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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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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蒋碧云捂住嘴偷偷地笑了,她转身离去。


  曹刚是负责对外观察的,他马上报告:"跃民,她走了。"


  钟跃民如释重负:"走啦?下课、下课,郑桐,你小子还真端起老师的架子来啦?还真把我 们当文盲啦?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


  郑桐说:"哥几个,我还真讲上瘾了,肚子里的货还没倒空呢,我给你们讲完好不好?"


  钟跃民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找个凉快地呆会儿去,哥几个要睡觉了,没功夫听你闲扯淡 。"


  陕北的农村基本没有时间概念,人们的一切作息安排都根据天色,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 息。村子里每天最热闹的时候是晚饭前后,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都端着碗走出自家窑洞,三 三两两地蹲在一起,一边喝粥一边扯着家长里短。


  钟跃民也经常端着碗和村民们蹲在一起闲扯,他发现自己和农民们之间根本找不到共同的话 题,农民们喜欢谈论村里的新闻,在钟跃民看来,这些新闻很乏味,无非是李家的汉子睡了 张家的婆姨,王家的两兄弟和一个常家的寡妇明铺暗盖,而那寡妇的孩子长得又象村里一个 姓赵的光棍儿。


  村民们大多数是文盲,村里学历最高的是现任会计张金锁,他是高小毕业,几年前是村里民 办小学的校长兼教师,村里略识几个字的人都曾经是他的学生。后来学校终于办不下去了, 因为村里无力再供养民办教师,一个壮劳力的工分每天才合五分钱,哪养得起闲人,村民们 坚持认为民办教师是闲人,娃们认识锄把子就行了,认字有什么用?村支书常贵认为,张金 锁既然是"知识分子",就该给出路,学校不办了,就让他改行当了会计,这体现了党的知 识分子政策。


  钟跃民惊讶地发现,在如此贫困恶劣的生存状态下,村民们却很少愁眉苦脸,他们始终很乐 观,他们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是饮食男女。在饮食方面,由于他们没见过更好的食品,所以坚 持认为酸汤饺子和油泼辣子是天下最美味的食品,如果有人提出世上还有很多更好吃的东西 ,那大家会一致认为此人太没见过世面,这驴日的八成是没吃过酸汤饺子,才在这儿胡咧咧 。


  除了谈论吃,余下的话题自然是男女之事了,谈论这类话题时,大家往往很兴奋,气氛也很 热烈,真正是畅所欲言,很有民主意味。有一次村里的常守财从县城走亲戚回来,带回一张 宣传画,上面是毛主席身穿绿军装在招手,老人家站在一圈儿类似佛光的光环里,光环下面 是一群穿着各种稀奇古怪服装,不同肤色的外国人,他们人手一本红宝书在欢呼着什么,光 环上面是一行字∶毛主席是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


  村民们笫一次知道了世上还有黑人和白人,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 论,题目是白人和黑人交配,生出的娃应该是什么色儿。这个问题讨论了几天,最后支书常 贵一锤定音∶"是黑白花花的。"其理论根据是黑猪和白猪交配,生出的猪娃子就是花花的 。村民们都说,到底是支书,见多识广有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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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只有前民办教师张金锁嗤之以鼻,他说∶"你拿一桶白灰浆和一桶墨汁对在一起搅匀了,就 是那种色儿。"

《血色浪漫》第十章(8)

  村民们对此半信半疑。有人特地去问郑桐,因为他戴着眼镜显得很有学问,郑桐却极不负责 任地信口蒙人∶"脑袋和身子是黑的,手脚是白的。"村民们认为这个结论很有道理,因为 有一种马就是这样,浑身都是黑的,惟独四个蹄子是雪白的,这叫"四蹄踏雪"。


  知青们来了以后,村民们都对知青有了一种固定的看法,他们认为知青们在北京都住在皇上 的金銮殿里,每顿饭都吃饺子,钱多得花不完,以致箱子里的钞票都长了毛,还经常劝 钟跃 民趁农闲时回去看看,顺便把长了毛的票子摊开晒一晒。钟跃民解释说,自己连见也没见过 这么多票子,在北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村民们根本不信,反而认为他不实在,是怕人向 他借钱。村里唯一出过远门的人是张金锁,他在很多年以前去过省城西安,据他说,省城的 人每天吃的不是酸汤饺子就是羊肉泡馍,省城尚且如此,更何况北京了。钟跃民有口难辩, 只好默认了自己有一箱长了毛的票子。


  村民们的时间表很准,只要天一黑,马上上炕睡觉,村里没有通电,又没几户人买得起煤油 点灯,再说点灯也毫无意义,庄稼人不读书看报,点灯干什么?这时的石川村变得静悄悄的 ,除了几声狗叫,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精力旺盛的汉子们睡不着觉,便和婆姨们没完没了地折腾,不折腾个精疲力尽不算完。村里 的出生率一直居高不下,便是这个原因。很多孩子都是因为父母的无聊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知青们也同样点不起油灯,郑桐的手电筒只剩下两个电池了,平时轻易不敢用,天一黑知青 们只好躺在炕上聊天,时间长了,该聊的都聊完了,谁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话题,大家只好 睁着眼睛想心事,经常是两三个小时都没人吭一声,往往到了半夜,某个人起来解手,这时 所有人都爬起来了,大家才发现谁也没有睡着。


  从白店村回来以后,钟跃民也有了心事,他躺在炕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黑暗中的窑顶。秦岭 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简直挥之不去,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和他之间早晚会发生点儿 故事。秦岭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吸引他,不仅仅因为她有一副唱民歌的好嗓子,也未必是因 为秦岭漂亮的容貌。总之,钟跃民喜欢这个女孩子。


  钟跃民对女人的相貌是很挑剔的,他的母亲就很漂亮,难怪他老爹在母亲去世后鳏居多年, 钟跃民认为他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母亲年轻时的风采把老爹的品味给吊高了。当然,周晓 白也很漂亮,要不是因为她漂亮,钟跃民才懒得在冰场上向她献殷勤,平心而论,那不过是 钟跃民的一种虚荣心,因为在冰场上带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是挺露脸的,要是正二八经地谈恋 爱,就有点儿可笑了,钟跃民还没玩够呢,他可不想让哪个妞儿把自己栓住,老人家说得好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周晓白一认真,钟跃民就有点儿怕了。他愤愤地想,如今的小妞 儿们怎么都这样,要不就把你当成流氓不搭理你,要不就不由分说哭着喊着非把这辈子交给 你,太极端了,弄得男人们简直没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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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此时周晓白的面容在黑暗中浮现,真有点儿雾里看花的感觉,她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钟 跃民承认自己还是挺喜欢她的,问题是周晓白离他实在太远了,他根本够不着,既然命运把 他抛在穷乡僻壤,他就该认命。


  钟跃民琢磨,要是他写信告诉周晓白,装做很高尚地提出分手,理由是两人的地位太悬殊, 他不愿耽误对方的前途,这样恐怕显得太虚伪,肯定会招骂,人家都没嫌你,你自己装什么 孙子?不如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爱上了别人,如此一来,性质便发生了变化,不是怕钟跃民耽 误了周晓白的前途,而是怕周晓白耽误了钟跃民的前途。钟跃民深知恋爱中的女人往往都有 些献身精神,譬如你得了绝症,于是很高尚地向恋人提出分手,理由是不愿意耽误了她。那 你放心,她非哭着喊着和你终身相伴不可,你等于给她提供了一个表现高尚情操的机会。与 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钟跃民要明白地告诉周晓白,希望她不要耽误了钟跃民的美好 前途,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些。至于周晓白会怎么想,钟跃民认为不是什么问题。这好比中 国古典小说里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一样,穷书生拒绝了富家小姐的爱情,形象会更高大,这 叫富贵不能淫,人穷志不穷。


  钟跃民突然想起前几天收到周晓白寄来的二十元汇款,不禁有些恐慌起来,他决定还是早些 向周晓白讲明了好,时间拖得越长越麻烦,吃人的嘴短,他搭不起这份人情,再有那么几次 汇款,他就被套住了,不然就有骗子之嫌。其实那笔钱被郑桐买了猪肉,知青们改善了几天 伙食,大伙吃了喝了,这人情债却要钟跃民一个人来还,凭什么?他就是再有献身精神也不 干,没这么个献身法儿的。


  钟跃民翻身起来找出纸笔,准备给周晓白写信。郑桐也没睡着,见钟跃民又在使他的手电筒 ,便不满地嘲讽道∶"又准备给哪个妞儿写信呀?可别把信放错了信封。"


  钟跃民踹了他一脚说∶"都怨你这孙子……"他话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砸门。钟跃民没 好气地喊∶"谁呀?轻点儿砸行不行?"


  门外传来羊倌杜老汉的声音∶"跃民,跃民,快救救憨娃,憨娃病啦……"

《血色浪漫》第十章(9)

  钟跃民和郑桐一听就蹦了起来,两人穿上衣服冲出窑洞,见杜老汉站在院子里浑身哆嗦,说 话也语无伦次∶"跃民,憨娃在炕上疼得打滚,说是肚子疼,这可咋办那?你们知青有学问 ,帮我拿拿主意。"


  钟跃民让郑桐去通知常贵,自己跟杜老汉去看憨娃,他一进杜家窑洞就看见憨娃哀号着在土 炕上打滚,孩子的脸色煞白,脸上全是汗。钟跃民慌得抱住憨娃连声喊∶"憨娃,你睁 眼看 看,我是你跃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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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憨娃睁开眼,声音很微弱∶"跃民哥,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钟跃民给他擦着汗说∶"憨娃,你再忍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郑桐带着常贵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常发勿匆赶来。常发是常贵的本家侄子,曾在县里办的医疗 短训班学习过两个月,回村就成了赤脚医生。据说他的医疗箱里只有三种药品,碘酒,红汞 药水和止痛片。他只会摆弄这三样东西,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一次村里的母猪生崽,常发也 真事儿似的背着药箱赶去了,当时母猪已经生完了猪崽正在休息,常发愣说怕母猪感染,硬 是用碘酒对付母猪的屁股,母猪没命地嚎叫起来,村民们都以为是在杀猪,常发用完了碘酒 还意犹未尽,临走又用红汞药水把母猪的屁股染得红艳艳的。


  常发进了窑洞先给憨娃吃了两片止痛片,然后就搓着手不知该干点儿什么了。


  钟跃民怒道∶"常发,你倒是看看这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啊。"


  常发蹲在地上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受了凉吧。"


  钟跃民破口大骂∶"放屁,受凉会疼成这样?你是他妈什么狗屁医生?"


  常贵忙打圆场∶"跃民,村里的大车昨天到县里拉肥去了,要去看病只能找人抬了,公社卫 生院离咱村有三十多里,现在黑灯瞎火的没法走,要不明早再去?让憨娃再忍一宿。"


  钟跃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人命关天的事,还等得到明天早上?现在就走,背也要把孩 子背到卫生院,常支书,我和郑桐先走,你再找几个人去追我们。"


  钟跃民顾不上回去穿衣服,背起憨娃就走,郑桐打着手电追上去。


  钟跃民和郑桐算是领教了在漆黑一团的旷野里走夜路的滋味,郑桐手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耗 尽了,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两人轮换着背憨娃,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郑桐一不留神, 一头栽进了路旁的土沟,眼镜也摔掉了,他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眼镜,骂骂咧咧地追上钟跃民 。


  憨娃的脑袋搭在钟跃民的肩上,随着他的身体无力地晃动着。钟跃民安慰着∶"憨娃,你觉 得咋样?再忍会儿,咱到了公社就好了。"


  憨娃的声音断断续续∶"跃民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又找着两 个老鼠洞……在咱村的后沟里,等我病好了……就去挖……要是抓住老鼠……我还给你烧肉 吃……"


  钟跃民听得辛酸不已∶"憨娃,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上次你烧的肉真好吃……"


  郑桐在一边听得也受不了了,他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看个病还 得连夜走几十里,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农民的命就这么贱?我操……"


  憨娃似乎在梦呓∶"跃民哥,你吃过酸汤饺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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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没吃过,北京好象没有。"


  憨娃说∶"我也没吃过,我爷爷吃过,他说可好吃了,比烧肉还好吃……"


  钟跃民努力忍住泪说∶"憨娃,哥向你保证,等你病好了,哥带你到县城去吃酸汤饺子,咱 敞开肚子吃。"


  憨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尝一口就行,咱没钱呀……"


  钟跃民说∶"谁说咱没钱?咱有的是钱,你放心,哥保证让你吃够了。"


  憨娃说∶"跃民哥,我肚子不疼了,就是困,我要睡觉了……"


  钟跃民说∶"你睡吧,等到了公社,哥再叫你。"


  这时杜老汉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追了上来,有人替换了钟跃民。


  钟跃民安慰杜老汉说∶"憨娃说他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现在让他睡一会儿。"


  杜老汉说∶"娃的肚子要是不疼了,那咱就回去吧,公社卫生院要花钱哩。"


  郑桐怒道∶"你这老头儿真够呛,这孩子是不是你孙子?是拣来的?你以为肚子不疼了就没 事了,都走到这儿了,你又怕花钱,我真怀疑这孩子是你拐来的。"


  杜老汉小声说∶"咱不是没钱么。"


  钟跃民说∶"没钱他也得给咱看病,卫生院要敢不给咱治,我就带人砸了它。"


  三十多里的夜路,他们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等赶到公社卫生院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


  钟跃民疲惫不堪地把憨娃抱进急诊室,值班医生还在值班室里睡觉,大家上去敲门,医生披 着衣服出来没好气地呵斥道∶"有这样砸门的吗?就象抄家似的。"


  钟跃民一瞪眼∶"哪儿这么多废话?赶快给孩子检查。"


  医生一听口音就知道碰见插队知青了,他知道这些人不好惹,马上闭了嘴开始做检查。他刚 把听诊器放在憨娃的胸口上,突然象被火烫了一样缩回手,他抬头问道∶"这孩子已经死了 ,你们怎么才送来?"


  钟跃民顿时如遭雷击,他没有心理准备,怎么也不能相信,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突然消失 了,两个小时之前,憨娃还告诉他老鼠洞的秘密,这孩子生怕别人知道捷足先登,他只把秘 密告诉他最信任的人,可就一转眼,这孩子就永远地走了,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和死亡只是 咫尺之遥。

《血色浪漫》第十章(10)

  杜老汉神色木然地蹲在地上,脸上竟没有一滴眼泪,也许他对生活中的苦难已经习惯了。


  可钟跃民却受不了了,他无法想象,生活竟然还有如此残酷的一面,他一把抱起憨娃的尸体 禁不住嚎啕起来……


  憨娃死于急性阑尾炎,如果治疗及时,他本不该死。钟跃民忘不了这个孩子,也忘不了那被 烧得黑乎乎的老鼠肉。


  周晓白很长时间没有收到钟跃民的信了,她心里不时地感到一种烦躁,什么都干不下去。前 几天她看护一个重病号,吊瓶里的药液已经滴光了,病人出现了回血,她盯着吊瓶却视而不 见,要不是别人发现了情况,那天非出事故不可。她很想找人倾诉一下,不然自己会发疯的 。在这个医院里,能和她交流内心秘密的只有罗芸一个,她打算去药剂室找罗芸聊聊天。可 当她看到罗芸时,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罗芸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容光焕发,似乎沉浸 在幸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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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罗芸伏在桌上写着什么。见周晓白推门进来,她慌乱地把信纸藏到抽屉里。


  周晓白伸出手:"干吗鬼鬼祟祟的,你心里有鬼,老老实实给我拿出来,我要检查检查。"


  罗芸不好意思地说:"别看,我写思想汇报呢。"


  "撒谎,写思想汇报你藏什么,我发现你最近一到星期天就请假,行踪诡密,你给我坦白交 待,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罗芸向门外看看说:"嘘,小声点儿,你想要我命呀,让教导员知道了还了得,我坦白,我 写情书呢,行了吧。"


  "这就得了,你不用说,我知道是谁了。"


  罗芸笑了:"我知道瞒不过你,你这个人鬼精鬼精的。"


  周晓白说:"上次有人把袁军诓来我就明白了,真没看出来,你还真是诡计多端,谁教你的 ?"


  罗芸马上倒打一耙:"你呀,要不是你先和钟跃民这些坏小子混到一起,我怎么会被拉下水 ,都是和你学的。"


  "你接着往下交待,你们都到什么程度了?"


  "一般接触呗。"


  "我不信,我问你,接吻了没有?谁先主动的?"


  罗芸的脸红了:"晓白,你胡说什么那。"


  周晓白不依不饶地追问:"哟,还知道害臊呢,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做什么了?你少诈我,你和钟跃民接过吻吗?"


  周晓白大大方方地说:"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认识他不到一个月就接吻了,为我爱的人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才不象某些人似的,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哼,假正经。"


  罗芸跳起来向周晓白冲去:"你给我闭嘴,不知害臊的家伙……"


  袁军对自已的魅力从不抱任何幻想,他长这么大还没和哪个女孩子交过朋友,虽然也在街头 追逐女孩子,但多半儿是出于起哄,也从来没成功过,上次甚至被抓进了派出所,现在想起 来都觉得冤得慌。钟跃民曾经刻薄地评论过袁军∶如果哪天事情倒过来了,那肯定有热闹看 ,譬如袁军在大街上碰见一个妞儿嘻皮笑脸地凑上来调戏他,你们猜袁军会怎么样?这小子 八成是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他哪受过这种刺激?此话虽刻薄,但基本上是事实,袁军的确 不擅此道。那天罗芸委婉地向他表达了爱意,他一时没反映过来,等他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以后,还真有点儿天上掉下馅儿饼的感觉。他弄不清罗芸为什么会看上自己,他把自己身上 的全部优点都拿出来分析了一番,还是感到缺乏底气。


  袁军认为罗芸的相貌虽然比不上周晓白,但也属于中等偏上水平,既然是自己撞上门来,他 便没有理由拒绝,军营生活如此枯燥,有个女朋友当然也不错,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他连想 都不去想,未来的事太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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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袁军和罗芸相处的时候,总是很被动,他不知不觉地受到罗芸的控制。连队的训练任务很重 ,有时还要参加助民劳动,根本不能保证每个星期天都能放假。但罗芸在医院里的空余时间 却很充足,她要求袁军最好每个星期天都来和她见上一面,当袁军感到为难时,她又不失时 机地点拨他打着父亲老战友的旗号,以各种理由向连里请假,反正军部司政后机关里到处是 袁北光的老战友。袁军每次去军部大院都要拜见一位首长,说是父亲来信要他登门问候一下 叔叔阿姨,首长和夫人自然很高兴,拉住袁军问寒问暖地很亲热,这时袁军就开始提要求了 ,说连队里总是不太相信他的话,请假时指导员要再三盘问,为了使连里放心,还要麻烦叔 叔给我们指导员打个电话证实一下。军里的首长哪里认识一个连队指导员,他们往往一个电 话就打到坦克团的团长或政委那里,说你们团的袁军在我家里,我替他请个假。团长和政委 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儿。袁军见目的已达到,便起身告辞,声称还要去看别 的叔叔阿姨,等他出了门就一溜烟儿地窜到了公共汽车站,那是他和罗芸约好的地点,他们 每次约会都选在城里的电影院,那里遇见熟人的机率不高。


  周晓白终于盼到了钟跃民的来信,她兴奋得难以自抑,揣起信就跑,一直跑到医院疗养区的 花园里,才坐在长椅上拆开钟跃民的信。


  钟跃民的信不长,只有薄薄的一页信纸,周晓白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很不满了,这个人也太 惜墨如金了,好不容易写封信,就这么一张纸。不过尽管信很短,周晓白也很知足了,这证 明钟跃民还想着她。

《血色浪漫》第十章(11)

  谁知她刚看了两行,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晓白∶


  实在对不起,我只想告诉你,不要再等我了,其实,从你入伍的那天起,你我的命运就发生 了变化,我知道,我们早晚会有分手的那一天,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好在时间还不长 ,我 不想瞒你,我爱上了别人,你知道,陕北的生活很苦,我们粮食很少,整天都在为吃饭而操 心,严酷的现实使我变成了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希望有人能和我相依为命,在精神上互相支 撑……


  周晓白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信纸上,她感到太突然了,简直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


  ……我不想说什么怕耽误你的话,因为那是很虚伪的,实际上,我是怕你 耽误了我,在这贫 瘠的黄土高原上,人们似乎看不到什么前途,对于未来我从不做什么设想,眼前能吃饱肚子 ,才是我最大的心愿。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你很难想象他会忠实于爱情,这是我给你的最后 一封信,请忘了我吧,对不起,再一次向你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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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周晓白猛地扬起脸,泪流满面地大叫一声:"钟跃民,你这个混蛋……"她用双手捂住脸, 毫无顾忌地号啕大哭起来。


  罗芸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周晓白正在女兵宿舍里收拾衣物,她把一些物品胡乱地塞进手提箱 里,拚命地往下按箱子盖,明明是东西太多,箱子盖不上,她却视而不见,狠狠地和手提箱 较劲。


  罗芸匆匆推门进来:"晓白,你要干什么?"


  周晓白狠命地压着箱子说:"我要去陕北,我要当面去问问他,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罗芸说:"你疯了?领导不会批你假。"


  周晓白任性地说:"不批假我也要走。"


  "你这是开小差,是逃兵,你考虑到后果了吗?"


  周晓白猛地把一身军装扔到墙角喊道:"我要求复员总可以吧?这兵我不当了还不行。"


  罗芸也急了,她不顾一切地抢过衣箱大喊:"晓白,你冷静点儿,为一个钟跃民不值得,你 会毁了自己,千万别这样,我求你啦。"


  周晓白呆呆地望着罗芸,突然身子软下来,罗芸一把抱住她。


  周晓白凄厉地叫了一声:"罗芸,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笫一次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个结果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她倾刻间泪飞如雨,失声痛哭。


  罗芸把钟跃民的恶劣行径告诉袁军时,袁军却一声不吭,罗芸大为恼火。


  那是在一条小河边,河两岸林木掩映,坡岸上绿草如茵,浓荫蔽日,这也是他们经常幽会的 地方。


  袁军和罗芸身穿便衣斜躺在坡岸上,袁军头枕双手,眼睛望着天空。


  罗芸把头倚在袁军的肘弯里说∶"你该给钟跃民这混蛋写封信,好好骂他一顿,太坑人了。 "


  "我凭什么骂他,我们是哥们儿。"


  罗芸坐了起来:"哼,你看看你的哥们儿都是些什么人?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是呀,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们女人应该联合起来,谁也别 搭理男人,就没这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了。"


  罗芸怒气冲冲地看着袁军:"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好象无所谓似的?"


  袁军若无其事地说:"这算什么大事?天又没塌下来,钟跃民又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让 周晓白缓缓气儿,过些日子再找一个就是了。"


  罗芸一听这话便气得要命:"你说得轻巧,感情是能随便伤害的么?一个女人要是感情上受 到伤害,恐怕一辈子都缓不过来。"


  "没那么严重吧,我听说初恋的成功率还不到百分之五,这很正常,人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


  "袁军,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你的心里话吧?"


  "你看,你看,我说你哪儿来这么大的义愤呀,物伤其类,把自己也搁进去了,要是看电影 ,你看着看着动了感情,把自己也投入了,这就麻烦了,比如说,看见黄世仁侮辱喜儿,于 是你就把自己当成了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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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罗芸狠狠拧了袁军一把:"少跟我臭贫,以后你要是敢对不起我,看我不杀了你。"


  袁军看了罗芸一眼,大发感慨道:"你们女人一到这会儿,就露出了狰狞面目,让人不寒而 栗。"


  "你知道就好。"


  袁军问:"周晓白最近怎么样?"


  罗芸说:"大病了一场,发烧到40度,要不是因为病倒了,她真敢开小差跑到陕北去,她心 里还放不下钟跃民。"


  袁军由衷地叹道∶"谈恋爱真是件累活儿,我算明白了,女人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罗芸说:"你能有这种认识,说明你的头脑还算清醒,世上没有占了便宜就走的事。"


  袁军沉默了。


  石川村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一截旧铁轨,每天出工的时候支书常贵就敲打铁轨,算是出工哨 。


  随着敲打铁轨的声音,村民和知青们慢吞吞地陆续来到村口。


  郑桐边走边兴奋地告诉钟跃民∶"跃民,你那主意真是高招儿,蒋碧云这些天一见了我,眼 神儿都不对了。"


  钟跃民问:"什么眼神儿?"


  "温柔啊,绝对温柔,哥们儿,实在对不起,为了巩固战果,我只好拿你当牺牲品,在蒋碧 云那儿把你数落了一顿。"

《血色浪漫》第十章(12)

  钟跃民警惕地问:"你他妈又说我坏话了吧?是不是把我形容成恶贯满盈的流氓?"


  "倒没那么严重,不过是说你这个人责任心差了点儿,见一个爱一个,就象狗熊掰棒子,掰 一个扔一个,在你不长的掰棒子生涯中,已经扔了七八个了。"


  "我操,你诽谤得有点儿过头儿了,我有这本事么?"


  郑桐推心置腹地说:"为了哥们儿的终身大事,你就担点儿恶名吧,我总不能把你夸成一朵 花儿似的,那还有我什么事呀?"


  钟跃民点点头说:"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流氓的恶名我担了,收工回来你把我的脏 衣服洗洗,我明天还等着穿呢。"


  郑桐抗议道:"凭什么让我洗?我还要备课呢。"


  "狗屁,谁还听你的课?你倒讲上瘾了?我为你担了这么大恶名,你替我洗件衣服算什么? 你要敢不洗,可要注意后果。"


  郑桐立刻软了:"真是赤裸裸的威胁,行,我洗。你还别说,这些天我看《中国通史》还真 看上了瘾,我打算再找点儿其它历史书,好好攻读一下,我计划用两年时间通读《二十四史 》。"


  "我的天,你哪来这么大动力?"


  郑桐严肃地说:"爱情呀。"


  钟跃民大笑:"哎哟,还跟真的似的,你可别吓着我。"


  常贵在村口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训斥着众人:"人都来齐了没有?怎么还缺人?一到给队里 干活,就磨磨蹭蹭,过去给自家自留地干活,不用人催,屁股上象安了马达,停都停不住, 跃民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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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钟跃民答道:"支书,我来了。"


  常贵派起活儿来:"小钟,今天我派你个美差,县城里咱村包的那几个厕所该掏了,你带蒋 碧云去把粪掏回来,千万别撒了,咱村的菜园子全靠它啦,这可是宝贝。"


  钟跃民泄气地说:"支书,我当是什么美差?闹了半天是掏粪,这算什么美差?"


  "你这娃真不知好歹,那点儿粪一会儿就掏完,你们还能逛逛县城,这活儿可是记满分,你 要不想去我可换人了。"


  钟跃民立刻改变了主意:"那我去,不就是掏粪么?这脏活儿让别人去多不合适,蒋碧云, 你要嫌脏就让郑桐去,别不好意思,谁让我们是男的呢。"


  蒋碧云说:"既然你们觉悟都这么高,也别显着我落后,我也去吧。"


  郑桐摇摇头说:"看看,这些人里没傻子,一听说能逛县城,比当年在北京逛王府井还高兴 ,别说掏粪,吃粪都干啦。"


  蒋碧云把一个土筐扣在郑桐头上:"郑桐,闭上你的臭嘴。"


  钟跃民似乎想起了什么:"支书,让郑桐也去吧,蒋碧云干活儿不行,到时候活儿都让我一 人干,我不就亏了么。"


  蒋碧云瞪着他不满地说:"钟跃民,谁干活儿不行?你怎么净跟我们女的斤斤计较。"


  钟跃民显得很自私:"这年头儿,谁顾谁呀?支书,让郑桐去吧。"


  常贵无奈地说:"你们这些学生娃呀,干点儿活儿事就这么多事,郑桐,你也去。"


  郑桐就等这句呢,他马上大声道:"是,支书,保证完成任务。"


  蒋碧云哪里知道这两个家伙在算计她,她不依不饶地冲着钟跃民发火:"钟跃民,我算认识 你了,你可真够自私的。"


  钟跃民不为所动:"那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村里唯一的两头骡子拉着粪车在乡村土路上跑着,郑桐和蒋碧云分坐在两边的车辕上,钟跃 民坐在侧面,车轮在土道上卷起漫天黄尘,粪车冲上山峁,四处望去,黄土高原的山川地貌 尽收眼底。


  钟跃民扯着嗓子吼出《信天游》


  羊肚肚手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容易,


  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哟,


  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话话,


  就招一招手


  ……


  郑桐没话找话地说:"蒋碧云,你听跃民唱得挺够味儿的吧?"


  蒋碧云一撇嘴道:"一般,一听就是城里人唱的,缺点儿黄土味儿,跃民,你是不是跟秦岭 学的?"


  钟跃民说:"秦岭是谁呀?不认识,我这是跟羊倌杜老汉学的。"


  "哟,为了秦岭,把女朋友都甩了,这会儿又装不认识了?"


  "我说蒋碧云同志,你不要太关心别人的私生活好不好?今天大家难得出来逛逛,聊点高兴 的事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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