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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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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秦岭笑笑说∶"真想听?我说了可别不高兴啊。简单地说,这类人首先是好勇斗狠,有暴力 倾向,一句话不合便拔刀相向。笫二,这类人反感一切正统的说教,在别人看来很神圣的东 西到了他们的嘴里便成了笑料。笫三,这类人有一定的文化品味,也喜欢看书学习,其主要 动力,是不愿把自己和芸芸众生混同起来,他们喜欢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因此也具备了一 定的独立思考能力。"


  钟跃民说∶"按你的意思,这种人大概属于有点儿文化的流氓,你很反感这种人吗?"


  秦岭淡淡地说∶"谈不上反感,这不过是人群中的一类人罢了,既算不上流氓也无所谓好人 ,毕竟在世界上好人和坏人都不太多,大部分人属于中间状态。就象《在路上》里的狄恩,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他们不过是厌恶平庸的生活,喜欢选择一种适合于自己的 生活方式,这本身没什么错。"


  郑桐有些吃惊地问∶"这些书你都看过?"


  "不但看过,我还挺喜欢呢,还有《向上爬》、《带星星的火车票》,都是我喜欢的书。"


  钟跃民也惊讶地看了秦岭一眼,他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看来刚才的几十里地山路没有白走 。秦岭提到的这些书都不是公开出版的书籍,只有供高级干部出入的内部书店才有,据说是 供高干们"学习批判"用的,书的封面是灰色或黄色的,没有任何装璜,俗称"黄皮书"、 "灰皮书",这些书在北京的干部子弟圈子里很时髦,钟跃民和郑桐都看过这些书。


  "你说得没错,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当乖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资格去教训别人,哪 怕是长辈也不行。咱们先是被告之要解放全人类,后来又要接受再教育,我就纳闷,凭什么 就老得有人教育咱们,还给你指好了一条路,让你别无选择,必须走别人希望你走的路,这 实在太不讲理了,我羡慕狄恩,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那无非是要体验一种自由自在 的生活方式。"钟跃民说。


  秦岭表示赞同∶"人总要有些梦想,人生最重要的是体验,是过程。去年有个外国登山队在 攀登珠穆朗玛峰时遇到雪崩,登山队员全部遇难了。有人认为他们的死是毫无意义的,因为 无论你是否登上顶峰,对于人类的实际生活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可我却为这些运动员哭了 ,我相信他们是因为心灵深处的呼唤而踏上征途的,我也相信他们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也 已料到这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雪山的召唤,因为那就是他们心中的终 极精神世界。他们是为梦想而死的,他们一定拥有许许多多美好和纯粹的体验,他们不该有 遗憾。泰戈尔说,过于功利的人生就像把无柄的刀子,也许很有用,可是太不可爱了。在我 们的生命中,是需要一些纯粹的本质的体验、最初的体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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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钟跃民说∶"凯鲁亚克的那句话说得真好,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 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郑桐问道∶"秦岭,你属于哪类人呢?怎么也来陕北了?"


  秦岭笑笑说∶"我就应该来陕北,不来倒怪了。"


  钟跃民说:"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听你唱歌的,我喜欢陕北民歌,小时候听我爸唱 信天游,听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其实我爸是个破锣嗓子,唱得不怎么样,甚至还跑调儿, 当时我就想,就这么个破锣嗓子怎么能把我给唱哭了?后来我才明白,还是歌儿好,陕北民 歌里有种很悲凉的东西,听起来让人心里酸酸的。"


  秦岭惊讶地注视着钟跃民:"你的感觉很好,抓住了陕北民歌的魂。"


  钟跃民想了想又说:"陕北这块地方很奇特,从表面上看,这是块很贫瘠的土地,可你仔细 观察就会发现,这种表象后面隐藏着一种很深奥的东西。"


  秦岭表示赞同:"这是一种文化的厚重感,是几千年的文化积淀。现在的陕北方言里保存着 很多古语,比如老乡们说喊一声,叫呐喊一声,听着文邹邹的,而实际上说话的人可能目不 识丁。为什么大部分地区的方言中没有留下古文化的痕迹,惟独陕北方言里却保存下来了, 这大概也是由于陕北地域上的特点所致,民歌好象也是这样。"


  钟跃民把捏好的窝头码在笼屉上说:"我想,陕北民歌中的悲凉感是一种人对苦难的无奈, 是从心灵中自然流淌出来的,还有个问题,没来陕北之前我还不知道,陕北民歌里大部分是 民间所说的酸曲儿,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酸曲儿的语言很直截了当,又是老公公 扒灰,又是大姑娘偷情,民间似乎并不关注它的道德内容,也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这就引 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礼教是否能影响到所有的汉族人居住的地区,在一些 穷乡僻壤会不会有所遗漏,就象你刚才谈到的陕西方言中还保存着很多古语,大概也是因为 这个原因。当然,这些想法都是我下乡以后才有的。"

《血色浪漫》第十章(3)

  秦岭注视着钟跃民,目光柔和,她沉吟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 "


  钟跃民一愣∶"什么意思?"


  秦岭笑笑说∶"这是清朝光绪年翰林院大学士王培?的一句话,当时光绪皇帝派这位老夫 子 当特使,到陕西来考察,他考察完就写了一份折子送给皇帝,这篇文章叫《七笔勾》,从山 川地貌到衣食住行把陕西说得一无是处,很多陕西人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这也可以理解 ,谁愿意别人骂自己的家乡呢。不过我倒觉得他说的有很多是事实,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 能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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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钟跃民很感兴趣地问∶"你手里有这篇文章吗?"


  秦岭点点头说∶"我爸爸有本线装书,上面有这篇文章,我把它抄下来了,我现在就去拿。 "


  秦岭回宿舍拿来一个笔记本递给钟跃民。钟跃民翻开笔记本仔细看起来,郑桐也觉得好奇, 连忙凑过来一起看……


  七笔勾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无锦锈 ,狂风骤起哪辩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上砖木措上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更肯露,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掩藏臭 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 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久留,(被禁止)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 云吃罢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入了黉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不向长安走,飘风浪 荡荣华坐享够,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灰满头,腥膻乎乎口,面皮晒铁锈,黑漆钢叉手,驴蹄宽而厚,云雨巫 山哪辩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荒丘,土鞑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布 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


  钟跃民和郑桐看得笑了起来。


  郑桐说∶"这位大学士肯定是在陕北走了一圈儿,他笔下描写的景物都符合陕北的特征,不 过他把这些特征扩大到陕西全省就有点儿以点带面了,难怪陕西人有意见。"


  钟跃民评价道∶"你看,(被禁止)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这位 大学士山珍海味吃油了嘴,谈论起陕北饮食才不屑一顾,可我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实 说,现在谁要是给我几个牛蹄和羊头,别说'连毛吞入口',我他妈连骨头都给它嚼了,你 看,又是奶茶,又是面饼锅盔的,咱要有这些东西吃还不乐死?"


  秦岭说∶"这位大学士生活的年代离现在不过七八十年,看来陕北人的生存状态在继续恶化 。"


  郑桐说:"我早看出来了,农民们并不欢迎插队知青,咱们抢了人家的口粮,土地又没有增 产的可能,只能两个人的饭三个人吃,这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一边是不欢迎插队知青,一边 是根本不想来却硬逼着你来,这事怎么显得这么荒唐?算了,不说这些,唱首歌儿吧,秦岭 ,要不是想听你唱歌儿,我才不陪钟跃民来呢,你知道吗?我们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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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钟跃民也说:"在路上我还在想,等见到你要好好交流一下,可见到你以后,我又觉得什么 都不用说了,听听你的歌就足够了。"


  秦岭坐在灶前,边向灶洞里添柴边轻轻唱起来:


  我为你备好钱粮的搭兜,


  我为你牵来灵性的牲口,


  我为你打开吱呀的后门,


  我为你点燃了满天的星斗,


  满天的星斗,


  我让你亲亲把嘴儿努起,


  我向你笑笑把泪儿流,


  不嫌丢脸不害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


  郑桐和钟跃民竟听得发痴……


  李奎勇收工回来听说有人找他,他一猜就是钟跃民,他很兴奋地跑来,刚进了院子,钟跃民 就出现在窑洞门口,李奎勇扑过去,两人很亲热地握手。


  李奎勇扳着钟跃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跃民,我的印象里你总是一身将校呢,今天一见你 ,差点儿没认出来,怎么一身陕北老农打扮?"


  "干什么得象什么,咱不是当农民了吗?"


  李奎勇说:"哥们儿,我还欠着你一个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这条命早完了。"


  钟跃民捶了他一拳说:"上次在县城要不是你帮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奎勇,咱们扯平了 ,以后不要再提了,想想那会儿打架,觉得咱们都傻乎乎的,好象中了邪,出门之前忘了什 么也忘不了带菜刀,这不是有病么?"


  "那会儿是闲的,不打架不拔份儿干什么去?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一天不干活儿就少一天的 工分儿,没工分儿你就得饿肚子。"


  钟跃民问:"你们知青点粮食够吃吗?"


  "够个屁,全靠偷(又鸟)摸狗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


  李奎勇摇摇头说:"没有,想也没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能跟命斗,我 就是这命,和你们干部子弟没法比,李援朝他们惹出天大的事,结果怎么样?还是都出来当 兵去了,我们这些平民子弟不服气也没有用,该插队还得插队,这才是我们的命。"

《血色浪漫》第十章(4)

  "奎勇,我不是也来插队了吗?"


  "你是一时走了背运,早晚你得远走高飞。"


  "你这么肯定?"


  "不信走着瞧。"


  钟跃民很苦恼地说:"奎勇,我就不明白,咱们从小学到现在相处一直挺好的,怎么一 说起 家庭出身就总是谈不拢?你总是用一个旧社会穷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好象我是地主家的 少爷。"


  李奎勇说:"从小老师就告诉我,在咱们这个社会里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不同,地位都 是相同的,我还真相信了,后来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没法比,老师的话水份太大,信不得 ,咱们不提这些了……"他突然看见坐在灶前烧火的秦岭,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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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钟跃民说∶"刚认识没几天。"


  李奎勇把钟跃民拉到院子里笑道∶"我说你小子怎么想起来看我,闹了半天是另有所图,哥 们儿,你怎么到了陕北还不闲着?"


  钟跃民马上承认道∶"我是对她感兴趣,你能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


  李奎勇搔搔头道∶"秦岭好象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这小娘们儿很怪,和谁也不特别接近, 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在我们这儿人缘一般,她带来很多书,没事就坐在后崖上看书,听说她 出身不太好,爷爷是国民党的什么官儿,她妈是民族歌舞团的演员,唱民歌的,我就知道这 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钟跃民说∶"你们村的后崖是不是和我们村的坡地隔着一条深沟?"


  "就是那儿,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着沟聊天都行。"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奎勇,我得马上赶回去,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赶呢,走晚了就要赶 夜路了。"


  李奎勇动了感情,他抓住钟跃民的手说∶"跃民,过几天我们村要派壮劳力去公社的水库工 地干活,我也报了名,听说工地上管饭,还发点儿钱,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妈的病最近又 重了,我挣点儿是点儿,这一去恐拍要干几个月,我怕你哪天突然走了,再见面就不知哪年 了,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离开这里,咱们今天就算告别了。"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说:"奎勇,无论怎么样,咱们是朋友,过去是,将来还是,就算这个社 会还存在着不平等的现象,可你我之间永远是平等的,你记住我的话。"


  "哥们儿,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奎勇,你也要保重。"


  蒋碧云从窑洞里走出来,一眼就发现郑桐正坐在一棵树下看书。她觉得这倒是件怪事,在她 的印象里,这些家伙很少看书,他们成天骂骂咧咧,打打闹闹,没一会儿安生,尤其是郑桐 ,很擅长恶做剧。


  蒋碧云问:"郑桐,看什么书呢?"


  郑桐把书封面翻过来:"米涅的《法国革命史》。"


  蒋碧云很意外地拿过书看了一眼封面说:"你也看这类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成天就是胡 打胡闹呢。"


  "那是你的偏见,上学的时候,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功课总是名列前茅,当流氓那是 后来的事。"


  蒋碧云呵斥道:"别总自称是流氓,这称呼好听是怎么的?我还没见过流氓看《法国革命史 》呢。"


  "我们恰恰就是一群有点儿文化的流氓,我认为读书是种享受,虽然知识现在有些贬值,可 将来一定会用上,即使当流氓也要有文化。"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儿正形没有?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也变了味儿,我问你,你对法 国大革命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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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郑桐说:"总的感觉是似曾相识,有点儿象咱们的文化大革命,旧贵族送上断头台,新贵族 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往往是屁股没坐稳又被别人送上断头台,乱哄哄的你唱罢我登场,我本 以为拿破仑是最大的赢家,后来我又发现,他轰轰烈烈的把欧洲折腾个天翻地覆,到头来也 是折戟沉沙,败得很惨。"


  蒋碧云惊奇地说:"你说得不错,我发现你很有头脑嘛,你和钟跃民都不是等闲之辈,干吗 老故意装出一副流氓相儿?"


  "嗨,文革以前,我们当好孩子当烦了,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没意思透了,再 说了,当好孩子也没当出好来,最后倒当上了'狗崽子',我们哥几个一琢磨,不对呀,当 好孩子太吃亏了,不如当流氓去,就这样,哥几个一怒之下终于投奔了流氓团伙。"


  蒋碧云笑了。


  郑桐合上书说:"不看了,咱们聊聊天,蒋碧云,现在你是不是对我们流氓有了新的认识? 觉得流氓还是挺可爱的?"


  蒋碧云笑着说:"别臭美了,你们算什么流氓?不过是群一肚子坏水的混小子罢了。"


  "我看得出来,你在学校时肯定是个好学生,对不对?"


  "那当然,我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呢,功课门门都是全优。"


  "那你当大队长时,对班里落后的同学是怎么帮助的?"


  "我们班干部都做了分工,一人负责一个落后的同学,一包到底帮助他进步。"


  郑桐腆着脸道:"那太好了,我误入岐途当了流氓,现在痛定思痛,想浪子回头了,可实在 是没有决心学好,你也帮助帮助我吧,也来个一包到底,怎么样?"


  蒋碧云警惕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讲究一帮一,一对红嘛,咱俩配一对,红他一辈子怎么样?"

《血色浪漫》第十章(5)

  蒋碧云怒道:"郑桐,怎么说着说着你那流氓劲儿又上来了?不要脸。"


  "蒋碧云同志,你不要往歪处想,就算我一时糊涂当了流氓,可党和人民并没有抛弃我呀, 总应该给我改邪归正的机会吧,你这个少先队大队长不能见死不救,眼看着我身陷流氓团伙 难以自拔,你为什么就不能伸出友爱的双手,拉我一把呢?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了,那也是为 革命做出的牺牲嘛。"


  蒋碧云沉下脸,扭头就走。


  郑桐在她身后喊:"蒋碧云同志,你别走,救救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钟跃民爬上村后的断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山坡,他的脚下是一条深深的沟谷,对面的 山坡近在咫尺,这个地点还是李奎勇告诉他的,这个断崖和对面山坡只有三十多米,是这条 沟的最窄处。


  钟跃民的脸上忽然露出兴奋的表情,他猛地站了起来向对面看,对面山坡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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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阵歌声隐隐传来,若有若无,余音袅袅,由远而及近,围着一条红围巾的秦岭出现在对面 的山坡上。


  钟跃民高喊道:"秦岭,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秦岭笑道:"观众就得等演员,要不你来当演员?"


  钟跃民说:"喂,咱们开始吧,我在听你唱"


  秦岭的歌声飞过沟壑。


  三十里的名山呀,


  二十里的那个水,


  单想住这那个娘家,


  我不想回。


  住一回这娘家呀,


  我上一回天。


  回一回这婆家呀,


  我坐一回监。


  ……


  秦岭唱得忘情,钟跃民也听得发呆。


  秦岭的声音远远传来:"钟跃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秦岭,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消受你?"


  秦岭开玩笑:"能经天纬地,又富甲一方。"


  钟跃民拍拍头上的帽子说:"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你看见这个帽子了吗?"


  "看见了,不过是一顶破帽子。"


  "可这破帽子底下是一颗装满智慧的头颅。"


  秦岭大笑∶"谁敢保证里面装的不是稻草。"


  "秦岭,你应该是个识货的人,我绝不会低估你的智力。"


  "你的意思是,谁要是对你的存在视而不见,谁就是个蠢货?"


  "当然,没有人能对突然发现的宝藏还保持一种平和心态,要发财了,谁不激动呢?"


  "呸!不害臊,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无赖的。"


  "别不好意思,其实你心里挺愿意的,我知道。""


  何以见得?""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还有,请你回去查一查成语词典……"


  "查什么?""查一查'失之交臂'……"


  "我听不懂。"


  "秦岭,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我听着呢。"


  "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秦岭回答:"跃民,我不讨厌你。"


  钟跃民说:"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那好,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喜欢我。"


  "这么自信?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钟跃民笑笑说:"那我就等等,等你烦他了,再来喜欢我,我向你保证,你早晚是我的。"


  "那就走着看吧,反正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


  钟跃民说:"秦岭,在你之前,我有个女朋友,她在部队当兵,我已经和她断了……"


  秦岭把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不要说你以前的事,我没有兴趣,因为这不关我的事 。"


  "你好象什么都不关心?比如前途,命运和爱情,你究竟关心什么?"


  "我妈妈对我说过,生活中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


  "可我却很看重结果。"


  秦岭嫣然一笑说:"你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也许你是个游戏人生的人,既然玩游戏,又何必 在乎结果?游戏的乐趣不都在于过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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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钟跃民说:"秦岭,你怎么象个哲学家?女孩子别把自己搞得太深奥,这样可嫁不出去。"


  秦岭反问道:"跃民,你是不是很寂寞?"


  "是的,在这穷乡僻壤,难道你不寂寞?"


  "这就对了,因为你寂寞,所以才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一种过程?如果你看重结果,就该 娶我,过日子,生孩子,这才是结果,你觉得有意思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我没想这么远,如果现在就让我娶妻生子,我恐怕不会觉得有意思。"


  "那么你承认过程比结果重要了?"


  "你说得有道理。"


  秦岭正色道:"跃民,你听好,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因为你寂寞,我也寂寞,如果将来有 一天,你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有了更精彩的内容,我会为你祝福,然后说声再见。希望你 也能象我一样,让咱们都保持着'在路上'的感觉。"


  "这……我很难回答,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很奇特,也很理智。但我 要问你,如果若干年后,你我又重逢了呢?"


  秦岭笑了:"到那时,如果我的身边没有更精彩的男人,那么你仍然是个合适的人选,当然 ,这只是我的想法。"


  钟跃民仰天大笑道:"秦岭,这场游戏肯定很有意思。"

《血色浪漫》第十章(6)

  秦岭幽幽地说:"也可能是个很伤感的故事。"


  钟跃民建议道:"那咱们就一起往下编,闹不好能编出一部名著来,好不好?"


  秦岭静静望着对面山梁上的钟跃民,沉默了……


  钟跃民坐在男宿舍的土炕上,拿着一条破裤子仔细数着上面的窟窿,他把手指探出屁股部位 的两个洞,正抓耳搔腮地想办法。


  郑桐推门进来。


  钟跃民说:"哎,郑桐,把你的伤湿止疼膏拿出来,我要用。"


  郑桐马上明白他的企图:"你想补裤子?不行,挺好的东西不能让你糟蹋了,再说我也没几 贴啦。"


  "我这裤子都露屁股啦,就剩这一条了,总不能让我露着屁股出门吧?"


  "你就露着吧,没人注意你的屁股。"


  "别废话,快拿出来。"


  郑桐无可奈何地说:"我拿出来也不够用,你那裤子上有多少窟窿?干脆把我那件上衣绞了 做补丁。"


  "那不是还得缝么,不如粘上去省事。"


  郑桐说:"有了,蒋碧云那儿有胶水,咱把补丁粘上不就行了?"


  "好主意,你去蒋碧云那儿借胶水。"


  "你别什么事都支使我,要去你自己去。"


  钟跃民一瞪眼道:"你没看见我坐在炕上吗?我只穿着条裤衩,我要还有裤子用着这个急么 ?"


  郑桐无奈地去女宿舍找蒋碧云,蒋碧云正在看书,她听说钟跃民要用胶水粘补丁感到匪夷所 思。郑桐解释说钟跃民唯一的一条裤子露了腚,坐在炕上不敢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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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蒋碧云奇怪地问:"他怎么搞的?怎么只有一条裤子?"


  郑桐说:"他原先有三条裤子,后来用两条裤子和村里的张宝财换了一条狗,我们把狗吃了 。"


  "真是胡闹,为了口吃的,连裤子都没的穿了,你的裤子呢?怎么不给钟跃民一条?"


  郑桐很不好意思:"我的裤子也就这一条了,上次和村里的二喜用三条裤子换了一只(又鸟),钟 跃民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会做买卖,他两条裤子就换了一条狗,狗比(又鸟)经吃得多……"


  蒋碧云叹了口气说:"你把钟跃民的裤子拿来吧,我来补,你们谁想出的馊主意,拿胶水粘 补丁?"


  郑桐跑回男宿舍来告诉钟跃民:"把裤子给我,蒋碧云要给你补。"


  钟跃民迟疑地说:"这不合适吧?蒋碧云是你的主攻目标,我插这么一杠子多不仗义。"


  郑桐无精打采地说:"算了吧,我试过几次,没戏,碰了一鼻子灰,这妞儿整个儿是油盐不 进。"


  "那恐怕是你又跟人家耍贫嘴了吧?你这方法不行,得拿出点真诚来,光练嘴哪成?"


  郑桐说:"我他妈累啦,从此以后不动邪念了。"


  "别灰心,我帮你想想办法。"


  "你?你能想出什么招儿来?"


  "这你就别管了,现在,把裤子送过去,下面的事看我的。"


  这两天又轮到蒋碧云做饭,她把笼屉放在蒸锅上,然后坐在灶前往灶洞里塞柴禾。


  钟跃民穿着补好的裤子走进伙房∶"蒋碧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幸亏你帮忙,不然我就没 法出门了。"


  蒋碧云说:"别客气,互相帮点儿忙算什么?你们以后少干点荒唐事就行了,别为了两口吃 的弄得连裤子都没有。"


  钟跃民诚恳地说:"是啊,这些天我们深刻地反省了自己,都觉得这么混下去不是办法,那 叫颓废,年轻人还是得有点儿抱负,要抓紧时间学点东西,将来干一番事业。"


  蒋碧云惊奇地看着钟跃民说:"哟,这话可不象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正 经了?你们不想当流氓了?"


  钟跃民显得很羞涩:"改邪归正了,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向你透露一个 秘密,你可要保密啊。"


  "你说吧,我保密。"


  "我们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大伙拜郑桐为师,每天给我们讲段历史。"


  蒋碧云不相相信地问:"郑桐?他能讲历史?不会吧?他除了瞎贫,还能干什么?"


  "这是你不了解他,他可是知识分子出身,从小学习就是尖子,学问大啦,他一给我们讲课 ,我们都听傻了。"


  蒋碧云笑了:"你就替他吹吧,我就不相信郑桐有什么学问。"


  "你要不信,可以去听听,不过这家伙有点深藏不露,不大喜欢卖弄,你要在一旁听,他可 能就不讲了,这样吧,晚上等我们熄了灯,你可以在门外听听,我们的学习小组都是睡觉前 开课,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把我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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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楼主| 发表于 1970-1-1 08:00: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蒋碧云半信半疑:"好,我就去听听,看看这家伙能讲出什么来。"


  郑桐挑着水桶从井台上回来。钟跃民把他堵在知青点的院门口:"过来,有事要和你说。"


  郑桐说:"你找我没好事,快说,今天轮到我挑水,还差两趟呢。"


  "赶快回去,把咱那本《中国通史》看一章,我那天和你定的计划,今晚开始实行。"


  "我操,你还真打算让我冒充老师?我还以为说说就算了,那本《中国通史》我根本没看, 讲什么呀?"


  "咱们不是聊过'文景之治'吗?今天就讲西汉,你先回复习一下,到时候我配合你,总之 ,我们的问题提得越无知,越显出你有学问。"

《血色浪漫》第十章(7)

  "那我回去看看书,你帮我把水缸挑满。"


  钟跃民不情愿地接过水桶骂道:"你小子还真拿起老师架子来啦?我他妈管出主意,还得管 挑水?"


  蒋碧云听了钟跃民的一番忏悔,实在是弄不清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到了晚上,她决定去 听听 郑桐讲课。


  蒋碧云悄悄走到男宿舍门外,仔细倾听着里面的谈话。


  郑桐的声音很大:"刚才我给你们讲的这段历史叫'文景之治',按照史学家的观点,'文 景之治'是中国封建社会出现的第一个太平盛世,由于皇帝采用了休生养息,减轻徭赋的国 策,使国力迅速强盛……"


  钟跃民问:"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郑桐谦虚地说:"别叫我老师,咱们共同探讨问题嘛。"


  "老师,大伙不是早商量好了么?上课的时候必须称老师,咱们既然学文化,就得讲点师道 尊严。"


  男知青们附和着:"郑老师,你就别谦虚了。"


  "谁有知识谁就是老师。"


  钟跃民说:"老师,我的问题是,到底是唐朝在先还是汉朝在先?"


  "哎呀,钟跃民,你简直太无知了,西汉刘邦建朝在公元前202年,唐朝建朝是公元618年, 这中间差着800多年,你说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老师,那三国呢?三国总该是汉朝之前吧?刘备姓刘,刘邦也姓刘,他俩是什么关系?刘 邦是刘备的儿子么?"


  郑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钟跃民呀,你除会打架拍婆子还会什么?怎么历史知识这样贫 乏?提的问题简直可笑,三国时期是东汉以后,和刘邦建西汉差着将近四百年,你怎么整个 一文盲的水平?"


  钟跃民惭愧地说:"是呀,自从六六年开始,我就再也没看过书,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就别 说历史了,真他妈丢份儿。"


  郑桐语重心长地说:"我早就看清这路子了,文化知识到什么时候都有用,人不能糊里糊涂 地活着,你们看看钟跃民,小伙子往那儿一站,也算是仪表堂堂吧?可相貌好有什么用?还 不是一脑袋浆糊?说句不好听的,照这么下去,将来连个老婆都找不着,谁要你这个文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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