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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摆脱书 |
最新书评 共 3 条
雷小西
《别想摆脱书》根据欧洲最重要的两位知识分子——让-克洛德卡里埃尔和安贝托艾柯的对话录集结编撰而成,单看书名以及部分章节书摘,往往容易将此书解读为探讨当下数字化阅读、电子浏览器的大量面市及使用带给传统书籍的变化与挑战。事实上,虽然本书的谈话重点确实以新技术带给实体书的冲击影响为开端,但两位对话录的主角的思考并不仅仅局限于实体书是否会在新技术的冲击下消亡这一话题,而是从对书的历史梳理,延伸至对知识、文明传承的思考。
针对传统书籍当前面临的两大挑战——数字化及网络的广泛运用,让-克洛德卡里埃尔和安贝托艾柯在书中分别给出了自己的观点,答案言简意赅,正如本书开篇第一章的标题所说,“书永远不死”。引用艾柯在书中的观点,“书就如勺子、斧头、轮子或剪刀,一经造出,就不可能有进一步改善。你不能把一把勺子做得更像勺子。书多方证明了自身,我们看不出还有什么比书更适于实现书的用途。也许书的组成部分将有所演变,也许书不再是纸质的书。但书终将是书。”从莎草纸到羊皮纸卷轴再到印刷术的发明,书籍的形式及承载体不断地经历变革与创新,电子书作为书的承载手段之一,更多的是在模仿现有实体书的特性及阅读习惯。书中第二章标题名为“持久的载体最暂时”,将其与第一章内容结合,两位学者的观点呼之欲出,书写工具和阅读工具有可能不断发生变化,然而书籍的功能与书写的意义都将持续,永不消失。
步入二十一世纪,随着网络愈来愈多的渗入日常生活,人们的生活方式、购物习惯、求知渠道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阅读行为亦不例外。网络在为人类带来海量信息的同时也极大分散了人们的关注力及阅读时间,一个命题就此诞生:网络是否会扼杀书籍?书中曾提及,“网络是一个没有筛选的世界,其最失败的地方在于它摆放任何东西,但是毫无筛选,我们不再能够区分何者是真,又何者是错误。最后,这样也就在促进抹除任何的记忆。”在互联网分享精神的感召下,我们往往可以轻易获取以往需要通过翻阅大量图书才能得到的信息,快捷及高效得以充分体现。同时正是在这种技术背景下,通过网络渠道获取的资讯具有无限量、碎片化、跳跃性强的特征,我们的困惑不再是资料的搜集与获取,而是如何验证信息的真实性及可信度。书籍在数次的组稿、审校过程中,信息已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过滤筛选,系统性较强,来源亦相对明确,将以上特点与互联网资讯相比,书籍的意义不言而喻。
上述内容仅为《别想摆脱书》对话录的两个主题,书中两位学者的讨论远比以上主题更广更远:书籍本体的留存、书籍的传承及书籍的收藏等话题均在书中有所提及,书籍只是两位学者话题的引子,贯穿始终的更多是知识与文明这一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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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远
艾柯,最后一位百科全书式学者,文字迷宫建筑师,书籍世界的活化石,如果为被数字时代宣判死缓的书籍找一位辩护人的话,他无疑是别无他想的不二人选。
早在《玫瑰之名》中他就曾高声颂赞“透过书的历史,我们可以重建文明的历史。书中自有教义.书不仅是容器,储藏所。更是‘伟大的拐角’,从这个拐角出发我们可以观察一切,讲述一切。”据他所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书是讲经台上的《圣经》,神父毕恭毕敬地翻着书页,那是被光环所围绕的被崇拜对象。而这一形象也可视为书籍曾在人类知识王国中地位的隐喻——被单独供奉、供人朝拜的神圣之物,而大地上的神龛则是图书馆。
书籍之所以获得如此崇高的地位,不过是因为它人类文明和集体记忆的有形载体。亚历山大时期的卷轴,今天依然能够在我们手中缓缓展开两千年前的浩荡画卷。“倘若我必须挽救某些方便携带又能有效抵御时间损害的东西,那么我选择书。”书籍之所以能够将人类文明的火种代代相传,正是因为其形式的稳定性,“书就如勺子、斧头、轮子或剪刀。一经造出,就不可能有进一步改进,你不能把一把勺子做得更像勺子。”
如果回头看看书籍发展史,就会发现,虽然从竹简、卷轴、折页到线状,书籍的材质和装帧在一步步进化着,但是书籍自左至右(或自右至左)的文字排列,线性的叙述方式却像基因一样早早种下,至今仍存。如果说过去书籍的进化只是一次次不伤筋动骨的“量变”,而从实体书籍向电子书籍的“飞跃”,则是一场“质变”,则犹如人类蜕去肉身将意识上传到计算机中。实体的消失对应着人类感觉(视觉、触觉、嗅觉……)的消失,所以产生一种“肉体”的焦虑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使用电脑让我怀念草稿,尤其那些 对话场景的手稿。我怀念涂抹的杠子,删改的字句,最初的混乱,向各个方向发射的箭头,它们标志着生活、运动和依然困惑的探索。还有就是:整体视觉。我用六页纸写一幕电影场景,喜欢把写好的六页纸放到面前,衡量节奏,用眼睛估算可能的长度。电脑做不到这一点。我不得不把它打印出来放到面前。”浸淫书籍时间越久的人越难以承受这种“实体感”的消失,因为他的思维习惯早已和纸笔书写绑定在了一起,如肉附骨,难以分割。而由书籍实用性所延伸出来的赏鉴、把玩的艺术性则是文人趣味的精髓之所在,是他们生命体验的一部分,“无形”的电子书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无嗅无魂的美人。
与书籍“长命千年”的稳定性相比,数字内容的生命简直“譬如朝露”。早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对于影像内容的保存的漫不经心已经使“藏书家”艾柯痛心疾首了。在他的记忆中,1954年,电视节目全是直播,没有磁盘录制,而直到七十年代,美国才开始成立了电影资料馆,有意识地为影片进行存档。而到了数字时代,信息的新陈代谢更加疾如流星,英国学者悲观地认为,互联网上的“历史资料”会随着网站的关闭和内容的删除而消失,他们称之为“21 世纪的数字黑洞”。艾柯认为这个“黑洞”终将将人类文明吞噬其中——“这种加速造成记忆的删除。这无疑是我们的文明的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如何拯救文明于大厦将倾?
英国数个图书馆已经联手开展一项历史资料保存计划,将互联网上的内容保存下来,初始项目将会从 500 万个英国的网站中保存超过 10 亿个网页内容,12 个月内保存 10 亿个网页,这已经比过去 300 年的工作量要大了,在过去的 300 年中,人们从纸质报纸和杂志当中才储存了总共 7.5 亿页的资料。所以,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颇可作为“镜像”对照的,是数字时代的学者反而在为互联网上信息泛滥而忧心忡忡,舍恩伯格就专门写了一本书来为“大数据时代”人们身处隐私透明的“圆形监狱”敲响警钟,他呼吁开启一场“互联网遗忘运动”,把有意义的留下来,把无意义的删除。在我看来,艾柯和舍恩伯格是两个知识时代的代言人,一个是知识的饥馑时代,知识生产者稀缺而分散,且随时要面临着焚书坑儒、战争践踏、瘟疫横行的威胁,所以藏书家成了一群与时间的冲刷、人世的动荡相对抗的英雄,藏书的传统也成了知识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另一个则是知识的丰饶时代,人人都是生产者,亿万人的点滴信息组成了一台“知识自动生成器”,犹如在满天繁星中,银河系的形状自动浮现。这时候,一些人反而害怕成为机器上的一颗螺钉而想要主动隐藏起来。
书籍的历史还是一部大浪淘沙的历史,因为书籍的出版从来都不是没有门槛的。在《诗经》之外,有多少古风民谣随着春风一起飘散?除了《三国》,还有多少渔樵闲话只能随着滚滚长河一同逝去?除了帝王将相的家谱,还有多少平民百姓的爱恨情仇被埋进了黄土之中?是哪些人把守在人类知识殿堂的入口处,生杀予夺?自然是艾柯这样学者角色。而决定着图书馆的藏书目录,《永乐大典》的收录范围的也是这一小撮金字塔顶端的知识人。而“千高原”耸起的数字时代,不再有封面、封底之间的牢笼,不再有图书馆的高高围墙,曾经权杖在手的他们被猛虎下山的信息洪流冲击的一塌糊涂。条件反射似的,他们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试图重新建立起某些围城,然而时代的大部队早已头也不回地浩荡向前了。“网上信息一定充满谬误,至少是不确定性。未来我们是否需要有个核实秘书?我们是否会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职业?”艾柯的这种“复古之幽情”恐怕终将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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