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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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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上
阿城自序里说,“遍地风流”“彼时正年轻”和“杂色”中的一些,都是他年轻时在乡下无事所作,而年轻气盛,不免轻狂,这些一个个风流故事便是轻狂下的果,三十年后整理旧作,竟也脸红,但却不得不折服于自己曾经的状态,年轻而任性的志气和腔调。换一种说法或许就是天赐的才气,不是经年累月经训练而能有所得的。
世俗的气息和粗犷野气毫不留情面地剥夺阅读者预留的虚伪做作的空间,就像与人对峙一样直白,但又很坦诚。《洗澡》里的蒙古骑手,赤身裸体面对黄衣的女子豪不羞怯,女子说“你很好”的时候,骑手得意,说“草原大得很,白云美得很,男子应该像最好的马”,女子说,“草原大得孤独,白云美得忧愁,我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最好的马,也许我还没有走遍草原。”即使这样赤裸裸的调情,里面也有一种温情脉脉的感伤。《溜索》里的马帮赶牛,过怒江,牛们软下去,流出泪,“皮肉抖得模糊一层,屎尿尽数撒泄,飞起多高,又纷纷扬扬,星散坠下峡去”。牛们在本能的恐惧里大小便失禁,但屎尿却又在峡谷的空间里星散着纷扬坠落,似有诗意,不过这诗意也非寻常。
“遍地风流”一辑是关外风物,内蒙云南见闻,似乎更见清凛和异域传奇色彩。“彼时正年轻”写知青人事,“杂色”里是市井人生。“彼时正年轻”文如其名,皆是少年或轻或狂故事,以及青春里失掉的岁月和其他。《天骂》里的小燕插队太行山,在“天骂”声里学会了农村的各种禁忌,后来在村里嫁汉生子;《小玉》里在路上弄坏的琴,后来成了村里孩子们的玩具;《专业》里的北大毕业生分配到乡下挖煤;《夜路》里得急症去世的小秀,天热尸胀,天黑凉下来,腹中的气流窜,咕咕作响;《布鞋》里王树林被挤丢了新布鞋。不过是生命中的小事,但正如阿城所说,如果不记下来,也许就忘了。但这些小事,像生物课上的实验,切片来看,放大了,也是另外一种色彩和形状,鬼魅且瑰丽。现在想来,这些故事也够惊悚,但那种寻常对待生与死的态度却难以言说,《夜路》的吴秉毅胆子大不怕走夜路,后来又成了职业看尸人;《火葬》的知青一边焚尸,一边架火烤着黄豆和花生来吃;《打赌》糊里糊涂年轻人孙福被枪决;《春梦》晓霞被打致死;在那个年代,没人会停下来对谁的死亡而悲悯。
“杂色”的俗世气有趣,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唯一存在,不被理解的或者不被同情的。《旧书》里解放后选择自杀的旧书店伙计;《结婚》里知天命的两个右派分子结婚不到一星期又离婚;《平反》里坚持说“我就是右派,无反可平”的老母;《色相》里四处看的老关;《噩梦》里爱笑的老俞;《被子》里冻死的张武常。畸人在世上,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世事再变或许也触不动他们的宇宙。
阿城的语言是极简的,又是极具画面感的。《湖底》第一段,九个字,“后半夜,人来叫,都起了”,此类种种不胜枚举,或许有天专门钻他的语言,北京方言是绕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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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贝贝
读阿城的文字,总要被冲击一下。
或是如酷夏难耐一杯冰镇西瓜汁的慰藉,或是如寒冬郊外,燃起篝火,一簇又一簇火星溅起。
遍地风流,读着读着便不自觉地有凉意飕飕的从脚底渗入。是《溜索》中首领的畅快和豪迈,“往下看不得,命在天上”。再回首,一声尖哨,便已过江。汉子们对着怒江撒尿,结果在万丈悬崖上看去,奔涌的怒江竟成了细细的尿水。此时此景,不需多言。
《洗澡》里的骑马人如此随性,看着天边那朵黄云,吆喝几句,便策马追上。
读着读着,便自觉汗颜,而平日洒脱的姿态在阿城笔下这些汉子们的映衬下也萎缩起来。
阿城曾坦言不喜欢自己早期的作品,这里面包括《遍地风流》。这些小短文都是阿城年轻时在内蒙、云南插队时写下的。他自称这些早期稚嫩的文字中有一股腔调,而这种腔调恰恰是他竭力想摆脱的。
读《遍地风流》,我没有读到腔调,我只读到了那昂昂的生命力,那如木头火星绽放的青春和恣意。我读到一股“气”,一股奔腾肆意的“气”。亦或许这就是阿城提到的“腔调”,倘若如此,那我也是爱极的。
文如其人,说的一定是阿城。无论是《遍地风流》、还是《树王》、《棋王》、《孩子王》,读完阿城,一个阿城就活灵灵的跳到你的目前。
刘小东说,浩瀚书海,倘若直选一本书,那一定是阿城的《遍地风流》。我无法确定这是否是朋友间的溢美之词,但对于《遍地风流》,我很确定,多年之后,我再次翻阅,一定不会有失望和沮丧。
《成长》中的王建国成年之后成为一名建筑工人,为毛主席纪念堂添砖加瓦,书中写道,当王建国面对天安门撒了一泡尿后,热风袭来,便是一袭泪水。
言至于此,便是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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