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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说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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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窓舊
昨天上了上校內網,發現幾年前曾是個中毒很深的陳寅恪廚啊(其實現在又何嘗不是)。不由得翻出有關寒柳堂詩、而自己又不太認同的這本書重新翻了翻,寫了幾點異議。
甲、高陽先生的箋詩中,僕最不以為然的便是關於《王觀堂先生輓詞》的那篇。經過先生的解釋,可知先生以為陳寅恪的這首詩的目的在:
1.說明王國維之死不是為錢、甚至不是“殉文化”,而是向準備投靠日本人的溥儀“死諫”。
2.警告羅振玉不要和日本人越走越近,否則會有“進一步的筆伐”(←羅振玉會很怕怕吧),并點明“我已經知道王先生和你的衝突不在區區一千塊而是國家的出路”云云。
3.再次諷勸溥儀“快適可而止吧,你連李煜都不如”,國家都要被你弄亂了。
幾十年之後,陳寅恪曾經向弟子揭露此詩的用意,高陽先生自然看不到;但這樣以“國家大事”、以及“日本浪人當時也在各地作亂”之類的證據來證明,這首長詩也是“進諫”真的大丈夫嗎?以下說一下僕覺得高陽先生的判斷中很奇怪的地方。
a.當時清宮小朝廷內部,投靠日本只是一種出路。而且高陽先生解釋“當時日本人在全國密謀、浪人在各地點火”的時候引用的是溥儀的自傳和《民國大事日誌》之類的。那麼,高陽先生所看到的歷史,真的和當時陳、王、羅所接受的情報是等量的嗎?既然說是“密謀”,搞得連剛從海外回來的清華教授都知道這樣滿朝風雨、真的大丈夫嗎?而且“浪人作亂”什麽的,真有種邵氏三流電影的江湖氣啊。政治難道真是這麼玩的嗎?
b.而且以王國維和日本人的交情論,在對日這一點上,他和羅振玉的立場是一致的吧。高陽先生說王國維反對投靠日本,而事實上對清宮來說當時一定要投靠什麽人才能在北伐的背景下生存吧。
c.高陽先生判斷陳先生這首詩不是抒情什麽的理由中,很重要的一點便是詩中“清華學院多英傑,其間新會稱耆哲,舊是龍髯六品臣,後躋馬廠元勳列”四句,高陽先生認為,陳詩這樣諷刺梁啟超,“宛然遺少口吻”、而這樣的遺少立場便是陳先生爲了惹後人思索而故意製造的違和感。按,“陳寅恪是遺少”這一判斷,僕實在看不出什麽違和感。
d.最後非關大義的,高陽先生認為王國維不會爲了“區區一千元”自殺。且不論一千元是不是真的區區(←先生一定到處給三百元的銀魂看多了吧,還是說先生以為羅振玉既然是漢奸就一定會以日圓作單位呢),難道說為一千元、或者殉文化這種看不見的東西在高陽看來不是王國維這樣一個高尚的人物應有的自殺動機嗎?
乙、上面說過高陽先生覺得陳寅恪以遺少立場寫詩這點很奇怪,但在本書另一篇《“雙山”一手陳寅恪》中,先生卻說陳寅恪的“生為帝國之民”什麽的“明明是反對中華民國”,這樣來說,陳寅恪為遺少這一點在先生看來好像也沒那麼“奇怪”了吧。雖說先生的結論和余英時先生相似都說的是陳的“後悔”(這點沒錯);然而,從上聯說清,下聯說共和國這樣的對聯就能推導出“反對民國”這樣的觀點,還是真的大丈夫嗎?還有,本文最後記錄的與俞大維的談話,說俞是模仿明朝行邊什麽的,這明顯是拍馬屁吧。
丙、除了寒柳堂詩,高陽先生其他對吳梅村、吳漢槎和夢窗詞的解釋都很到位。董小宛一篇雖寫得蕩漾,卻還可以接受(若是再考證一下洪昇是天地會的後來落水時血滴子做的就更好了)。
其他篇目中,《說杜甫詩一首——生長明妃尚有村》中犯了一個很奇怪的錯誤。高陽先生認為,“生長明妃尚有村”應當為“生長昭君”,因為1.若作“明妃”,則與下文“分明怨恨曲中論”犯重;2.“明妃”一詞,“誕妄之際!”(感歎號為先生所加)先生以為改“昭君”為“明妃”是避晉諱,“到了唐朝,大致自貞觀以後,皆稱‘昭君’;如盧照鄰、李白以下十幾家,或用《昭君曲》、或用《昭君歎》。”按僕都懶得去檢索什麽全唐詩數據庫了,先生所舉的人中,作為杜甫的好基友(儘管是一廂情願的)的李白,不是就有什麽“流影照明妃”嗎(這首僕都背得出啊)?而且面對李白的這首詩,高陽先生即使搬出胸中古本來改作“昭君”,也還是犯了先生很看重的八病了吧?
丁、解釋李商隱詩也是本書的一大重點。將玉溪的幾首《無題》和《錦瑟》放入李商隱的生涯中比附沒什麼問題啦。特別是引《吳書》解釋“玉生煙”是為發明;但先生解釋“無端五十弦”時想也沒想就贊同別人的“一年一弦”論。按先生應當讀馮注很熟嗎?馮注據他書引《世本》的那個“改五十弦為二十五”的故事(http://book.douban.com/annotation/12471790/ ←詳情,馮注沒程注說得清楚),不明顯就是原典嗎?何必要再創造一個生涯論呢?
戊、高陽先生的說詩雖有幾個地方有待商榷,但總體上還是很有發明的。可是,附錄兩篇水晶什麽的解釋《藥轉》為墮胎的文章,似乎只可以用“吐槽點滿載”來形容了。或許高陽先生收錄這兩篇文章的用意,也只是和女生出去聯誼特地叫上遜於自己的同伴的想法一樣吧。這兩篇文章,對於“長籌未必輸孫皓,香棗何勞問石崇”的意思,竟然說成“墮胎的女史謀略與孫皓一樣糟糕,墮胎的靈藥(香棗)何必非得求自富家”(水晶文);“連最珍貴的‘香棗’(可能是春藥一類的仙丹)也不必問石崇去要”(刑杞風文)。糟糕,與孫皓一樣糟糕;喂喂,糟糕你妹啊,你才是最糟糕的吧,孫皓、石崇這種典故,連僕這樣的人都知道;“香棗”這種東西,你們竟以為是墮胎藥和仙丹,你們學王敦也不用學得那麼像吧。終於知道钱锺书爲什麽對水晶什麽的不屑一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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