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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集校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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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i
魏景元四年冬,写了劝进表后处于愧悔交加、悲愁不堪情绪中的阮籍,病死于家中,给他这孤独矛盾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点。看阮籍的咏怀诗,总觉得他想飞、幻想着飞翔,但却一直在犹豫,也时时不甘于沉沦,以至于他总是飞在半空就又返回到地面上了。魏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士人最为痛苦的时代之一,世俗权力的斗争之中,阮籍不像嵇康那样超越于其上,但是也不想屈服于现实的凶猛。作为魏晋时期非常重要的一位诗人,对于他的研究非常之多。咏怀诗的研究自然也不例外,阮籍咏怀诗中意象多且十分复杂,鸟意象是其中很值得研究的一个意象。越是压抑的社会,人对自由的渴望,人对自身价值的追求就越是强烈,就越是想要冲破桎梏、自由自在的遨游。
诗名不显的何晏,其《言志》诗:“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常恐夭罗网,忧祸一旦并。岂若集五湖,顺流唼浮萍。逍遥放志意,何为怵惕惊?”用鸟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理想,阮籍的诗也是这样。,诗中鸟意象背后隐藏的,和大醉六十天背后所隐藏的一样,正是他的本心。
在阮籍充满“忧生之嗟”的八十二首咏怀诗中,就有二十六首明确写到鸟的诗。除了鸟意象之外,有一些描写神仙意象的诗句,也是充满了羽翼参差的感觉。本文把鸟意象和这些神仙意象,合称作飞翔的意象。鸟的形象在中国古代文化中一直都是一种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审美对象物,上古时期很多部落就因鸟羽的美丽而将鸟奉为图腾之神。随着历史的发展,鸟的形象慢慢积淀,渐渐呈现出个人化的倾向。《周易》《诗经》中鸟意象已经是不胜枚举,“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第一首就以鸟来起兴,《庄子》中的搏飞九万里的大鹏也寄寓了他无所碍的至人境界。有些人研究阮籍的鸟意象的时候,把阮籍的鸟意象看做是一个样子,其实不然,阮籍咏怀诗里的鸟意象绝不是同一个意思,而是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指代的,阮籍咏怀诗中有苦闷的鸟,孤独的鸟,高傲的鸟,惊恐的鸟,世俗的鸟,委琐的鸟,卑鄙的鸟,高远的鸟。阮籍就在孤寂、复杂、惊惧的鸟世界中飞翔,以鸟喻己,喻人,喻友,喻礼法之士,喻各色人等。阮籍的飞翔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现实的写照,第二种是高远不可达的理想,第三种是犹豫和妥协,其中神仙意象主要属于第二和第三种;本文主要从阮籍的飞翔的三种类型分析,从而了解阮籍笔下飞翔的真正含意。
现实的写照——孤鸟、哀鸟
阮籍笔下孤鸟哀鸟很多,孤鸟、哀鸟仿佛就是阮籍的化身,这里所谓的现实的写照,既包括对外在世界的写照,也包括阮籍对自己被社会被友人排挤剩下孤身一人的孤独状态的写照。
咏怀诗开篇:“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阮籍就自表心意,“忧思独伤心”,忧思的是“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自己就是一只“孤鸿”,以孤鸿自喻, 表达了阮籍自己内心的痛苦。
咏怀诗之九:“ 鸣鴈飞南征。鶗鴂发哀音。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政坛上阴云笼罩,阮籍发现贤者都远去他方,只剩自己在这不该在的位置上。黄节先生说此诗作于《首阳山赋》同时,可信。
咏怀诗之十七 :“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 ”孤鸟,离兽,孤、离都是阮籍本相,何焯曰:“天地愈旷,而我心愈悲,穷途之哭、广武之叹,都是此意。”陈沆曰:“悼国无人也。‘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途穷能无恸乎 ?”吴淇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独坐空堂上’无人焉;‘出门临永路’无人焉;‘登高望九州’无人焉;所见惟鸟飞兽下耳;其写无人处可谓尽情。”又日:“鸟本上,故曰西北。兽本下,故日东南,东、南、西、北,处处皆然。竟何逃于天地之间哉!其写乱之意,至矣至矣。”
咏怀诗之二十四 :“愿为云间鸟。千里一哀鸣。三芝延瀛洲。远游可长生。”同样表达了孤鸟、哀鸟意思的还有:
咏怀诗之四十八 :“鸣鸠嬉庭树。焦明游浮云。焉见孤翔鸟。翩翩无匹群。”
咏怀诗之十三 “松柏翳冈岑。飞鸟鸣相过。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 “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
咏怀诗之三十八:“ 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等,这些都是阮籍自身困境的写照:昔日的好友,背叛的背叛、死的死、走的走,现在面对司马氏就只剩下自己一人,想要保全自己本心,又恐遭杀身之祸,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如履薄冰,这大概也就是何焯所说的“籍之忧思所谓有甚于生者”吧!
高远不可达的理想——凤凰、青鸟、神仙、佳人
阮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由此可见神仙思想对阮籍的影响之深:神仙思想对阮籍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神仙不仅仅影响了阮籍的处世和人生理想,更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咏怀诗中阮籍在万般苦闷之中也总是搬出神仙等慰藉自己孤单的哀心。
像咏怀诗之十:“ 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 ”咏怀诗之 二十三:“ 东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阳。六龙服气舆。云盖切天纲。仙者四五人。逍遥晏兰房。寝息一纯和。呼噏成露霜。沐浴丹渊中。照耀日月光。岂安通灵台。游瀁去高翔。”咏怀诗之三十五:“ 世务何缤纷。人道苦不遑。壮年以时逝。朝露待太阳。愿揽羲和辔。白日不移光。 天阶路殊绝。云汉邈无梁。濯发旸谷滨。远游昆岳傍。登彼列仙岨。采此秋兰芳。 时路乌足争。太极可翱翔。”咏怀诗之八十一 :“昔有神仙者。羡门及松乔。噏习九阳间。升遐叽云霄。人生乐长久。百年自言辽。 白日陨隅谷。一夕不再朝。岂若遗世物。登明遂飘飖。”人间的事情或许烦恼许多,但是还有求仙之术、神仙世界聊以慰藉。学得安期生的仙道,倒发出 “焉得凌霄翼。飘飖登云湄。嗟哉尼父志。何为居九夷。”的感慨了,
咏怀诗之十九是一首非常美的诗: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寄颜云霄闲。挥袖凌虚翔。飘飖恍惚中。流眄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诗中佳人凌空飘舞的轻盈美姿和高眺流眄的相思多情,被阮籍写得缥缈恍惚,如幻似真,充满着朦胧之美。对这首诗的各种解释都有,像元人刘履说:“此嗣宗思见贤圣之君而不可得,中心切至,若有其人于云霄间,恍惚顾眄,而未获际遇,故特为之感伤焉。”不过与其说是“思见贤圣之君”,倒不如说这就是阮籍心目中的高远理想的抽象后再赋予另一个美丽的幻象。这位佳人何其相似于 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所塑造的大人先生形象:“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于内,而浮明开达于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今吾乃飘遥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食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与万物岂不厚哉?”“,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汤漠之初,虑周流于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遥于四运,翻翱翔乎八隅。”“逍遥浮世,与道俱成”是自由的神仙境界,令人神往。只是对于阮籍而言,却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因为阮籍并不能够完全遗世独立,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远远不能逍遥翱翔于这神仙境界。
阮籍拥有这样一种对于终极的理想境界的追求的强烈愿望,故此阮籍理想中的鸟形象便是玄鹤——咏怀诗之二十一:“云间有玄鹤。抗志扬哀声。 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岂与鹑鷃游。连翩戏中庭。” 是凤凰——咏怀诗之二十二 :“凤皇鸣参差。伶伦发其音。 王子好箫管。世世相追寻。谁言不可见。青鸟明我心。”;咏怀诗之七十九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 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但恨处非位。怆恨使心伤。” 是鸿鹄——咏怀诗之四十三 :“鸿鹄相随飞。飞飞适荒裔。双翮临长风。须臾万里逝。朝餐琅玕实。夕宿丹山际。 抗身青云中。网罗孰能制。岂与乡曲士。携手共言誓。”玄鹤、青鸟都是阮籍用来表达自己对美好理想追求的意象。
眼见“罗网”大开,阮籍的理想却是罗网再高鸟飞的越高,是坚决对抗“罗网”罗织的坚定——咏怀诗之七十六:“ 秋驾安可学。东野穷路旁。纶深鱼渊潜。矰设鸟高翔。泛泛乘轻舟。演漾靡所望。 吹嘘谁以益。江湖相捐忘。都冶难为颜。修容是我常。兹年在松乔。恍惚诚未央。”
妥协和犹豫——燕雀、鷽鸠
阮籍是竹林七贤中内心最为复杂、最为矛盾的一个人,据《晋书阮籍传》记载,阮籍少时“有济世志”,可是司马氏却为了篡夺权位不停的杀戮名士,他不得不将“济世志”转变为自全之计,可是这样的转变是不得已的,甚至是完全逆转本心的。高远的理想破灭了,不但是因为它过于高远虚妄,更是因为“罗网”的强大,“罗网”渐渐展开弥漫漫天,天下的鸟都没了去处,嵇康瞅准最后的缝隙奋力的冲击,结果却是被“罗网”扑杀在地。阮籍不是没有勇气去冲击,而是此时的“罗网”,自己身边的“罗网”已经把自己完全罩住,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理想都已经幻灭。嵇康不是绝望的,阮籍却已经绝望了,所以他妥协了,绝望之下的妥协,不得已的妥协,只是到最后他才发现这种妥协无法挽救他的绝望。阮籍的理想是“焦明游浮云”、“海鸟运天地”这样的逍遥游,可是在意识到这个神仙梦的虚幻之后,他就开始困惑了。
他告诉自己“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崇山有鸣鹤。岂可相追寻。”他提醒自己“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随波纷纶客。泛泛若浮凫。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 列仙停修龄。养志在冲虚。飘飖云日间。邈与世路殊。荣名非己宝。声色焉足娱。 采药无旋返。神仙志不符。”“罗网”弥漫,何必挣扎,神仙遥远,何必苦求。于是他想要说服自己“鷽鸠飞桑榆。海鸟运天池。岂不识宏大。羽翼不相宜。招摇安可翔。不若栖树枝。 下集蓬艾间。上游园圃篱。但尔亦自足。用子为追随。”甚至用“ 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这样的话来麻醉自己,以让自己妥协——“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在犹豫,“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踌躇。”
在《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一书中罗宗强先生说嵇康是“悲剧的典型”,说阮籍是“苦闷的象征”。两人都有着一样的济世之志,可是高远的理想在那个时代都只能是幻想。在本心与生存之间, 任性率真的嵇康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处在苦闷与彷徨中的阮籍没有,两个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矛盾,或许是因为性格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时事形势的不同,或者是因为阮籍更清楚的认识到反抗的必然失败,阮籍总是处在不断的矛盾、不断的犹豫、不断的怀疑当中不能自拔,直至生命最后仍然受此折磨。嵇康的决绝,断送了性命,留下一段传奇;阮籍的犹豫,留给他自己的是无止尽的折磨,留给后人的则是种种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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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堂
陈伯君先生《阮籍集校注》一书(中华书局1987年版),材料丰富,注释详明,诚如“出版说明”所言:“寻奥探幽,堪称阮文的解人”,允为古籍整理之佳作。可惜点校错误甚多,几乎不堪卒读,令人闷损。
检过往期刊,已有李景华先生《(阮籍集校注)失误评议》(载《北京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6期)和韩格平先生《(阮籍集校注)补正》(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5年第1期)二文对此提出商榷和补正,多可参考。不知为何,中华2004年第二次印刷版一仍其旧,未作任何修订,可为一叹。
今借此地向书局进一言,《阮籍集校注》亟待修订,望能引起重视。
并将二文之摘要过录于次——
李文摘要—— 《阮籍集校注》为已故陈伯君先生之遗著,中华书局出版。本文认为校注者的手稿尚未写定,体例亦有欠缺(如不用校勘底本),出版时又未认真核对、整理、校对,致使本书失误迭出。主要有:一、陈伯君先生《序》之误。二、陈伯君先生《阮籍年表》之误。三、陈伯君先生校注之失误。四、中华书局编校之误。 本文旨在评议《阮籍集》一书仓促出版造成的失误,并不否定陈先生的贡献,特别是在阮籍散文的注释方面。
韩文摘要——陈伯君先生遗著《阮籍集校注》(中华书局1987年10月出版)是迄今唯-一部《阮籍集》校注本。陈先生广采众说,正析疑,用力甚勤,功不可没。然除将嵇康《声无哀乐论》二语误辑为阮籍《乐论》佚文等明显疏漏外,尚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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