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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年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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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ys
当我第三次看完《百年孤独》之后,常常扼腕叹息。因为认为再没有这样一本书了。一个文学的梦想刚刚萌芽,一个文学的偶像已经将它直接埋葬。那样宏篇巨制、包罗万象地去创造和描摹一个世界,无疑正是文学的最高理想和最大成就。
直到看到《末世之家》,这个迷信才“意外”地被打破。
说是意外,因为这两本书并不完全等量级;但奇就奇在,《末世之家》在很多层面上接近和变革了前者。比如一个家族的爱恨情仇,在精神和肉体上两两分离的爱情,不甘于平静而苦苦寻找自己家园的内心狂热,不同成长经历对人心的影响,以及怀着内心创痛的人们是怎样寻求精神的归宿……两者故事并不相同、人物并不类似,但对命运的探索和对文本结构的独特锻造,却带来同样的震撼。而后者所走的路不同,却奇兵突出,另有一番成就。可见,要超越加西亚·马尔克斯不一定容易,要寻找另一个高峰并非不可能。
从此之后,我又翻过了一座文学大山,看到了更远的风景。
《末世之家》——这就是美国作家迈克尔·坎宁安的处女作。
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1952年生于俄亥俄州,曾先后在斯坦福大学和爱荷华大学学习文学和写作。1989年,他创作了第一部小说《末世之家》(A Home at the End of World),使他一举成名,从此蜚声美国文坛。1995年出版第二部长篇小说《血与肉》(Flesh & Blood);1998年出版第三部小说《时时刻刻》(The Hours);2005年推出第四部长篇力作《试验年代》;2011年新作《夜幕降临》问世,长居《洛杉矶时报》畅销书榜。坎宁安现居纽约,埋首创作,同时担任耶鲁大学创造性写作课程教授。
坎宁安的作品,可谓本本都是佳作;而且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还都得到评论界和读者的一致认可。这和他长期的学习、创作,和对自己每一部作品的精雕细琢分不开。实际上,在爱荷华大学作家坊学习期间,他已开始在《大西洋月刊》和《巴黎评论》上发表短篇小说。且在《末世之家》出版前一年,他取出其中一章,命名为《白天使》(White Angel),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后被收录入“1989年度美国最佳短篇小说”。
从小说出版时间上可看出,坎宁安是一位慢工出细活的作家。平均六、七年才创作出一部长篇小说。而在每部作品中,他都力求突破,不断探索新的写作领域和手法。难怪他先后得到诸多文学奖项的肯定(怀廷作家奖、欧·亨利短篇小说奖、普利策奖等),并被《洛杉矶时报》誉为“我们时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
内地年轻读者接触迈克尔·坎宁安,大多是从《时时刻刻》开始的。这也是他大获成功的作品,不仅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同时获得“普利策小说奖”(The Pulitzer Prize)和笔会/福克纳奖(The PEN/Faulkner Award)的双奖殊荣。当然,更有趣的是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后,帮助遭受婚变打击的妮可·基德曼凭借该片摘得人生中第一座奥斯卡影后奖杯,实现了书中对女性主题的现实探讨。
不同于他前两本作品,《时时刻刻》开启了坎宁安的一次大胆尝试。他把目光对准了另一位文学大家——英国著名意识流小说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作为一位美国现代作家。却要描写英国近代作家及其小说代表作《达洛维夫人》(又译《达洛维太太》),诚然是一次冒险。而且伍尔夫其人其文在现代文坛上都非常特殊,她传奇性的一生、她与当时诸多文豪的交往,以及她充满杂乱无序的思维活动的创作风格,都不是让人可以轻易接近的。即使在今天看来,坎宁安的选择仍然充满了冒险性。不过他创新还更加大胆——只是把伍尔夫作为三位女主角之一,并通过三代女性的情感和经历建立起文本内在的联系。这一精心选取的独特角度,和奇妙的表现手法,赋予了这种实验主题崭新的意义,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感召力量。其创作实践证明了在超越母体文本方面,坎宁安具有的非同小可的前瞻性和独创性。
本书还以其富有诗性的、极为微妙的语言特色而广泛赞誉。并不复杂简单的故事,几乎完全是依靠似有魔力的文字,将伍尔夫敏感、脆弱和孤傲的心灵表现得惟妙惟肖。其实三代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都非常充盈和细腻,使读者能领略到外部世界是如何投射进人物内心,从而影响着她们的行为。借助这本书,坎宁安构建了一部20世纪的女性精神史,并将自己以小见大、精微聚焦的写作才华进一步提升。
迈克尔·坎宁安所写的,或可看作典型的知识分子式小说。他虽然以小说的形式进行创作,却从来没有止步于故事、情节或者人物的塑造,而是复调式地对人类精神世界与社会交互影响进行不断地挖掘。他通过20世纪不同时期角色的精神风貌,来反映整个20世纪西方的精神特征,构成了作品不同凡响的品质。每一次遐想式的探询论证,每一次可能性的叙述延伸,都借助艺术上重塑、颠覆、组合,带给读者深层次的体验和思考。所以它们不仅是文学上的成就,更是人类学、社会学的收获。这一点,在近期的《试验年代》和《夜幕降临》又有新的表现。
坎宁安在出版《试验年代》时曾表示,此小说会彻底打破《时时刻刻》和《末世之家》予人的印象。果然,《试验年代》不管从故事、人物还是结构,都称得上先声夺人。
坎宁安再次采用了三段式的笔法,来采写三个时代的心灵线索。这次的跨度从19世纪60年代,到9·11事件之后,再到2155年。他进一步展示了对结构的把握,技巧精湛、效果繁复。而且这次还更上一层楼,笔触从古典主义、现实主义,一直探伸到未来主义,披上了科幻的色彩和外衣。第三段人物已经过度成机器人与外星生物,主题变成人工智能与万物有情的角力……
初读《试验年代》,读者会为其迷蒙而清澈的语调所蒙蔽,种种意象式碎片、人物瞬间的意识流动和蒙太奇手法,令人如堕迷雾。然而看完全书,便会理解坎宁安的双眼仍然关注人性和社会母题,关心人类寻求和平与精神归宿的努力。这本融合魔幻、写实、推理的三段式小说,借用“愚人村”纽约作为试验场,表现了美国从工业化时代到现代科技时代以至未来虚拟时代的变革及其社会弊端,展示了当代人类遭遇科技全面渗透入生活的无奈与抗争,可谓是他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深刻反思。
本书同样找到了一位文豪作为其灵魂人物——“草叶诗人”惠特曼。相比《时时刻刻》里的伍尔夫,同是19世纪中晚期的文坛大家,同为世人留下了大量的美文佳作,但这次诗人惠特曼本人并未现身,而是用他的诗句牵引起三个关键人物的宿命,为《试验年代》提供了似有若无的人文参照。当试验终结,故事使逐渐褪色的19世纪和具有无限发展空间的人类未来建立起联系,此时再咀嚼惠特曼的诗句,尤其回味深长。坎宁安再一次大显身手,运用擅长的借古喻今手法,纠结不同时期的人物精神生活、交织不同状态的社会发展难题,多重式地安排在同一文本中,表现出一种万花筒式的世界观和时空观。
坎宁安用自己的文学实践,探讨着人们和这个世界的无序,通过人物精神上的暗连,揭示着社会的宏观走向,对于人类“最后的黄金时代”作着挽歌式的预言。他对女性、男性、人性、兽性的心理揣摩是如此透彻,使得同时代的作家必须对其刮目相看。难得的是他的写作是一种清醒的写作——直面生活中无以计数的陷阱,不回避不美化,更不出手搭救,同时也不表现得更加阴郁、绝望或者忧伤。犹如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对周遭世界进行着最具体和无情的书写。而这其中,有着对于人类命运的巨大关怀和无限深情。
正如惠特曼的诗句所言:
我该怎么回答?我跟他一样,
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本文节选发表于上海《时代报》、《文艺生活周刊》
http://newspaper.jfdaily.com/isdb/html/2012-08/01/content_85398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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