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其著作《理想国》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构建了他理想中的社会。读罢此书,其中关于哲学本质、政治学、社会伦理和教育体制的论辩让我印象颇深。无怪英国哲学家怀特海曾言: “欧洲哲学传统的最没有争议的一般特征是:它由对柏拉图的一系列注释组成。”纵观全书,不难发现西方历史甚至当代西方社会价值观根源许多便在于此。
全书从形式上吸引我的是对“三段论”的大量使用。文中苏格拉底每每会给谈话对方提出问题或假设,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地寻求认可,最终达到自己思想的核心。在雄辩中也充斥着大量的类比。在这众多的修辞中,绝大多数都可以成功地导向最终结论。只是在一些地方,连接这种三段推论的节点非常脆弱,在我看来,有些假设略有单一和理想化,甚至有改换特点之嫌。譬如第一卷中,苏格拉底同众人辩论正义与不正义究竟孰好孰坏,他们先就“正义者不想胜过其他正义者(或正义行为),而想胜过不正义者(即相反类);但不正义者既想胜过正义者,又想胜过其他不正义者以彰显自己、得益最多(即胜过同类和异类)”达成一致,即“正义者不要求胜过同类,而要求胜过异类;不正义者对同类异类都要求胜过”。而聪明人,如医生、音乐家,则想胜过异类而不想胜过同类,但愚昧的人便两者都想胜过——苏格拉底从“有知识的人是聪明人”、“聪明的人好”、“一个聪明又好的人不愿超过和自己同类的人但愿超过跟自己不同类的人”、“一个又笨又坏得人反倒对同类和不同类的人都想超过”,推出“正义者和聪明又好的人相似,而不正义的人同又笨又坏的人相似”(P36)。在我看来,这样的推导是值得推敲的。首先,苏格拉底一直回避着“正义”、“好”的定义,因此很多类比都运用了这两个词在不同环境下不同的意思(虽然我不确定在翻译过程中损失掉了多少原汁原味的哲学论点),使环环相扣的推论搭建在一个错位的基座上。医生、乐师的“好”,很多是指技术,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和统治者、哲学家所应有的“知识”属于两个不同范畴,正如在第十卷中所说,前者类似于对真理的模仿术甚至是真理的影子,后者则是真理本身。因此,虽说我个人同意苏格拉底的大前提,即正义比不正义好,但是他的论证从逻辑上并没有说服我。
接下来我想谈谈我对书中涉及的一些观念的看法。第二章中依然谈论的是正义,其间格劳孔兄弟俩问及苏格拉底其对正义本质的定义,阿德曼托斯说人们“谆谆告诫并不颂扬正义本身,而只颂扬来自正义的好名声”,询问“正义或不正义的本身是什么、它们本身力量何在?”但我觉得遗憾的是苏格拉底仍然回避了这个问题(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而是将辩论的话题由“个人的正义”转移到了“城邦的正义”上,进而谈论城邦的构建和青年人的教育。(而这含糊的转移会不会是后来西方世界根基中的不稳定因素呢?)就我看来,割裂行为“本身”和其意义、后果,是欠妥的,因为这样的行为是不完整的行为,倘若真要把“不正义”同惩罚、谴责分开,把歌颂“正义”同歌颂褒奖、名禄分开,而去探寻人们正义或不正义的行为本质的起源,我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追溯到人性中高尚的节操、品行——就如苏格拉底后来谈到的构建的城邦中教育合适的护卫者一样,二是,同黑塞《荒原狼》中的比喻一样,会发现解构这个话题就像剥洋葱,没有什么期待中的内核,有的只是一层层的皮即表象,仅此而已。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在《理想国》中一直苦苦追寻着一切事物、一切性质的本质,对于很多情况我认同它们是有“本质”、“内核”的,但我个人略微倾向培根的经验主义,仍对丢掉一切现象去观察持保留态度。
我很喜欢柏拉图论述对青年人得教育的部分。虽然有些理想化,但很美好,让我看过之后心中充满了希望。他主张青年人应当学习音乐文艺、从事体育锻炼,从小接触真善美,远离丑恶,因而需要选择合适的城邦护卫者。在第三卷中他论证说“好人在年轻时便显得比较天真,容易受骗,因为他们心里没有坏人心里的那种原型”。(P119)他们年龄大了之后才学习到不正义是怎么回事,把不正义当做别人心灵里的别人的东西来认识,仅仅是通过知识,而不是通过本人的体验认识清楚不正义是多么大的一个邪恶的。第四卷中,他又说“一个人从小所受的教育把他往哪里引导,能决定他后来往哪里走。”这种对孩子的教育之重视让我动容。这样的教育也是大胆的教育,同时我认为也是非常正确的。孩子小的时候应当把他们保护起来,关在象牙塔中,接触美好、高尚的东西,让他们建立起是非观、价值观、审美观。等到足够大了,能够在激流中把持自己之时再让他们接触污秽的思想和人性。当下很多人呼吁孩子从小接触社会,让他们从小适应,我非常方案此类做法,认为这样只会让孩子提前变成没有脊柱、随波逐流、缺少底线的人。《理想国》中强调四种品质:智慧、勇敢、节制、正义,这也是不论何时都应当被培养的品格。
在第八章中,柏拉图谈到了无政府主义。在我理解,他所指的无政府主义是说过分的自由导致的人与人之间缺乏尊重和敬畏的状态。如他所说,“不顾一切过分追求自由的结果,破坏了民主社会的基础,导致了集权政治的需要”。在社会中,这种情况的反应可能是:教师害怕学生,应和学生,学生反而漠视教师;年轻人分庭抗礼,侃侃而谈,老年人则顺着年轻人说说笑笑,像年轻人那样行事,生怕被他们认为可很可怕。这样的社会将会产生潜在的矛盾与内耗,很可能产生混乱的局面。同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所说情况类似,“自然状态”会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不幸,因此需要约束,需要摆脱这种状态。这种自由状态,在柏拉图看来,是僭主政治的源头。
然而,我不能赞同的则是第十章中,柏拉图关于将诗人逐出理想国的雄辩。在他看来,诗人从事的是模仿术,离真实的距离很远,人们欣赏诗歌,就像“受了他们的骗,以致看着他们的作品却不知道这些作品和真实隔着两层”。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批判荷马,说“如果荷马真能教育人、提高人的品德,他确有真知识而不是只有模仿术的话,我想就会有许多青年跟他学习,敬他爱他了。”而就我看来,这个论点是犯了一定的逻辑错误——不被当代人所接纳并不代表作品本身不值得欣赏。另外,在第一、二章中,柏拉图谈及哲学家在城邦中的地位,在第七章中引出著名的洞穴比喻,也谈到了哲学家因为看得更远、离“实在”更近,所以有时谈论当今世界的事物反而会显的笨拙而不被人们尊敬。我认为柏拉图逐出诗人的主要原因是认为诗人使用的是模仿者的技术,比使用者的技术、制造者的技术低劣,而且他们创造的悲剧诗歌等会滋长人们心中的非理性部分,不是模仿善,不利于理想国的构建。这个观点存在很大的时代局限性,一是当时诗歌的类型主要是悲剧和史诗,诗歌还没有成为哲学探讨、思想碰撞、情感抒发的成功载体,二是柏拉图心中理想国主要部分,是构建哲学家般严密的思维模式,培养完全纯洁的心灵,去探寻真正的实在。这样的理想国很大程度上考虑的是城邦的集体利益,而将人假设为缺少对自己内心情感活动主宰的个体——尤其是柏拉图设想的拆散家庭单元的集体社会。虽说这样的国家机器在理论上可以良好的运作,但是其中很多伦理观念在当时——甚至两千余年后的当代社会——仍然难以实践。因此我不赞同将诗人逐出城邦的设想。
读完《理想国》,我觉得自己给西方思想发展中其他的观点、著作、流派找到了许多解释与源头。《理想国》中的许多观点在当代仍然极大地影响着西方社会,而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西方霸权主义在思维领域逐渐渗透,世界各种文化也难免不受其影响。另外,柏拉图往往为了追求本质而牺牲丰富性,譬如逐出诗人、拆散家庭单元、贬低“模仿者”,这一点倘若把握不当,我认为是一种遮蔽——也正如海德格尔曾言。而且,把城邦的统治建立在哲学家的自觉自为、善意屈就上,难道不是一个无比脆弱的节点吗?相反,我认为黑格尔“恶是历史发展的杠杆”更有说服力,虽说也更为赤裸裸,缺少《理想国》中的“理想”。不过无论如何,人类的导师柏拉图的这本著作中体现出的许多观点,和他辩论中包含的对未来的期望、对本质的探讨,仍是值得当代人深思的。
参考文献:
[1][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M]. 郭斌和 张竹明 译. 北京:商务印书, 2012.
[2]乔国强, 何斌辉:西方思想经典选读[C].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
来自: 豆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