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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笔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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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了
几年前,在惠州巽寮湾,毛姆的《刀锋》曾伴随我度过了一个怡然自得的假期。虽然书里的情节早忘得差不多了,但它给我的朦胧印象还在:这部小说的作者大概是个狡黠风趣、世事洞明的家伙。读完《作家笔记》,对他的印象又要加上几笔:读毛姆的作品,你可能会说他机智、练达、直白、温情、幽默,还有几分刻薄,但他不是那种让人仰望的作家。他终身对哲学持有浓厚的兴趣,只是在思辨方面他并未表现出过人之处,他当然是个聪明人,但你不会把他想象成那种颦眉努嘴、目光深邃的思想家,——对于这个世界,他愿意琢磨它,但显然更愿意享受它。写作方面,他也不是那种以强烈的个人风格著称的作家,他手艺精湛,但对于写作乃至艺术的见解大都很平实,换句话说,关于艺术,这本书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见识好让你借去炫耀——或许正因为这样,他在中国的声誉与他的成就并不相称。
毛姆的笔记原有十五卷,他从中挑选部分出版,是为《作家笔记》,中文版近26万字。此书纯以年份划分,从1892年到1944年,从他十八岁到七十岁,不计次序,题材驳杂,景色、格言、见闻、故事素材、风土人情……它是名副其实的笔记本,一个作家的素材库。
下面是对本书的摘录,每段末尾的数字即页码。我觉得,这本书里最好的文字是那篇后记,它最能表现毛姆的魅力,通过这篇后记,你能感受一个七十岁的老绅士的明达、睿智与可爱。可惜它太长了,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它打出来。
【趣事】
“是的,我有十五个孩子,而且只用了两个老公。”19
曾经有一个法学教授告诉他的学生们:“打官司的时候,如果事实对你有利,把它们‘砸进’陪审团的脑子里;如果法律对你有利,把它们‘砸进’法官的脑子里。”一个学生问:“那要是事实和法律都对你不利呢?”“那就拼命砸桌子,”教授回答。196
那是在一场家庭宴会上,邮件刚刚送到。女主人递给她一封信,她认出这是自己情人的笔迹。她打开信开始读。突然她发觉自己的丈夫就站在身后,从她背后读这封信。她把信读完,然后把它递给女主人。
“他似乎爱得很深呐,”她说,“但要是我是你,我就不会让他给自己写这样的信。”283
我经常想,我要是记得字母表,那我的生活该多轻松,能省下多少时间啊。我若不先默念G和H,就搞不清I和J的位置。我不知道P是排在R的前面还是后面,至于T的位置,我到今天都记不住。357
【警句】
绝大多数的人都蠢得厉害,说谁谁在常人之上真算不得什么恭维。7
大部分人长得真是丑啊!可惜,他们也不知道该待人随和一点,也好补救一下。7
一个人越聪慧,就越能承受磨难。21
人们之所以对劳动大肆赞扬,是因为它让人“有聊”。愚蠢的人一旦无事可做,就百般无聊。和大家一起劳作是唯一能拯救他们脱离无聊的途径,但因此管劳动叫高尚真是可笑。做一个闲人需要多才多艺而且修养极高,或者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头脑。30
宽容是冷漠的别称。34
只有没主见的人才接受道德规范,有主见的人有自己的准则。35
一个人的境界在享用大餐时最能体现。38
生命的尽头。就像人在黄昏时分读书,读啊读,没有察觉到光线渐暗;直到他停下来休息,才猛然发现白天已经过去,天已经很暗;再低头看书却什么都看不清了,书页已不再有意义。57(了按:这是对“不知老之将至”最形象、最富有诗意的描述。)
看起来,有常识只是不动脑子的代名词。它由孩提时的偏见、个人癖好,以及报刊评论构成。75
“痛苦使人高尚,”人们发明出来为痛苦辩护的所有理由中,这一条最蠢。之所以有这样一个说法,是因为基督教觉得有必要证明痛苦合理。痛苦不过是神经发出的信号,告诉机体现在的状况对它有害。如果我们说痛苦使人高尚,那我们完全可以说危险信号使火车高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痛苦绝不能提高人的修养,只能让人变得粗暴无情。住院的病人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肉体上的疼痛使他们变得过于关注自我、自私自利、牢骚满腹、毫无耐心、不公正且贪婪。我可以列出一长串由痛苦导致的坏毛病,却举不出一个优点。贫穷也是一种痛苦。……贫困让他们变得既贪婪又卑鄙,既奸诈又虚伪。……如果他们的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他们一定会是正直高尚的人,但在贫穷的折磨下,他们丢掉了廉耻心。77(了按:171页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对个人来说,道德最多只能表达个人满足,它仅仅是个审美问题。79
外国人想要最大程度地深入了解一个异族,就得靠阅读,而在这方面,读二流作家要比一流作家更有用。伟大的作家会创造,而稍次一点的作家则是临摹。关于俄罗斯人,契科夫能告诉你的远比陀思妥耶夫斯基要多。166(了按:一般译作契诃夫。外国人了解异族的表述也有问题,最好去掉外国人。)
多愁善感是唯一一种能把你惹毛了的情绪。347
年少时,我装作自己无所不知。这常给我惹麻烦,让我显得像个傻子。我想我这辈子最有用的一个发现就是说“我不知道”是多么容易。我至今没注意到有谁因此就看扁了我。唯一不便的是,你表明了自己不知道某些事情,有些人就会唠唠叨叨、长篇累牍地把这些事一股脑地告诉你,他们乐此不疲。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根本不想知道。348
【写作】
我对作家的理论总不太信任,那些理论从来都只不过是作家为自己不足找来的理由。所以,若是哪个作家没本事编出合情合理的故事,他就会告诉你,对于小说家来说,讲故事的能力是众多才能中最不重要的;而如果他毫无幽默感,他就会哀叹正是幽默毁了小说。2
我没什么非凡的天才,但我有刚烈的性格,它多多少少弥补了我其他的不足。我有理智常识。大多数人什么都看不见,我却能把眼面前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最伟大的作家能看透砖墙,我的目光还没这么犀利。长期以来,人们都说我愤世嫉俗,我只是一直都说实话罢了。我就是我,我可不希望别人把我看成别的样子;而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接受别人的虚饰伪装。166
有一位夫人的儿子有点文学天赋,一天她问我若是他想要成为一个作家,我会建议怎么训练他。我估计这提问者也不会把我的答案当真,于是这样回答她:“每年给他一百五十镑,给五年,叫他见鬼去吧。”后来我琢磨过,觉得这个建议还真不错,比我当时想象的好多了。有这笔薄资,年轻人不至于挨饿,但也不够享受,文章憎命达,享受是作家的大敌。有这笔薄资,他就可以周游世界,而由于囊中羞涩,比起手头宽裕的人,他更有可能看到生活的多姿多彩、五光十色。仅有这笔薄资,他会常常穷到身无分文,为了衣食住行而辗转于各种有意思的工作之间。……尽管非常优秀的作家们生活窘迫,但他们书写得很好,不是因为环境使然,而恰恰是因为不受环境影响。……他不需把一件事做到极致,但需要什么事儿都做一点。要我说,就应该让他把补锅匠、裁缝、士兵、水手挨个当个遍;让他情场失意,饥肠辘辘,烂醉如泥;让他和旧金山的无赖玩牌,同纽马克特的马探打赌,与巴黎的公爵夫人调情,和波恩的哲学家辩论,与塞维利亚的斗牛士一起驭牛,和卡纳卡人在南太平洋里畅游。世上所有的人都值得作家去结交:每一件事情都是他磨坊里的谷物。哦,拥有天赋,年方廿三,前方五年的游历时光,每年有一百五十镑,若是这样,该有多美!276
人们总就写作风格小题大做。……我们力图句子平衡、有节奏。我们大声朗读句子,看它听起来好不好。……然而事实上,从古到今最伟大的四个小说家:巴尔扎克、狄更斯、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作的时候根本不关心语言。这证明,如果你会讲故事、创造人物、设计情节,而且如果你真诚、具有激情,那么你的语言如何根本无关紧要。不过不管怎么说,写得好总比写得烂要好。347
一个小说家,除非能做到让人相信他,不然他就完了,可如果他完全可信,他就可能会枯燥乏味。350
作家不需要吃掉整头羊才能告诉你羊肉是什么味道。他只要尝一片肉就够了。但他必须尝。350
能细腻微妙是一种才华,你若有自然会表现出来,这是抑制不住的。它就像原创性:没有谁努力努力就能获得原创性。有原创性的艺术家不过是在做自己,他表现事物的方式是他自觉最正常、最显而易见的:因为那表现方法对于你来说是新奇新颖的,你就说他有原创性。361
此外,161谈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263谈普通人难以把握,要真正了解芸芸众生,就得对他们感兴趣。264谈到从前小说中详尽外貌描写之无用,而如今作家不写外貌也有逃避困难之嫌,“他们似乎从未发现人物体态特征对人物性格有多大的影响”。
【思索与见闻】
毛姆,特别是青年时代的毛姆也曾思考过信仰、道德、友谊等问题。从这本书里来看,他自青年时代便不信上帝,也许他是用哲学代替了信仰,也许是与他那四分之三的同性恋倾向有关,总之,他似乎想找到某种类似于正确答案的终极理论,当然,他没能找到。今天看来,他的思想其实比较平易,并无特异之处。当然,拿思想深刻来要求作家本身就是荒谬的。
关于信仰,1917年,四十三岁的毛姆在笔记中说:
我读过许多哲学著作,虽然有些赞成绝对事物存在论这种理论很理智,不知如何否定、驳斥它们,但对于“宗教”一词的通常所指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信任……169
直到他七十岁的时候,他依然说:
……我不知道上帝到底存不存在。人们证明它存在的论证中没有一条有说服力,而伊壁鸠鲁早就指出,信仰需建立在直觉上。那样的直觉我从来没有过。而关于为什么既有一个全能、至善的上帝,世间还能有罪恶与之和平共处,一直也没有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388
毛姆对于信仰的怀疑,其本质是追根问底的探索精神,是好奇,这一点最能引起我的共鸣。像许多人一样,我也希望做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有主见的人。但读书阅世越久,越是发现,古往今来,真正有主见的人其实是极少的。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一过。”那么我想说,真正的哲学家省察人生、思索终极问题,就像矿工采掘煤矿,而其他的知识分子则只是省察哲学家的省察结果,就像人们选购经过了加工的煤,然后各尽其用。但思想对于个人生活的影响到底有多大?青年时代的毛姆有个观点十分有趣:
一个人的生活并不受他的处事哲学支配,他的处事哲学不过表达了他的欲望、本能和弱点。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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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tc
对于小说家小说以外的笔录札记,我始终怀有一种特别的兴趣,而且常常因为这些“次要”文本对作者本人更加尊敬,像契诃夫手记、马尔克斯的小散文,都非常棒。
你能看到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如何观察、思考人类及其生活,并将它诉诸语词。这个过程本身带给我的感动有时丝毫不逊于他们最好的作品。
毛姆这本《作家笔记》没那么好,不过也还值得一翻。他关于俄国作家和文学的许多观点挺有意思,个人不能同意更多,呵呵。
p161
我读《安娜·卡列尼娜》时还是个孩子,那是本由沃尔特·司各特出版的蓝封皮译本。那时离我自己开始动笔写作还早得很,我对那本书的记忆已经模糊。许多年后我重读了《安娜·卡列尼娜》,这时我是从专业的角度看它的小说艺术,我认为这本小说有力、奇异,但有些生硬、枯燥。后来我读了法文译本的《父与子》,我对俄国的东西实在一无所知,没法欣赏它;那些奇怪的名字、独特的人物的确自有一番情趣,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但它只是一本平常的小说,和同时代的法国小说相似,不管怎么说,就我看来,它没有什么太重大的意义。后来,当我发现自己的的确确对俄国有了兴趣时,我又读了屠格涅夫其他的小说,但它们都没能打动我。这些小说里的理想主义太无病呻吟了,不对我的口味,而且读翻译本也无法领会俄罗斯人所欣赏的写作手法和风格之美,我觉得这些小说写得不成功。直到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读了《罪与罚》的德文译本),我才得以感知一种新的情感,令人迷惘又扣人心弦。这些书里才真的有对我来说意义深刻的东西。我一本接一本贪婪地读着这位俄罗斯最伟大作家的伟大小说。我最后读了契诃夫和高尔基。对高尔基我不以为然,他的创作题材的确奇且偏,但是论才华他似乎很平庸:他写最下层人民的生活,文风不矫揉造作,倒还可一读,但我很快就对彼得格勒的平民窟没了兴趣。而当他开始深思或是进行哲学探讨时,我就发现他很浅薄。他的才华来自于他的出身,他是作为无产阶级写无产阶级,不像大部分的作家是作为资产阶级写无产阶级。但是,我发现契诃夫作品里的精神我十分喜欢。这才是真正有个性的作家,他不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是一股狂野的力量,令人吃惊,给人灵感,叫人恐惧,又让人不解,契诃夫不是这样,你可以和他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我觉得只有从他身上才能了解到俄罗斯的秘密,换了其他人都不行。他的写作题材广博,有直接的生活阅历。……这些作品中没什么明显的奇思妙想,你也许会觉得这样的故事谁都能写,但实际上没有别人写这样的故事。作家有了一种情感,用文字表达出来,然后你便可体会这种情感,你就成了作家的合作者。用“生活的片段”如此陈腐的说法描述契诃夫的故事太不合适了,因为片段是割裂的一个小块,而读契诃夫的短篇时你绝不会有割裂之感:它是一种透过指缝看到的风景,尽管你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但你清楚它是延绵不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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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kan
——“生命的尽头,就象人在黄昏时分读书,读啊读,没有察觉到光线渐暗,直到他停下来休息,才猛然发现白天已经过去,天已经很暗,再低头却什么也看不清了,书页已不再有意义。”
想像一下,一位年过七旬的练达作家,将自己毕生游历六个大陆的所观所感细细挑选,汇成一本集子。你会在这本集子中获得多少有趣的阅读体验:你将作为军医驻扎在一战时的亚眠和布伦,审视重伤员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态度;你会因为特殊的工作,见证特殊历史时期的俄罗斯,与克伦斯基和萨温科夫会面;你将游历南亚,细看殖民官员对家乡熟悉又陌生的复杂感情,并听闻修道者的奇异传说,见证泰姬陵。这些个主角,都是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年1月25日-1965年12月16日),而这本书则是他的《作家笔记》。
唔,为了避免第一段中列举内容给读者造成这不过是本廉价历险小说合集的印象,必须得说,文章中更吸引人的是这么一个经历算得上多舛与传奇的作家,“一位老练的手艺人”(《纽约时报》语),对艺术、宗教等方面的独特见解和评论,谈到高更的水果静物画,他说,尝上一口,也许就会为你开启一扇大门,通往天晓得什么神秘之谜,或是通往想象力世界的魔法宫殿。他承认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也不介意摊出“我认为死后受罚这想法实在荒谬,而来时受赏这想法则太奢侈”的立场。在对一位他不大看得上的同行的评论里,他写道:“除非你身处其中,你又怎么能了解生活呢?除非你是这悲喜剧中的一个角色,有些东西你是不会注意的。”
另外,也有毛姆在文坛占得一席之地立身之本的对人性的敏锐洞察——在他笔下,的确没有人可以幸免,除了似乎普遍受他关怀的小男童们。寥寥几语间,便是有些呛人的讽刺。描写一个傻瓜,他说,“若是你指责他是个骗子,他会大吃一惊。他是真的以为五五分的生意是指他拿百分之七十五,别人拿百分之二十五。”谈到大作家屠格涅夫,他尖酸道:“我觉得,像他这样才华如此有限,却能获得如此声誉的作家,大概是找不出第二个了。”面对一位印度殖民地的少校,他写下:“他和我说了好多遍,说他拥有其他住在阿室罗摩里的人没有的特权,他的做派和那种因为得校长宠而喜欢吹嘘的学生一样。”
这些当然足以使任何一本书足够优秀,而我从这本书中学到的,却不尽是这些正文中的内容。
《作家笔记》的时间线,从1892年一直划到了1944。十八岁时的毛姆,不过是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的一位妇产科实习生,终日奔波于贫民区,初尝人生苦辣,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莎》也才刚刚发表。五十二年后,过了七十岁生日的他,每天的日子在林间散步、单人纸牌和收音机上度过,安心地调侃自己,“当我的讣告最终出现在《泰晤士报》上,大伙纷纷议论说‘什么?我还以为他死了好些年了呢!’到那时,我的鬼魂便会吃吃窃笑。”中间改变他的,当然是挥着镰刀的时间老人。十八岁的毛姆,渴望被认为聪明,苦心琢磨些关于文史哲的格言警句,当然有成功的几例,让人叹服他的才气,更多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显得浮躁和幼稚。更因为艳羡王尔德的《莎乐美》,为凑几句漂亮句子,跑到大英博物馆,抄下不少笔记,什么“像一只利摩日瓷盘,闪耀着炫目多彩的光辉”、“水也有了玉石般深邃、沉郁的色彩”,并大为得意,深信以后哪天能用得上。暮年的毛姆,剧作曾同时在伦敦四家剧院同时上演,气得萧伯纳直吹胡子——他已然没有任何必要去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文章则越写越简洁,更有趣、睿智,像一位老者侧坐在你面前娓娓道来,妙语连珠——这只是图像化了的生硬印象,毛姆一生苦于口吃——有时是温和幽默的评论,有时是引人入胜的故事。不时还会来两句俏皮话,对你眨眼一笑,与他早年完全是判若两人。
1900年,毛姆写道:
“蒲公英毛绒绒的小球被微风吹着渐飘渐远,真是人生的象征,漫无目的,随风飘荡,一无是处,唯一的使命就是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在肥沃的大地上,这样来年夏天就能长出与之相同的东西,无需照应便发芽开花,繁衍后代,然后死去。”
《作家笔记》整理阶段,毛姆在下面轻轻加了一句,“当时我还不知道用这种普通的草可以做出那样美味多汁的色拉。”
这两个毛姆,都足够讨人喜欢,而后者,显然更淡定超然,有名家气度。也许真的正如他所说,写得简单和写得好一样难。也许他在严肃文学的地位只能排在二流,因为他着墨平铺直叙、明快节约,不会大概更不愿在结构上难为读者,从未“达到诗意的奔放和伟大的想象界域。”但也正是这种风格使他成为整个二十世纪英国最重要、最知名的作家之一。
我想这便也是作家们有趣的地方——你大可以和他一起成长,看着他从一种文风走向另一种文风,从一类题材跳到另一类题材。或从容,或狼狈,但却随时间越发清晰。当然,你也许可以对一位乐手做同样的观察,但我们都知道很少有人可以一拿起吉他就抱着它整整五十来年,相比之下,笔可轻多了。
我也许已聒噪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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