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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大道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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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乳肥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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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3-4-7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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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1#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上官大侄子,你娘在家忙什么呢?”


      他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孙大姑的询问,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口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满脸窘态,支支吾吾,像被人当场捏住手脖子的小偷。


      孙大姑平淡地笑笑,没说什么。她一把拽住那只生着黑红尾羽的大公鸡,轻轻地抚摸着它绸缎般光滑的羽毛。公鸡惊恐不安地咯咯着。她撕下公鸡尾巴上富有弹性的翎毛,塞到一个蒲草编成的袋子里。公鸡疯狂地挣扎着,坚硬的趾爪刨起了一团团泥土。孙大姑道:


      “你家的闺女们会不会踢毽子?从活公鸡身上拔下的羽毛做成的毽子才好踢,嗨,想当年……”


      她盯了上官寿喜一眼,突然煞住了话头,陷入一种痴迷的沉思状态。她的眼睛仿佛盯着土墙,又仿佛穿透了土墙。上官寿喜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一口。终于,孙大姑皮球般泄了气,精光灼灼的眼神变得温柔悲凉。她踩住大公鸡的双腿,左手虎口卡住公鸡的翅根,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公鸡的脖子。公鸡一动不动,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撕掉了公鸡绷紧的脖子上的细毛羽,裸露出一段紫色的鸡皮。她曲起右手中指,弹了弹鸡的喉咙。然后,她捏起那把耀眼的柳叶般的小刀,轻轻地一抹,鸡的喉咙便豁然开朗,一股黑色的血淅淅沥沥地、大珠追小珠地跳出来…


      孙大姑提着滴血的公鸡,慢腾腾地站起来。她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明亮的阳光使她眯着眼睛。上官寿喜头昏目眩。槐花香气浓郁。去吧!他听到孙大姑说。那只黑乎乎的大公鸡在空中翻着筋斗飞行,最后,沉重地跌在院子中央。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住墙头的双手慢慢松开。这时,他猛然想起去请樊三给黑驴接生的事。就在他抽身欲去的瞬间,奇迹般地,那只公鸡竟用两只翅膀支撑着身体,宁死不屈地站了起来。它失去了高扬的尾羽,翘着光秃秃的尾巴根子,丑陋古怪,令上官寿喜内心惊骇。鸡脖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支持不住生着原先血红现在变苍白了的大冠子的头。但它在努力昂头。努力啊!它的头昂起昂起猛然垂下,沉甸甸地悬挂着。它的头昂起昂起落下落下终于昂起。公鸡昂着摇摇晃晃的头,屁股坐在地上,血和泡沫从它坚硬的嘴巴和脖子上的刀口里咕噜噜冒出来。它的金黄眼珠子宛如两颗金色的星星。孙大姑有些惶惶不安,用一把乱草擦着双手,嘴巴咀嚼着什么似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咀嚼。突然,她吐出一口唾沫,对着五条狗吼了一声:


      “去!”


      上官寿喜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他手扶着墙壁立起时,孙家院内已是黑羽翻飞,那只骄傲的公鸡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血肉涂地。狗像狼一样,争夺着公鸡的肚肠。哑巴们拍着巴掌,嗬嗬地傻笑。孙大姑坐在门槛上,端着长杆烟锅子,若有所思的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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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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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2#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五章

      上官家的七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被一股淡淡的香气吸引着,从她们栖身的东厢房里钻出来,齐集在上官鲁氏的窗前。七颗头发蓬乱、沾着草屑的脑袋挤在一起,往窗里张望着。她们看到,母亲仰坐在土炕上,悠闲地剥着花生,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那股淡淡的香气,却分明是从母亲的窗户溢出的。已经十八岁的来弟最先明白了母亲在干什么。她看到了母亲汗湿的头发和流血的下唇,看到了母亲可怕地抽搐着的肚皮和满室飞动的苍蝇。母亲剥花生的手扭动着,把一颗颗花生捏得粉碎。上官来弟哽咽着叫了一声娘。她的六个妹妹跟随着她叫起娘来。泪水挂满了七个女孩的面颊。最小的上官求弟,大声哭叫着,挪动着两条被跳蚤和蚊虫叮咬得斑斑点点的小腿,笨拙地向屋子里跑去。上官来弟追上去,拉住了小妹,并顺势把她抱在怀里。求弟哭喊着,抡起拳头,擂着姐姐的脸。


      “我要娘……我要找娘……”上官求弟哭叫。


      上官来弟感到鼻酸喉堵,眼泪热辣辣地涌出。她拍打着妹妹的背,哄道:“求弟不哭,求弟不哭,娘给我们生小弟弟,娘给我们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


      屋里传出上官鲁氏微弱的呻吟和断断续续的话语:“来弟呀……带着妹妹们离开……她们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


      屋里哗啦一声响,上官鲁氏一声哀嚎。五个妹妹挤在窗前,十四岁的上官领弟大声哭喊着:“娘,娘呀……”


      上官来弟放下妹妹,飞起两只缠过、后又解放了的小脚,往屋里跑去。腐烂的门槛绊了她一个趔趄,身体前扑,倒在风箱上。风箱歪倒,把一只盛着鸡食的青瓷钵盂砸碎。她慌忙爬起来,看到高大的祖母跪在被香烟缭绕着的观音像前。


      她浑身打着哆嗦,扶正风箱,然后,胡乱地拼凑着青瓷碎片。好像用这种方式就能让破碎的钵盂复原或是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过。祖母从地上猛烈地站起来,像一匹肥胖的老马,身体摇晃,脑袋乱颤,嘴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上官来弟本能地缩紧身体,双手捂住脑袋,等待着祖母的打击。祖母没有打她,只是拧住了她单薄白皙的大耳朵,把她拎起来,轻轻往外一甩。她尖声嚎叫着。跌在院子当中的青砖甬道上。


      她看到祖母弯下腰去,观察着地上的青瓷碎片,宛若牛在汲河中的水。好久,祖母捏着几块瓷片直了腰,轻轻地敲着瓷片,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祖母脸上的皱纹密集而深刻,两个嘴角下垂,与两条直通向下巴的粗大皱纹连结在一起,显得那下巴像是后来安装到脸上去的一个部分。


      上官来弟就势跪在甬路上,哭着说:“奶奶,您打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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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3#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打死你?”上官吕氏满面哀愁地说,“打死你这钵盂就能囫囵起来吗?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的瓷器,是你们老祖奶奶的陪嫁,值一匹骡子钱!”


      上官来弟的脸色灰白,乞求着奶奶的宽恕。


      “你也是该找婆家的人了!”上官吕氏叹道:“一大清早,活也不干,闹什么妖魔?你娘是贱命,死不了。”


      上官来弟掩面啼哭。


      “砸了家什,还有了功劳?”上官吕氏不满地说,“别在这儿烦我,带着你这些吃白食的好妹妹,到蛟龙河里摸虾子去。摸不满虾篓,别给我回来!”


      上官来弟慌忙爬起来,抱起小妹求弟,跑出了家门。


      上官吕氏像轰赶鸡群一样把念弟等赶出家门,并把一只细柳条编成的高脖子虾篓扔到上官领弟怀里。


      上官来弟左手抱着上官求弟,右手牵着上官念弟,上官念弟扯着上官想弟,上官想弟拖着上官盼弟,上官领弟一手牵着上官盼弟,一手提着柳条虾篓。上官家的七个女儿你拉我扯,哭哭啼啼,沿着阳光明媚、西风浩荡的胡同,往蛟龙河大堤进发。


      路过孙大姑家的院子时,她们嗅到一股浓烈的鲜美味道。她们看到,孙家房顶的烟囱里,冒着滚滚白烟。五个哑巴,蚂蚁一样,往屋子里搬运柴草,黑狗们蹲在门旁,伸着鲜红的舌头,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她们爬上了高高的蛟龙河大堤,孙家院子里的情景尽入眼底。五个搬运柴草的哑巴发现了上官家的女儿们。那个最大的哑巴,卷起生着一层黑油油小胡子的上唇,对着上官来弟微笑。上官来弟脸上发烧。她想起不久前去河里挑水,哑巴把一根黄瓜扔进自己水桶里的情景。哑巴脸上的微笑暧昧油滑但没有恶意,她的心第一次异样跳动,血液涌上脸,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河水,她看到自己满脸赤红。后来她吃了那根鲜嫩的黄瓜。黄瓜的味道久久难忘。她把目光抬起,看到了教堂的彩色钟楼和圆木搭成的瞭望塔。一个金猴样活泼的男人在塔顶上跳跃着,喊叫着:


      “乡亲们,日本人的马队已经出了城!”


      塔下聚集着一群人,都仰着脸往塔顶张望。塔顶的人不时弯下腰,垂着头,手扶着栏杆,似乎在回答塔下人的询问。回答完毕,他又直起腰,转着圈,双手罩在嘴边成喇叭状,向着四面八方,播送日本人即将进村的警报。


      横贯村庄的大街上,突然疾驰来一辆马车。不知道马车来自何方,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像从地下拱出来的。三匹骏马拉着一辆胶皮轱辘大车,十二只马蹄鼓点般翻动,马蹄声扑扑通通,尘土飞扬,犹如一股股黄烟。一匹马杏黄。一匹马枣红。一匹马葱绿。三匹马胖嘟嘟的,像蜡塑的一样。马身上油光闪闪,彩色迷人。一个黑色的小男人,叉开腿站在辕马后的车杆上,远远地看去他仿佛坐在辕马的臀上。小男人挥舞着红缨大鞭子,嘴巴里驾驾驾,鞭声叭叭叭。突然间他猛勒马缰,马咴咴叫着直立起来。车煞住,汹涌的黄烟潮水般往前冲,把马车、马、车夫全部遮没了。待黄烟消散后,她看到福生堂的伙计们把一篓篓的酒和一捆捆的谷草搬到马车上。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福生堂大门口的石阶上,高声大嗓地吆喝着什么。一个篓子掉在地上,沉闷一声响,封篓口的猪尿脬破碎,明亮的酒液涌流。几个伙计扑上去扶篓。大个子男人从石阶上跳下来,挥舞着手中一根闪闪发光的鞭子,抽打着那几个伙计。那几个伙计用手捂着头蹲在地上,承受着鞭打。鞭子舒卷自如。如同一条飞舞在阳光里的蛇,酒香顺风飘来。原野坦荡,麦浪翻滚,一片片风起潮涌的金黄。塔顶上的男人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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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跑吧,跑吧,跑晚了就没命啦……”


      好多人走出家门,像忙忙碌碌又像无所事事的蚂蚁。有的走,有的跑,有的站着不动。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原地转圈,东张西望。这时,孙家院内的香味更浓了,一帘白色的蒸气从她家门口翻卷上来。哑巴们销声匿迹,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块块白色的骨头从屋里飞出来,引起五条黑狗的疯狂争夺。抢到骨头的狗跑到墙边,头抵着墙角,嘎嘎嘣嘣地咀嚼着。抢不到骨头的狗红着眼盯着屋内,低沉地呜叫着。


      上官领弟扯扯上官来弟,道:“姐姐,我们回家吧。”


      上官来弟摇摇头,说:“不,我们下河摸虾去,娘生完了弟弟,要喝我们的虾汤。”


      她们互相搀扶着下了河堤,一字儿排开,面对着河水。水面上映出了上官家女儿们的清秀面容,她们都生着高挺的长鼻梁和洁白丰满的大耳朵,这也是她们的母亲上官鲁氏最鲜明的特征。上官来弟从怀里掏出了—把桃木梳子,逐个地梳理着妹妹们的头发,麦桔屑儿和灰土纷纷落下。她们被梳理时都咧嘴皱眉乱叫唤。她最后梳理了自己的头发,编成一条粗壮的大辫子,甩到背后,辫梢齐着她翘起的屁股。她掖好木梳,挽起裤腿,露出了白皙的、线条流畅的小腿。然后她脱了那双绣着红花的蓝缎子鞋。天足的妹妹们看着她的半残废的脚。她突然发了脾气,吼道:


      “看什么?看什么?摸不到虾子,老东西饶不了你们!”


      妹妹们迅速脱鞋挽裤,最小的上官求弟脱了个光屁股。她站在蒙着一层淤泥的河滩上,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和水底轻柔、温顺地摆动着的水草。鱼儿在草间嬉戏。燕子紧贴着水面飞翔。她下了河,大声说:


      “求弟在上边捡虾,别人都下来。”


      妹妹们嘻嘻哈哈下了河。


      她感到因为缠脚格外发达了的脚后跟直劲儿往淤泥中陷,滑腻的水草叶子轻拂着她的腿,使她的心里荡漾起—种难以言传的滋味。她弯下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水草的根部、没淤平的脚窝,这都是虾子喜欢栖身之地。一个小东西突然蹦跳在她的双手中。她心中一阵狂喜。


      —只透明的、弯曲的、指头般长的河虾捏在她手指间。虾子生动极了,每一根须子都是美丽的。她把它扔到河滩上。上官求弟欢快地叫着扑上去捡虾。


      “姐呀,我也摸到了一只!”


      “姐呀,我摸到了!”


      “我摸到了!”


      ……


      两岁的上官求弟承担不了繁重的捡虾任务。她跌倒了,坐在河滩上哭。几只虾子弹跳有力,重归河流,随即无影无踪。


      上官来弟上去,扶起小妹,把她拖到河边,用手掌撩着水,洗她屁股上的淤泥。她每撩一下水,求弟的身子便往上耸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声里还夹杂着一些缺头少尾的骂人脏话。来弟在求弟屁股上扇了一巴掌,便松开了她。求弟飞快地挪到堤半坡上,手抓着灌木枝条,像一个撒泼的老女人一样,斜着眼,大声骂着脏话,来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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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妹妹们已经摸到河的上游去了。明光光的滩涂上几十只虾子蹦跳着。一个妹妹喊她:“大姐,快捡呀!”,她提着虾篓,对求弟说:“小混蛋,回家再跟你算帐!”,然后,便愉快地捡虾,连续不断的收获使她忘掉了一切烦恼,一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小曲脱口哼出:


      “娘啊娘,狠心肠,把我嫁给卖油郎……”


      来弟很快便追上了妹妹们。她们沿着河水的边缘,并着肩膀,弯着腰,高高地撅着屁股,下巴几乎触着水面,双臂分开,合拢,分开,合拢,搜索着前进。她们身后,河水变得浑浊,有一些鹅黄色的水草叶子被绊断,漂浮在水面上。每当她们直起腰时,便一定是摸到虾子了。一会儿领弟,一会儿盼弟,一会儿想弟……五个妹妹几乎是不间断地把虾子掷到河滩上。来弟跑来跑去捡虾,求弟也尾随上来。


      她们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那座横跨蚊龙河的拱形石桥。上官来弟招呼妹妹们:


      “上来吧,都上来,虾篓满了,该回家了。”


      妹妹们恋恋不舍地上了岸,站在河滩上。她们的手都泡得发了白,小腿上沾满紫色的淤泥。大姐,今天河里虾子咋会这么多?大姐,娘把小弟弟给我们生出来了吧?大姐,日本鬼子是个啥样?他们真的吃小孩吗?大姐,哑巴家为什么把鸡杀了?大姐,奶奶为什么老是骂我们?大姐,我梦到娘肚子里有一条大泥鳅……妹妹们向来弟轮番提问,她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盯着石桥。石桥闪烁着青紫色的光辉。那辆三匹马拉着的胶皮轱辘大车从村子里驰出,停在桥头上。


      小个子车夫拢住马。马烦躁不安地用前蹄敲击着桥石,蹄铁声清脆,桥石上溅出火星。几个男人都赤着膊,拦腰扎着宽阔的牛皮腰带,腰带的铜环扣像金子—样耀眼。上官来弟认识他们。他们是福生堂护院的家丁。家丁们跳上车,先把车上的谷草扔下来,接着把酒篓子搬下来。一共搬下十二篓酒。车夫揽着马头,让辕马后坐,使大车倒退,退到桥头旁边的空地上。这时,她看到,福生堂的二掌柜司马库,骑着一辆漆黑的自行车从村中蹿出来。这是高密东北乡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辆自行车,德国制造,世界有名的丽人牌。爷爷上官福禄手贱,趁人不注意、摸了一下车把,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惹得二掌柜黄眼珠子冒蓝光。他身穿柞蚕丝绸长袍,白洋布裤子,脚脖子上扎着黑穗蓝带子,脚穿白底胶皮鞋。他的两个肥大的裤腿膨胀着,好像里边充满了气体。他的袍角撩起,掖在腰带里。腰带是白丝线织成,垂着一长一短两穗流苏。左肩右斜一条窄窄的棕色皮带,皮带连结着皮盒子,皮盒子口上,露出一角火苗一样的红绸。德国丽人牌自行车铃声如爆豆,司马库风一样驰来。他跳下车子,摘下翻檐草帽扇着风,脸上的红痣好像—块赤炭。他大声命令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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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快点,把谷草堆在桥上,倒上酒、点火烧这些狗日的!”


      家丁们忙忙急急,抱谷草到桥上。一会儿工夫桥上谷草堆了半人高。寄生在谷草中的小白蛾子扑扑楞楞地飞出来,有的跌落在河水中,进了鱼腹,有的进了燕子的口。


      “往草上倒酒!”司马库大声喊着。


      家丁们抬着酒篓,仄歪着身体上桥。他们拔开猪尿脬,把酒篓抬起来倾倒,清凉美酒咕嘟嘟流出,香气醉了一条河。谷草唰唰地响着。很多酒液在桥上流,流到桥石边沿,汇集起来,急雨般落在河水中。桥下哗啦啦一片水响。十二篓酒浇完,整座石桥像用酒洗了—遍。枯黄的谷草变了颜色。桥的边沿上,悬挂着一道酒的透明帘幕。—袋烟工夫,河里便漂起一层白花花的醉鱼。上官来弟的妹妹们要下河捞鱼。上官来弟低声喝斥她们:


      “别下,跟我回家!”


      桥上的奇景吸引着妹妹们,她们站着不动。其实桥上的奇景也吸引着上官来弟,她拖拉着妹妹们往回走,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桥。


      司马库得意洋洋地在桥上站着,“啪啪”地拍着巴掌,双眼放金光,满脸都是笑容。他对着家丁们炫耀:


      “这条巧计,只有我才能想出来!妈的,只有我才能想得出来。小日本,快快来,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家丁们随声应和着。一个家丁大声问:“二爷,现在就点火吗?”


      司马库道:“不,等他们来了再点。”


      家丁簇拥着司马库往桥头走去。


      福生堂的马车也回了村。


      桥上恢复了宁静,只有酒液落水的声音。


      上官来弟提着虾篓,带着妹妹们,分拨开河堤漫坡上生长着的茂盛灌木,住堤顶爬去。突然,她看到一张黑瘦的脸,掩映在灌木枝条间。她惊叫一声,手中的虾篓落在弹性丰富的枝条上,跳动着,滚到河水边。虾子流出篓,


      —片亮点在滩涂上跳跃。上官领弟去追赶虾篓,几个妹妹去捕捉虾子。她胆怯地往河边倒退,眼睛不敢离开那张黑脸。黑脸上绽开一朵抱歉的笑容,两排亮晶晶的牙齿,闪烁着珠贝般的光芒。她听到那人低声说:


      “大妹子,别害伯,我们是游击队。别出声,快点离开这儿。”


      这时,她才看清楚,河堤灌木丛中,蹲着几十个穿绿衣的人。他们都板着脸,瞪着眼,有的搂着长枪,有的捧着炸弹,的的拄着红锈斑斑的大刀。面前这个面带笑容、黑脸白牙的男人,右手握着一只蓝色的小枪,左手托着一个噼噼作响的亮晶晶的东西。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块用来度量时间的怀表。而这个黑脸男人,最终钻进了她的被窝。

    第六章

      醉醺醺的樊三不满地嘟哝着走进上官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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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日本人就要来了,你家的驴,真会挑时辰!怎么说呢,你家的驴,是我的种马日的,解铃还得系铃人。上官寿喜,你的面子不小哇,屁,你有什么面子?我全看着你娘的面子。你娘跟我……哈哈……她给我打过切马蹄的铲子……”


      上官寿喜一脸汗水,跟在满嘴胡言乱语的樊三身后。


      “樊三!”上官吕氏吼一声,“你个杂种,尊神难请啊!”


      樊三抖抖精神说:“樊三到!”


      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产驴,他的酒意便去了—半。“啊呀,都成这模样了!为什么早不叫我?”他扔下肩上的牛皮兜子,弯下腰去,摸摸驴耳朵,拍拍驴肚皮,又转到驴后,拽拽那条从产道里伸出来的骡腿。他直起腰,沮丧地摇着头,说:“晚了,完了。去年你儿子牵驴来配种时,我就对他说,你家这头蚂蚱驴,最好用驴配,他不听我劝,非要用马配。我那匹大种马,十足纯种东洋马,一个马蹄,大过你家驴头。我家的种马—跨上去。你家的驴就瘫了,简直是大公鸡踩麻雀。也就是我的种马,调教得好,闭着眼日你家的蚂蚱驴,要是换了别人家的马,哼,怎么着?难产了吧?生骡子的驴不是你家这驴,你家的驴只能生驴,生蚂蚱驴……”


      “樊三!”上官吕氏打断他的话,恼怒地说,“你还有完没有?”


      “完了,说完了。”他抓起牛皮兜子,抡上肩头,恢复醉态,歪歪斜斜,欲往外走。


      上官吕氏扯住他的胳膊,说:“老三,就这样走了?”


      樊三冷笑道:“老嫂子,没听到福生堂大掌柜的吆喝?村里人都快跑光了,驴要紧还是我要紧?”


      上官吕氏道:“老三,怕我亏了你是不是?两壶好酒一个肥猪头,亏不了你,这个家,我做主。”


      樊三看看上官父子,笑道:“这我知道,你是铁匠家掌钳的,光着脊梁抡大锤的老娘们,全中国就你一个,那劲头儿……”他怪模怪样地笑起来。


      上官吕氏拍他一掌,道:“放你娘的臊,三,别走,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种马是你的儿,这驴就是你的儿媳妇,肚里的小骡,就是你孙子。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活了,谢你,赏你;死了,不怨你;怨我福薄担不上。”


      樊三为难地说:“你都给我认了驴马亲家了,还叫我说啥?试试吧,死驴当成活驴医。”


      “这就对了。三,别听司马家大疯子胡吣,日本人来干啥?再说,你这是积德行善。鬼都绕着善人走。”上官吕氏说。


      樊三解开牛皮兜子,摸出一瓶绿油油的东西,道:“这是我家祖传秘方配成的神药,专治牲畜横生竖产,灌上这药,再生不下来,孙悟空来了也没治了。爷们,”他招呼上官寿喜,“过来帮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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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上官吕氏道:“我来帮你,他笨手笨脚。”


      樊三道:“上官家母鸡打鸣公鸡不下蛋。”


      上官福禄道:“三弟,要骂就直着骂,别拐弯抹角。”


      樊三道:“生气啦?”


      上官吕氏道:“别磨牙啦,说,怎么着弄?”


      樊三道:“把驴头搬起来,我要给它灌药!”


      上官吕氏叉开腿,憋足劲,抱着驴脖子,把驴头抬起来。驴头摆动。驴鼻孔里喷出粗气。


      “再抬高点!”樊三大声说。


      上官吕氏又用劲,鼻孔里喷出粗气。


      樊三不满地说:“你们爷俩,是死人吗?”


      上官父子上来帮忙,差点踩着驴腿。吕氏翻白眼。樊三摇头。终于把驴头高高抬起。驴翻着肥厚的唇,龇出长牙。樊三把一只用牛角磨成的漏斗插进驴嘴,将那瓶绿油油的液体灌了进去。


      上官吕氏喘粗气。


      樊三摸出烟袋,装了一锅烟,蹲下,划着洋火。点烟。深吸一口。两道白烟从他的鼻孔里喷出。他说:


      “日本人占了县城,把张唯汉县长杀了,把张唯汉县长的家眷奸了。”


      上官吕氏问:“又是司马家传出来的消息?”


      樊三道:“不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说的,他家住在县城东门外。”


      上官吕氏道:“十里路没真信儿。”


      上官寿喜道:“司马库带家丁到桥头上布火阵了,看样不会假。”


      上官吕氏愤怒地看着儿子,道:“正八经的话你一句也听不到,歪门邪道的话你一句也落不下。亏你还是个男人,是一大群孩子的爹,你脖子上挑着的是颗葫芦还是个脑袋?你们也不想想,日本人不是爹生娘养的?他们跟咱这些老百姓无仇无怨,能怎么样咱?跑得再快能跑过枪子儿?藏,藏到哪天是个头?”


      在她的教训下,上官父子低着头不敢吭气。樊三磕掉烟锅里的灰,解嘲地干咳几声,说:“还是老嫂子目光远大,看事透彻。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是啊,往哪儿跑?往哪儿藏?人能跑能藏,可我那匹大叫驴、那匹大种马,都像大山一样,如何藏得住?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去它娘的,不管它,咱先把这小骡折腾出来再说。”


      上官吕氏欣慰地说:“这就对了!”


      樊三脱掉褂子,紧紧腰带,清清嗓子,像即将登台比武的武师一样。上官吕氏满意地频频点头,喂里唠叨着:“三,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接下骡子,我多给你—瓶酒,敲着锣鼓给你扬名去。”


      樊三道:“都是屁话,老嫂子,谁让你家的驴怀着我家的种呢?这叫包种包收,一包到底。”他围着驴转了一圈。扯扯那条小骡腿,咕哝着:“驴亲家,这是一道鬼门关,你也赌口气,给三爷我长长脸。”他拍拍驴头,说,“爷们,找绳子,找杠子,把它抬起来,让它站立,躺着是生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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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上官父子望着上官吕氏。


      上官吕氏说:“照你三爷说的办。”


      上官父子拿来绳子和杠子。樊三接过绳子,从驴的前腿后穿过去,在上边打了一个结,用手提着,说:“穿杠子进来。”


      上官福禄把杠子穿进绳扣。


      “你到那边去。”樊三命令上百寿喜。


      樊三说:“弓腰,杠子上肩!”


      上官父子对着面,弓着腰,杠子压在肩头。


      “好,”樊三说,“就这样,别急,我让你们起,你们就起,把吃奶的劲儿给我使出来,成败就这一下子。这驴,经不起折腾了。大嫂子,你到驴后帮我接应着,别把小牲口跌坏。”


      他转到驴后,搓搓手掌,端起磨台上的豆油灯盏,将一盏油全倒在手掌上,搓匀,吹一口气。然后,他试探着把一只手伸进驴的产道,驴蹄子乱弹。他的一只胳膊都伸了进去,他的脖子紧贴着那只紫色的小骡蹄子。上官吕氏不转眼珠地盯着他,嘴唇索索抖颤。


      “好,”樊三瓮声瓮气地说,“爷们,我喊一二三,喊三时猛劲儿起,别孬种,要命的时刻塌了腰。好,”他的下巴几乎触在驴腚上,深深地伸进驴的产道里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一——二——三呐!”


      上官父子嗬嗨一声吼,表现出难得的阳刚,猛地挺直了腰,借着这股劲儿,黑驴身体侧转,两条前腿收回,脖子昂起,两条后腿也侧转过来,蜷屈在身下。樊三的身体随着驴转,几乎趴在了地上。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喊:“起呀,起!”


      上官父子踮起脚尖,猛往上挣。上官吕氏钻到驴腹下,用背顶着驴腹;驴吼叫一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光溜溜的东西,伴随着血和粘稠的液体,从驴的产道里钻出来,先落在樊三的怀里,然后滑落在地。


      樊三掏出小骡驹嘴里的粘液,用刀子切断脐带,挽了一个疙瘩,把它抱到干净的地方。讨了一块干布,揩着它身上的粘液。上官吕氏眼含泪水,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谢樊三,谢天谢地谢樊三……”


      小骡驹抖抖颤颤站起来,随即跌倒。它的毛光滑如绸,嘴唇紫红,宛若玫瑰花瓣。樊三扶起它,道:“好样的,果然是我家的种,马是我的儿,小家伙,你就是我孙子,我是你爷爷。老嫂子,熬点米汤,喂喂我的驴儿媳吧,它捡了一条命。”

    第七章

      上官来弟拖拉着一串妹妹,刚刚跑出几十步远,就听到空中响起啾啾的尖叫声。她仰脸寻找那发出如此怪声的鸟儿,身后的河水中,震天动地一声巨响。她的耳朵嗡嗡地响着,脑子里迷迷糊糊。一条破烂的大头鲇鱼,掉在了她的眼前。鲇鱼桔黄色的头颅上,流着几丝殷红的血,两条长长的触须微微颤抖着,肠子沾在了背上。随着鲇鱼的降落,一大片浑浊的、热乎乎的河水,淋在了她们身上。她麻木地、做梦般地回头看看妹妹们,妹妹们同样麻木地看着她。她看到念弟的头发上,挂着一团粘糊糊、仿佛被牛马咀嚼过又吐出来的水草;想弟的腮上,沾着七八片新鲜的银灰色鱼鳞。距她们十几步远的河中央,河水翻卷着黑色的浪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气浪掀到空中的热水,哗啦啦响着落在漩涡中。河水上飘荡着一股薄薄的白烟。她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硝烟味道。她费劲儿地思想着眼前的情景,虽然想不明白,但却感觉到一种兴奋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她想喊叫,眼睛里却突然迸出了几大滴泪水,啪哒啪哒地落在了地上。我为什么要哭呢?她想,我没有哭,那为什么要流泪呢?也许不是眼泪,是溅到脸上的河水。她感到脑子完全混乱了,眼前的一切:闪闪发光的桥梁、浊水翻滚的河流、密密麻麻的灌木、惊慌失措的燕子、呆若木鸡的妹妹们……杂乱的印象,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她看到最小的妹妹求弟咧开嘴,紧闭着眼,两行泪水挂在腮上。周围的空中,毕毕剥剥一片细响,宛若无数干透了的豆荚在阳光里爆裂。河堤的灌木丛中,隐藏着秘密,悉悉索索,好像有成群的小兽在里边潜行。适才在灌木丛中看到的那些绿衣男人无声无息,灌木枝条肃然上指,金币般的叶片微微颤抖。他们果真藏在里边吗?他们藏在里边干什么呢?她困难地想着,突然,她听到,一个扁扁的声音,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呼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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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20#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4:24: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小妹妹,快趴下……小妹妹们……趴下……”


      她寻找着那声音的出处,目光飘摇。脑袋深处好像有一只螃蟹在爬行,疼痛难挨。她看到,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石桥东边的河水中,缓缓地升起一根水柱,那水柱有牛腰那么粗,升到河堤那么高时,顶端骤然散开,好像一棵披头散发的银柳树。紧接着,硝烟的气味、淤泥的气味、臭鱼烂虾的气味,扑进她的鼻腔。她的耳朵里热辣辣的,什么也听不到,但她似乎看到那巨大的声音像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


      又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落在河水中,水柱照样升起。一块蓝色的东西扎在河滩上,边沿翘起,状若狗牙。她弯下腰,伸手去捡那蓝东西,指尖冒起一股细小的黄烟,尖刻的疼痛,飞速地流遍全身。猛然间,她重新听到了喧闹的世界,好像那灼手的疼痛从耳朵里钻出,顶开了堵住耳朵的塞子一样。河水吱吱啦啦响着,水面上蒸气滚滚。爆炸声在空中隆隆滚动。六个妹妹中,有三个咧着大嘴嚎哭,另外三个,捂着耳朵趴在地上,屁股高高地翘着,好像荒草甸子里那种傻笨傻笨、被人追急了便顾头不顾腚的秃尾巴鸟儿。


      “小妹妹!”她听到有人在灌木丛中大声喊叫,“快趴下,趴下,爬过来……”


      她趴在地上,寻找着灌木丛中的人。她终于看到,在一丛枝条柔软的红柳里,那个黑脸白牙的陌生男人对着自己招手,喊叫:


      “快,爬过来!”


      她的混沌的脑袋里裂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一缕白色的光明。她听到一声马嘶,扭头看到一匹金黄色的小马,竖着火焰般的鬃毛,从石桥的南头跑上石桥。这匹美丽的小马没拴笼头,处在青年与少年之间,调皮,活泼,洋溢着青春气息。这是福生堂家的马,是樊三爷家东洋大种马的儿子,樊三爷爱种马如儿子,这金黄小马,便是他嫡亲的孙子啦。她认识这匹小马,喜欢这匹小马。这匹小马经常从胡同里跑过,引逗得孙大姑家的黑狗疯狂。它跑到桥中央,突然立住,好像被那一道谷草的墙挡住了去路,又好像被谷草上的酒气熏昏了头。它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谷草。它在想什么呢?她想。空中又啾啾地尖叫起来,一团比熔化了的铁还要刺眼的亮光在桥上炸开,惊雷般的声音,似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滚动着。她看到那匹小马突然间四分五裂,一条半熟的、皮毛焦糊的马腿抡在灌木枝条上。她感到恶心,一股又酸又苦的液体从胃底涌上来,冲到喉咙。她的脑子一下子清楚了,明白了。通过马的腿,她看到了死亡。恐惧袭来,使她手脚抖动,牙齿碰撞。她跳起来,拖着妹妹们,钻进了灌木丛。


      六个妹妹,紧紧地围着她,互相搂抱着,像六个蒜瓣儿围绕着一根蒜莛。她听到左边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嘶哑地喊叫着什么,但很快就被沸腾的河水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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