲剧中的神祇从来就热衷于俯瞰人类的痛苦,只有希腊的众神把生命纺成圆圈,俯瞰人类的徒然。
59. “沉默的暴力”——这个描述在小说中两次出现,都是指涉不周山。这个词其实是我的老师上课讲赫西俄德《神谱》时用到过的。宙斯将父亲Kronus扔进了深渊(Tartarus)后,建立了有语言的秩序,取代了吞噬性的、沉默的暴力。不周山的暴力是沉默的(无语言的),而人是有语言的动物。而武幽独白中向不周山挑衅“你的胃足够吞下我吗”——Kronus就是把宙斯的哥哥姐姐们都吞下去的。
60. 赵汉卿意识到他们已在大山中迷失后,说“既然林中路是一座迷宫,那就烧出一条道来!”——“林中路”的意象取自海德格尔。就比喻而言,林中路和柯布西耶所说的那种“高贵而庄严”的笔直大道都是道路。十八世纪欧洲皇家园林的“林中路”就是笔直的,修剪得非常整齐。海氏之所以喜欢弯曲的林中路,不过是他的私人趣味。二十世纪的两位哲学家同时也是建筑师,维特根斯坦设计的房子堪称建筑学的佳作,而海德格尔造的林间小屋则是反面教材,还留下一篇《筑·居·思》,继续宣扬自己歪歪扭扭的恶趣味。
61. “眼花缭乱的双剑令守林人数度摔倒,可每当老人从泥土中跃起,他的力量只会比之前更强横。大锤前攻后杀,他的力气几乎挥霍不尽”——巨人安泰俄斯与路过的人比赛摔跤,每次摔倒都会因接触到他的母亲(地母盖亚)而变得更强。而人类英雄赫拉克勒斯,以他的巧智洞察安泰俄斯的弱点,将他托离地面使其力竭而败死。
62. 赵汉卿是“双脚从未踏上过故乡泥土的人”,所以杀死了“任何沾过故乡泥土的人都无法打败”的守林人——《麦克白》中麦克德夫就是一个类似的角色,麦克白是“没有一个女人生的孩子能击败麦克白”,而麦克德夫恰恰就是从他母亲肚子里破腹而出的,所以杀死了麦克白。在这里“大地”相当于莎剧中“母亲”的角色。
63. 赵汉卿死前的倒数第二句“你曾说在故乡,人若是含笑而终,家人就要彻夜歌舞不许哭泣……”——这是从我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传说(不知真假)的启发:在古希腊,家里死人后通常不写讣告,人们只问:“他生前是否活得充满热情?”虽然看起来已经没啥联系,但精神内涵是一样的。
64. (接上条)赵汉卿死前最后几个字:“难道我们不幸福吗?”其实是尼采死前的最后一句:“伊丽莎白,你哭什么呢?难道我们不幸福吗?”——读《尼采传》到此处,怎能不落泪啊。
65. “名垂千古?难道你还不能安息吗——我可怜的小傻瓜啊!……”
——“傻瓜”经常作为日本动漫里对选择自我牺牲的战友的爱称,就是那句“八嘎”,日本动漫最盛产的就是“热血八嘎”。但历史上真正出现“可怜的小傻瓜”并将其发挥到极致的,是《李尔王》中考狄利娅死后,李尔那句:“My poor little fool is hanged!”我对悲壮极敏感,对惨痛较迟钝。但当年读至此处,也深深被震撼了。
66. “……千年之后,会有无聊的人拿着用你的命编成的故事去博取小人的一笑;也会有娘娘腔的优伶在戏台上装疯卖傻,把你的死演成伤感的丑剧。”
——这个灵感主要来自《安东尼与克里奥帕特拉》中一段,就是安东尼自杀后,埃及女王向侍女预言她即将被俘去罗马,以及她们在罗马将要看到的:罗马人会让捏尖了嗓门的男童把埃及女王演成一个荡妇,而天神般的安东尼,会以醉汉的形象出现在戏台上。
值得一提的是,莎士比亚这其实有讽刺当时演员的意思,因为伊丽莎白时代的剧团就是用男童来演女角的。而我的小说则嘲讽了“千年之后”的脑残电视剧,也有自嘲之意。但我想一位趣味正常的读者,是不会觉得遭到了“小人”这个词的嘲讽的。
67. 严华对苍天之上的存在喊的:“凡人被他的骄傲所引诱,升起了反抗天神的叛旗,最终毁灭——这难道不正是你渴望的吗?哈!老套的剧本,太不干脆了吧!”——其中的“骄傲”是hubris,希腊神话、悲剧中常常作为悲剧英雄的hamartia(悲剧性缺陷)出现。Hubris并不是日常意义上的骄傲,而特指人在神面前的骄傲。“老套的剧本”——其实是说:永恒的人性啊。
68. 古老的迷信:“哪怕罪恶滔天之人在梦中也是无辜的,因此死于睡梦的人的魂魄一定会飞升天界,圆满而终”——哈姆雷特发现叔父正在祷告,就放弃了杀死他的图谋。因为祷告中死去的人会上天堂。这里换成“睡梦中死去的人会飞升天界”。
69. 古老的迷信:“屠戮了无辜的睡眠也就毁灭了梦中的故乡,将注定夜夜梦游于可怖的地府。”——Sleep no more! Macbeth does murder sleep, the innocent sleep!……区别是在莎剧中,并非麦克白,而是麦克白夫人将无法入睡!这才是莎翁的天才想象力,不是那些把“天才”当作哲学概念挂在嘴边的浪漫主义者能比的。
70. 宁茹在与石人的赛跑中拖垮了远比她强大石人,这样的故事其实是说:旧的力量极为强大,要把新精神扼杀,“一旦被石人赶上,宁茹眨眼间就会被击毙,而站在这拼命飞奔的渺小人类一边的只有时间。”——时间站在了新精神“渺小的人类”的一边,而非冰冷的石头那一边。僵死的终将被淘汰,富有生命力的终将胜利,这是最常见的神话母题了。
71. “知识的树和强力的树虽是同一棵树,知识的果和强力的果却是两种果实。”——这也是永恒的主题了。知识与强力之所以是同一的,是因为它们的根都是权力意志。在宗教看来也都是触怒神灵的:无论是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还是耶和华惩罚造巴别塔者。知识与强力之所以是两种结果,却是因为强力赖于价值判断,知识则是价值中立的,否则就称不上“知识”。
72. 燕长老的那段“垂暮的老朽之身不会比枯草更强壮,岂需漫山火海才能埋葬?但即便如此,人也只应主动迎击奋起相搏,挑战凶暴的未来……”对人的尊严和伟大的宣示中,难道没有帕斯卡尔的口吻吗?“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
但燕长老是“不敬神的”,她比帕斯卡尔果决得多、逻辑彻底得多。
73. “你们会有孩子么?你们不需要孩子,因为你们不会死。宁茹,你不会有孩子——因为你们不能死,你们也就不能爱啊。”——这句话其实受的是黑塞《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结尾处一句话的启发:“可是你没有母亲,没有母亲人就不能爱,没有母亲人也就不能死啊。”其实二者除了读起来有点像外,倒没有实质上的关联。但我在形式上是收到黑塞的启发的。
74. “燕长老不是像许多老人那样,在越来越弱的气息中渐渐死去,而是说完这几个字后就停止了呼吸。就像是在自己控制之下掐断了生命,不留给死神一丝的时机。”——传闻第欧根尼就是主动闭气而亡,这都是文科生拉尔修在《名哲言行录》里八卦的,像我这样高中生物每回考前三的人,是不相信的。
75. “从小被宠惯了的四师妹竟藐视昏黑的毁灭,和这不知名的年轻人走下坟墓犹如躺上婚床。”——《安提戈涅》中,并非如克瑞翁说的那样“冥王阻止了这场婚姻”,相反,海蒙与安提戈涅的婚礼在哈德斯的地府中进行。(从来都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最难看的悲剧,所以谁敢说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跟谁急,你才罗密欧朱丽叶,你全家都罗密欧、朱丽叶。)
76. 独孤羊说若她与武幽中必须有一人去死,那么“古史书云死易生难”,就让她去吧——这里当然是《史记·赵世家》了。赵氏孤儿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古代故事,元代纪君祥本的戏也相当不错。
77. 武幽独白:“然后呢?我胜利了;可是然后呢?梦会醒的。”
——类似主题在《银河英雄传说》中多次借莱因哈特、罗严塔尔、安妮罗杰等人之口说出。米达麦亚对罗严塔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之后呢?在你击倒了皇帝后,又有什么能继续满足你的虚无呢?梦会醒的。”
当时罗严塔尔说的是“这是梦,可这起码是我的梦,不是你的。再见了,米达。”
然后呢?胜利之后呢?梦就醒了。——这在哲学里是现代性问题。古代人只要胜利,因为他们的历史没有尽头,他们面前永远有更辽阔的未来。而在现代人这里,胜利之后却是历史的停顿和精神的无聊。
尽管我在哲学上厚今薄古,却在艺术上厚古薄今。但《银河英雄传说》算得上是我们时代的伟大作品了。
78. “当天神驾着金红色的战车出现在大地的尽头”——希腊的,太希腊的。
当然啦,我的想象力远不如神话时代走出来的荷马丰富,荷马有句“太阳神走下山坡,如黑夜般降临世间。”太阳与夜,这样的比喻是现代文明所不可能有的。现代人的想象力仅是事实层面的联想,而古代诗人的想象力违背了矛盾律都照写不误。
79. 本书封面是梵高的一幅画:Landschaft in der Abenddmmerung,Landscape at Dusk。梵高的画、马勒的交响乐、尼采的散文是19世纪末现代艺术中最耀眼的三轮太阳。很多人说这武侠很古典,但其实不然;它只是形式上古典罢了,其精神极为现代。很多人说这封面很古典,但其实也不然,梵高当然是现代的,我选它做封面也正是此意。但这里的黄昏其实不是dmmerung,而是Zwielicht,twilight:既是黄昏又是朝霞,旧时代的终结与新时代的开始。若拍成武侠片,配乐用马勒交响乐也会很适合,因为我当初就是每天誊抄Also Sprach Zarathustra学德语,一边听着马勒一边写下这本书的。
【结语】
到现在为止,这本书才算结束。因为一件艺术品或思想作品的价值并不是独立的,它的价值其实是被该作品与人类精神史上的其他作品之间的关系所决定的。例如《失乐园》、《该隐》或《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都是与《圣经》构成关系,《荒原》和《坎特伯雷故事》构成关系。所以我必须把这些都写出来。
在这篇后记中,我已展示出支配着这本书的两种激情:其一是对冰冷的逻辑的执着,其二是在价值上对生命的赞美。悲剧精神即是二者的结合,使世界历史向“前”推进的也恰是这两种力量。
由于这本书的形式采用的是小说,而小说书后是没有“bibliography”的。所以在出版时省略了这一部分。但如果《武林的黄昏》能出第二版的话,我希望能够把这个后记加上。就看第一版两千本何时卖完了。
到现在为止,起码有一点已经很明显了:我写的根本就不是小说。已经有很多人向我反馈:这本书太像戏剧了。尼采说他的哲学其实不是哲学,而是悲剧艺术。但经过我这篇文章的暴露,《武林的黄昏》真的是悲剧艺术吗?在何种程度上它是“世界历史”呢?世界历史又在何种意义上是悲剧性的?“现代人”终于强大到了足以承受虚无……在何种程度上,这本书只不过是世界的“前史”——它仅仅讲述了“江湖纪元元年”之前的传说?
过多的解释已是不必要了。当你用“俄狄浦斯”的意象来解释哈姆雷特时,你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认为俄狄浦斯有“哈姆雷特情结”呢?解释在语言游戏中漂浮,它永远无法达到事情本身。类比和比喻是神话与诗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只可能原地“打转”;它创造艺术,而不可能被用来“进一步”揭示艺术。
对此书而言,什么才是事情本身?
它是关于武林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过去仅发生过一次,将来也再不会有。因为这并非武林中的故事,它属于武林本身,和那最夺目的一代人。每一个人、每一把剑都有仅属于他自己的生与灭,整个武林亦是如此。我已讲完了武林的终结和江湖的起源,还有末代盟主独孤羊神话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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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zh
关于永恒、此刻、死亡以及命运——评《武林的黄昏》
作者在最后两章论述了关于永恒、死亡以及命运的话题,最深刻的哲思则出现在有人发现不死决后,燕掌门、宁茹、严华以及随后出现的武幽、独孤羊所作出的思考以及选择。匆忙读一遍电子书不足以让我完整的把握整部作品所表达出来的思想内涵,抑或是完整体味作者所要传达的哲理。我仅仅写出一些自己对作品的理解。
我一直不敢直面,也无需直面死亡这个人类的终极归宿。我曾在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中读到过他对死亡的态度:是一种豁达的道家观念。他将死亡视为一切生之美好的源泉,认为没有死亡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死亡甚至是上天赐给人类的一份礼物:因为没有死亡就没有珍惜,没有珍惜就没有快乐。没有死亡的永生,是不值得追求的,因为它已经泯灭生之快乐。换句话说,永生即等于从未体验过生活。
这种观念与这篇小说中体现出的对于死亡的态度不谋而合,正如同燕掌门对宁茹所说的:“因为你们不能死,你们也就不能爱啊。”严华在燕掌门死后,在与宁茹战斗之前,作者写了这样一段:
“宁可死去,也不要活到厌倦世界的那一天。如果世界是一棵树,他对宁茹的爱就是树尖上那最瑰丽的花朵。可是若有一天,无尽而空洞的岁月令他厌倦了世界,在这枯萎的树的顶梢,还能开花结果吗?”
严华的想法也同样是宁茹的想法。这是他们对永生的最好回应,也就是拒绝永生。
拒绝永生意味着拥有快乐,也同时意味着有限的快乐,这是拒绝永生之后带来的第一个问题。钱钟书先生同样在《论快乐》中说过,“‘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究其原因,是因为快乐与永恒本身就是相对的,二者只能取其一。作者显然充满了对快乐,而并非对永恒的向往,尤其是在认定快乐与永恒相对立之后。因此,作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快乐,也即选择了片刻,因为快乐只在片刻而不在永恒。因此,严华脑中划过上述思想之后,作者紧跟了这么一段:
真是个蠢问题。他想到,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我现在正与你在一起。
一千年,一万年。在他面前有着数不清的日子可以挥霍,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它抵得上全部的岁月——我是多么傻啊——就在思忖时,这一刻已然滑过了。
把握当下,享受这一刻的快乐,这是作者给出的办法,也是对抗这种有限的唯一方法,是调解快乐与无限的唯一方法。这种方法甚至可以对抗死亡:在独孤羊得知武幽和自己必须死去时,她说:“不过这又有什么重要呢?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么。如果天亮之后就要死去,这短短的几个时辰,起码比变成下一任黑白判官,带着愧疚和悔恨活过下一个百年好很多。”这是以短暂的快乐,蔑视了无味的永生。
拒绝永生带来的第二个问题是命运,这恰是一个最纠缠不清的话题。拒绝永生意味着死亡,这本就是最大的命定,无可挣脱。而如果拒绝永生反而使得命运被注定,那就又泯灭了生的意义,何不拥抱永生呢?作者在此似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命运或许是存在的,但命运的存在与人的意义并非相冲突的。因为命运虽然存在,但没有人的行为便无法得以完成。人有命运,命运却也依存于人。个人的命运和个人本身不可能被分开,因而似乎也可以说个人可以决定个人自己的命运。
作者并没有像不少其他小说一样,直接将“命运”完全置于人的掌控之下。无论是一心要抗拒命运的燕掌门,还是似乎从未关心过命运的宁茹和严华,最终都验证了“生死簿”上写定的宿命,在同一天死去。作者应当是仍认定了命运的存在。而人的意义却也毫不违和的体现在了这三个人的身上:三人均已练就“不死决”,有了对抗命运的资本,与其说是命运让他们死去,不如说是她们主动选择了顺从这个命运,似乎有万千可能性给他们选择,只是他们选择了这一条而已。这恰是命运这一命题的吊诡之处,永远也说不破,因而怎么说都是命运决定一切。但是只要命运中有人的选择与能动性,命运也就无法完全令人信服。
命运与个人的另一层奇妙关系在于,即使自己的命运可以被他人窥见,或自己可以窥见他人的命运,自己却对自己的命运无从知晓。命运对于个人的意义即在于此:个人对自己命运的不知推动了命运的发展。而正是因为这种不知,个人的命运对于个人的意义被极大的削弱了。这就是严华为什么会说“命运一旦暴露就丧失了全部的意义,只遗留下残酷”的原因所在。事实上,命运永远也不可能暴露。也正由于此,作者设置了即使是不周山自己,或是能够窥见他人命运的盟主自己,也不能看见自己的命运,这是一条铁律,不可能被打破,否则所有的意义都将泯灭。
而关于命运与此刻,或者说关于对待命运的态度,作者也有过一段描述,是在独孤羊提出不要决斗,自己赴死之后,武幽的一段话:
“计算,无尽的计算,这就是判官的命。我们就是黑白判官,只要我们还在计划,就仍活在这轨迹中。凡人又怎能计算出生与死的谜底?最后的答案只能在决斗中给出。这是打破黑白判官的轨迹的唯一方法:没有计划,也不能有推让,让不可知的命运决定我们的使命——是死,还是活。”
一言以蔽之,曰,随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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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所探讨的话题是一组不会有定论的话题,因此所能提供的只可能是一种思考方向而绝非定论。关于这些问题的思考永远是见仁见智的,有些事情,自己不经历是永远不会想明白的,有些事情,不同的经历决定了不可能会有同样的想法。正如我从未接触过死亡,并且仍然向往永生,我并不相信永生与快乐不可兼得,我认为这是人类在面对死亡的无奈后所产生的自我安慰的哲学。有朝一日永生来临,人类定会抛弃这种想法而飞奔过去拥抱永生。
但这种对于死亡的豁达态度仍然令我精神振奋。我最近沉溺于恐惧之中,因为害怕未知的将来和既定的过去,事实上这种心态一直困扰着我,并且我知道它还会持续下去。因而这本小说莎士比亚一般的文体以及对于命运、此刻、快乐的不懈探讨格外令我沉思。
回想起来,每每在迷茫的关头,总是能看见一两本书让我稍微好受一些,我现在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书的原因,因为读书实际上是在读自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思考的空间。所谓书与人的相遇,可能就是如此了吧。我并未完全理解作者所有想要表达的东西,比如对梦境与现实的表达。因而我从书中读出的很可能不是作者的原意,而是我自己愿意相信的含义。不过一本书既然写出,解读的权利已经不完全掌控在作者手上了。一本书在读者的解读过程中,能够安抚读者,能够使读者理清自己心中混乱的头绪,就可以算的上是一本好书了。
莫名想起左小的一句歌词,却无处安放:“没有对错就没有煎熬,没有失去就没有得到,没有爱情就无需解药,没有好坏就不会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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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氏弟
读完此书,头脑空白,只剩下一个印象:我大哲学系有人啊!
《武林的黄昏》,仅看书名,都会以为是在讲武林传奇,但确实是在讲武林传奇,一段关于武林本身的历史的哲理,正如作者所说“我将讲述武林的终结和江湖的起源,还有末代盟主独孤羊神话般的一生”。
这本书绝对不是传统武侠小说的叙事方法,所要讲的道理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侠义精神。此书从传说开始,又结束于传说,中间涉及具体的人与人的故事 ,其间妙语连珠,哲理深刻,在整个阅读过程中你会觉得此书表现出了人生和世界的本质,钦佩作者深邃的思想(因为是我大哲学系大神级别的人写的)。读完之后你会觉得你对人生看得更清晰了,你也会觉得读完满脑子浆糊,不知所云,但是你会对这故事久久不能忘怀,不管你读透了书中的精神与否。
就作者的语言来说,因为作者兼修文学与哲学,所以语言显得漂亮、机智、幽默,又不失深刻,温情和感动,给人十足的思想空间和美的享受。其中精彩片段可以跟大家分享下:
“但没过多少日子两人就又感到囊中羞涩,都饿得走不动路了,只好找了片树荫坐下。
烈日炎炎,一队官兵押运几个宝箱路过,打的还是皇家的旗。
‘你说当皇帝的为什么那么有钱啊。’
‘因为皇帝有兵啊。’
‘那为什么当皇帝的会有兵啊。’
‘因为皇帝有钱啊。’
‘那为什么当皇帝的又有钱又有兵。’
‘因为皇帝的爹的爹的爹,是个土匪啊。’
两人相视一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那队官员走过去。
为首的官兵喝道:‘大胆刁民,想要作甚?’
数日后,另一队官兵解救了一批被绑在树上已有好几天的官兵,据称匪徒仅一男一女。”
武林自有它的规矩,每一个门派,每一个个人,都注定要卷进这叫武林的东西中,开始他们各自的命运。但究竟什么是命运?什么是人生?世界抑或武林究竟是什么?那些主人公们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来面对那神安排下的命运,他们纠缠的关系能够让他们的人生得以安稳么?这些都是这本书要讲述的。这样你就会发现这本书其实真的不是在讲武侠故事,而是真真正正在讲述人生,短暂的人生中的责任、爱情、命运、荣誉与那代表武林至尊的“不周山”的永恒、神谕、真理、和平之间的对立和统一的张力,究竟会拉开怎样的传奇,世界真如梦境一般,在追求永恒之中安于一个计算好的武林,还是人终将觉醒,识破如梦的人生,从无止境的虚无和迷茫、无知中,走向自由和解放。这些都是我们将会在这本书里期待到的,当然还有那平淡的表面下掩藏的至真至纯的爱情,至高的师徒情,至亲的母子情,一切都在这里获得其应有的待遇。
剧透一点:孤女独孤羊受其石匠父亲的熏陶和海边石像的感染,破解了黑白判官的用以惩罚武林中人的千古谜题,并被十三剑门的大师兄武幽带回“两仪角”,他们相继学会威力无穷的十三剑,但却各有特色。当他们为找回失踪的师父而展露于武林盟主大会时,被“不周山”的盟主神坛的人利用“知天命”的神秘力量视为要毁灭“不周山”的人,因而对独孤羊展开了不懈的追杀,但追杀者相继被独孤羊打败,第5个杀手,长期陪伴于独孤羊的身边,独孤羊保护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豆豆”,他从那能安排任何人命运的“不周山”山里来,与独孤羊产生了深厚感情,相处6年,他们在坎坷的命运中超越了师徒情、爱情、友情,相互帮助,相互教导,终于明白了各自的人生和希望,就如豆豆临死前说的一样,“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杀得了那个第一次给了他名字的女人啊”。
“不周山”上盟主神坛里都是历届的武林盟主,他们进入“不周山”学会了不朽术和“知天命”技能,他们凭此和“不周山”的使者们统治整个武林,维持了几十年的天下太平,但要求武林中人都要服从他们的盟主令(颇有政治隐喻)。但是“知天命”只能维持七年,所以他们每隔七年就要举行武林盟主大会,保证假如他们的盟主能维持他们特有的神一般的不朽和智慧,而他们也被这样美好的梦境长期沉醉,不能自拔。
武幽为了不让独孤羊卷入这场命运的残酷之争,赶走了她,当选盟主混进了“不周山”。但是多年的逃亡与豆豆的死,她终于醒悟自己不能幸免这纷争,况且她想再见到大师兄武幽。她凭借精道的第十三剑,当选武林盟主,见到了神坛里 武幽,他们计划好毁灭这被神谕安排好的命运,此时武林中各大门派也因武幽暗中散布的“生死薄”而攻上“不周山”。每个人都在决断,都为了摆脱被制定好的命运而抗争,但却无一幸免。他们逃脱不了死亡的宿命,名誉对他们没有用了,也不渴望不朽和获得真理,他们希望自由、现实的人身、自己主宰命运的稳定感。“不周山”如同它崛起时的注定一样,也注定要毁灭。它的毁灭,让武幽和独孤羊成为新的“黑白判官”,原来所有命运都来自黑白判官计算好的世界,每个人都要遵守他们的道德和行事原则,武幽的觉悟,让他和独孤羊短暂的团聚后,不得不面对两个相互挚爱的人决战,来对抗命运的捉弄,只有死掉一方才能摆脱这样计划好了的宿命的永恒性。武幽输了,他的死让独孤羊分外寂寞,他们真的摆脱了命运了吗?
其中还有不少元素和插曲,包括蜀山弟子严华和十三剑门宁茹在两派决战中幸免于难,对死的渴望和狂热却因爱情和对命运的逃避中压制下来,两人大难不死结为夫妻,最终在“不周山”顶在死亡的恐惧的携手并肩,他们修炼成不死之身后为避免永恒的孤独,相互决战死在对方的怀抱,两个人获得自由和爱情,甘愿死掉来换取对对方的孤独的抚慰。
另外,我觉得里面有幽默和自嘲,有世界两级对立和转化的真理,有人生的注定与自由的张力,也荒诞性,有人物的冷静和智慧,也有政治性的暗示和人性中自由的本性,也有爱情的微妙和因缘的无奈,还有父母儿女间的隔阂和至亲间不可隔阂的东西,也有作者个人的抽象思维和表达语言的丰富性,也有生存的情绪的表达和现实感的退缩。总之,本书是藏在深山中独自绽放的野芳,只要闻了一口,会纠结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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